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意外,吓了众人一跳。
“不好意思。”
万随心也不晓得在给谁道歉,胡乱地说了一句便弯腰去捡碎瓷片。茶水和茶叶泼的到处都是,纤薄小巧的茶杯也摔成了几瓣儿。万随遇眼看着她要拿手去捏连忙制止,蹙眉说:“你别动,小心将手划伤了。”
边上本就有保姆在给几人斟茶,闻言连忙道:“我来吧。”
万随心被扶着起身,有些抱歉地朝两位客人说:“我去换一下衣服。”
茶水泼了裤腿,算不上狼狈却到底也会不舒服,那位老总的太太年纪比万随心小一些,听她客气便连忙笑着回话,目送她走去楼梯口,才若有所思地又瞧了眼自己丈夫的手机。
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眼下突然看见,她也挺意外,没想到这书法家相貌气度如此出挑,和万董事长也不相上下。暗自喟叹着,她的目光在万随遇和程砚宁身上来回游移两下,突然笑起来,“人常说外甥像舅,这话可果真不假。”
“都说阿宁这孩子像我。”
万随遇淡淡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张照片。
程潜?
要不是万随心失态,他其实没认出那人。当年他见过程卓,见到的时候彼此年龄差不多。他那会儿年纪轻,难免也有些因为家世好而产生的优越感,没用正眼瞧人。印象里那是个桀骜难驯满脸邪气的浪荡子,吊儿郎当不修边幅,浑身上下哪哪都不正经,看见了就让人想上手揍。
可眼下这男人,儒雅温和,身板笔直,一股子文化人的清高底蕴。
可能是一个人吗?
换了名字?
亦或者,那程家原本有兄弟两个?
万随遇陷入思索,可任由他心里情绪百转,总有想不通的地方。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那人近在眼前,见上一见,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人家都住到自己家隔壁了,难不成还是凑巧?万随遇不觉得世间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妹妹和外甥感情僵到这一步,归根究底,和程卓的不负责任有着绝大关系,他倒要看看这人准备作何交代。
万随心换了衣服下来,正巧听见他说:“既然搬来了以后都是邻居,走动一下也无妨。”
听他松口,带着儿子过来的夫妻俩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眼下住的这一片地方算得上云京首屈一指的高档住宅区,占地面积大而广,园区内统共也就分布了十一栋别墅而已,每一家的面积都在五亩以上,地段好,按市价自然是寸土寸金。可事实上,当年家里长辈买过来住的时候,房价和现在完全没得比。他们夫妻俩不擅长做生意,产业几经缩水,到如今早已经和万家、顾家这样的大集团不在一个档次上。贸然过去给儿子拜师,心里是有些担忧的,被拒绝的话面上无光。
也幸亏万随遇这人秉性和气,因为两家长辈关系好,一直对他们多有照拂。
眼下有他跟着一起过去,事成的可能性要翻一番,两个小孩子年龄相仿,待一起时间长了关系自然也能更进一步,算得上两全其美了。
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那位老总看了自己太太一眼。
这主意本就是那位太太提的,如愿以偿了自然心情愉悦,看见万随心便淡笑着邀请她一起过去。
万随心只付诸一笑,看向了自己兄长。
万随遇半蹲着,正在给六岁的小存希穿羽绒服外套,察觉到她目光的时候连头也没回,用一贯的温和醇厚嗓音笑道:“一起跟过去看看。对了,叫一下陈力……”
话说到这,他已经给小朋友拉好了拉链,一手揉着她头发站起身,看向边上的保姆吩咐说:“储物室里有昨天屈总送过来的海产品,应该在冷冻柜里,让陈力端一箱过来。”
“好的。”
万随遇想了想,又道:“龙眼和圣女果也各提一篮,就送到出门往东第一栋,先前没住人的。”
“知道了,先生。”
“去吧。”
吩咐完这个,万随遇瞥了眼边上的程砚宁。
回家以后他倒没说几句话,和平时一样,内敛冷淡。自己过去也就是借着给孩子拜师的名义先看看情况,带着万随心足够了,的确没必要惊动他。
收敛思绪,万随遇便没开口让程砚宁一起过去串门。
程砚宁将一众人送到门口,也没主动要求。程卓失踪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自然记得父亲的长相,因而上午在商场遇见的时候,他一下子便将人给认了出来。哪怕过去十几年,他长大成人,那人的变化也堪称翻天覆地,可他不需要和万随遇一起试探,便晓得,那个人,究竟是不是。
某些东西是无法抹去的,比如血缘带来的直觉;有些人,哪怕化成灰,也不妨碍他认出来。
事实上,不止他,自己那个母亲,也是在刚才第一眼,便认出了人。
眼下回想,他觉得她可怜。
不晓得要如何面对人家夫妻和美、父慈子孝?
*
万随心有些魂不守舍。
几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笑闹着走到程宅的时候,是中年管家给开的门。一听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邻居便显得受宠若惊,将人给热情地迎进去以后,让客厅里做清洁的保姆上去请先生。
男主人下来的时候,边上还跟着他儿子。
那个男孩子,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有一双水汪汪的清澈眸子,开口问候人的时候还会脸红,乖乖巧巧的,却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程砚宁。
阿宁这么大的时候,程卓失踪好几年了。她笃定他是因为厌烦了他们母子俩所以一走了之,心中痛苦不堪,摔东西都不足以发泄情绪,时间一久,变得愤怒而偏激,放浪形骸。她几乎没有管过儿子,对他唯一的付出也不过是想起了给桌上放点零花钱,平日里看见他极容易动气,一不高兴动辄打骂。
那孩子不晓得反抗,就跟个木头人似的,也不晓得叫疼,她得不到发泄的快感,偃旗息鼓后还能看见他回到房间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好像先前一切混乱都不曾发生。瘦削、沉默、成绩好、心硬如铁,十岁出头的阿宁,便是这个样子的。和眼下这个男孩相比,他孤僻漠然得不像个孩子。
而她呢,配不上母亲这个称呼。
恍惚想起,她甚至记不清,阿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她妈。
他特别小的时候分明是极乖巧的,一岁多的时候便能清晰地表达各种需求,会说“抱着”、“不吃了”、“来”、“要给小树嘘嘘”等等许多话。那时候,她一度特别快乐满足,每天都要抱着他一起睡。
“如意。”
边上,万随遇的声音,突然打断她思绪。
落地窗外,夕阳只剩下余晖,不知不觉地,天色晚了。万随心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抬眸看向边上的万随遇,却发现沙发边坐着的几个人,均已起身了。
程潜婉拒了让两个孩子过来学书法,理由是自己资质尚浅需要将全部精力用在研习书法上,暂时没有收徒弟的意愿。而行业内收徒的规矩还比较麻烦,师徒关系一旦确定之后,学生要将大量时间用在书法练习上。一般来讲,若是没有明确下来想要让孩子走这一条路,在外面报个书法兴趣班便能满足孩子写好字的需要了。
皓轩父母目前就这么一个孩子,暂时并不想给孩子定型,闻言也只能遗憾地表示理解。孩子学书法师承名门,说出去的确能让他们当家长的很有脸面,可若是动真格地让孩子行叩拜之礼认下师父入行,那还得考虑。事情说完时间有些晚了,一众人自然不好过多地叨扰人家。
万随心跟着万随遇走到门口,外套还没穿上,突然听见送他们出来的男主人说了一句:“万女士要是不介意,可否赏脸再多留一刻,有事相商。”
这话惹的万随遇侧目。
说实在的,一众人过来待的这一会儿时间,他无法确定,这一位程潜就是先前的程卓。十六年虽然够久,却也不至于将一个人改变到这种地步。人家周身一股子书香气,来自南方。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实在和他记忆里的程卓全然不同。也许,只是外表上相像而已。
他暂时下了这个结论,却又听见这般令人意外的一句。
万随心将外套折起,勾进臂弯里揽紧,好半晌,应了一句:“好。”
两个人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程潜支开了左右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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