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信步行至一处广场,人烟更加稠密,见摆地摊,卖野菜,说评词,变戏法,批命看相诸般江湖玩艺应有尽有。
朱翰正行过一处旧书地摊,双目无意注视在一本线装旧书“百草全书”之上,忽听背后有人喝道:
“大六壬,量口诀。占过去未来,推吉凶休咎,有人看相命么?”
说话之人声音极低,但阴冷已极,虽在朱翰背后,听去宛在耳边,字字全是低沉有力。朱翰心中一惊,暗忖道:
“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是朱翰仍作作未闻,如钟未即行转身。
稍停,又闻一声阴笑,声音更低。
而在朱翰,则无异是平空霹雷,心中更形确定身后之人,十有九成为周七说之穆家峪元凶黑衫中年儒生。
良久,朱翰装作毫不在意的拧转身躯,果见七八步之外,盘膝坐着一位中年儒生,身着一件黑色长衫,面前摆着二十余块黑漆圆木,比着象棋子约要大过三倍,一木一字,刻着天干地支,身旁有一布招,上边写着两行小字:
“未卜先知,相天下士。”
中间六个大字,是:
“雾露山淮阴子”
“雾露山”三字甫经入目,朱翰心中猛然一震,此时已无暇多想,再一细看,插那布招的正是周七所说的那枝黑漆木尺。
这时,那中年儒生正阴冷的看着朱翰的背影,朱翰转身之后,四目相对,中年儒生徐徐的道:
“算命么?”
朱翰朗笑一声道: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古人已经为人间之命算尽,其余还有何可算?”
中年儒生向朱弦脸上看卞一眼,毫无表情的道:
“不算命看看相罢。”
朱翰又晒然一笑道:
“相随心转,只要自身正大心在光明,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又有什么可相?”边说边含笑而去。
行出老远,朱翰正在暗忖如何应付穆家峪这一元凶,突又听到一声阴笑,接着道: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对不会到五更”
声音低沉,阴冷如前,仍然如在耳边。
朱翰猛然回头,见那中年儒生端坐原处未动,然那双目到线,则始终未离开朱翰背影。
朱翰又转头前行,在城内务处兜了半个时辰,再绕回原处,其余各种玩艺仍在,惟已不见中年儒生踪影。
朱翰回到住处与程玉芝晚膳之后,即时写了一封书信,将在平原城所遇各节述说得极为样细,然后将车伙计唤至房中,告知彼等在此尚须逗留几日,骡车可先行回头,并将书信交与车伙计即带带呈李焦李大爷,另外又赏银票一张,车伙计千谢万谢而上。
晚间,朱翰先将程玉芝安置好之后,一切收拾停当,乃登床休息。
北方天气,接过初冬已经分外寒冷了,初冬之夜,更是涩缩。
从远处传来几下梆声,知道值夜更夫已在报更了。
朱翰闭着双目,静静的躺着,心底异常空明。
正在愿陇之间,微闻房脊之上一声轻响,轻微得像落时,像狸描,如是武功稍弱之人,即是专心留意,亦无法听出。
朱翰一跃而起,单手持剑,悄悄立于窗户旁边,就预先留好的低孔向外张望。只见那中年儒生正手持黑色木尺,卓立于对面房脊之上,双目阴沉的注视着来翰的卧室,继之,见他左手手指一弹,一粒黄豆大小的小石子“咚”的一声、射地朱翰住室的窗根上。
半晌未见动静,见他仍作犹豫,乃阴笑一声道:
“乐天知命的朋友,出来谈谈如何?”
朱翰正单手一扶窗格,准备纵出。
突闻“嗡”然一响,由斜方射来一粒弹丸,直奔中年儒生面前,中年儒生急忙俯首,左手一抄,想将弹丸接住,见他左手与弹丸一触,又急速收回,弹丸紧擦左眉梢疾掠而过
中年儒生双目怒睁,向黑影中沉喝道:
“什么?”
底下之言尚未及出口,又闻嗡嗡两响,两粒弹九已射至中年儒生左右肩窝。
中年儒生木尺一抖,急撤左步,射向左边,弹丸划空而过,射向右边的一粒,一声暴响,堪堪击中木尺,中年儒生当被带出三步,身子幌了两幌。
这时,中年儒生似已怒极,沉嘿一声,木尺护胸,身躯一伏,向弹丸来处黑影之中疾然射去。
朱翰一推窗格纵上房脊,只见四周沉寂如恒,空荡荡静悄悄,那有半点动静!
朱翰一夜反侧,未能入眠,暗自揣忖对那中年儒生自认非其对手,而发射弹丸之人,武功更是高绝,三粒弹丸致使中年儒生两次吃瘪,连对方人影儿都未见到。
江湖上未曾听及自此擅长使用弹弓之人。更不说具有此种惊人功力了。
三天之后、朱、程二人已达德州,此次沿路之上倒极平安。
一进德州城东门大街,两面店铺与街上行人,与朱翰熟识者众多,一路打着招呼行至西关,车子停在路北一座大院门里,朱翰向车内微一探头道:
“师妹,已经到了。”
朱翰首先跃下,程玉芝双手将鬃发整理了下,随即准备下车。
这时大门石阶之前,正有两个穿着整洁的小孩子,每人手中拿着一专人红砖,在为石狮子画胡子,听到停车声音,两人同时回头,一见朱翰,又同时欢呼一声!
“朱叔叔。”
然后,各人丢掉砖块飞奔而来。
两人跑到朱翰身前,每人抱着朱翰一条腿,各将小腿一蜷,吊在那儿不动。一面又唱着道:
“朱叔叔回来了,朱叔叔回来了”
朱翰低斥道:
“龙儿,凤儿,不要淘气,爷爷奶奶和爹爹他们都在家吗?”
两人又唱道:
“在家里,爷爷在院子里剪花。”
这时,程玉芝正由车上下来,两人一见即时将抱着未翰的一双小手松开、站起来,扯抖着未翰衣衫问道:
“这个姐姐是谁?”
宋翰又斥道;
“小淘气,真不懂事,这是程姑姑,不是姐姐。”
两人即又唱道:
“程姑姑,程”
边唱边每人牵着朱翰败一只手,随着向大门行去。
诸葛老英雄宅第广润,一进三层大院,并各有东西跨院,第一层院落为接待宾客之处,最后一层为诸葛老英雄与夫人所居,中间一层为其子诸葛子彤夫妇与纳孙龙儿孙女凤儿民用。
前后三进西院,为男女仆人住用,前进东跨院为未输所住,后进东跨院为女宾客房,中进东跨院为男宾客房。
进入大门,是一个高大照壁,上面写着一个大“福”字,显示着一派正大的气氛。
进门之后,龙儿凤儿跑着报信去了,朱翰先将程玉芝安置前厅,并吩咐下人送茶,这时请葛子彤夫妇也已来到前厅,朱翰与师兄嫂叙过寒喧之后,又为程玉芝引见,诸葛子彤之妻钱氏,急忙交待使女先为程玉芝预备住处。
朱翰立起请师兄嫂暂赔师妹,自己忙赴后进拜见师父师母。
这时,龙儿正在院中两手扯着爷爷咳不休,凤儿正伏在奶奶床旁说个停,朱翰参见过师父师母之后,诸葛老英雄见徒儿回来,极为愉快,朱翰正想陈述此行经过,诸葛远已微微摆手道:
“你此行经过,为师已概略知悉,详情晚间再说罢。”
朱翰又简略禀明程玉芝尚不知乃父已经去世信息。
诸葛老夫人追问一句道:
“程家姑娘在前面么?”
朱翰回邴禀道:
“现由师兄嫂陪同在前厅休息。”
老夫人低叹一声道:
“可怜的孩子”
随着,老夫妇带着龙儿凤儿由朱翰陪着来坐上前厅。
诸葛子彤夫妇见父母来到,双双立起,程工芝曾在家中见过诸葛伯伯数次,知道一同来的必是诸葛伯母,急忙向前拜了下去,道:
“侄女叩请伯父伯母金安!”
诸葛远清瘤的脸上,勉强装出欣喜之色老夫人忙将玉芝扶起,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长问短。
玉芝突然问道:
“伯父,爷爷还没到么?”
诸葛远心中一酸,但立即答道:
“嗯,你爹爹大概也就早晚即到。”
除去老夫人目蕴泪光,其余各人均默然无语,龙儿凤儿,两付小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溜来溜去溜个不停。
此时,使女五环家称程姑娘在住处已经备妥,坐了一会,钱氏便陪玉芝先行离去。
晚间,在诺葛老英雄宅第之内后院正厅中,正有一老一少秉烛坐谈,老者是面貌清瘤精神变突的诸葛远,少者是英挺俊拔举止洒脱的朱翰。
突听诸葛远说道:
“程家噩耗,及你在汉河口之战与蒙阴寨赴约等事情,在你未归之前,为师已经听到传说,当然无你亲口所说的这样清楚穆家略之事,穆端阳已派专人送过信来。不过天下能用此手法,使用阴寒掌力伤人的,据为师所知共有三处,一处是西域玛那山阴风道人班任,一处是云贵之间八达州的黑煞瘟神薄专诸,再一处即是你所见的雾露山花面鬼王常眠香。”
诸葛远说至此处,略一沉思,又道:
“你所见之中年儒生,很可能为雾露山之人,不过花面鬼王系一女子,此人非其本人则决然无疑,依为师猜测,他这种疯狂行动,绝非是无谓之举,而是有安排有阴谋的一种举动!”
继又沉声道:
“他这种不合人情的残毒的辛辣手段,又将掀起武林间无数杀孽了!”
接着双目精光一闪道;
“紫拐乾元传人已经行道江湖,你在平原城所遇弹纪弓退敌之人,八成可能与乌弓干城有关,不然很少人能具些功力,倘为师猜想无差,此又算一大喜讯,有这两个后起精英,江湖上之魅魑魍魁,总不无所忌,总之,你此行的收获太大了。”
生此,活题一转道:
“你程师妹在此亦不便久住,为师昔年有一方外之交,武功尽为远在为师之上,后因情场失意,一怒削发,不问世事,现在冀晋旁界大茂山苦修庵清修,为师当带你程师妹亲往一行,如能得到此人收首,就算玉芝莫大福气,同时,以她目前之武学根底,很快即有大成。”
朱翰恭问道:
“您老人家说的是那一位?”
诸葛远道:
“辣手女御史白嫱,你听说过么?”
朱翰低声恭应道:
“听说过。”心中山想道:
“杀人女魔王。”
诸葛远随着又道:
“她现在是苦修庵主妙玄大师了。”
诸葛远去了朱翰一眼,又吩咐道:
“你在家休息几日之后,还得到冀西南隆平一带去看看你杜师叔,再探听一下各方的动静,回头来再商量作程师叔之事,和准备应付南天二鹤与绥外八魔等人。”说完立起,朱翰亦急忙随着立了起来。
诸葛远又微一思索,道:
“寒功阴手多是乘人无备。只要事先留意,心无二念,封住周身穴道,不与硬碰,纵然不胜亦不致中人圈套”
朱翰心中恍悟,谢过帅父辞出。
此时,已星斗满天,寒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