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携上尺寸不一的包袱行囊,告别了生活几近一年的千鸟崖,在一片绚烂的春光中,踏上下山历练的旅程。
下山时,在三人身后,那些碧树绿丛中隐隐有鸟啭兽鸣,其音低回眷恋,连绵一路不绝。
下得山后,醒言与琼肜、雪宜几人,只按着灵虚掌门略指的西北方向,不问前路,信步而行。
虽然,此际他们三人都能短途飞空,但反正师门任务也不紧急,于是便在堂主的指令下优哉游哉,四处闲逛,最多只偶尔在荒野无人处略略飞行一段,其余大多时候只是寻常走路。
不知曲折穿越过几个城镇,细细打听了几回风土人情,不知不觉,现已是四月出头。这一日,醒言几人正闲逛到始兴郡地界。
“真热啊!”走了一程,醒言忍不住摘下头上草笠,卷在手中当扇扇。“呼呼!”
听他怨热,那位脸上半点汗珠也无的小琼肜也立时伸出小舌,跟着呼呼喘气。出生万丈冰崖的寇雪宜,虽然修为几近千年,但恐是本质使然,遇着这旱热天气,也不禁花容微蹙。
说起来,现在才是四月刚过,还不到暮春时节。但眼前这天气便已十分炎热。最要命的是,热便罢了,这周身空气又十分干燥;稍一流汗,醒言就觉着口干舌燥,焦渴难熬。
望着路边同样焦枯的草木,醒言苦笑道:“真旱。咱得赶紧找个池塘寻水喝!”
只是,向前逡巡直有三四里,却见不到半个蓄水池塘的影子。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或大或小的方坑,其中不盛一物,也不知挖来干啥用。
正在焦渴彷徨间,忽然身旁不住蹦跳的小女娃儿手指着前面欢叫道:“看,那儿有位姐姐!”正往四下踅摸的少年,闻言放眼朝前望去,只见在十数丈开外,在那烟尘散漫的驿路旁边,一位姿态婉转的女子正倚坐在道旁长亭中。“哈!正好去问她,这地界哪儿有水源。”一见有人,正口渴难耐的少年大喜过望,赶紧飞步朝那处长亭奔去。待到了近前,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四海堂主这才发现,面前这倚亭女子脸上却覆着一块乌纱。
“奇怪,这大热天的,为啥还往脸上遮这物事?”虽然心下奇怪,不过此时焦渴,也顾不得许多,醒言便躬身一揖,诚声说道:“这位大姐,请恕小可冒昧——”
刚说到这儿,那位身姿扭扭折折的女子忽地动了一下。
见有些动静,醒言赶忙续道:
“好教大姐得知,我这几个外乡人口中
正是焦渴。但又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饮水。不知姑娘能否略告一二?”
奇怪的是,这番彬彬有礼的话儿说完,那位开始还有些动静的女子,现在却再没了分毫声息。醒言心下诧异,不明所以。有心观察一下姑娘的表情,但隔着那层黑纱,一时也看不清,他只好将刚才的恳求话儿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此番那女子依然沉默如初,似乎充耳不闻。见此情形,小琼肜便提醒张堂主道:“哥哥,这姐姐是不是睡着了呀?”“呃?对啊!琼肜这话说得有理。”一听小丫头之言,醒言茅塞顿开,心中忖道:
“这女子定是来亭中休憩,现在睡着了,否则怎会对我的问话无动于衷?刚才那动静,估计也只是瞌睡。”
正琢磨着,却见身旁小女娃已走上前去,伸出小手将那女子的面纱一把扯下,边扯还边说道:
“哥哥,不信你看——”“呀!”
不仅自信满满的小丫头一时语塞,便连那位正对着女子的张堂主也吓了一跳:原来,这位想象中必定睡着的女子,现在却张大双目,咧嘴笑着只管盯着自己!乍睹此状的少年稍一愣怔便复清醒过来,赶忙跟这女子道歉:“这位姑娘请见谅,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却听这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村姑半中截道:“相公说笑了,我谢她还来不及,又哪会怪她!若不是小姑娘伸手,我又怎能……”“相公?!”觉出这称呼古怪,醒言立时愣在当场。稍待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咳咳,姑娘,你刚才叫我……相公?”
“是啊!”只听眼前这初次谋面的村姑快嘴说道:
“不瞒夫君说,我家有个家规,只要哪位男子揭下奴家的面纱,就是我的夫君!”“啊?!”
少年满头大汗地叫道:
“姑娘你先等一下!”“请说!”
“是这样的,刚才揭你面纱之人,不是我,是这顽皮的小丫头!”说到最后,气急败坏的张堂主赶紧一把拉过小琼肜,放在身前给女子看。“嘻!好像又闯祸了!”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小小少女正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听得道装少年这话,那村姑装束的女子稍一思忖,便不慌不忙地说道:“其实,我也刚想起来,爹爹说了,我夫君应该是揭下面纱后,第一个看到我的男人。就是你了!”“相公,你就别再迟疑了。从现在起,奴家就是你的人了!!”“……”看着眼前女子这幽怨无比的眼神,醒言一时竟有些痴了……又呆了半晌,少年才得吃吃说道:
“琼肜、雪宜,咱快逃!”话音未落,这无比默契的三人已是拔腿绝尘而去,身后唯余几片焦枯草叶在地上打旋儿!
“死人!没想到这般腿快!”“没办法,只好等下一位了,看能不能顺利嫁出去!唉,真可惜啊,刚才这位还是个不错的道士呢!”且不提那位不知何故、专在亭中等候意中人的村姑,再说这三名落荒而逃的四海门人,约摸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来得及停下。只听醒言喘着粗气问道:“追来没?”
琼肜转头看看,飞快回答:“没!”
答完,又添一句:“我跑第一哦!!”“谢天谢地!”少年则庆幸不已。
又停了一会儿,只听小丫头迷惑道:“哥哥,刚才我们为什么要逃呢?”“这个……因为那姐姐突然要嫁我,而我暂时又没娶她的打算啊。”
“那为什么不想娶她呢?——是她不乖吗?”
“不是!”“那是她没雪宜姐好看吗?”
“……也不完全是。”“那为什么不娶她?”“……”
惊魂甫定的少年一时倒被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连珠问住。思忖了片刻,张堂主便决定用个便于小琼肜理解的方式,来解开她的疑惑:“琼肜啊,那我们来打个比方。”
“好啊!”“你听好——比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掉了一支棒棒糖,拿纸垫着,很干净,又很好吃的样子,那你会怎么办?”“嘻!一定偷偷捡来吃了!”
小女娃咂咂嘴。
“可是琼肜,等你一捡起棒棒糖,却从旁边草丛中跳出一人,说你捡了他的糖果,就一定要嫁给他。你嫁吗?”
“咦?突然跳出来呀——哥哥,这人是你吗?”“就算是我吧。”
“是哥哥,就嫁!”“……”
“琼肜,不是的,你怎么能为了一支棒棒糖就嫁人呢?!”“是哥哥又不打紧!”
“唉,看来你还小,说不通。”口干舌燥的四海堂主一脸悻悻然。“不是啊哥哥,我可不小了!今年又长了一岁!”小丫头有些不服气。“要不也问问雪宜姐?看她怎么说!”
看来琼肜对自己的年纪终究不大自信,便转向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雪宜姐姐,天真地问道:
“雪宜姐,如果哥哥因为你偷吃了他的糖果,便要你嫁他,你会答应吗?”
——正紧张关注结果的张堂主奇怪地看到,一听琼肜此言,这位素雅的梅花仙灵顿时晕红满颊。过了小半晌,才得低低说道:
“但凭堂主吩咐。”
“……”一番纷乱后,过不多久,饱含挫折感的少年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正有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
“太好了!可以讨口水喝了!”一见人家,醒言立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尝到久违的清水滋味。而在他身后,那个小妹妹正忙着问问题:“雪宜姐,嫁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