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投契之人!”
“.”
“这是玉翡经年传下来的剑理书籍,每样我都抽了一本,你拿去随意参详,有什么所得,千万要记得多多与我交流。”李蔚如笑眯眯道。
老人解开包裹,十几本或新或旧、或薄或厚的书册堆在了裴液面前。
“.”身边少女早已趴在桌子上颤笑,裴液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挤出来一个喜悦真诚的笑容,“啊,这真是太好了。”
“《蝉雀剑》这本剑术我看了,确实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茶后,两人立在窗前,柳枝随风而舞,月下晶雨一闪而逝,老人缓缓说着,“蝉部应是当年流失的那一脉无疑,而雀部则是对《黄翡翠》的效颦学步。”
“当年缘由就不必提了,一些山门阋墙之事。”李蔚如偏头看着少年,“如今你要研习这门《玉翡剑》,我须得托付你两句,免得你练得迷糊。”
裴液认真点点头。
“《翡翠集》是现在博望州最好的剑。”老人还是那低哑温慢的声音,但一出口就是高屋建瓴,几十年坐于江湖顶端,历经起伏衰落,这片土地确实早已清清楚楚地映在这双眼中。
“《翡翠集》有‘碧光’、‘玉影’、‘黄翡翠’三篇,‘黄翡翠’又是《翡翠集》结在最顶端的精粹;同样呢,蝉脉这边的传承叫做《玉琼册》,亦有‘绿石’、‘白蜩’和‘风瑶’三篇。如今前两篇已经亡佚,你学会的这套蝉部,就正是‘风瑶’了。”
“两百年前,玉翡两脉的弟子在修习前两篇时,都是各修各的,但学会各自剑脉第三篇之人,便可去另一脉修习。而整个玉翡传承的最高成就,也正是将《黄翡翠》与《风瑶》两篇融会,相辅相生,成为当世一流之剑——也就是,你手上这本《蝉雀剑》了。”
“.”裴液缓缓点头。
“当然,这本剑术失于浅陋,也未得真意,是不作数的。”老人缓缓道,“而且,当年玉翡最高的传承也不叫这个朴笨的名字,两篇相合后所得之剑,名为《飞羽仙》。”
“.”
“以上便是这剑法的来历了。然后,我须得告知你些关于修习上的事情。”李蔚如道,“首先呢,于天资高者而言,前两篇只是修习第三篇之路径,你既然已直接学会‘风瑶’,前两篇就不必再看,《黄翡翠》亦是同理。”
裴液点头,这确实解答了他盘桓心中的一个疑惑。
“其次呢,我虽不曾习得,但真正学会《飞羽仙》,该是须得有两大门槛的。”
“敢问.敢问是什么?”
李缥青在后面叫道:“可以说‘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李蔚如含笑看了两人一眼,回过头道:“是‘学会’与‘融通’。”
“.哦。”
“第一步,须得俱习‘风瑶’与‘黄翡翠’,但这并非这门剑法的终点——你想,为何这两篇要编入一本书,成为一门《飞羽仙》呢?”老人看着他道,“自是因为两者足以融通为一,而这,也就是玉翡山剑术的真正上限。”
“.上限?”
“不错,你知道,剑术分哪四个等级吗?”李蔚如含笑道。
裴液笑笑,这题他倒真会:“剑术之境依附于剑者之境,乃是拙、意、心、道。”
然而这句说完,屋中却一时安静。
只见老人沉默地望着他。
“不不对吗?”裴液有些犹豫道。不过他心中对这个答案是颇有“如果你觉得不对那肯定是你不对”的自信的,因为这是明姑娘传授的知识。
“.倒是对,不过呢,”李蔚如捋须温和笑着,“我这里想说的是我们‘凡人’的分级。”
“凡——?”
“就是‘拙’。”李蔚如一笑道,“拙、灵二境剑者所习之剑,我们把它分为‘馆’、‘山’、‘脉’、‘朝’四个等级。”
“.”这些东西,明姑娘全以“拙”字一以概之了。
“拙境剑之间差距之大,有时宛如云泥,但因为本质都是拙境,无法从剑本身上去寻得清晰的界限,所以,这是以外部评定来分的四个标准。所以其实这个分级,是诸武学都可以通用的。”李蔚如笑呵呵道,“它们之间的界限同样不够精准,但确实可以大致将一门拙剑归到合适的位置上。”
“愿闻其详。”
“顾名思义,‘馆’即馆传之剑,无论取什么名目,武馆也好镖局也好,甚至什么帮什么派,只要未曾开山,其所传武学便大多在这个层次。因此,这个层次也就反过来成了一种武学的标准。”李蔚如道,“同理,山传之剑,便是一座山门所传,无论多么偏僻微弱——譬如白竹阁——只要能够开山立派,建起山门,其剑多半有所得之处,而且经得起考验,这便是第二个层次。”
“脉则是一门一派之武脉,脉传之剑,不与山门偕亡,超出山门之外。失山建山,改门换户,百八十年,剑在则脉在,这便是第三个层次。”
“.《黄翡翠》与《风瑶》,便是脉传之剑了?”
“不错,而且在脉传之中,也算是相当好的了。”老人笑着点点头,“而朝字呢,则做朝代解。大唐以前,前代流传下来的多少剑术,俱是星霜屡变不曾淹没,数百年淘洗而不曾失色的赤金,一门剑的质量若能和这些剑术相差仿佛,那便是‘朝传之剑’了。”
“.那,《飞羽仙》.”
“自是货真价实的‘朝传’。”
“不过.”李蔚如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这门剑的上限,或许会更高。”
“更高?那不是.”
“这是我不确定的话,毕竟已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但你既要研习此剑,我须得告诉你。”李蔚如缓缓道,“两篇的最后一式之融汇,或许,可达‘意’之范畴。”
“.”
“.我知道,意剑对于博望来说,是一项过于高远难及的事物,一篇《黄翡翠》都能在这里毫无争议地居于第一,去想意剑,确实有些天方夜谭。”李蔚如轻轻一叹,看着少年,“不过,裴少侠,我读过关于玉翡山的几乎所有典籍——一个连跨十三州的门派,两百年无人撼动,我想,一门朝传之剑是不足以支撑的。”
裴液缓缓点头。
“当然,这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我这副身子,不知还能不能学会这部‘风瑶’,更不必说去追寻这个答案了。”李蔚如含着笑,眼神安静地望着月雨下的捉月湖,“裴少侠,若有一天你能得触那个层次,万勿忘了给我递个信件。”
裴液认真点点头。
老人一笑,低哑道:“烧给我也行。”
——
捉月湖畔,水榭。
雨声淅沥,哒哒地敲着木板。
尚怀通收起伞,推开了屋门,里面照常一片漆黑。
他燃起烛火,听得隔墙师父的声音传过来:“张家家主同意了。明日晚隋大人会抵达博望。”
“嗯。”他没有停顿,随意点了点头。
“今日那人,我给过赔偿了。”
“嗯。”
隔墙似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叹息。
关上门,夜雨声隔在外面,烛照之下,六株小草立在盒子里,尚怀通走上前,再次拔去了一株。而后他立在这枚盒子前,一手将手指缓缓插入土中,一手握剑,闭目静静而立。
良久,他嘴角勾了一下,剑上传来的通畅之感令男子气势有一瞬可怖的沉厚锋利,可惜这里并非擂台,也无人得见,一刹那后便又收回去了。
“第二枚”尚怀通轻缓喃喃,而后淡淡一笑,“或者不需要到最后一枚。”
他心情很不错,端起烛火走到床前,倚上床头,从胸前掏出来一卷墨色的书册。
那书页古旧而强韧,不知历经了多久,封面墨色仍然毫不褪色,而且那也并非普通的涂料,而是似含深韵的幽光,比起书卷,倒更像一件奇异的古董。
但当男子将其翻开时,才可看出它并非毫无损坏——背面一片残黑,分明是被灼烧过的痕迹,兼以利刃穿刺等等旧痕,其完好的前半篇与饱经风摧残的后半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本书分明曾被从中斩断,如今是被男子重新缀合了起来,但中间丢失的那几张页数却再也找不回了。
尚怀通倚在床上。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翻阅这本剑经,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再翻阅它多少遍,他沉浸而安静地捧卷看着,熟悉的文字第无数次将他带入那熟悉的幽蒙之境,那些玄妙仿佛永远无法触及,却又仿佛已近在眼前。
这总是他生命中最专注、最痴迷的时刻,这样高妙的追寻令他寄托了人生全部的骄傲与意义。
而这一次,那真切的力量是真的已触手可及。
十几年的孜孜以求,眼前已只剩一片薄雾,而他已握住了足以吹散它的狂风。
良久,尚怀通放下了书卷,安静地望着上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抵达了那片他将要到达的天空。飘飘生羽翼,出林上青天。
他闭目轻轻敲着床板,口中轻声呢喃着。
“岂言草木,我在皆我;灵华幽幽,性命为火。”
“我在皆我.我在皆我”
烛火的光影在风雨中摇曳了一下,从书卷封面的五个古隶小字上掠了过去。
幽幽地中仙。
还欠32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