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哭着说。
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人,为着各式各样的原因伤心欲绝。
男人看着她一瞬间滚落的泪珠,虽然有点心疼这玉人一样的姑娘,却到底也不好多说多问,叹了一口气,拿塑料袋装了二十个棒棒糖递给了她。
甄明珠拎着那些糖出去,又到了酒店门口。
天上还飘着细雨,她一边哭一边拆开一个糖塞进嘴里,坐到了花坛边。
*
“叮!”
赵嫣然插了卡,房间亮了起来。
边上,站着程砚宁。
他这一路都没有再说话,身上一股子浓重的酒气。
“我扶你进去。”
赵嫣然抿抿唇,扶住他手肘。
程砚宁没说话,没看她,却也没拒绝。
赵嫣然将他扶坐在床边的时候,力道没用好,让他跌倒在了床褥上。
气氛似乎就那么变了。
赵嫣然站在床边看着他,突然紧张了。
每一个女生,在这样的时刻,总会有那么一些紧张的。
可这一刻,又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
定定神,赵嫣然用目光柔情地抚摸着他的脸,慢慢蹲下身去,将自己的脸,凑近程砚宁的脸。
程砚宁长而黑的睫毛低垂着,遮掩了眼眸里猩红的光,凑到近前看,他眼睛的形状优美而漂亮,精致的鼻梁高而挺秀,薄唇紧抿着,却因为醉酒,和白皙的面容一些,显露出妖异的红。
她从来不曾和他距离这般近,也从来不曾发现,素来清冷的他,有这样俊美惑人的一面。
“砰!”
猝不及防的,一阵剧痛打断她所有幻想。
赵嫣然被撞得眼冒金星,猛地又听见身侧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
程砚宁在突然挥开她的时候,起身摔在了地上。
“程砚宁。”
赵嫣然连忙唤他一声。
程砚宁没理她,一手重重地按在床沿上,站了起来。
“你是要吐吗?”
赵嫣然又问。
还是没人回答她,程砚宁扑进了洗手间了。
她刚到门口,听见吧嗒一声落锁的声音。
所有的幻想,突然就跟着这么一道声音,碎了满地。
她看着那扇门,听见里面传出了男生痛苦万分的呕吐声,一下接一下,好像要将五脏六腑全部给吐出来似的。
“程砚宁!”
她又着急得拍门了。
“滚!”
堪称撕心裂肺一道喊,将她吓得身子都颤了一下。
倏地,赵嫣然攥紧了手,指尖都刺进手心里去。
程砚宁呕吐的声音也停止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已经用尽,他一手扶着淋浴房的门,将自己身子挪了进去,开了触手可及的那个水龙头。
冰凉的水柱突如其来,他吐出一口又灌了好几口,就那么清醒了。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要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怎么可以……
他竟然会生出报复她的心思。
竟然会想要要了赵嫣然。
程砚宁,在想什么啊。
你个疯子。
他脊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茫然而费力地想着,蓦地,感觉到脸颊上突然热了一片,有液体流进嘴角,滚烫而咸,好像眼泪。
从小到大,他哭过吗?
程砚宁有点记不得了。
好像是没有的。
他是怀着恨意长大的,从里到外都冷透了,没有滚烫的泪水可流。
太疼了啊,心脏那个地方。
他下意识地就将自己蜷到了墙角,就像很小的时候,为了避免在身上留下更多伤口,为了保护脏器和脑袋那般,将整个修长的身子一蜷再蜷,只留下一面脊背,暴露在带着凉意的空气里。
慢慢地,他就用那么一个小孩般的姿势,睡着了。
*
一夜细雨。
天微微亮的时候,渐渐停了。
空气很清新,地上湿漉漉的,显出几分冷意。
黑色宾利驶出停车场之前停了下来,副驾驶上的助理下了车拉开后排车门,微微躬身道:“孟总。”
孟昀嗯一声,长腿一伸下了车。
司机将车子开走,助理跟着他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道:“我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人的确是住在这里,3303号房,昨晚九点多下的飞机,入住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随行几人?”
孟昀抬眸,温声问。
“带了一个司机两个助理。”
“行。”
孟昀点点头,又道,“药品资料准备的……”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怔了一下。
目光偏转过去,发现坐在花坛上面无表情的那个人,就是甄明珠。
“稍等一下。”
扭头说了这句话,孟昀抬步走了过去。
目光里的女孩也不晓得在外面坐了多久,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一张脸煞白煞白,嘴唇甚至显出偏向青紫的颜色,让他在看清的第一时间,狠狠愣了一下。
昨晚雨虽然不大,温度却骤降许多,夜里气温得在零下五度左右。
她在这儿,坐了一晚上?
孟昀看着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甄明珠看见他了,可她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突然低下头去。
孟昀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攥紧的塑料袋里,有一堆棒棒糖的外包装纸。
“明珠?”
因为太忧心,孟昀用了个稍显亲切的称呼。
甄明珠在他开口的这时候站起身了,十月底雨后的早上,她薄薄的外套湿湿地垮在肩头,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不堪一击的脆薄和瘦弱。
孟昀想伸手扶她,却又下意识犹豫了几秒。
也就在犹豫的这工夫,甄明珠低头往前走了一步。
“你——”
孟昀下一句话没说完,手臂一伸将她捞在怀里。
甄明珠动动唇,没能开口,晕了过去。
孟昀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吩咐快步过来的助理,“让立明把车开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
助理夹着一沓资料,脚步飞快地走了。
没一会,刚进停车场的车子又驶了出来,孟昀抱着人上车了。
*
一整夜。
赵嫣然在房间里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这一整夜,程砚宁将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没有出来。
她坐在明亮的光线里,感觉到流逝而过的每一分钟,都无限久远,漫长。
怎么就这么可笑呢。
她想着昨晚遇到程砚宁之后的每一个瞬间,都觉得可笑。
她以为是个机会。
她充满期待,欣喜若狂。
她觉得醉酒的男生果然都冲动而颓废,连程砚宁这样的,也不能免俗。
她目睹了他的狼狈、失落、痛苦、挣扎和颓废,可她没想到,事到临头,程砚宁会那般猛烈地推开她,连跑带爬地跌进洗手间,就为了避开她。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生会面对这样的羞辱吧?
眼巴巴地送上门,别人避如蛇蝎。
程砚宁啊……
她该拿他怎么办?
那些积攒的喜欢一点点地,变成了满腔心疼和爱意。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响声,突然惊动了她。
赵嫣然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跃动着一个字:“妈。”
她这才回想起自己大晚上跑出来的事情,连忙接通道:“妈。”
“你大早上跑哪去了,我起来就没看见人。”
“我就出来买个早餐。”
赵嫣然随便找了个理由。
她母亲在那边气笑了,“我和你爸这饭都吃完了。”
“我马上就回来了。”
强装镇定地说完,赵嫣然挂了电话。
她扭头看了洗手间一眼,那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抿唇想了想,她过去拍门,唤:“程砚宁?”
没人理她……
赵嫣然紧紧地咬了一下唇,又连续唤了好几遍,最终,万分纠结地先走了。
程砚宁是在她拍门的时候醒过来的。
头疼欲裂……
他懒得理会赵嫣然,耳听着她似乎出了门,便吐出一口气。
扶着墙起身,他站在了盥洗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狼狈而颓废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他看着看着,低头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冷水,一次又一次,洗脸,让自己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因为疲劳而产生的酸痛感。
两条腿好像骨头被打断了,很难撑起来。
好一会之后,他开了门走到外面沙发上坐下,找出手机给潘奕打电话。
潘奕也一晚没睡,接通电话的时候却笑问:“昨晚过得怎么样啊?”
“你怎么突然走了?”
程砚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平静。
“别提了,顾家那祖宗在会所里差点给我……”潘奕话说半截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话锋一转,“妈的不说他了。我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酒后乱性啊?”
程砚宁沉默许久,“你打电话给谁了?”
“噗,哈哈,小猴子。”
电话那边,潘奕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阴阳怪调地道:“看不出来你这么骚啊。”
“骚你妈。”
程砚宁突然爆粗。
潘奕被骂得懵逼了,迟疑着问:“怎么了这是?”
程砚宁又沉默。
潘奕试探,“难不成她没去?”
程砚宁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