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智深因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喝酒了,所以对那酒的味道分外灵感,这鲁智深分明闻见,从那汉子所挑到两个木桶当中飘着浓郁的酒香,顿时就把这鲁智深的酒虫给钩起来了,这鲁智深连忙道:
“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东西?”
那汉子见和尚问话,也不罗嗦,只用最简短得话答道:“好酒!”智深一听赶紧问道:“这酒要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一听和尚居然问酒的价钱,感到奇怪,用极其怪异的目光看着那鲁智深问道:
“和尚,你真个也是作耍?”
智深一听奇道:
“洒家和你耍甚么?”
那汉子道:
“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与和尚们吃了,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现关着本寺的本钱,现住着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真个不卖?”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智深道:“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
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匾担,只一脚,交裆踢着,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无移时,两大桶酒吃了一桶。智深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敢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下山去了。
说鲁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却上来。下得亭子,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越涌上来。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里,露出脊背上由那智真长老亲自上手,所纹的金刚曼佗罗,五彩花绣来,这鲁智深扇着两个膀子上山来。但见:头重脚轻,眼红面赤;前合后仰,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上山来,似当风之鹤;摆摆摇摇回寺去,如出水之蛇。指定天宫,叫骂天蓬元帅;踏开地府,要拿催命判官。裸形赤体醉魔君,放火杀人花和尚。鲁智深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便喝道:
“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烂醉了上山来?你须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的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
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睁起双眼骂道:
“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厮打。”
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飞也似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他。智深用手隔过,揸开五指,去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跄跄;却待挣扎,智深再复一拳,打倒在山门下,只是叫苦。智深道:“洒家饶你这厮。”踉踉跄跄攧入寺里来。监寺听得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却好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大踏步抢入来。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次后见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槅关上。智深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打开亮槅,三二十人都赶得没路,鲁智深夺条棒到手里,从藏殿里直打将出来,那监寺见了慌忙报知长老,长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直来廊下,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
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撇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
“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又引人来打洒家。”
长老道:
“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却说。”鲁智深道:“俺不看长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几个秃驴!”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扑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向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日如何?本寺那里容得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道:“虽是如今眼下有些罗唣,后来却成得正果,无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众僧没有办法只得各自散去歇息。次日,早斋罢,长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禅处唤智深时,尚兀自未起。待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外来寻时,却走在佛殿后撒屎。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净了手,说道:“长老请你说话。”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长老道:
“智深虽是个武夫出身,今来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教你‘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如何夜来吃得大醉?打了门子,伤坏了藏殿上朱红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声,如何这般所为?”
智深跪下道:
“今番不敢了。”
长老道:
“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
智深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里,安排早饭与他吃,又用好言语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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