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地道。
“二公子……”
李郃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血红的眼睛,凌厉的眼神,让那李府家丁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甚至心中相信,若是他还不走,李郃定会一斧将自己劈成两半。
“全都出去!”李郃对其他灵堂上的侍卫和家丁喝道。一阵冷风吹进来,数枝蜡烛都应声而灭。
众人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赶紧向李郃告退,陆续退出了灵堂。林虹被吓得心头直跳,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和旺材他们要往外走,却被李郃叫住:“嫂子,您先留下。”
林虹轻轻“啊”了一声,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腿竟发起抖来。
前面的旺材见她停住,也想回来,却被香香冷冷一瞪,忙又退出了灵堂,奔入雨中,不敢回头。
香香一摆手大堂的几扇大门立刻紧紧闭上,再一挥袖,屋内熄灭的几枝蜡烛又重新被点燃,而且亮度比刚刚要强上许多。
林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惧不已。不知何时,背脊已被冷汗打湿,几乎每次李郃或香香看向她,她都会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李郃怀中的黎英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可怜的少女已是哭累睡着了,娇嫩的脸颊上犹带着泪水。是啊,这么多天,她几乎没有睡过一刻,心中时刻被悲伤占据着,现在终于能有个信任的肩膀可以依靠了,心也终于得以暂时放松下来。
“好好的睡吧,一切有我……”李郃低声呢喃道,想要将黎英交给香香,却发现她抱得紧紧的,又不敢太用力将她挣开,只得先这么抱着了。
而即便是在梦中,黎英的手上也仍是紧紧握着黎布生前的兵器——钩镰枪。
仿佛那便是哥哥黎布的灵魂,生怕一放手,哥哥的灵魂也随之散去……
“嫂子,我和黎大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你们成婚时我因身有军命而没能喝上喜酒。本以为等平定完东北,回京后再补上,却不想这一别,成了永别……”李郃想起当初自己离京前往东北时,与黎布约定回京后不醉不归的情景,悲从中来,眼睛不由得眯起,将泪水紧紧留在眼眶内,强忍住不让其流下。
“侯爷……侯爷的心意……夫君泉下有知,必会明白。侯爷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林虹低着头,不敢看李郃的脸,两眼瞅着地上刚刚黎英用枪锥砸出的裂缝,竟是有些出神。
李郃又道:“嫂子,你叫我李郃或铁郎吧。黎大哥生前,都是叫我李老弟和李……”想到当初打胡人时,他称黎布为黎老黑,黎布叫他李二虎。曾几何时仍在并肩杀敌、同坛饮酒,如今却已是阴阳两隔,看着棺中那张除了苍白而熟悉的脸庞,心中更添酸楚。
“是,李……李老弟。”林虹的头仍旧低着。
“嫂子,黎大哥,他是怎么死的?”李郃缓缓地问道。
他问的平静,林虹听的却一点都不平静,每个字都像千斤大石般砸在她的心头,嘭嘭直响,心底没来由地就慌了起来。
“他……他……他就……在……在屋里死的。”林虹总觉得站在李郃的身边,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要随便一句话,随便一个动作,甚至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惊胆战。
李郃眉头微皱,转过头来看向她:“嫂子,我是问,黎大哥是怎么死的?”
“他……他……他是心病突发而死。”
“心病突发?”李郃低声自语道:“难道是心脏病突发?不可能啊,黎大哥怎么可能会有心脏病?要有心脏病,在战场上拼死厮杀时没有犯过,怎么会在京城犯了?”
又将目光投向了林虹,李郃心中不由起了疑心,这个女人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怀疑。不过想到刚刚自己出现在大堂外时,把她吓得不轻,可能是因此她才对自己如此畏惧吧。
“黎大哥是不是被人谋杀的!?”李郃忽然高声喝道,堂上的烛火一阵摇摆。
林虹低呼一声,身子一抖,竟是软倒在地,晕了。
李郃皱眉:“怎么这么不经吓。”心中对她的怀疑更甚了。
“香香,你把她带下去,吩咐人看好了。然后回咱们府上,去找枫火莜兰,让她通知洪炼门和北极门的人,准备好随时听候我的调遣。”李郃回头对香香吩咐道。
“是,主人。”香香答应了一声,便提起地上的林虹向门口走去。
李郃又叫住她:“等等,再找几坛酒来,要袁州的贺家酒。今夜,我要为黎大哥守灵。”
今日京城的雨几乎下疯了,早晨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下午,已是狂风暴雨,就像有人在京城上空的云上将一个接一个的澎湖往下倒一般。本来京城的排水系统已是相当发达,但今日的雨实在是太大,不到两个时辰,就连宽大的主街上都积起了一巴掌深的水来。好些早年建的房屋竟是被雨水直接冲垮,许多屋瓦不是很结实的房子也都开始多少漏起水来。还不到晚饭时候,天空就已是漆黑一片,犹如佛经中的末日来临。
许多老人们都害怕起来,纷纷在家中供奉的佛像前烧香念经,京城的大普来寺也接到了皇命,冒雨做起了法事。但大雨却依旧丝毫未见减小,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冲走。
深夜。
在黎府大堂之内,已站了许多人,除了香香和枫火莜兰外,还有从东北回京不久的三牛、杨堇等人,洪炼门的雪山吟和几名两名北极门的高手,北极门门主司空明因为远在西南,所以一时赶不回来。
李郃盘坐在棺前,黎英仍然躺在他怀中,身边则摆着数坛贺家老酒。
“香香和莜兰留下,其他人到走廊上候着吧。”李郃拍开一坛酒的封泥,淡淡道。
众人应是后,便走出大堂,在外面的走廊上站了一排。
门又重新被关上,但在堂内仍是能听到外面哗哗的倾盆大雨声。
听着大雨打在屋顶再沿屋檐倾泻到地上的声音,闻着坛中贺家酒散出的浓浓香味,恍惚间,李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北疆战场,雨声就像那轰鸣的铁蹄声,酒香则像那战场上浓烈的血腥味。
“黎大哥,九泉下,可别忘了老弟我啊……”
数年前,李郃是初带兵上战场的统将,黎布是昔日武状元军中年轻将领的翘楚,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敌军阵中冲杀。李郃长斧横扫,无人能敌,黎布钩镰枪挥舞,所向披靡,两人合力将胡人三十万人的军阵撕开了一条口子。
英雄见英雄,两个军中最能打的将领,从那一次并肩血战开始,便已惺惺相惜。
“黎大哥,这酒,是你最爱喝的贺家老酒。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京城的酒,都是娘们喝的酒,只有这袁州的贺家酒,才是男儿喝的酒。来,黎大哥,我这就敬你一坛!”李郃单手拿起一坛酒,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一滴都没漏出。
一坛酒喝罢,李郃的眼睛已是有些迷蒙,仿佛罩上了一层雾般。若是平时,便是百坛千坛喝下去,也没有可能醉,但现在,他却是有意要让自己的心先醉:“兄弟,说好了,咱们不醉不归……”
数年前的北疆战场上,二路军营地中,两个初识的男人便已是称兄道弟,相互邀请对方到自己的家乡去喝酒。当初的情形,李郃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
“李兄弟,我跟你说,我们西北袁州的贺家酒最烈,是我喝过的劲儿最大的酒,比京城那些酒楼里卖的什么第一烈酒劲大了去了,京城的酒,都是娘们喝的酒!等咱们凯旋而归了,到京城的时候,到哥哥家里去,我开两坛真正的袁州好酒跟你痛饮!”
“好啊,黎大哥有多少酒都拿出来,小弟我喝不完就是狗熊!”
“嘿~!好!豪气!李兄弟,李老弟,我跟你说,到时你到我家去,我让我妹子亲自下厨做菜给你吃。她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拿来下酒再合适不过!”
“黎大哥,你到我扈阳去,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李兄弟,我跟你说呀……我家妹子,那长得可是仙女一般,既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你别看我黑,我这是打小练武晒出来的,我妹子可是白得跟牛奶似的。”
…………
李郃看向怀中的黎英。小丫头蜷缩着娇躯,躺在李郃的大腿上,紧紧地靠进他的怀里,清秀的脸上,秀眉不时微皱几下,似乎做到了什么可怕的梦,又使劲往他的怀里拱了拱,似要钻入他身体里一般,抱着他腰的手也更用力了。当另一手,仍旧紧握着那把曾经陪黎布南征北战的钩镰枪。
李郃轻轻地将她额上的几根秀发别到耳后,温柔地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低声自语:“黎大哥,你说的没错,你妹妹就像天仙一样美丽,白得跟牛奶似的……”声音沙哑哽咽,泪水不知何时已是夺眶而出。
站在李郃身后的枫火莜兰看着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却清楚地知道他流泪了,心中不由得怪异非常——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是温柔多情的风流公子?是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是重情重义的朋友兄弟?
转眼间,李郃已饮尽五坛贺酒。
这是他第二次喝这么多坛贺家老酒,第一次,便是平定胡蛮回京后,在黎府同黎家兄妹喝的。当时,也是在这大堂之上。可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成永远的往事……
…………
“黎大哥,你醉了。”
“我……我没醉。你答应我,千万别让黎英受委屈,好好照顾她,好吗?”
“黎大哥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欺负黎英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老弟,我信得过你……虽然我现在也是大将军衔了,武艺也不差,但人在朝中,在军中,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意外。到时只剩黎英一人在世上,没个依靠……”
“黎大哥,别想太多了,有我李郃的一天,就有你的一天,谁敢碰你一根汗毛,我就跟谁拼命。有我们照顾着黎英,她这一辈子一定会一直开心快乐的。”
“好,李老弟,好兄弟……”
…………
端起最后一坛,李郃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黎大哥,我答应过你,有我李郃的一天,就有你的一天。可是如今……我李郃今天在你灵前发誓,黎英,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绝不会……绝不会让她受一点点伤害,绝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说罢仰首将酒饮尽。
望着六个空空的酒坛,李郃早已是泪流满面,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和悲伤。以往他不管是对他人还是自己,都觉得有着强大的控制权,觉得能够掌握命运,操纵生死,很少有力不从心的情况。但自从去过幽冥岛见过幽后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而黎布的死,更是让他感到了老天的强势和死亡的无奈。
第一次的,他有了想冲破天的欲望。
忽然“嘎吱”一声,大堂的门被推了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