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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3:最后的教父_第二部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皮皮·德·莱纳_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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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的照片:“都是你的人吧,”他说,“他们实话实说,把一切都赖在你头上。他们交代了你们怎么分的钱。所以你要是能把那四十万吐出来,你就没事了。”

    福波尔塔说:“对,我是认识这几个孩子。但是他们都有种,不会张嘴的。”

    “审他们的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皮皮说。

    “妈的,”丹尼说,“酒店是他们的啊?我不知道啊。”

    “这下你知道了,”皮皮说,“你要是不把钱还回来,你就真有大麻烦了。”

    “我应该现在就走。”福波尔塔说。

    “不,不,”皮皮说,“别走,这里的北京烤鸭太棒了。听着,这件事可以解决的,没什么大不了,谁都想过骗点钱,还回来就行了。”

    “我一毛钱也没有。”福波尔塔说。

    皮皮这时才露出一点怒意。“你得有点最起码的尊重,”皮皮说,“先拿十万出来,然后打个三十万的欠条。”

    福波尔塔一边咽下了一个煎饺,一边思忖着。“我只能给你五万。”他说。

    “好,很好,”皮皮说,“你以后再送旅游团过去,酒店扣下你的劳务费,用来还钱。这很公平吧?”

    “好吧。”福波尔塔说。

    “别担心,好好吃饭。”皮皮说。他取了些鸭肉卷在饼里,放在甜面酱里蘸了蘸,递给福波尔塔。“这真棒,丹尼,”他说,“吃吧,吃完再办事。”

    他们点了巧克力冰淇淋当甜点,又约好下班后,皮皮去旅行社拿那五万。皮皮接过午餐的账单付了钱。“丹尼,”他说,“你注意到没有,中国餐馆里的巧克力冰淇淋里,可可粉加得特别多。你猜我是怎么想的?肯定是第一个来美国开中国餐馆的人把配料搞错了,于是后来跟风过来的全都学的这个错误配方。真棒!这冰淇淋真棒!”

    不过,丹尼·福波尔塔已经有四十八年不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了,以至于一下子没能读出皮皮话里的讯号。跟皮皮一分开他就消失了,只留了个口信说他跑去凑钱还给酒店。皮皮并不惊讶。福波尔塔这两手在这种事里太常见了。他躲起来,就可以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讨价还价。这说明他没钱,也说明除非文森特和佩蒂耶那头搞到钱,否则皮皮就抽不了成。

    皮皮从布朗克斯聚居地里调了些人手搜索他的下落,并散出口风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正在通缉丹尼·福波尔塔。一周过去,皮皮的怒气越发难平。找福波尔塔要钱就是打草惊蛇,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福波尔塔心里有数,五万根本不够,再说他连五万都没有。

    又过了一周,皮皮忍无可忍了。于是事情一有突破,他就贸然行动,全不复原来的谨慎。

    丹尼·福波尔塔在上西城的一家小餐馆里露面。店主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个手下,见到他就赶紧打了电话。皮皮赶到的时候,福波尔塔恰好准备离开餐馆。皮皮没想到他带了一把枪。福波尔塔是个混混,哪里会有开枪的经验。所以他的一枪打歪了。而皮皮连着打中他五枪。

    事发现场有几个不利因素。第一,有好几个目击证人;第二,没等皮皮逃走,警察的巡逻车就赶到了;第三,皮皮本来打算的是把福波尔塔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仓促之下竟然开了枪;第四,虽然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却有几个目击者说是皮皮先开的枪。那句老话再次应验了:法律这种东西,对无辜的人比对真正有罪的人更加危险。还有,皮皮在枪上装了一支消音器,这是为了跟福波尔塔的友好对话万一无法继续而准备的。

    倒霉的巡逻车赶到时,皮皮的正确反应派上了用场。他并没有“杀出一条血路”,而是服从了警察的要求。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一条严令:绝对不许朝法务人员开枪。所以皮皮没开枪。他把枪扔到地上踢开了。他平静地接受了逮捕,否认自己跟几尺之外那个死人有任何关系。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突发事件,也有对应的方法,但是再小心都敌不过命运恶意捉弄。眼下,皮皮仿佛被湮没在厄运中,但他知道,他只需要让自己放松,然后等待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救他上岸就好了。

    首先得花大价钱请到能把他保释出去的辩护律师。其次,介于双方都持枪,可以在公平这一点上劝说法官和检察官偏袒自己。证人的记忆可以出现一点偏差。那些急于强调自己独立性的陪审员愿意看见当局颜面无光,所以只要稍稍鼓励他们一下,他们就会拒绝裁定有罪。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不需要像疯狗一样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皮皮·德·莱纳为家族效命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开庭受审。而且按照通常的司法习惯,他的妻子和子女必须到庭旁听。陪审团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将左右这个无辜家庭的未来幸福。十二个陪审员必须努力硬起心肠,而对心怀怜悯的陪审员而言,“合理怀疑”则是天赐利器。

    庭审当中,警察作证说他们并没见到皮皮持枪,也没见到他把枪踢开。三名证人无法指认出被告,另外两人指认皮皮时太过干脆,反倒引起了陪审团和法官的猜疑。饭馆的主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作证说,他跟着丹尼·福波尔塔出了餐馆的大门,因为丹尼没付钱。他目击了枪击,但开枪的人绝对不是被告皮皮。

    开枪的时候,皮皮戴了手套,所以枪上并没有指纹。法庭提交了医学证据,皮皮·德·莱纳患有间歇性皮疹。原因不明、无法治愈,所以大夫建议他戴手套。

    为求万全,家族还贿赂了一名陪审员。皮皮毕竟是家族的高层。但是这项预防性措施并没有派上用场。皮皮被宣判无罪。在法律看来,皮皮永远是无辜的。

    但在他妻子娜莱内·德·莱纳看来就不是了。宣判六个月后,娜莱内对皮皮提出了离婚。

    神经紧绷着过日子的代价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暴饮暴食伤了肝脏和心脏,睡眠严重不足。他对她的美丽无动于衷,她对他再没有一丝信任。皮皮和娜莱内都非常痛苦。她无法接受跟皮皮同床共枕,他也受不了一个没法跟他分享快乐的人。她掩饰不住自己对他这个杀人犯的恐惧,他再也不必在她面前藏头遮面,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好吧,那就离婚,”皮皮对娜莱内说,“但孩子我可不给你。”

    “我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娜莱内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也不会让孩子们跟着你过日子。”

    这很出乎皮皮的意料。娜莱内从来没这么粗声大气地讲过话。而且他也想不到她竟敢跟他皮皮·德·莱纳这么说话。不过,女人嘛,都是不考虑后果的。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立场。他没有抚养孩子长大的条件。克罗斯十一岁,克劳迪娅十岁,他意识到,尽管他跟克罗斯很亲近,两个孩子都更爱妈妈而不是他。

    他想对妻子公平一点。毕竟,他想要的她都给了:家庭、孩子、生活的基础,每个男人都需要这些。要是没有她,谁知道他能是个什么样儿呢?

    “我们都理智点,”他说,“好聚好散吧。”他又变得魅力十足,“想想看,我们幸福地过了十二年。我们有那么多的好时光。我们还有两个好孩子,这都是多亏你啊。”他顿住了,诧异地看着她不为所动的表情,“好吧,娜莱内。我是个好父亲,孩子们喜欢我。你想干什么,我都会帮助你。拉斯维加斯这所房子你可以留着。桃源酒店的店铺我可以给你弄一间,你可以去卖衣服、珠宝、古董什么的。一年挣个二十万不成问题。我们共同抚养孩子好了。”

    娜莱内说:“我讨厌拉斯维加斯,我一直讨厌。我拿到了教育学的文凭,在萨克拉门托找了一份工作。我已经安排孩子们在那边入学了。”

    直到这个时候皮皮才意识到她是个对手,她很危险。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在他的理解范围里,女人和危险就不沾边。老婆、情妇、姑姑婶婶、朋友的妻子,就连唐的女儿萝塞·玛丽耶都不会带来危险。皮皮生活的世界里,女人从来就不是敌人。他突然觉得怒不可遏,这种力量的涌动只在对付男人的时候才有过。

    所以,他说:“我可不会去萨克拉门托看孩子。”有人无视他的热情、拒绝他的友好时,他就会恼怒。谁想不买皮皮·德·莱纳的账,谁就是找死。既然决定要对抗,就要战斗到最后。但是他再次诧异了:他的妻子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你不是说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吗?”皮皮说,“那就给我小心点儿。不管你搬到萨克拉门托,还是随便去哪儿。两个孩子你只能带一个,另一个跟着我。”

    娜莱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就让法庭决定吧。”她说,“我觉得你应该请个律师跟我的律师谈谈。”看到他那张惊讶的脸,她都快忍不住乐出来了。

    “你连律师都找了?”皮皮问,“你拿法律吓唬我?”他放声大笑。他笑得得意忘形,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真奇怪。十二年来,这个男人都是个温顺的情人,渴望她的肉体、不让残酷的世界伤害她,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危险可怕的野兽。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别的男人对他都是恭敬有加,为什么大家都惧怕他。现在,他那鄙陋的魅力再也没法让人卸下心防了。奇怪,她并不怎么害怕,却只是感到伤心,因为他对她的爱竟然消散得如此之快。不管怎么说,十二年来,他们彼此拥抱、一同欢笑、一起跳舞,共同抚育孩子。对于她的付出,他表示过感激。可是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皮皮冷冰冰地说:“你怎么决定的我不管。法官怎么决定我也不管。你讲道理,我也讲道理。你不让步,就什么也没有。”

    她第一次对曾经爱过的一切感到畏惧:他健壮的躯体、宽大的双手、粗犷的五官轮廓——别人都觉得凶悍,她却一直认为这是男人味。结婚以来,他始终彬彬有礼得不像一个丈夫,从没对她大声说过话,从没开过让她难堪的玩笑,她超支的时候他也从不生气。而且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只有孩子们对母亲不恭敬的时候,才会对他们显得粗暴。

    她感到一阵眩晕,可皮皮的脸虽然遮在几层阴影里,却更加分明。他腮上生着横肉,下巴上微微凹下去的地方像是一片乌青。他的两条剑眉中间已经夹杂了些许的白色,但大头颅上却仍是硬如马鬃的黑发。他的棕色眼睛一向带着愉悦,此刻却冷酷无情。

    “我还以为你爱过我呢,”娜莱内说,“你怎么能这样威胁我?”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皮皮心软了。“听我说,”他说,“别信律师的。上法庭的话,就算我真的全输光了,你也照样不能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娜莱内,别逼我,我真不想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再跟我一起生活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拥有你这么长时间。我希望你能幸福。我能给你的,比法庭能判给你的要多。但是,我老了,我不想没有家人。”

    娜莱内泛起一阵促狭,这在她一生当中没几次。“你还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呢。”她说道。

    “的确,”皮皮说,“这你得记住。可我不想年纪大了还一个人生活。”

    “这样的男人成千上万,”娜莱内说,“女人也是。”

    “因为他们无能为力,”皮皮说,“他们的存在和生活都掌握在其他人手中,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娜莱内不屑道:“你不允许?”

    “没错。”皮皮说道,笑着端详她,“就是这样。”

    “你随时可以

    去看孩子们,”娜莱内说,“但是两个孩子都要跟着我。”

    这时,他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随你怎么想。”

    娜莱内说:“等等。”皮皮回头看着她。她看到他的表情那么吓人,脸上一副乖戾的神色,于是喃喃道:“如果有哪一个孩子愿意跟着你,也行。”

    皮皮一下子变得喜形于色,仿佛问题已经解决了一样。“太棒了,”他说,“你的孩子来拉斯维加斯看我,我的孩子到萨克拉门托看你。再好不过了。今晚就办。”

    娜莱内最后试探了一句。“四十岁并不老啊,”她说,“你还可以再组建一个家庭。”

    皮皮摇头道:“不会了。”他说,“我这辈子就为你这一个女人着迷。我结婚晚,我知道我不会再结婚了。算你走运,我有自知之明,知道留不住你,也知道没法儿从头再来了。”

    “是的。”娜莱内说,“你无法逼我再爱你。”

    “但是我有法儿杀了你。”皮皮说道。他望着她笑,就好像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

    她看着他的眼睛,相信这话是真的。她意识到,这就是他力量的源泉:只要他开口威胁,别人绝对会当真。她强迫自己鼓起勇气。

    “记住,”她说,“如果两个孩子都愿意跟着我,你不能拦着。”

    “他们爱爸爸,”皮皮说,“一定得有一个陪着他们的老爹。”

    晚饭过后,房间里有凉爽的空调,室外则是燥热的沙漠。他们已经给十一岁的克罗斯和十岁的克劳迪娅解释了现在的情况。两个人谁都不吃惊。克罗斯,长得像妈妈一样漂亮,内心却已经像爸爸一样坚韧。他警惕心强,但无所畏惧。他立即开口说:“我跟妈妈在一起。”

    克劳迪娅被这个选择吓到了。出于小孩子的狡黠,她说:“我跟克罗斯在一起。”

    皮皮很吃惊。克罗斯跟他比跟娜莱内更加亲近。跟他一起打猎的是克罗斯,跟他一起玩牌、打高尔夫和拳击的都是克罗斯。妈妈沉迷于书籍和音乐当中,他丝毫不感兴趣。皮皮周六还在讨债公司整理内部文件,是克罗斯跑过去陪他。事实上,他已经决定要抚养克罗斯了。他期望克罗斯也作出同样的选择。

    克劳迪娅狡猾的回答让他觉得好笑。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克劳迪娅的长相跟他太像了,他可不想每天跟自己这张丑脸大眼瞪小眼。让克劳迪娅跟着她妈妈也合情合理。克劳迪娅跟妈妈有同样的爱好。他带着克劳迪娅又能干什么呢?

    皮皮端详着两个孩子。他为他们骄傲。他们知道,妈妈是父母当中弱势的一方,他们必须支持她。他又注意到,娜莱内凭着表演的本能,为眼下这个场合作了精心的准备。她穿了一条黑色裤子和一件黑色毛线衫,显得十分严肃,一头金发用细细的黑色发带扎了起来,露出她白皙的鹅蛋脸,令人心碎。他知道自己粗粝的外表在小孩子眼中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发挥出了特有的热情。“我只是想让你们其中一个陪着我。”他说,“你们可以随时看望对方,对吧,娜莱内?你们两个小家伙不会留我一个人待在拉斯维加斯吧?”

    两个孩子木然地看着他。他又对娜莱内说:“你得帮帮我,”他说,“你得挑一个。”这时,他恼怒地想:我干吗听你的啊?

    娜莱内说:“你答应过的,要是他们两个都想跟着我,你不能阻拦。”

    “劝劝他们。”皮皮说。他并没有因此而伤心——他知道,孩子们爱他,不过孩子们更爱妈妈。他觉得这很正常。只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娜莱内不屑道:“没什么可劝的,你说话要算数。”

    皮皮并不知道在三人看来,他的脸色有多阴沉,也不知道他的眼神变得多么冰冷。他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注意语气,而且尽量保持理智了。

    “你必须选一个。我答应你,如果事情还是解决不了,那就按你说的办。但是你得给我个机会才行。”

    娜莱内摇摇头。“你蛮不讲理,”她说,“法庭见吧。”

    就在这个时候,皮皮作出了决定。“没关系,按你想的办吧。不过你要想好,你要想想我们共同的日子。想想你是谁,想想我是谁。算我求你,讲讲道理。想想我们的未来。克罗斯像我,克劳迪娅像你。克罗斯跟我一起过会很快活,克劳迪娅跟你一起过会很快活。事情就是这样。”他沉默了半晌,“知道他们两个都更爱你而不是我,这还不够吗?他们会更怀念你而不是我,还不够吗?”最后一句话被硬生生地掐断了。他不想让孩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娜莱内明白了。出于惊惧,她连忙走到克劳迪娅旁边,把她往自己身旁拉了拉。这个时候克劳迪娅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哥哥:“克罗斯……”

    克罗斯的面庞有种冷峻的美,动作则十分优雅。突然,他站到父亲旁边说:“爸爸,我跟你走。”皮皮一下子拉过他的手,感激之情显而易见。

    娜莱内呜呜地哭了。“克罗斯,要常来看我们,能来几次就来几次。我给你专门在萨克拉门托留一间卧室,专给你留着,谁也不许用。”这到底是一种背叛。

    皮皮兴奋得都飘飘欲仙了。一块大石头从他心上彻底落了地,已经打算好的那件事他总算用不着去做了。“我们得庆祝庆祝,”他说,“就算我们离婚了,那也是从一个幸福的家庭变成了两个幸福的家庭。从此之后,永远幸福。”听到这话,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怎么了,我们尽量总可以吧。”他说。

    最开始的两年里,克劳迪娅一次也没到拉斯维加斯去看爸爸和哥哥。克罗斯则每年都到萨克拉门托去看娜莱内和克劳迪娅。但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只有圣诞假期才会一家人团聚。

    两个家长,过着两种迥异的生活。克劳迪娅和妈妈越发地像了。克劳迪娅喜欢上学,喜欢看书、看戏、看电影,她在母亲的爱护下快乐成长。娜莱内在克劳迪娅的身上发现了她爸爸的那种活力四射、热情洋溢。她喜欢她的直率,这种直率并不带有她父亲的那种野蛮。她们两人在一起很快乐。

    克劳迪娅毕业之后就去了洛杉矶,想在电影业一试身手。娜莱内很遗憾她离开,但是娜莱内已经在萨克拉门托安定下来,有朋友的陪伴,还做了一家公立高中的副校长。

    克罗斯和皮皮组成了完全不同的幸福家庭。皮皮掂量着这些情况:高中里,克罗斯在体育方面大放异彩,学业表现平平;他不想上大学;虽然他长得一表人才,但对女人没有过多的兴趣。

    克罗斯很喜欢跟父亲一起生活。不论当时的决定做得多艰难,如今看来,这是个正确的选择。的确是两个幸福家庭,只不过水火不容。皮皮也证明了自己是个好家长,就像娜莱内之于克劳迪娅那样的好家长。换句话说,他也照自己的形象造就了克罗斯。

    克罗斯对桃源酒店的事情很有兴趣。管理顾客心理、收拾老千。克罗斯对跳舞的姑娘们也保持着正常的兴趣。皮皮可没法儿用自己衡量儿子。皮皮决意要克罗斯加入家族。皮皮相信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养活自己。”

    皮皮让克罗斯当上了讨债公司的合伙人。他带着克罗斯去桃源酒店跟格罗内韦尔特吃晚饭,费尽心思让格罗内韦尔特关照克罗斯。他平时跟桃源酒店的大赌客们打高尔夫,他让克罗斯也加入进来。四人比赛里,他总是把克罗斯划到对手一方去。十七岁的克罗斯早就通晓了高尔夫球赌博的各种把戏。哪个球洞的赌注高,他就在哪个球洞发挥超常。赢家总是克罗斯那一方。皮皮欣然接受失败;纵然他费了点钱,却为儿子赢得了好感。

    他带着克罗斯到纽约去参加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交际活动:无论什么假期都去,尤其是独立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对这种爱国主义节日尤其热衷。还参加所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婚礼和葬礼。克罗斯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表亲,他的身上也流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液。

    皮皮每周都到桃源酒店的赌桌上,从他认识的荷官那里赢走八千美元。克罗斯就坐在那儿看。皮皮把每种博彩的收益比例告诉他,教他如何管理赌资,告诫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千万别去赌博,一天别玩两小时以上,一个礼拜别玩三天以上,手气不好就别下大注,就算手气好,出手也要谨慎。

    对皮皮来说,做父亲的本来就应当让孩子看到这个世界的种种丑恶。而作为讨债公司的初级合伙人,克罗斯也有必要了解这些。因为讨债并不是皮皮告诉娜莱内的那样人畜无害。

    虽然在收债过程中遇到过几次困难的情况,但克罗斯并不感到厌恶。他还太年轻,长得又英俊,吓不着人。但是他的身体够壮,皮皮的吩咐他都能完成。

    最后,皮皮为了考验儿子,派他接了一个特别棘手的任务,只能动口,不能动手。克罗斯出面意味着不会硬来,是对债务人示好。债务人是加利福尼亚北部的黑手党代理人,他欠了桃源酒店十万美元。这不是什么大事,犯不上搬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名号。事情尽量低调处理,能有商有量就不要动刀动枪。

    克罗斯找到这个黑手党管家的时机不当。这个叫法尔科的人听到克罗斯好言相劝,掏出枪抵住了年轻人的喉咙:“你再他妈废话,我就把你扁桃腺打烂。”

    克罗斯一点都不害怕,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吃惊。“五万块就能解决的事,”他说道,“就为了区区五万美元,你不至于想杀了我吧?那我父亲可不高兴。”

    “你父亲是谁?”法尔科问,枪却没移开。

    克罗斯说:“皮皮·德·莱纳。你开枪也无所谓,反正他要是知道我只问你要五万美元,也会开枪崩了我。”

    法尔科笑着收起枪。“好吧,告诉他们,我下次来拉斯维加斯就把钱还了。”

    克罗斯说:“你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房间酒水和餐点我给你免单。”

    法尔科早就知道皮皮,但是真正让他改变主意的还是克罗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十分冷静还有说有笑。这些都提醒他,这样的人不好惹。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克罗斯上了一课。以后再去讨债的时候,他都带着一把枪,跟着一个保镖。

    为祝贺他的勇敢表现,皮皮陪他在桃源酒店一起度假。格罗内韦尔特送给他们两套西装,还给了克罗斯一袋子黑色筹码。

    这个时候的格罗内韦尔特已经八十高龄了。头发花白,但他的高大身躯依然灵活自如、充满活力。他有点学究的气质,而且喜欢指点克罗斯。当他把装了黑色筹码的袋子递给克罗斯的时候,他说:“你赢不了的,这些筹码迟早还是我的。不过听我说,你还是有机会的:我的酒店还有其他乐子。大高尔夫球场,日本来的那些赌客常常去打球;供应美食的餐厅,还有歌星、影星出演的一流节目。我们还有网球场、游泳池和专门的观光飞机,带你飞越大峡谷。全都是免费的。所以,别浪费袋子里的五千美元去赌博。”

    三天的假期里,克罗斯听从了格罗内韦尔特的建议。每天早上,他都跟格罗内韦尔特、爸爸,还有一个住在酒店的大赌棍一起打高尔夫。赌注丰厚但并不过分。格罗内韦尔特赞许地看到,只要赌注加到最大,克罗斯的发挥就最好。“他的神经坚韧得像钢铁一样啊。”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钦羡不已地说。

    格罗内韦尔特最欣赏的是克罗斯过人的判断力和心智。不用别人指点,他就知道该去做什么。最后一天早晨,跟他们一起打球的老赌客怏怏不乐。他嗜赌而且技术高超,靠出版色情刊物变得极为富有。可是昨天晚上,他一口气输掉了五十万。对他来说,钱不算什么大问题。他生气的是明明手气不好,却陷进去无法自拔了——这是赌博界的愣头青才会犯的毛病。

    那天早上格罗内韦尔特提的赌注是五十美元一杆。老赌客讥诮道:“阿尔弗雷德,你昨天晚上赢了我那么多钱,现在就算一千美元一杆你也打得起了。”

    格罗内韦尔特感到不快。他清早起来打高尔夫是交际活动,把这跟酒店的生意扯到一起不是他的作风。但他一向客气有礼貌:“没问题。你甚至可以跟皮皮搭档,我和克罗斯一起。”

    开球后,色情业大亨打得不错,皮皮和格罗内韦尔特打得也棒。只有克罗斯发挥失常。大家从来没见他打得这么糟过。他开球就打个大弧线,然后不断打入沙坑和小池塘里(在内华达的大沙漠里,这可是花了大价钱)。推杆进洞时,他彻底败下阵来。色情业大老板的口袋里添了五千块,终于恢复了自信,坚持要请大家吃早餐。

    克罗斯说:“对不起,格罗内韦尔特先生,我让你失望了。”

    格罗内韦尔特郑重地看着他说道:“等什么时候你父亲同意了,你就过来为我工作。”

    多年以来,克罗斯见证了他父亲跟格罗内韦尔特的亲密关系。他们是好朋友,每周都一起吃顿饭;而且皮皮很明显对格罗内韦尔特言听计从,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都没到这个程度。格罗内韦尔特也不害怕皮皮,而且给了他桃源酒店的种种便利,除了别墅。此外,克罗斯发现皮皮每周都会去酒店赢上八千美元。克罗斯想到了这其中的联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格罗内韦尔特是桃源酒店的合伙人。

    克罗斯知道格罗内韦尔特对他很感兴趣,对他照顾有加。比如那一袋当作礼物的黑色筹码,还有之前许多其他的好处。克罗斯和朋友们在桃源酒店的消费全部免单。克罗斯高中毕业,格罗内韦尔特送了他一辆敞篷车当礼物。十七岁的时候,格罗内韦尔特极为热情地向酒店里的舞女们介绍了他,让他很有面子。还有,年头一久,克罗斯发现,虽然格罗内韦尔特年纪一大把,仍然时常带女人到他的阁楼套房共进晚餐。从这些女人口中他得知格罗内韦尔特是十分受欢迎的情人——他对感情从没认真过,但是他的慷慨大方,让女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哪个女人要是能让他宠上一个月,她就发大财了。

    在两人师徒般的一次谈话中,当格罗内韦尔特正给他讲解如何经营桃源这种大型赌场酒店的时候,克罗斯借着员工关系的话茬,大胆地问他女人的事。

    格罗内韦尔特笑着对他说:“表演节目的女人都归娱乐总监管,其他女人呢,我完全把她们当男人用。不过,如果你是在问情感方面的建议,那我得告诉你:聪明的、理智的男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必害怕女人。两种人你必须警惕:第一种是最危险的,那就是遭遇了不幸的小姑娘;第二种就是比你还有野心的女人。可别觉得我心肠狠,我倒是可以对女人一视同仁,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在这个。我运气好,我对桃源酒店的爱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事情。但是我得告诉你,没有孩子我很遗憾。”

    “我觉得你的日子过得逍遥极了。”克罗斯说。

    “是吗?”格罗内韦尔特说,“那是因为我付出了代价。”

    在科沃格的家中,克罗斯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女人们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二十岁的他血气方刚、青春四射,他英俊、文雅、健壮,而且与年龄不相称地风度翩翩。家族的人开他的玩笑,不无西西里粗鄙的恶趣味,说感谢上帝,他幸好长得像妈妈不像爸爸。

    复活节周末,正当一百多个亲戚集聚一堂共庆耶稣基督复活的时候,他父亲身上的最后一处秘密被他的表弟丹特揭开了。

    家族公馆用高墙围起的花园里,克罗斯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身旁围着一群献殷勤的小伙子。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走到自助餐台拿了一盘烤香肠,然后朝那几个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明显注意到,姑娘面对皮皮时很害怕。女人通常都喜欢他爸爸。他的粗粝、随和与热情让她们感到自在。

    丹特也看到了。“她很漂亮。”他笑着说,“走,去打个招呼。”

    他作了引荐。“莉拉,”他说,“这是克罗斯表哥。”

    莉拉跟他们年纪仿佛,但并未真正显露出成年女性的模样,还带着青春期的一点点缺憾美。她有蜂蜜色的头发,皮肤由内焕发着光彩。可她的嘴唇太娇嫩了,仿佛尚未长成,会一触即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安哥拉兔毛衫,把皮肤映成了金色。克罗斯对她一见钟情。

    但当他试图搭话的时候,莉拉却不理不睬,径自走到另一张桌子,找女管家们去了。

    克罗斯大窘,对丹特说:“看起来她不喜欢我这一型的。”丹特诡秘地朝他笑了笑。

    这时的丹特,已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敏锐而狡黠。他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头粗硬黑发,总是戴着一顶文艺复兴款式的帽子。他个子很矮,只有五英尺过一点,但神气十足,大概是因为唐最为宠爱他。他总是带着一股促狭劲儿。他对克罗斯说:“她姓安纳科斯塔。”

    克罗斯记得这个姓氏。一年以前,安纳科斯塔家族罹难了。家族首领和他的大儿子在迈阿密的一家酒店房间里被人开枪打死。这会儿,丹特盯着克罗斯,等着他的回应。克罗斯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丹特说:“你帮你爸爸做事,对吧?”

    “没错儿。”克罗斯说。

    “那你还想追莉拉?”丹特说,“你有病。”他乐了。

    克罗斯嗅到了一丝不对头。他仍旧沉默着。丹特接着说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他讨债。”克罗斯说。

    丹特摇摇头:“你爸爸是家族的清道夫,头号‘铁锤’。”

    克罗斯的生命中曾经有那么多惶惑不明的地方——妈妈憎恶爸爸,皮皮在朋友们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中间受到的尊敬,爸爸有时神秘地消失几个星期,他总是带着枪,说一些他不理解的话——此刻一下子都清楚了。爸爸因为谋杀受审的事情他还记得,自从那天晚上爸爸攥住了他的手,这件事就从记忆中消失了。接着,他突然觉得父亲十分亲切,他无论如何必须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他怒不可遏的是,丹特竟然敢这样对他实话实说。

    他对丹特说:“不,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些事谁都不知道。”——去你妈的,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但他没有。他朝丹特笑笑,说道:“你这破帽子哪儿来的?”

    维吉尼奥·巴拉佐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正带着小孩子们四处寻找藏好的复活节彩蛋。孩子们围拢在他身边,全都身穿复活节的盛装,小脸儿嫩得像花瓣,皮肤白得像蛋壳,帽子用粉色的丝带点缀着,人人脸上带着兴高采烈的红晕。巴拉佐给他们每人一个小草筐,一人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叫一声“出发”。孩子们笑闹着四散跑开了。

    维吉尼奥·巴拉佐总是打扮得赏心悦目。他的西装是伦敦裁剪的,他的皮鞋是意大利制作的,衬衫是法国缝制的,而为他做发型的师傅则号称曼哈顿的米开朗基罗。生活如此垂青于维吉尼奥,给了他一个跟那些孩子一样漂亮的女儿。

    她叫露琪尔,大家都叫她琪儿。她十八岁,今天她在帮父亲打下手。她把小草筐递过去的时候,草坪上的男人们看见这样的美人儿,都朝她吹口哨。她穿了一条短裤、一件敞口白上衣。她深色的皮肤泛着奶油色,黑色长发盘在头上像皇冠一样。她青春健美、朝气蓬勃,洋溢着喜悦,像一位年轻的女王。

    恰巧此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克罗斯和丹特在争执什么。突然克罗斯挨了重重的一拳,痛得龇牙咧嘴。

    她手里就剩一个草筐了,便走到丹特和克罗斯那里。“你们有谁想去找彩蛋吗?”她甜甜地笑着,一边问,一边递过草筐。

    两个人看着她,都不由失神了。时近中午,阳光把她的皮肤照耀成了金色,她的眼睛闪烁不定。高高耸起的白色上衣既让人浮想联翩,又显得清纯无瑕。她浑圆的大腿牛奶一般洁白。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惊叫了一声,所有人都看着她。这个小姑娘找到了一颗特别大的蛋,大得像个保龄球,用红蓝两色画了鲜艳的图案。小家伙在使劲地把这个蛋装在小筐里,漂亮的小白帽歪到了一侧,小脸上的大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倔强。可是蛋突然破了,飞出一只小鸟,把小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佩蒂耶跑过草坪,抱起小丫头安慰着她。这又是他的恶作剧。大家都笑了。

    小姑娘认真地正了正帽子,尖声嚷道:“你竟然捉弄我!”她掴了佩蒂耶一耳光,然后跑开了,佩蒂耶则赶紧追过去乞求原谅。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他把孩子抱在臂弯里,递给她一只镶了珠宝的复活节彩蛋,上面还坠了一条金链子。小家伙接过蛋,亲了他一下。

    琪儿牵着克罗斯的手来到了主楼一百码开外的网球场,在三面环墙的休息室里坐下。休息室的开口是背着庆典方向的,所以没人看得见他们。

    丹特看着他们离开,感到了一点屈辱。他很清楚,克罗斯更有吸引力,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但是,有这么一个英俊的表哥,他还是觉得骄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提着草筐,于是耸耸肩,加入了寻找彩蛋的行列。

    琪儿和克罗斯藏在网球休息室里,琪儿双手捧着克罗斯的面颊,吻上了他的嘴唇。吻得很温柔,轻轻地一触。但是当他把手探入她的上衣里时,她推开了他。她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我十岁大的时候就想吻你了,”她说,“今天正是时候。”

    克罗斯被她的吻撩拨得不能自已,但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太英俊、太完美了,”琪儿说,“今天一切都很完美。”她把手塞进他的手里,“我们有个很棒的家庭,不是吗?”她说。突然她问道:“你为什么跟你爸爸一起生活呢?”

    “不为什么,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克罗斯说。

    “你刚才跟丹特打起来了?”琪儿问道,“他真讨厌。”

    “丹特不坏,”克罗斯说,“我们刚才只是瞎闹。他跟佩蒂耶叔叔一样,都喜欢恶作剧。”

    “丹特太粗鲁。”琪儿说着,又亲了克罗斯一下。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我爸爸挣了好多钱,他准备在肯塔基州买一栋房子,再买一辆1920年款的劳斯莱斯。他已经有三辆老爷车了,还准备在肯塔基买几匹马。明天你来我家好不好?你想看看那几辆车吗?而且你一直喜欢我妈妈做的菜。”

    “明天我得回拉斯维加斯了,”克罗斯说,“我现在在桃源酒店工作。”

    琪儿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我讨厌拉斯维加斯,”她说,“那个城市让我恶心。”

    “我觉得还不错啊,”克罗斯笑着说,“你都没去过,为什么讨厌它呢?”

    “因为人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在那儿一下子就花光了,”琪儿的口气里带着年轻人的意气,“感谢上帝,我爸爸可不赌博。还有那些肮脏的舞女。”

    克罗斯大笑。“这我可不知道,”他说,“我只负责高尔夫球场。我还从来没见过赌场里是什么样儿呢。”

    她知道他在取笑她,但还是问他:“我去上学的时候,如果邀请你来学校看我,你会来吗?”

    “当然。”克罗斯说。这种游戏,他比她老练得多。她天真烂漫地牵着他的手,不知道她爸爸和家族的真正意图,这些都触动了他的心。他明白她只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在这令人愉快的一天,她的身体涌动着女性的欢愉。他在香甜却没有情欲的吻中迷醉了。

    “我们得回到宴会上去了。”他说。他们手挽着手回到了野餐区。第一个发现的,是她父亲维吉尼奥。维吉尼奥搓着手指,笑着说道:“看看,看看。”然后拥抱了两个人。克罗斯永远记得这单纯美好的一天,孩子们身着洁白的衣服庆祝基督复活。在这一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回到拉斯维加斯之后,皮皮与克罗斯之间变得不一样了。显然,皮皮知道秘密已经暴露,于是他对克罗斯倾注了更多的爱护。克罗斯很惊讶,自己对父亲的感觉并没发生变化。他仍然爱着他。他无法想象没有父亲、没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没有格罗内韦尔特和桃源酒店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是他要过的生活,而他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不满。但是,一种躁动逐渐在他心里滋生。要采取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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