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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3:最后的教父_第五部 拉斯维加斯 好莱坞 科沃格_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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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克罗斯郑重地看着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说的。”他说。

    洛蕾塔走后,克罗斯调来了秘密摄像头的录像。在登记柜台出现过的所有宾客都有记录。他一一排查。既然他掌握了这么一条消息,要看穿洛蕾塔·兰身边两个女人的伪装就很容易了。连这种消息都不去搞,丹特这事办得真够蠢的。

    皮皮来到阁楼办公室吃午餐。饭后他就要去洛杉矶,把大蒂姆这次行动需要运送的物资检查一遍。克罗斯把洛蕾塔讲的事情转述给了他。

    皮皮大摇其头。“这个小兔崽子要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非把这次行动毁了不可。我告诉过他别戴那顶破帽子,他还非戴不可。”

    克罗斯说:“这次行动千万小心。盯着点儿丹特。”

    “我做的计划,他不可能搞砸的。”皮皮说,“今晚我在洛杉矶见到他,我会再把计划讲一遍。”

    克罗斯告诉了他,乔治是怎么准备劳斯莱斯那些手续的。大蒂姆一个月之内都拿不到合法所有权。所以他死之后,酒店还能把车收回来。

    “典型的乔治。”皮皮说,“换了是唐的话,肯定把这车当大蒂姆的遗产留给他孩子。”

    两天以后,“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在桃源酒店留下六万块的欠款,离开了拉斯维加斯。他搭了近黄昏的飞机飞到洛杉矶,到办公室忙了几个小时,就开车去了圣莫尼卡跟前妻和两个孩子共进晚餐。他的口袋里有几卷五美元的钞票,准备跟纸盒子里装的一夸脱银币一起送给孩子们。给妻子的则是有效的赡养费支票,没有这个他就无权来探访。孩子们睡觉之后,他跟妻子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可她就是不同意跟他上床。虽然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之后,他并不是太想要跟妻子干这种事,但白占便宜的事他不介意试一下。

    第二天,“偷牛贼”大蒂姆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国税局的人跑过来吓唬他,让他把几笔有争议的税目缴掉。他告诉他们法庭上见,就把他们撵出去了。然后,他巡视了储藏罐装食品和成药的仓库。这些货都是以最低价买下来的,因为保质期马上就到了。这些保质期都得改掉。中午他去见了一个连锁超市的副总裁,这个人会把这些货都收走的。吃午饭的时候,他给这位高管塞了一个信封,里边是一万美元。

    午餐之后,他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两个联邦调查局探员询问他与一位众议员的关系,这个人目前被起诉了。大蒂姆让他们滚蛋。

    “偷牛贼”大蒂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可能是因为他的大块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脑子缺根弦儿。因为他不仅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恐惧,也没有任何精神上的恐惧。他与人斗,与天斗。医生告诉他这么胡吃海喝非死不可,必须认真开始节食。他却选了另外一种方案——他做了胃分流手术,这危害可比节食大多了。可结果非常理想。他可以大吃特吃,不会再有什么显著的伤害了。

    他建起自己的金融帝国也是同样方式。他签下合同,一旦没有利润他就毁约。他背叛朋友、背叛合伙人,每个人都起诉他,但拿到的钱终归比合约规定的少。作为一个从来不为未来打算的人,他这辈子实在是成功。他永远觉得自己会笑到最后。他永远都能搞垮各种法人团体、无视各种私人关系。对女人,他甚至更加冷酷无情了。他答应给投怀送抱的女人们整栋购物中心、公寓、精品时装店,结果她们只能在圣诞节的时候收到一小件珠宝,或者生日的时候收到一张小额支票。虽然总额也不少,但跟原来的承诺根本没办法比。大蒂姆并不想保持什么感情关系。他只是想确认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友好地把谁搞上床。

    这些占便宜的手段大蒂姆都喜欢。这样的日子才有乐趣。曾经有一次,他因为赌橄榄球而欠了洛杉矶一个独立经营的彩票贩子七万块。彩票贩子拿枪抵住了他的脑袋,大蒂姆却说“去你妈的”,然后提出要用一万块解决这笔债。彩票贩子最终还是接受了。

    他富有,身强力壮,厚颜无耻,做什么事都能成功。他相信人都是可以腐蚀的,这种纯真在勾引女人和上法庭的时候都能派上用场。而且,他对生活的热情也让他有了魅力。他是个亮出底牌的骗子。

    因此,大蒂姆并没想过皮皮·德·莱纳那天晚上帮他做的安排有什么蹊跷。这个人也是个骗子,跟他一样。他有办法治他。承诺可以随便给,要钱只有一点点。

    至于斯蒂夫·夏普,大蒂姆嗅到了机会。放长线,钓大鱼。他亲眼看见,这个小个子一天之内在赌桌上输掉了至少五十万。这就说明,他在赌场里的信用额度高得不可思议,所以这个人挣的肯定是相当一大笔黑钱。要操纵超级碗,他绝对是个完美人选。他不但能提供下注的钱,也会让赌注经纪人对他充满信心。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不会随便接受任何人的巨额赌注的。

    大蒂姆梦想着下次去拉斯维加斯的事情。他总算可以住进别墅了。他思忖着应该带什么人一起去。是谈生意还是消遣?是带几个可以下手敲一笔钱的人呢,还是只带女人?终于到时间了,他得跟皮皮和斯蒂夫·夏普一起用晚餐。他给前妻和两个孩子打电话聊了几句,然后就出发了。

    晚餐的地点定在洛杉矶港口区的一家海鲜餐馆。门口没有门童,所以大蒂姆自己把车停进了停车场。

    进了餐馆,瘦小领班看了他一眼,就带他去见皮皮·德·莱纳。

    大蒂姆很专业地来了个意大利式贴面礼,他抱住了皮皮,说:“斯蒂夫呢?他不会耍我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他扯淡。”

    皮皮拿出了他全部的热情。他拍了拍大蒂姆的肩膀。“那我成什么了?说话不算数的小喽啰吗?”他说,“坐吧,这里的鱼绝对是你吃过最棒的。吃完饭我们就去见斯蒂夫。”

    大堂经理走过来准备点菜时,皮皮对他说:“我们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要最多的。我这位朋友最热爱美食。要是他走的时候肚子还饿着,我就去找文森特说说。”

    大堂经理自信满满地笑了,他相信餐馆的水平。这家餐馆是文森特·克莱里库齐奥餐饮帝国的一部分。警察来这里追查大蒂姆的线索只会碰一鼻子灰。

    他们一道接着一道吃菜。蛤蜊、贻贝、虾,接着又上了龙虾。大蒂姆三只龙虾,皮皮一只。皮皮吃完半天之后,大蒂姆才吃完。皮皮对他说:“这家伙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他可是最大的毒贩子。如果你怕了,现在就告诉我。”

    “我怕他就跟怕这只龙虾一样。”大蒂姆一边说,一边拎起吃了一半的龙虾大钳子朝皮皮比画着,“还有什么?”

    “他需要一直洗黑钱,”皮皮说,“你的交易里必须把这项包括进去。”

    大蒂姆正吃得不亦乐乎。各种海鲜的腥味直往他鼻孔里钻。“没问题,这些我都清楚。”他说,“他人在哪里?”

    “他在自己的游艇上。”皮皮说,“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你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了你好。他办事非常谨慎。”

    “我他妈才不在乎谁看见我们在一起。”大蒂姆说,“我得亲眼看见他。”

    大蒂姆终于吃完了。他的甜点是水果加一杯浓缩咖啡。皮皮娴熟地帮他削了一个梨。蒂姆又点了一杯咖啡。“这样我才能清醒。”他说,“第三个龙虾快把我撑死了。”

    并没有人把账单送来。皮皮在桌子上留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然后两个人离开了餐馆。大堂领班默默地对蒂姆的饕餮大加赞赏。

    皮皮带着大蒂姆来到一辆租来的车旁。蒂姆艰难地把自己的身子挤了进去。“老天啊,你连大一点儿的车都租不起吗?”大蒂姆说。

    “没多少路,”皮皮不动声色道。确实,路上只花了五分钟。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很暗了,只有拴在码头上的一艘游艇还在闪着灯光。

    跳板已经放好了,放哨的人块头差不多跟蒂姆一样大。还有一个人在甲板的另一头。皮皮和大蒂姆走上跳板,来到游艇甲板上。丹特这时才出现在甲板上,走上前来跟他们握了手。他还是戴着那顶文艺复兴风格的帽子,善意地防范大蒂姆再把这顶帽子抓走。

    丹特带着两个人走下甲板,来到船舱。这间屋子是当作餐厅来装饰的。他们围着桌子坐下来。椅子很舒服,四只脚用螺栓拧在了地板上。

    桌子上有一排烈酒、一桶冰和放着玻璃杯的托盘。皮皮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白兰地。

    这时引擎发动了。游艇动了起来。大蒂姆说:“我们到底要去哪?”

    丹特自然地回答道:“出海透透气。只要我们一到公海,就可以上甲板舒服舒服了。”

    大蒂姆并不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但是他充分信任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解决。所以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丹特说:“蒂姆,照我的理解,你是想要跟我合作做生意。”

    “不对,我希望的是你跟我合作才对。”大蒂姆盛气凌人地说,“我来操作。你用不着多添钱就能把钱洗了。还能挣到一大笔差价。我要在弗雷斯诺的城外建一家购物中心,可以卖给你五百万或者一千万的股份。我还有很多别的生意。”

    “听起来很不错嘛。”皮皮·德·莱纳说。

    大蒂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谁?我一直想问问。”

    “他是我的初级合伙人。”丹特说,“也是我的顾问。我出钱,他想办法。”他顿了顿,然后真诚地说,“他跟我讲了你的不少好话,蒂姆。所以我们才会有谈话的机会。”

    这时,游艇已经开得很快了。托盘上的玻璃杯在颤动。大蒂姆心里在嘀咕,到底要不要让这家伙参与到超级碗的事情里来。突然他有了一种灵感。他的这种灵感从来没错过。他靠回椅子上,呷了一口白兰地,表情严肃而满是疑虑。他经常这么做,事实上,他练习过好多次了。这种表情看起来,仿佛一个人马上就要把信任给予他最好的朋友。“我准备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说,“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到底要不要合作?购物中心,你干不干?”

    “我加入。”丹特说,“明天让我们的律师去谈。我会拿点诚意金出来。”

    大蒂姆把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向前探出身子。“我能操纵超级碗的比赛结果。”他一边说,一边傲慢地示意皮皮给他斟酒。看到两个人脸上的震惊神色,他感到神清气爽。“你觉得我满嘴胡说八道,对吧?”

    丹特摘下他那顶文艺复兴花帽,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我觉得你这是在往我帽子里撒尿,”他说,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多人都想过这种事儿。但是皮皮可是这方面的专家。皮皮?”

    “不可能。”皮皮说,“超级碗还有八个月就开始了,可是你连哪些队伍会参加都不知道。”

    “那就算了,”大蒂姆说,“万无一失的事你都不想加入,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现在就是告诉你,我能操纵它。你要是不想做,没关系,我们只谈谈购物中心。把游艇开回去,别他妈浪费我的时间。”

    “先别急着发火,”皮皮说,“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能操纵。”

    大蒂姆咽了一口白兰地,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说道:“这个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你赌一千万,赢的钱我们五五分账。无论出什么问题,我都会把这一千万还给你。公平吧?”

    丹特和皮皮彼此对望了一眼,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丹特低下了头,文艺复兴风格的这顶花帽让他看起来像个古灵精怪的小松鼠。“你还给我现钞?”他问道。

    “也不是,”大蒂姆说,“我从别的生意里补偿给你。比如优惠一千万。”

    “你是操纵球员吗?”丹特问道。

    “他操纵不了,”皮皮说,“他们挣的钱实在太多了。肯定是从官员身上下手。”

    大蒂姆兴奋起来了。“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其实很简单。别想钱,想想成就感。这可是体育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假球。”

    “可不是嘛,哪怕到了牢里他们都得高看我们一眼。”丹特说。

    “这就是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的好处。”大蒂姆说,“我去坐牢,你们用不着。但是我的律师和人脉能够确保我没事,我无所谓。”

    丹特第一次篡改了皮皮的剧本。他说:“我们走得够远了吧?”

    皮皮说:“是的。不过如果我们再谈谈的话,蒂姆会告诉我们的。”

    “去他妈的蒂姆吧。”丹特愉悦地说,“听见没有,大蒂姆?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操纵假球的。不许胡说八道。”他的口气无比轻蔑,大蒂姆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蠢货,”他说,“你以为能威胁我?你以为你比联邦调查员、国税局,还有西海岸放高利贷的人还厉害?我非把屎屙在你那帽子里不可。”

    丹特靠回椅背上,捶了一下舱壁。几秒钟后,两个高大狠戾的男人打开了门,为他们把风。作为回应,大蒂姆站起身,一只巨大的胳膊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抡飞了。酒瓶、冰桶,还有玻璃杯和托盘,全都砸在了地面上。

    “等下,蒂姆,听我说。”皮皮大叫。他想让蒂姆少受点不必要的折磨。还有,他不想亲自动手,计划不是这样的。但是大蒂姆朝门口冲过去,已经做好搏斗的准备了。

    丹特突然一个滑步钻到大蒂姆胳膊下面,抵住他巨大的身躯。两个人分开时,大蒂姆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这一幕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衣服已经被切没了一半,原先体毛浓密的右胸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巨大伤口,鲜血狂涌而出,溅满了半张桌子。

    丹特手里握着刚才他所用的刀。暗红的血液从宽阔的刀刃蔓延到了握柄。

    “把他放到椅子上。”丹特对守卫说道,然后又扯下桌布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大蒂姆意识模糊,快要休克了。

    皮皮说道:“你本来可以再多等等的。”

    “不。”丹特说,“这是个狠角色,我倒要见识一下他有多狠。”

    “我去甲板准备一下。”皮皮说。他不想看见这些。他从来没折磨过人。真的没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必须严刑拷打的地步。杀人,不过是把他跟这个世界隔绝,让他没法再伤害你。

    甲板上,他看到手下的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铁笼子挂在钩子上,钢筋做成的笼门也关紧了。甲板上铺了一层塑料布。

    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腥咸和芳香。夜里的海洋泛着紫色,一片宁静。游艇慢慢减速、停下来了。

    皮皮盯着海面,足足十五分钟之后,下面把风的两个人才出现在甲板上,拖着大蒂姆惨不忍睹的尸体。皮皮不禁移开了视线。

    四个人把大蒂姆的尸体装进笼子,然后把笼子浸入海中。其中一个人把钢筋做了些调整。这样一来,海底生物就完全可以从钢筋条之间钻来钻去,把尸体当成美食了。钩子一松,铁笼子一口气沉到了海底。

    不等日出,大蒂姆的尸体就会只剩一副骨架了。和铁笼

    子一起永远待在海底。

    丹特来到了甲板上。看得出他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文艺复兴风格的花帽底下,他的头发湿滑油亮,不过并没有血的痕迹。

    “看来他已经吃完圣餐啦,”丹特说,“你应该等我一下的。”

    皮皮说:“他说了吗?”

    “噢,说了,”丹特说,“办法确实很简单。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在胡扯。”

    第二天,皮皮飞到了东部。他给唐和乔治完整地作了汇报。“大蒂姆真是疯了,”他说,“他贿赂了给超级碗球队提供饮食的承办商。他们给他没下注的球队下药。就算球迷没发现,教练和队员们也会注意到的,连联邦调查局都得介入进来。舅舅,你说得对,这样的丑闻搞不好真会永远毁掉我们的计划。”

    “他是白痴吗?”乔治问道。

    “我觉得他只是想出名而已。”皮皮说,“有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其他人怎么处理?”唐问道。

    “他们一旦发现‘偷牛贼’失踪了,肯定就吓跑了。”皮皮说。

    乔治说:“我同意。”

    “非常好。”唐说,“还有我的外孙,他的表现怎么样?”

    唐好像只是随便一问而已。但是皮皮太了解唐了,他知道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所以他谨慎地回答,但显然话里有话。

    “我跟他说过这次行动,无论洛杉矶还是拉斯维加斯,都别戴他那帽子。但他还是戴了。他也没按照行动的计划来。本来谈话就能问到的事情,他非得见血。他把这家伙给肢解了,把jī巴、卵蛋,还有乳房都给切下来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他觉得有意思,但是对家族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必须有人跟他谈谈了。”

    “你得跟他谈谈了。”乔治对唐说,“他不听我的。”

    唐·多梅尼科思忖良久。“他还年轻,长大了就好了。”

    皮皮明白,唐什么也不会做的。所以他又把行动前一天晚上,丹特跟那个电影明星的鲁莽事情讲给了唐。他看到唐转过了身体,乔治也厌恶地皱着眉头。三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皮皮想,他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终于,唐摇了摇头,说:“皮皮,你的计划一向都很出色。放心吧,以后你不必再跟丹特一起工作了。但是你必须理解,丹特是我女儿唯一的儿子。乔治和我必须尽全力培养他。他会慢慢聪明起来的。”

    克罗斯·德·莱纳坐在桃源酒店行政套房的凉台上,反复考虑行动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房间位置很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整条拉斯维加斯大道、两侧的豪华赌场和酒店,还有街上来往的人群。他还可以看到桃源高尔夫球场上的赌客们。他们迷信只要打出个一杆进洞,就可以助他们在赌场里大展雄风。

    第一个危险:这是他没有征询家族的意见而作出的重要决定。他确实是家族在西部的代理人,内华达州和加州南部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独立行动,不必事事请示,只要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上交一部分收入就可以了。但是也有严格的规定。“代理人”在没有得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许可的情况下,绝不允许开展如此重大的行动。原因很简单:一旦失手,检察官是不会放过他的,也不会有人干预司法。除此之外,在对付自己领土上的后起之秀时,他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没有渠道给他洗钱,也没有钱让他养老。克罗斯知道,他应该去见乔治和唐,征求他们的同意。

    这次行动非常敏感。当时格罗内韦尔特把桃源酒店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留给了他,而他正是用这笔财产去投资电影。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钱,但是这笔钱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酒店里的幕后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且,这是靠家族得到的钱。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觉得,他们手下的财产就是他们的财产。这种念头很扭曲,但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他不征询他们的意见就拿这笔钱去投资,一定会招致怨恨。这种观念并没有法律基础,倒是跟中世纪的规矩很相似:没有皇家御准,封臣不得把城堡卖给他人。

    这笔钱的巨大数额也是一个原因。克罗斯继承了格罗内韦尔特手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而整个桃源酒店价值十亿美元。但是他已经赌进去五千万了,还要再投五千万,总共是一亿美元。经济上的风险非常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又是出了名地保守谨慎。要生活在他们那个世界里,也确实需要如此。

    克罗斯又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那时候桑塔迪奥家族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还交好的时候,两个家族在电影圈有一席之地。但运作得不理想。桑塔迪奥家族没落之后,唐·克莱里库齐奥下了命令,中止所有跟电影有关的生意。“那些人太精明了,”唐说,“而且他们什么也不怕,因为回报太高。要进这一行,就得把他们全干掉,可我们自己又不懂行。这比毒品生意复杂多了。”

    不行。克罗斯下了决心。只要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驳回。那就进行不下去了。如果事成之后他再来忏悔,他可以用钱收买整个家族,成功能够赦免最无耻的罪恶。如果他要是失败了,他也自身难保,无所谓赞成不赞成。这样的话,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想到了格罗内韦尔特说的“小心不幸的女人”。他以前也见过身处不幸的女人,但尽管让她们自生自灭。拉斯维加斯满大街都是不幸的女人。

    他知道他渴望安提娜·阿奎坦内的美。她的面容、双眼、头发、双腿,还有胸,但不止如此。他更加渴望的是从她的眼睛、面颊的轮廓和优美的唇形一起散发出来的智慧和温暖。他觉得,如果能认识她,和她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焕发别样的光彩,太阳都会释放别样的能量。他看见她身后的汪洋,那一泓装饰了白色浪花的碧波,仿佛光环笼罩在她的四周。他突然意识到:他妈妈一生的执念,就是成为安提娜这样的女人。

    他十分惊讶,他很想去见她,和她依偎在一起,听她的声音,看她的举手投足。这思念汇成一口深井,蓬勃欲发。这时他又想到,噢,天哪,这就是我要做这件事的原因吗?

    他释然了。他很高兴终于认清了真正的动机。这让他更加有决心,更加专注。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干。忘掉安提娜,忘掉克莱里库齐奥——最棘手的问题是博兹·斯堪尼特,必须速战速决。

    另一个难题是克罗斯的立场太明显,他公然从斯堪尼特的意外里得到好处是很危险的。

    克罗斯决定找三个人帮忙。第一个是安德鲁·波拉德。太平洋安保是他开的,整件事情他都参与其中。第二个是利亚·瓦齐。他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的猎场的看守人。利亚有一帮手下,平时充作守林人,随时待命完成特殊任务。第三个人是莱昂纳多·索萨,是个做假证的。他虽然退休了,还是听命于家族,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克罗斯·德·莱纳作为西部的代理人,这三个人都是他的手下。

    两天以后,安德鲁·波拉德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打来的电话。“我听说你工作很辛苦,”克罗斯说,“来拉斯维加斯度假怎么样?房间和酒水都免单。把你老婆也带上。如果玩累了,就顺便来我办公室聊聊。”

    “多谢了,”波拉德说,“现在我很忙,下周怎么样?”

    “可以,”克罗斯说,“但是下周我不在拉斯维加斯,我就见不着你了。”

    “那我明天就去。”波拉德说。

    “太好了。”克罗斯说完撂下了电话。

    波拉德靠回椅子上,心想:这个邀请其实就是命令。他要掌握好分寸了。

    只有从极刑底下死里逃生的人,才会像莱纳德·索萨那样热爱生命。他珍爱日出和日落,他珍爱破土而出的小草,还有食草的奶牛;他珍爱形形色色的美丽女人、自信青年,还有聪明小孩子;他珍爱一片面包、一杯酒、一块奶酪。

    二十年前他替桑塔迪奥家族制造一百元面值的伪钞被联邦调查局抓走了。他的同伙认罪出卖了他。他一度相信自己最好的时光要在监狱里荒废了。印制伪钞比强奸、谋杀、纵火更加危险。这种行为是直接挑战国家机器。其他罪行充其量算是食腐动物吞食大型野兽的尸体——他们只是人类链条中的可消耗品。他不指望法庭开恩,这种事也确实没发生。莱纳德·索萨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但是索萨的牢只坐了一年。他对如何运用墨水、铅笔和钢笔有着惊人的天赋,一个狱友为他的技能所折服,于是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招揽了他。

    突然,他有了一位新律师和一位从没见过的私人医师。一次突如其来的庭审中,由于他的智力退化到儿童水平,法庭认为他对社会不再具有危害性。莱纳德·索萨突然自由了,并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

    家族需要一流的造假专家。不是做假币,他们知道政府对制造假币的打击决不手软。他们需要造假专家完成更重要的任务。乔治需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应付国内外的公司、以空壳公司的名义签署法律文件、存储和提取大量资金,这些都需要不同的签名和假冒的签名。莱纳德慢慢在别的领域也派上了用场。

    桃源酒店最大程度地利用他的这种技能。要是有身家巨富的大赌客没等还清赌场债务就死了,酒店就找来索萨再多签出一百万美元的欠款单。虽然欠的账没法用遗产来偿还,但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欠账都可以列为酒店损失,用来抵税。这类事情频繁发生。寻欢作乐的人死亡率似乎特别的高。这种方法也适用于对付不还债和只还一小部分债的人。

    作为回报,莱纳德·索萨每年能拿到十万美元。但其他类似的造假工作他都被严禁参与,尤其是造假钞。这是跟家族整体利益相符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一条道德准则,任何家族成员都不得参与印制假钞以及绑架。这是会引来联邦执法机构重点打击的两种罪行。得不偿失。

    二十年来索萨一直像个艺术家一样在毗邻马里布的多盘加峡谷享受生活。他在住处的小花园里养了山羊、猫,还有狗。他白天画画,晚上喝酒。峡谷一带不乏年轻姑娘,她们也是自由奔放的画家。

    除了去圣莫尼卡购物,索萨从没离开过峡谷,除非他被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叫去完成任务。一个月通常会找他两次,每次只有短短几天。他们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多问。他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十分有价值。

    所以,当一辆车过来接他,司机告诉他带上工具和衣物,准备离开几天时,索萨把山羊、狗和猫都赶到山谷里。动物能照顾自己,毕竟它们不是小孩子。不是说他不喜欢它们,但是动物都短命,在峡谷里更是如此。跟自己养的动物离别这么多次,他早都习惯了。监狱生涯把莱纳德·索萨变成了现实主义者,意外重见天日又让他成了个乐观主义者。

    利亚·瓦齐一直在内华达山脉看守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猎场。刚到美国的时候他才三十岁,却已经成了意大利头号通缉犯。十年来,他说英语时的意大利口音已经很淡,读写能力也说得过去。他可是出身于西西里岛上最有威望、最有学问的家族。

    十五年前,利亚·瓦齐已经是帕勒莫的黑手党领袖,也是“最合格的人”。但是他做得太过了。

    罗马当局委任了一位地方预审法官,授予了他空前的权力去铲除西西里的黑手党。这位地方预审法官在军队和警察的护卫下,带着妻儿来到帕勒莫。他作了一次强硬的演讲,承诺对几个世纪以来统治美丽的西西里的罪犯们毫不留情。他说,法治的时代到了,主宰西西里命运的应当是意大利的民选代表,而不是秘密结社的无耻恶棍。瓦齐火冒三丈,认为这番言论是对他本人的侮辱。

    由于这位地方预审法官需要听取证词、签发逮捕令,因此有重兵对他日夜保护。他的法庭设置得像个堡垒,他的住处也围了一圈军队。看起来,他的防卫牢不可破,他的行程也是机密,以防有人突袭。但是三个月之后,瓦齐还是搞到了法官的行程安排。

    法官经常到西西里各大城镇去收集证据、签发逮捕状。而这一次,他要回到帕勒莫接受一枚奖章,表彰他为西西里铲除黑手党这个祸害。利亚·瓦齐带着手下在法官必经的一座小桥埋下地雷,把法官和卫队全都炸成了碎渣,以至于后来必须要用筛子才能从水里把尸身碎块捞起来。罗马当局雷霆震怒,对嫌犯展开了大清查。于是瓦齐不得不躲起来。虽然政府并没有证据,但是他知道,落到他们手里是生不如死。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每年都派皮皮·德·莱纳去西西里岛为布朗克斯的地盘招募。这是因为唐坚信,只有西西里人,数百年来恪守缄默规则,才信得过,不会成为叛徒。美国的年轻人软弱又虚荣,地方检察官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们变成警方的线人,然后把许多代理人关进监狱。

    作为一种为人处世的方式,缄默规则非常简单。对警察讲出任何不利于黑手党的事情都是死罪。如果敌对黑手党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父亲,你也不许报警。如果你中了枪、奄奄一息,你也不许报警。如果他们偷了你的骡子、你的山羊、你的珠宝,你也不许报警。政府当局就是地狱大魔王,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永远不会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为你报仇雪恨的是家族和黑手党。

    十年前,皮皮·德·莱纳带着克罗斯去西西里训练他。这样的任务更像是“筛选”而不是“招募”。希望被选上去美国的有好几百人。

    他们来到帕勒莫五十英里外的一个小镇,进入镇郊。村落都是石头砌的,装点着西西里的鲜花。镇长亲自迎接他们。

    镇长个子不高,挺个大肚腩。在西西里,黑手党的头领就被称为“大肚皮男人”。

    房子带了一座漂亮的院落,里面种着无花果、橄榄和柠檬树。皮皮的面试地点就在这里。这座小院跟克莱里库齐奥家在科沃格的花园很像,只不过科沃格那里的花儿没有这么艳,也没种柠檬树。显然,镇长是个喜欢追求美的人,不光因为这处小院,还因为他美丽的妻子和三个娇艳的女儿。她们才十几岁,却已经含苞待放了。

    克罗斯发现,皮皮一到西西里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平时殷勤温和的态度都不见了,对女人们完全是敬而远之,他的热情也收束起来了。那天深夜里,他在房间里告诫克罗斯说:“你得小心西西里人。他们不信勾搭女人的男人。你要是搞了他的女儿,我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之后的几天,皮皮筛选着面试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不能超过三十五岁,也不能小于二十岁。要是结婚了,只能有一个孩子。最后,镇长要为他们担保。他解释道,太年轻,就容易被美国文化过分影响;太老就适应不了美国。孩子多了,就会变得谨小慎微,担不起完成任务所需要的风险。

    来的人里,有些是因为法律已经容不得他们在此存身,不得不离开西西里;有些则是不管多大代价,都要到美国过好日子;还有些则是不甘心屈从于命运,迫切地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卖命——这最后一种人是最理想的。

    一周过去,皮皮挑齐了二十个人,把名单给了镇长。镇长批准之后就会帮他们迁移。但镇长却从名单上勾掉了一个名字。

    皮皮说:“我觉得这个人非常适合我们。是我判断有误吗?”

    “不是,不是,”镇长说,“你一直很有眼光,这次也一样。”

    皮皮糊涂了。这些人招来之后待遇都很好。给单身汉安排公寓,给已婚带孩子的安排一幢小房子。都给他们安排稳定的工作,都住在布朗克斯地区。他们中间有些人会成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收入可观、前途光明。镇长勾掉的名字一向都是名声不好的人。那他怎么还能通过面试呢?皮皮感到有猫腻。

    镇长狡黠地看着他,似乎在琢磨着他的心思,而且因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感到得意。

    “你也是西西里人,我骗不了你。”镇长说,“我女儿想要嫁给这个人。我想再留他一年,让我女儿高兴高兴。然后你就可以把他带走了。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拒绝他来面试。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手头有个人选你应该留下,可以替掉他的位置。你愿意给我个面子见见他吗?”

    “当然。”皮皮说。

    镇长说:“我不想误导你,但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你也知道,我必须慎重考虑。”皮皮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很挑剔。”

    “他肯定对你们的胃口,”镇长说,“不过有一点儿危险。”然后他把利亚·瓦齐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暗杀地方预审法官的新闻在全世界都登上了头条,所以皮皮和克罗斯对这件事也很熟悉。

    “他们要是没有证据,瓦齐为什么着急走?”克罗斯说。

    镇长说道:“年轻人,这里是西西里。警察也是西西里人。法官也是西西里人。谁都知道这是利亚干的。什么法律证据根本无所谓。要是他落到他们手里,他就死定了。”

    皮皮说:“你能把他送到美国去吗?”

    “能,”镇长说,“问题是怎么藏在美国。”

    皮皮说:“听起来,他的麻烦比价值大多了啊。”

    镇长耸了耸肩。“他是我的朋友,这点我承认。不过这点暂且不提,”他顿了顿,然后慈祥地一笑,意思是这点可不能真不提,“他还是个最出色的‘中选者’。他是爆破专家,这可永远都是一门厉害学问啊。他知道怎么用绳子,这是老手艺了,非常有用。刀枪就不用提了。最重要的是,他很聪明,是个全才。而且意志坚定,像岩石一样。他从来不乱说话。他既懂得听人说话,又懂得怎么套别人的话。你说,这样的人你能不用吗?”

    “梦寐以求,”皮皮圆滑地说,“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逃跑?”

    “因为他除了这些品质之外还有一条,”镇长说,“他很小心。他可不想挑战命运。要是在这儿待着,他就没几天活头了。”

    “一个合格的人,”皮皮说,“甘心到美国给家族当打手吗?”

    镇长带着遗憾和同情低下了头。“他是个真正的基督徒,”他说,“他十分谦逊,就像耶稣一直教导我们的那样。”

    “这样的人我得见。”皮皮说,“就当开开眼界,不过我可什么也保证不了。”

    镇长大大地伸开了手臂。“当然啦,他肯定得符合你们的要求嘛。”他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一点他绝不让我瞒着你。”镇长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底气。“他有老婆和三个孩子,都得带走。”

    当时皮皮就知道,答案肯定是“不行”。他说:“那可有点困难。我们什么时候见他?”

    “天黑之后他就到院子里来。”镇长说,“没有危险,我会安排妥当。”

    利亚·瓦齐个子不高,但是结实强壮,这是许多西西里人从他们的阿拉伯祖先那里继承的气质。他有张英俊、棱角分明的脸,深棕色的面庞意气风发。他的英语说得还算流利。

    他们在镇长的院子里围着桌子坐下。桌子上有一瓶家酿的红酒、一碟从旁边的树上摘下的橄榄,还有新鲜松脆的圆面包。旁边是整条的意大利熏火腿,撒了些像黑宝石一样的小胡椒粒。利亚·瓦齐只是吃喝,一言不发。

    “别人极力推荐你,”皮皮客气地说,“但是我担心。像你这种资历和教育的人,愿意到美国屈居人下吗?”

    利亚看看克罗斯,然后对皮皮说:“你也有儿子。要是需要救他的命,你会怎么做?我想救我老婆孩子的命,所以我愿意效命。”

    “那对我们来说会有危险,”皮皮说,“你得理解,我肯定得权衡一下利弊。”

    利亚耸了耸肩:“反正我说了不算。”看起来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皮皮说:“如果你一个人来,事情就简单了。”

    “不行。”瓦齐说,“我们必须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他顿了顿,“要是我把他们留在这儿,政府肯定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的。我宁可豁出自己去。”

    皮皮说:“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把你和你的家人都藏起来。”

    瓦齐耸了耸肩。“美国那么大。”说着,他把装橄榄的碟子朝克罗斯端了端,略带戏谑地说,“你爸爸会遗弃你吗?”

    “不会,”克罗斯说,“他是个老派的人,就像你一样。”他的口气郑重其事,却隐隐带出了一丝笑意。他又说:“我听说,你还干农活儿。”

    “橄榄。”瓦齐说,“我自己榨油。”

    克罗斯对皮皮说:“塞拉山的猎场不是正缺人?他能在那照顾家人,还能挣点钱。那个地方与世隔绝。他的家人也能一起帮忙。”他对利亚说:“在林子里住的话,可以吗?”在西西里,一切不是城市的地方都可以叫林子。利亚耸了耸肩。

    最后说服皮皮·德·莱纳的,是利亚·瓦齐的个人气质。瓦齐并不高大,但是浑身上下透着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死亡无法征服这个人,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他都无所畏惧。

    皮皮说:“好主意。这是完美的伪装。如果有特殊的任务,我们会找你,让你挣额外的钱。这些工作就是你去美国要承担的风险。”

    他们看见,当利亚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挑中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多谢你救了我的老婆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克罗斯·德·莱纳。

    在此之后,利亚·瓦齐一再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他的贡献远远超出了对当年恩情的回报。他从一个打手被擢拔为克罗斯手下行动小组的头领。他带着六个人一起看管猎场,他自己的家也建在猎场里。他的生活欣欣向荣。他成为了美国公民,孩子上了大学。所有这些,都是凭了他的勇气、他过人的品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忠诚。当接到消息,要他去拉斯维加斯见克罗斯·德·莱纳时,他欣然收拾好了行装,开上他新买的别克轿车,一路开到了拉斯维加斯的桃源酒店。

    第一个抵达拉斯维加斯的是安德鲁·波拉德。他搭了中午的班机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桃源酒店的大游泳池旁歇了歇,玩了几把骰子,就悄悄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的阁楼行政套房。

    两人握了手,克罗斯说:“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今晚你就可以飞回去。我需要的是那个叫作斯堪尼特的家伙的全部资料。”

    波拉德把所有事的原委都讲了一遍,包括斯堪尼特现在住在比弗利山庄酒店。他还讲了跟邦茨的那次谈话。

    “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他们只是想把片子拍完而已。”他对克罗斯说,“还有,对于那种角色,工作室从来不会认真对待。我公司里有个二十人的部门,就是用来应付这类骚扰的。对于他这种人,电影明星很是头疼。”

    “警察呢?”克罗斯说,“他们就什么也不管?”

    “管不了,”波拉德说,“不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就管不了。”

    “你呢?”克罗斯说,“你的手下很厉害。”

    “我得小心。”波拉德说,“要是硬来,我就做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法庭怎么做事。我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这个博兹·斯堪尼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克罗斯问道。

    “他什么也不怕,”波拉德说,“说实话,我怕他。他是那种狠到骨子里的人,从来不考虑后果。他家里有钱,还有政治影响力,所以他心里有数,惹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有事的。而且他非常喜欢制造麻烦,你知道,有些家伙就是这样。你要是想插手的话,必须得慎重才行。”

    “我从来都很慎重。”克罗斯说,“现在有人盯着斯堪尼特吗?”

    “我保证有人盯着,”波拉德说,“他绝对有能力捅出大娄子来。”

    克罗斯说:“撤掉你的人。谁都不许盯着他。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照你意思办。”波拉德说。他顿了片刻,说道:“小心点儿吉姆·洛西。他也盯着斯堪尼特呢。你认识洛西吧?”

    “我见过他。”克罗斯说,“还有件事你得帮我办一下。把你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借我一会儿。晚上你坐飞机回洛杉矶之前我就还给你。”

    波拉德很担心。“你知道我肯定会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要小心。这件事很棘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想毁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给我的,我一直都是感激不尽,我也一直都在回报。但是干这一行真不容易。”

    克罗斯朝他宽慰地一笑:“你对我们太重要了。还有,如果斯堪尼特打电话找你,要核实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人找过他,你承认就行了。”

    听到这话,波拉德的心猛地一沉。这下可是真麻烦了。

    克罗斯说:“还有什么他的事情,都告诉我。”波拉德踌躇着,克罗斯又补了一句,“回头我会报答你的。”

    波拉德思忖了一会儿。“斯堪尼特叫嚣说他知道一个关于安提娜的大秘密,只要秘密不泄露出去,让安提娜做什么都行。这就是她为什么撤销了针对他的指控的原因。这个秘密不得了。斯堪尼特爱死这个秘密了。克罗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卷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许搞到这个秘密,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头一次,克罗斯盯着他看的目光失去了方才的亲切。这下他突然明白了克罗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望。这种眼神冰冷、直指人心,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克罗斯说:“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感兴趣。邦茨肯定已经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了。他还派你来调查我的背景。那么,关于这个大秘密,你知道多少?电影公司又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波拉德说,“谁都不知道。克罗斯,我尽力了,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克罗斯说道。突然,他的口气又平和下来了。“我给你指条路吧。电影公司非常想知道我打算怎么让安提娜回心转意。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把整个片子的一半利润分给她。这件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们,我没有意见。这样你就能拿到佣金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给你多发一笔奖金呢。”他从桌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皮袋子,塞进波拉德的手里。“五千美元的黑筹码。”他说,“我叫你来谈正事,但是还总担心你输钱。”

    他大可不必担心。安德鲁·波拉德从来都是把这些筹码直接拿去提现的。

    莱纳德·索萨刚在桃源酒店的商务套房里安顿好,就接到了波拉德的工作证。他用自己的工具仔细地仿造出四套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连特制的翻盖钱夹都配齐了。这些东西瞒不过波拉德本人的眼睛,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波拉德永远不会见到它们。索萨完成之后几个小时,两个人开车送他去内华达的猎场,把他安置在密林深处的一间小屋中。

    那天下午,他在小屋的门廊里看到了一只鹿和一头熊在附近游荡。夜里,他清洗好工具,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要去做什么,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每年拿十万美元,自由自在地生活。为了打发时间,他在一百页纸上都画了熊和鹿,然后把它们摞好,“哗啦啦”地迅速翻动,看起来就好像是鹿追逐起了熊。

    利亚·瓦齐受到的欢迎则截然不同。克罗斯拥抱了他,在他的套房里安排了晚餐。瓦齐来到美国这么多年,在克罗斯的手下完成了许多次行动。虽然瓦齐凶狠果敢,却从来没有过僭越行为。克罗斯因此一直把他当作同伴一样尊重。

    这些年,克罗斯会去猎场度周末,两个人也会一起去打猎。瓦齐给克罗斯讲西西里的琐事,还有在美国生活的不同感觉;而克罗斯则邀请瓦齐带着家人到拉斯维加斯去,在桃源酒店的房间酒水一律免单,还有赌场五千美元的信用额度,而且也用不着利亚偿还。

    晚餐时,他们随便闲聊。瓦齐在美国的生活又有了令他感慨不已的变化。他的大儿子在加州大学读书,对父亲的秘密身份一无所知。这点让瓦齐感到很不自在。“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他说,“教授讲的什么东西他都信。他相信男女是平等的,他相信应该把空地都分给农民。他在学校里参加了游泳队。我在西西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再说西西里还是个岛——就从来没见过西西里人游过泳。”

    “除非是渔民从船上掉下去了。”克罗斯笑道。

    “不,那也不会,”瓦齐说,“他们肯定淹死。”

    饭后,他们开始谈正事。瓦齐一向不喜欢拉斯维加斯的食物,但是他很喜欢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每年圣诞,克罗斯都会送给他一箱子白兰地,还有一匣细长形哈瓦那雪茄。

    “有件事需要你来办。不过很麻烦。”克罗斯说,“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样的事一向都麻烦。”瓦齐说道。

    “就在猎场干。”克罗斯说,“有一个人会到猎场写几封信、交代点事。”他收住话头,微笑着看瓦齐。瓦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美国电影的时候,遇到主角或者是反派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交代的情节,瓦齐一向嗤之以鼻。“就算要让他们说中国话,我也能办到。”瓦齐一向都是这么说的。

    “困难的地方在于,”克罗斯说,“他身上绝对不能留下痕迹,尸体里边也不能有药物。还有,这个人非常强悍。”

    “只有女人才能动口不动手就让男人开口说话。”瓦齐吸了一口雪茄,打趣道,“看来你要亲自出马。”

    克罗斯说:“没办法。动手的事由你的人来,但是先得把女人和孩子们送到别的地方去。”

    瓦齐晃了晃雪茄。“他们就去迪士尼乐园好了。无论好事坏事,去那儿都不错。我们从来都是把他们送去迪士尼乐园的。”

    “迪士尼乐园?”克罗斯闻言大笑。

    “我还从来没去过呢。”瓦齐说,“我希望快死的时候去一回。这次是坚信礼还是圣餐?”

    “坚信礼。”克罗斯说。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细节。克罗斯把行动给瓦齐仔细讲了一遍,告诉他为什么要办,以及具体怎么办。“觉得怎么样?”他问道。

    “你比我儿子更像西西里人,可你却是在美国出生的。”瓦齐说,“但是如果他还是坚持不说,怎么办?”

    “那样的话,责任都是我的。”克罗斯说,“和他的。而且我们就得付出代价。这一点美国和西西里都一样。”

    “没错,”瓦齐说,“这一点在中国,在俄罗斯,在非洲,也都一样。就像唐说的一样:那样的话我们就得一起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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