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刀成风,须臾间又将一块干木雕成一只像模像样的钓钩。制作钓钩之时,身旁又“咣”一声砸下一只巨大的椰壳,碎成两半,流了一地椰水。心有余悸之余,又老实不客气地拿过半爿椰果,于是这鱼篓也有了。至于诱鱼的鱼饵……
“琼肜妹妹,这只野果你喜欢吃吗?”“喜欢!!”
“好,就是它了!”万事俱备,醒言就耐下性子,开始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草洲上,在面前泽溪中垂下钓钩,只等那些治病救人的灵鱼来上钩。在他垂钓之时,那活泼好动的小琼肜也懂事地安静下来,看护在莹惑的身旁,不时将几滴清凉的椰汁淋入她的口中。得了椰水浸润,再被草泽中的清风一吹,病入沉疴的魔女莹惑,竟能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帘,转着头,朝四周这陌生的环境看去。这时节,正是草泽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占地广阔的青草水泽,将茂密的雨林树木推挤到四旁,在拥挤的灌泽中辟出一片开阔的草湖。与其说这是一处沼泽,不如说成是一片漂浮着青草芳洲的溪湖。被草洲分割的清澈溪水,倒映着蓝天的颜色,就宛如一片片微凸的蓝宝石。而水中那一块块翠碧的草洲,并不固定在水底,而是漂浮在碧蓝水泽之上,形状各异,翠绿如画,在水面上缓缓滑动,就好像一只只徐徐漂浮的草排。这青碧的草排中,又点缀着各色的花朵;花瓣映着水色阳光,几若透明,仿佛在闪耀着七彩的光环。而这些草洲的草花丛中,又常常会落下羽色洁白的水鸟,姿态悠闲地在莹惑眼前走过。
与那些淡若水墨的云影远丘不同,展示在莹惑眼前的这片草泽,一切都是那么鲜明,蓝的是水,绿的是草,白的是云,绚丽的是花,一切都是那么热烈奔放,色彩分明。身处蓝天白云之下,攲枕大地溪流之中,这样前所未见的美景,竟让奄奄一息的魔女又恢复了好几分生气,竟能挣扎起身子,斜倚在身后那株椰树上。
见她坐起,琼肜便停下手中椰瓢,关心地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心性无忌的魔族宫主,经过这两天的磨难,竟破天荒地对这个笨笨的小丫头有了些好感。停了一阵,望了望远处阳光中那个停滞不动的身影,莹惑便问琼肜:“你哥哥在做什么呢?”
“哥哥在钓鱼,给你治病吃的!”“是吗?”
半信半疑地观察了一阵,确认那少年姿态确实像在钓鱼,莹惑便有些奇怪地问道:“琼肜小妹,我看你哥哥也懂些小法术,会些旁门左道。要他捉鱼,甭说几条,就是想将这片草海中所有鱼都逼出来,恐怕也不是难事。为什么他还要慢腾腾地钓鱼?”
“对啊!”听她一提醒,琼肜顿时也有些奇怪起来。不过对她来说,给自己哥哥所有
奇怪的行为找到正常的解释,已成了她最擅长的本事。于是莹惑只听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答道:“不是的,紫眼姐姐。我哥哥说过,我们不能、不能竭……”说到这儿琼肜却突然卡了壳,始终想不起哥哥教过的那句成语来。正在额角冒汗之时,莹惑却已经猜出来:“是竭泽而渔吧?”
“对对!就是竭泽而渔!紫眼姐姐还是蛮厉害的。”“呵!你叫我莹惑就好了。”听着琼肜的叫法,莹惑总觉得有些别扭。待小妹妹应允之后,莹惑又想到另外的问题。静了一会儿,重新养足精神,这位小魔主就有些委屈地问道:“琼肜,你说,你哥哥对鱼儿都这么好心,懂得适可而止,可是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坏?——这可恶的坏人,居然……居然趁我洗澡时把我绑来!”一想起这个莹惑就气不打一处来,满脸愤然,倒好似完全没病一样。听她抱怨,琼肜这回倒没马上附和。低头咬着指头想了想,她便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告诉这位生气的小姐姐:“莹惑姐姐,如果你是哥哥的朋友,也被坏人抓走,他也会为你做这些事的。我哥哥不是坏人!”“哦……”
听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这么一说,魔族宫主意外地没反驳,而是哦了一声,然后便默然无语,在树荫中静静出神。
又过了一阵,莹惑才又开口,跟眼前天真无瑕的小女娃问道:“你说你哥哥不是坏人,那姐姐呢?”听她这么一问,琼肜倒有些迟疑起来。忸怩了一阵,她才开口回答:“可能是。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不是!”“……”
等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时,暂当了半天渔夫的四海堂主便满载而归。回到落脚小屋,将鲜嫩无刺的银白鲋鱼洗净,加上琼肜摘来的兰蕊榆芽,醒言便将它们和着面一起烙成一张张薄饼。肉质甘纯的溪地鲋鱼,被火一烘,便化成鲜美的汁液,浸入薄薄的面饼之中,将白皙的面饼浸润成油黄模样,和着火一烤,便变成焦脆的颜色。而那些碧嫩的蕊芽,则被撒在脆饼之中,为鲜脆的鱼面薄饼增添些柔软的口感。谁说良药苦口?这样制成的药饼着实好吃,不仅治病的魔女多吃了几张,便连那毫不相干的小琼肜,一吃起来也停不住口。等大家吃了一阵,基本都停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儿,醒言见琼肜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鲋鱼饼,便好心地提醒她:“琼肜,不要吃太多,小心撑着了。你可以留到明天再吃。”“嗯嗯——”
贪嘴的小女娃口里应承着,却奇怪地发现自己的手口竟不听使唤,仍是不听哥哥的话,只顾埋头猛吃。
见得如此,知道这灌泽鲋鱼乃是大鲜之物的少年,怕琼肜这样吃下去会出问题,便也只好出言吓唬她,说按她这样吃法,一定会长胖,然后便会被魔人抓过去吃肉。
“你知道,她们魔族最喜欢吃小孩肉!”说话时,醒言朝一旁的魔女努努嘴,示意这儿就有一个吃小孩肉的魔人。听他这么一说,琼肜也禁不住停了下来,朝莹惑仔细打量一番。只是,看过她娇美的容貌之后,小丫头又开始往嘴里塞起食物来。
见得如此,醒言只好更加恐怖地吓唬她:“琼肜,你再这样吃,会变成虎背熊腰的!”这一回,恐吓起了效果。听哥哥说后,小琼肜歪着脑袋想了想,回忆了一下罗浮山中那些走兽的模样,便立即一个哆嗦,赶紧放下手中的面饼,乖乖地到一旁洗手去了。吃过鲋鱼肉后,莹惑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只是,就在她快要安然入睡之前,却又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正扑面而来。努力睁开蒙眬的双眼,正见那少年拿了一团绿糊糊的东西,伸过来要朝自己面上涂抹。
“我不要!”闻着那腥臭无比的药味,莹惑直欲呕吐。一想到这样腥臭之物竟要涂到自己嫩脸之上,莹惑不禁万般恐惧,拼尽全身气力使劲挣扎起来。“琼肜,帮我把她按牢!”
毫不怜香惜玉的少年,不客气地拿膝盖一把压住小魔主的胸部,又请琼肜将她的螓首按住,然后便心安理得地涂抹起来。从容涂抹之际,又气又急的魔女还听得他正自说自话:
“啧啧!我说姑娘,你别不识好人心,胡扭乱动。你瞧你这眼珠头发,都已生成这般古怪模样,要是腮帮子上再有两块红斑,那这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
听到这里,眸如紫水晶发如紫华缎的小魔女便再也支持不住,嘤咛一声彻底昏了过去。已入昏沉之乡的魔族皇女,没能听到少年后面半句话:
“咳咳,万一因为你脸上出了这毛病,那魔洲长老有了说辞,只肯换回一位怎么办……”
雨林中的一天,就这样紧张而充实地过去。只要再耐心等上一天,便可将这位麻烦的人质交换出去,将灵漪儿、雪宜换回自己的身边。
“嗯,度过这场风波,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早日把那水精找到,争取能早些回到千鸟崖,好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吧……”
带着这种想法,一身疲惫的四海堂主,也在雨林夜晚的虫唱蛙鸣声中,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合眼安睡。
只是,恬静入睡的少年,并不知道在那万里之外的江河湖海中,有一场规模庞大的调兵遣将,正在紧张无比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