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是狡黠毒辣无情之人才拥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陈大头和李强都趴倒,冷见愁虽然喝得很多,两斤以上,但眼睛仍澄澈如常,坐得毕直。
王大嫂从外面回来,面有优色,冷见愁甚至听到她在后面厨房里叹息的声音,任何人的事何以不管,但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来也得管一管。冷见愁走入厨房,道:“大嫂,外面发生什么事?”王大嫂道:“喝酒吧,邻家的老于病势加剧,只怕不成了!”冷见愁道:“老于?是不是在镖局跑腿那个?”王大嫂点点头道:
“就是他。”冷见愁道:“他已经病了很久,这两天不对劲么?”王大嫂道:“正是。冷见愁道:“有没有找好的大夫?”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点儿家当都花光用净了。”冷见愁道:
“我记得老于是很壮健的汉子,生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
“大嫂,带我去瞧瞧,我学过医,但别告诉别人。”
王大嫂一点不惊讶,点头道:
“我带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冷见愁反而讶疑道:
“你知道?”
王大嫂道:
“当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连雕一把木刀都比别人好。”
冷见愁不但会雕削木刀,医起人来更是药到病除,除了隔壁的老于,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都是病情严重,但只是一帖药,就几乎痊好,虽然冷见愁不想让人家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来户贫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连日来冷见愁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有许多人排队请他诊治,冷见愁口袋里一文不名,却坚持不肯收受诊金。所以虽然医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过痊愈的病人总会尽心意送礼物来,有蔬菜、水果、米、面、包子、点心、鸡、鸭、猪肉、鸡蛋、布帛等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食用不完,还可以送人。为善最乐,王大嫂比捡到金子还高兴,日子过得快乐之极。
但冷见愁却越来越感到金钱的压力强大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血营养不良症状,谁也知道对治贫血及营养不良,只有进补,必须药物食物齐头并进。偏偏病人们大都十分贫穷,抓药治病已很勉强,何来进补?
如果像严星雨雷傲侯的富有,根本不成问题,虽然不能大量赠以人参,仍可用党参代替,营养方面,不妨开一家肉店,贫苦病人可以半价优待。
冷见愁心中很难过,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营养,以致没抵抗力而百病寄生,而且生长发育都受到妨碍。很想帮忙,但钱呢?
不是没有钱,冷见愁要钱的话多的是,问题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此所以他满身本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太阳如火伞,既酷热而又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夫子庙平时那么热闹的所在,也被热浪赶走所有游人,只有墙脚阴凉处有些汉子尚开胸膛打吨。
冷见愁并没有特别注意衣着,但外表上越来越斯文,所以当他在夫子庙游逛,谁都以为是读书君子,谁也不会对他加以在意。
但仍然有些人紧盯着不放过他——乞丐,凡是游人繁多的地方,乞丐一定不冷见愁因此有点窘,因为所有的乞丐,不管看来多么可怜,都得不到冷见愁同情施舍,只有冷见愁自家晓得原因,决不得吝啬得一毛不拔,更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口袋里空空也。
冷见愁逛到河边——秦淮河——那是六朝金粉繁荣地象征,河畔的楼台,河中的画舫,金碧辉煌,装载着无数美人,弦着歌舞,醉寻绮梦
“连碧舫”停泊在临河楼阁下,冷见愁心头泛起亲切感,这艘画舫曾经载过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当日在舫上周旋于王孙巨买间,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乖乖住在雷府?抑是野到江湖去了?
不远一艘画舫更巨大华丽,叫做“长乐舫”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正在洗抹,画脏停泊在临河娄阁,比别家高敞新净得多,好几扇窗户内,都有妖娆女子伸出半身,娇声笑语。
冷见愁在树荫下,瞧看一阵,忽然替那些女子感到难过因为几声笑几句话,已可以听出她们对人生的“麻木粗俗”而人总是摆脱不了命运支配,无由自拔,命运,当真如此可怕可恨么?命运是谁创造的?为什么要创造命运?有史以来可曾有“人”能摆脱命运支配?
一个蓝布衫大汉,拍拍冷见愁肩膀,眼中露出凶悍光芒,但态度却也和气,道:
“瞧什么?”
冷见愁道:
“吓我一跳,你是谁?”
蓝衫大汉道:
“我是林大方。”
冷见愁道:
“我姓辛,林大方兄请了,你见到那艘长乐舫没有?比右方的连碧舫大得多了,小弟正在想,如果认得舫上的人,能够到舫上瞧瞧,便不枉这趟金陵之行。”
林大方不禁失笑道:
“你一定是个书中子,秦淮河的画舫人人去得,何须认识,你口袋里有银子没有?”
冷见愁心中叹口气,如果口袋里有银子,谁不会上画肪吃喝玩乐一番!当下应道:
“要多少银子?”
林大方道:
“千儿八百两不算多,百儿八十两不嫌少,哈哈瞧你这样子谅也花不起银子,趁早回去多读读书,考到功名自然有人请客,舫上几十个美女随你挑,美酒多得可以把你淹死。”
冷见愁只好装出纯洁青年状,瞠目拱手道:
“小可承教了,但这样听来画舫不是好去处,林兄常常去玩么?
林大方道:
“常去是常去,却又不是玩。”
冷见愁道:
“那是干什么?”
林大方道:
“保护他们。”
冷见愁道:
“会有人闹事寻仇?”
林大方道:
“当然有,抢地盘,嫉妒,争夺姐儿,客人为女人或醉酒闹事,有些客人盘缠花光,跑来撒野”他忽然停歇一下,才又道:
“奇怪,这儿从没有客人花光银子跑来撒野之事发生,我们老板不许姑娘们榨干客人口袋。”
冷见愁忽然翻脸,怒声道:
“混帐,既然那是人人去得的所在,我瞧瞧都不行?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一愣,道:
“我你可以瞧,尽管瞧”
冷见愁咄咄逼人道:
“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想都不想,道:
“因为最近有风声,说是京杨帮联合来对付我们老板”他忽然清醒,面孔一板,喝道:
“少罗嗦,你逛你的,江湖上事情少管,听见没有?”
冷见愁道:
“好,好,别叫嚷,我不管就是。”
他转身行开,耳中还听到林大方忿然的声音,不过他的话倒是很可爱,因为他生气的是像冷见愁未得到功名没有家财的读书人,不该到秦淮河边游逛,应该好好读书求上进才是。
冷见愁突然转身回去,面上挂着微笑,道:
“林大方,我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林大言刚刚哼一声,尚未发作。冷见愁又道:
“是好几个人,两边靴帮子都插着短刀,左手袖筒藏有袖箭,有一个直盯着我们,现下他躲在那边墙角后面。”
林大方微惊道:
“那一定是淮阴忠义堂的杀手。”
冷见愁真的不大知道现下江湖武林有些什么帮,有些什么名手?问道:
“淮阴忠义堂很有名,很厉害么?”
林大方道:
“当然,忠义堂派出来的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杀人之后,照例在尸体身上留下咽喉一支箭、胸口一把刀,叫做“销喉穿心”谁的见销喉穿心忠义堂都不能不皱眉心惊。”
冷见愁道:
“你快走,犯不着跟淮阴忠义堂杀手作对。”
林大方摇头道:
“不行,我拿人家薪饷太太平平一年半多,有事撤腿就跑,还算是人么?”
冷见愁道:
“你专练拳掌脚法,虽然功力深厚,挥劈可以格断粗柱,飞脚可以踹退奔牛,但腰力稍弱,所以沉猛有余而灵巧不足。你可以空手打赢一两个在汉,但碰上擅长袖箭远攻短刀近身的好手,就大大吃亏,我劝你走是有道理的。”
林大方简直愣住,半晌才恢复常态,道:
“你究竟是谁?你见过我出手?”
冷见愁道: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你听过你,我姓辛,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了!”
林大方道:
“对,我们从未见过,见过我一定记得,你姓辛,吓?你姓辛?是不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天绝刀曾在我手中,勉强扯得上关系,但为什么叫我‘魔鬼’我很坏?我做过什么恶事?”
林大方大声道:
“冷见愁,你放心,魔鬼只是说你本领像魔鬼,说你不是人,但决不是你坏。”
冷见愁道:
“声音小一点,墙角后面那个杀手直瞪眼!他怎样猜呢?如果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很少会脸红脖子粗在公众地方叫嚷,我们是敌人?但你是吃江湖饭的人,要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就是抱拳认输,决不会学泼妇隔江骂战,所以我们既非朋友亦非敌人。”
林大方瞠目道:
“你真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永远每件事都想得这么多?”
冷见愁道:
“少想一点早就变成了鬼了,但只是冤鬼笨鬼,决不是魔鬼。”
林大方现在才发现江湖传说不假,冷见愁好象一团谜雾,你永远看不清他的样子,更测不透他心中念头理想。
冷见愁道:
“你的老板是宋妈妈?”
林大方道:
“是她?”
冷见愁道:
“她肯不肯见我?”
林大方道:
“当然肯,我们每次见面,她一定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大家,又每次叮嘱我们见到你一定想法子带你和她见面。”
冷见愁道:
“带我见她,时间很宝贵。”
林大方人如其名,大方得很,毫不扭捏,只简单道:
“跟我来。”
宋妈妈头上的珠翠,手上金戒镯以及面上的脂粉仍然那么多,但她那对眼睛,冷静智慧之外,还有一种深邃莫测的意味。
她对林大方道:
“能把冷见愁带来,功劳不小,你很好。”
林大方道:
“在下很惭愧,刚见面时根本瞧不出是他。”
宋妈妈笑一下,道:
“瞧得出的话,冷见愁就不是冷见愁了。”
林大方退到舱门时,宋妈妈作了手势,他就马上不动,守在门口,从许多方面看,宋妈妈真有一手,连雪婷那么野的女孩,林大方这类江湖豪客都认首听命,人前人后敬佩有加,岂是易事!
宋妈妈道:
“冷见愁,有话请说。”
冷见愁道:
“我需要钱。”
宋妈妈道:
“多少。”
冷见愁道:
“不少。”
宋妈妈道:
“既然要不少钱,有三条路,第一条路,人命换钱,每条命价钱不同,最多可达五万两足色纹银。”
冷见愁道:
“谁的命如此值钱?”
宋妈妈不回答,又道:
“第二条路,访查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许多资料给你,不必旷日费时,但当然有危险,这个价值一万两白银。”
冷见愁道:
“第三条呢?”
宋妈妈道:
“救一个人的性命,若是救得活,值十万两。”
冷见愁吹一下口哨,道:
“十万两?这人就算掉在刀山油锅中,我也想法子救他回来。”
宋妈妈道:
“不是刀山,更不是油锅,只不过中了毒。你应当知道是谁,知道么?”
冷见愁立刻颓然,道:
“徐小茜,但他的性命那值十万两?谁肯出如此一笔巨款?”
宋妈妈道:
“出钱的人你也应当猜得到。”
冷见愁惊叹道:
“啊,严星雨,烟雨江南严星雨,他和徐小茜有什么关系?”
宋妈妈道:
“我不知道,亦不必知道,你认为一定要知道才可以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林大方,你可肯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花十万银子救他一命。”
林大方大声道:
“当然不!”
其实这个答案有疑问,假如你像严星而那么富有,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毛,面待救之人却是貌美如花的徐小茜,如果你是严星雨,肯是不肯?
冷见愁道:
“我也不肯。”因为他和林大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万两纹银,假设他们见过,假设他们花十万两只像常人花一个铜板,答案又会如何呢?
宋妈妈的话像刀子一直插入胸口要害,她道:
“冷见愁,你选那一条路?”
冷见愁楞了半晌,才道:
“人,我救不得,亦杀不得,不如帮你调查,这个任务败了没有损失,成功了也有一万两之多。”
宋妈妈道:
“黑石谷不是普通地方,如果你失败,连小命都保不住,你再考虑一下。”
冷见愁道:
“黑石谷的‘恶仙人’韩自然隐居之处,亦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你是调查谁?
莫非是‘恶仙人’韩自然!”
宋妈妈道:
“对,但除了韩自然以外,能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也可以。”
冷见愁微微而笑,因为十几天前在徐小茜的楼上,已知道宋妈妈自认找不到‘李碧天’,当时来妈妈还推荐说冷见愁是唯一可能找到‘李碧天’的人。
如果李碧天是唯一能救徐小茜的人,又如果救得徐小茜可获十万两,则宋妈妈花一万两找到‘李碧天’,这买卖太划算了。
冷见愁记忆力好得可以吓任何人一跳,所以那次严星雨说过,徐小茜遭“恶仙人”韩自然诅咒,变成最“不祥”的女孩子,还有“湘江龙虎凰”与黑石谷仇杀之事,他完全记得。
“恶仙人”韩自然用什么方法诅咒徐小茜,使她变成天下最“不祥”的女人?
冷见愁已经明白了,根本不必任何法术咒语,单单是“孤独迷情盅”就足以使徐小茜变成不祥人因为结果是:这个男人郁郁而终,因为徐小茜不‘爱’他。另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被杀死,而且是死在徐小茜手底,原因是徐小茜“爱”他。
根据常理,徐小茜爱他就不该加害他,但请勿忘记,徐小茜已中了天下第一绝毒,毒药之力的确改变人的性格,亦能令人疯狂失常,亦能使人生出种种幻觉,以至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解去徐小茜的“孤独迷情盅’,另外还牵涉很多事情,例如解毒之法,并非服下解药就可以,过程相当复杂,须得用一此奇怪麻烦的手段。
冷见愁不肯替她解毒,真正原因在此,他绝不肯让自己陷入某种尴尬情势中,这是原则一生存的原则。
如果找到李碧天,又如果李碧天肯出手解毒,但徐小茜愿意么?除非她完全不知道解毒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她必会严重考虑。
由韩自然的诅咒,到李碧天的毒功,可知道这两人必有密切关系,找至韩自然,可能等于找到李碧天,不管怎样,只要找到两人之一,徐小茜的“绝毒”就有解救。
幕后人是谁?仍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但若论财力势力甚至个人的魄力,宋妈妈绝不比严星雨差,她亦有幕后人资格,如果幕后人是她,她的目的何在?宋妈妈的气魄的确不凡,一大叠银子,教人看了垂涎三尺,银推放在冷见愁面前,另外两封纹银,每封五十两。
宋妈妈道:
“这儿共是五千两,别人的订金最多一成,但冷见愁你不同,先拿一半。”
冷见愁道:
“如果我不成功,订金不会退回,你知道么?”
宋妈妈当然知道,冷见愁不成功的话,多半是性命不保,谁能向一个死人追讨订金?”
她道:
“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样你方便些,另外你囊中空空,所以一百两是现银。”
冷见愁道:
“你很体贴,哪一个男人能娶到你,必是幸福的人。”
宋妈妈道:
“谈到这些事情,我已经太老了。”
冷见愁道:
“你的话在人面前说说尚无不可,但请你记住,我是‘魔鬼’。”
宋妈妈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似乎对冷见愁的话感到震惊,但除了震惊以外,又好象别有深意,迷迷蒙蒙无法测度。
冷见愁改变话题,道:
“阎晓雅和连四的下落,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妈妈笑了一下,道:
“你吃定我啦,似乎我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又应该告诉你。”
她转眼向林大方望去,又道:
“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告诉他?”
林大方不假思索,应道:
“愿意,冷见愁这人很有义气。”
宋妈妈道:
“对谁义气?哪一件事义气?”
林大方为之楞住,然后呐呐道: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笑道:
“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暇兹,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性的人,冷见愁你是值得相交的人。”
冷见愁道:
“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高手,有血性,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
“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姿质应该能脐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来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
“冷见愁刚才说过,我腰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
“据说冷见愁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瞧便知人家练过什么功夫,用什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
冷见愁,我没有猜错吧!”
冷见愁道:
“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早已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端于怀中,又道:
“我不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准阴忠义堂。”
宋妈妈道:
“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材料给你。”
冷见愁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肪的筵席上,必会见到“雪婷。
宋妈妈又道:
“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二十载,现在已经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经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冷见愁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夕照庵”谒语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妙。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恼?
宋妈妈又道:
“连四回到雷宅,日日与雷傲候饮酒评鉴古物,日子过得很是写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雪婷一面,否则跺脚就走,永不相见。”
冷见愁想一下,道:
“为什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高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
“你真的不明白?他等候一个人。”
冷见愁道:
“我明白了。”
林大方插口道:
“听见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冷见愁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冷见愁道:
“我虽是他唯一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
“除了你,他等谁?”
冷见愁道:
“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冷见愁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阴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已经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支狗一支鸡也不是易事。对冷见愁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干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冷见愁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安全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而往何处去?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荡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的慢行。
错了,冷见愁忽然警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什么用?他才不会忌惮呢?
冷见愁一点也不怕动手拼斗,任何人武功或学问达到某一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冷见愁索性离开湖畔马车游人的路,分花拂柳穿过一些树林山坡草地。一条小路透入千竿幽笪中,路虽小甚至竹林都时时有人整理。
竹林的小路上必有人家,冷见愁停住脚步,这种腥风血雨的仇杀勾当,何必惹到别人头上?竹林小径忽然出现人影。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劲装疾服青巾包头,佩刀带剑的大汉。
冷见愁退后几步,一股凌厉杀气阻止他再退,冷见愁不必回头瞧着亦知道忠义堂年轻杀手到了。
“前狼后虎”的形势冷见愁见多了,冷见愁丝毫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只不过该死的是他们不应该刺激他,使他回忆起从前事情,比梦幻更可怕的幽冥世界,有如魔鬼似的杀人高手
“锵锵”迎面三大汉都拔出刀剑,涌过来阵阵凶狠残杀之气。
冷见愁侧身靠着旁边一棵树,你们最好别迫我动手,因为“天绝刀”不在我手中,这一点很重要,天绝刀只斩断一支拇指,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年轻杀手反而没有动静,但冷见愁知道,他左手的袖箭,两边靴筒的短刀,以及背上的钢斧,何一刹那都可以亮出刺人喉咙胸口要害。
冷见愁大声道:
“本人平生不做亏心事,亦不管任何闲事。”
三名大汉发出嘿嘿笑声,狞恶而又冷酷,当先一个双眉特浓,样子也是凶恶,厉声道:
“小鬼崽子,两个都给大爷报上名来。”
鬼崽子即是“相公”对男子至为侮辱。冷见愁和那年轻杀手都包括在内。
那年轻人显然被激怒“赫、赫、赫”迅速跨上三步,每一步尺寸一样,落地力道亦毫厘不差,行家一看一听,心中有数,若非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岂能致此境地?
三名恶汉露出惊讶警惕神色,一刀两剑都指住年轻人。
冷见愁忽然变成“旁观”者,形势转变对他有利,却不是他喜欢见到的形势。
冷见愁大声道:
“各位等一下,如果彼此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场架打得冤枉不冤枉呢?
年轻人果然干脆,道:
“本人杜若松。”
浓眉大汉不甘示弱,接声道:
“上天人地主持公道,铁闸褚江褚三爷是也,左副手吕均,右副手周光。”
冷见愁道:
“铁闸的意思便是说只要褚三爷把守之路,天下无人可以通过?”
褚三爷道:
“对,你叫什么名字?”
冷见愁道:
“我姓辛,我被杜若松追得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不但褚江等三人露出奇怪的神色,连杜若松,这个年轻杀手亦如此,所有的目光集中冷见愁面上,杜若松必是年轻之故,所以比较不会隐藏感情。冷见愁可以从他眼中面上发现“怜惜”的意思,他似乎瞧着一个“死人”所以怜惜,又像是大人听到孩子说出愚蠢不通世务的话那种怜惜。
冷见愁摊开两手,道:
“我是不是说错话?”
铁闸褚江等三人不作声,只有凶狠冷酷的杀气。
杜若松道:
“老辛,我们都错得厉害,你说错话,我追错人。”
冷见愁道:
“我还不算老,叫我冷见愁,我说错什么话。”
杜若松道:
“上天入地主持公道这句话,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无人敢不害怕。”
冷见愁道:
“尊敬可以,为何要害怕?”
杜若松冷冷道:
“因为任何人如果失信背诺,就可以请他们追究,纵然是上天入地也找回公道,天下任何失信的人,上至将相王侯,下至职业杀手,谁都不敢不害伯。”
冷见愁道;
“妙极,天下间竟有这种集团,人间可以少却很多冤屈了。”
杜若松道:
“公道七煞不管冤屈,只管失信之事,尤其是职业杀手的圈子,你聘请杀手做事,最稳妥之法就是再请公道七煞保证。”
原来说来说去“公道七煞”不过是杀手中的杀手。当然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组织必定十分严密神秘,每一煞的武功必定强绝一时,总之,他们一定极厉害,否则岂能在职业凶手围中做成“监督”地位?但他们并非真的主持公道,而且索取的酬报必定吓死人。
冷见愁道:
“你何以说追错人呢?”
杜若松道:
“如果我不追人你,就不会遇上他们。”
冷见愁道:
“遇上他们就是不幸的事?”
杜若松道:
“当然,我既然投入江湖混饭吃,自非弱者,所以明知他们厉害,我亦不能退缩,不退缩就是不幸。”
冷见愁道:
“我不懂,你脑袋有没有问题?既然晓得人家厉害,为何不肯退缩?如果是我,一早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岂不是上上之计?”
杜若松不呸一声,道:
“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
冷见愁道:
“知己知彼长命百岁,你的性命又不是捡来的,何必宁死不屈?”
杜若又呸一声,道:
“你不是江湖人,你不懂。”
冷见愁道:
“笑话,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江湖人?凭什么说我不懂?”
杜若松眼睛一瞪,怒气勃勃,喝道:
“你懂什么?”
冷见愁道:
“我有凭有证,例如你我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你我亦是第一次见到褚三爷他们。
但对褚三爷他们,至少我比你观察得深刻很多。对你这方面,我又能比褚三爷他们观察得深刻,你敢说我不懂?”
他们的对话从开始直到现在,都有紧紧抓住铁闸褚江的莫大兴趣,尤其是现在,褚江忍不住插口道:
“好,咱们先比一下,我一眼就瞧出杜若松来历,你呢?”
冷见愁道:
“如果杜若松的帽子和衣襟上都没有标志,你们对他能知道些什么?”
褚江道:
“从他步伐中知道武功相当好,曾受严格训练。再从他眼神,双手垂放的角度,可知擅长杀人。”
冷见愁道:
“如果他闭目躺卧,没有步伐眼神以及双手动作可资观察,便又如何?”
褚江一怔,道:
“通通没有还观察什么?”
冷见愁道:
“有,靴筒的短刀,腕底的袖箭不必离身。钢斧置放伸手可及处。睡姿可看出并非全身都松弛,必有部分肌肉神经保持戒备状态,这种人不是杀手是什么?”
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们这回真真正看走眼,如果他们任务的对象竟是冷见愁,将会发生怎样的结局?褚江不禁暗暗沁出冷汗,他在十年来极成功诛杀了无数杀手的生涯中,第一次泛起“恐怖”
杜若松道:
“听来果然有点门道,但我也能一眼就瞧出褚三爷不是普通的武林人,必是强悍劲敌,所以我决不会丝毫疏忽大意。”
冷见愁道:
“你道行比褚江浅得多,我的看法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你受过训练,故可以感觉得到褚江的杀气,训练使你每逢出手必尽全力,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强敌并无分别。所以你的观察和态度并没有智慧成份,亦没有丰富经验。另一方面,你竟没有瞧出对方最厉害最可怕的特长,任何杀手如果碰上他们,却不能第一眼就观察特长何在,结果当然很悲惨。”
他还没有说出褚江的“特长”不要说杜若松,就连褚江自己也很想听一听。
冷见愁忽然支开话题,道:
“我正在想,这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在现实中管不管用?”
杜若松很聪明,立刻道:
“如果你加上我能对抗他们,我在你这边。”
冷见愁道:
“他们不一定会加害我,但你显然对我不怀好意,我应该对付的是你才对。”
“真话”往往不切实际,往往会使局势混淆不清,冷见愁指出真相之后,的确使所有的人都迷惑奇怪。
冷见愁的笑容从迷雾中透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他因何而笑。讥嘲嗤笑?抑或是对愚蒙众生哀怜之笑?
褚江很想追问刚才的事情,但身为“公道七煞”之一,委实不能启齿,幸而杜若松没有身份地位顾忌,问道:
“冷见愁,究竟你一眼瞧出他们的特长是什么?”
冷见愁道:
“有两点,第一点如果褚江独自出手,你要注意的不是他右手长刀,而是左手的大力擒拿,相信此是铁闸的外号由来。”
虽然公道七煞每一煞的个人资料都很秘密,外间知者极少,但却不是完全不为外界所知。因此冷见愁知道“铁闸”褚江的武功秘密仍不算很惊人。
冷见愁又道:
“第二点,他两名副手左边吕均是先锋,右边周光是后卫,褚江本人是主帅。
出手时吕均主攻,周光包抄截击,褚江座镇中路,一击必中,为什么我瞧得出呢?
说来牵涉太广,不必详细解释了。”
人人目瞪口呆,褚江等人震惊秘密不能保持。杜若松却是想到自己万一陷入对方这种阵势攻击时,的确大出意外而失措,事实上亦至难应付,结局自是非死不可。
冷见愁是谁?他既能深知每一方的武功特长,如果任何一方攻击他,他能应付么?
左锋吕均突然失声道:
“他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这个名字像咒语,每个人都触电似的震动一下,但他们内心情绪绝非仅仅震动一下那么简单,简直可形容为波涛万丈,风云险恶。
冷见愁也不见有任何动作,人已站在路中,面对着“公道七煞”的铁闸’褚江等三人。道:
“我是冷见愁,但不是‘魔鬼”’。左锋吕均急忙道:
“那不过是形容你的厉害而已,决不是说你人坏。”
冷见愁道:
“从前可曾有人过得你铁间这一关?”褚江的气焰好多雪见了火,融化无踪,说道:
“这个这个还没发生过。但那些人都是二三流脚色。”冷见愁道:
“竹林深处,是不是有一座尼庵叫做夕照庵?”铁闸褚江面色忽然变得难看,眼中凶光闪动,但语气仍是很谦,道:
“是的,叫做夕照庵没错。”冷见愁道:
“那你们找的是阎晓雅了?”褚江道:
“是,是,但我们没有恶意,除非她拒绝跟我们走。”冷见愁道:
“听起来你们很讲道理很风度,一点也不野蛮不残酷。”褚江道:
“好说了,这是我们小小的一门规矩。”冷见愁道:
“可惜你们必定说出一个她绝对不愿意去的地方。褚江,我虽不是你们圈子的人,但我却是行家,我们言归正传好不好?”
褚江哈哈一笑,笑声很凶恶,一点友善的意思都没有,决定一拼之意已很明显,但他仍然抑制住脾气,道:
“有何见告,请说。”
冷见愁道:
“放过阎晓雅,你们要多少钱?”
褚江突然收敛笑容,显然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是别人提出,此人一定脑袋瓜有问题但现在提出问题的人是冷见愁。褚江的确不敢不认真考虑。因为他若判断不当“公道七煞”的威名以及他的性命,可能都保不住。
看来极可能褚江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到万分头痛,第一次举棋不定。但谁碰上小辛能不头痛呢?
铁闸褚江考虑相当久,才道:
“五千两足色纹银,第一次接下来势难失信,你怎么说?”
冷见愁道:
“五百两,算是一点敬意,以后不得找她麻烦。”
褚江道:
“银子小事,多少不成问题,但定须冷见愁你露一手。”
冷见愁道:
“露一手小事情,但告诉我幕后人是谁?”
褚江心中一震,因为有冷见愁不但武功眼力厉害无比,连讲价钱也是一流高手。
他摊开双手,道:
“吕均、周光,你们有何意见?”
他身为主帅竟要问计于吕周,可见得如果得不到这两人同意拥护,这个买卖谈都不用谈。
杜若松机警地道:
“在下回避一旁,冷见愁,我仍然站在你这一边。”说完,便往后退了十七八步。
但杜若松万万想不到,世上形形色色之人都有,其中有些真的不怕死不要命,例如周光,居然不同意屈服,低声坚决道:
“干到底,大哥,大不了人头落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吕均也道:
“这口气难消得紧,但大哥怎么说都算数。”
褚江道:
“你们跟我七八年有多,几时见过我不敢动手?但冷见愁非同小可,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周光忿然道:
“咱们鬼也敢宰,管他是什么东西。”
吕均眼睛一直上住冷见愁,极小心地观察他,这时接口道:
“魔鬼也不是不能击败的,至少他没有天绝刀在手。”
褚江得到这暗示,胆气和信心像海潮上涨。对,冷见愁没有天绝刀在手,岂能发挥魔鬼似的刀法?除了刀法,他还剩下什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恐怕不可能从你们口中得知幕后人是谁了?唉,幕前的人生死上搏,幕后人却隔岸观火,公平吗?”
铁闸褚江态度转趋强硬,道:
“我要带走阎晓雅,你出一万两也不行。”
冷见愁道:
“试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倏然跃起六尺,只见锋吕均剑光洪洪烈烈从他脚下刺过。如果他跃起慢了百分之一秒,情况完全改观。因为你若是对付一个敌人,势必在另一角度部位现出空隙。
以“人”而,吕均出手的结果,被攻击的“人”必定在头顶和背侧两处有隙可乘。因此后中光的长剑已从右后侧兜袭,而身居主帅的褚江,刀发如电从空中劈落,换言之,这三人根本就等于同时发动,形成无懈可击万难逃生的形势。
但冷见愁不是“人”他是魔鬼,所以早一线跃上半空,于是周光的兜截,褚江的迎头硬劈全部在他脚下发生。好像看戏一样清楚。冷见愁冷笑一声,身形飞落快愈电光火石。
但他不是落在战圈中,而是远远丈半之外,那是一方山石,树阴中寂寞地躺了干数百年,直至现在冷见愁踏落它身上,总算不寂寞了。
“嗤嗤嗤”三声几乎同时响起,冷见愁扬手发出三片落叶。
不幸的是铁闸褚江、吕均、周光三人都感觉有一支锋快无匹的长剑刺到。
此一错觉导至严重后果,长剑有本身的长度和硬度,最稳妥的是加在护手与剑尖正中间的剑身上,一定可以震开敌剑,亦使敌剑的内劲外力无法发挥。
每人的招架尺寸都极准确。可惜这正是最大错误,因为那是一片落叶,没有剑身可以让你招架对挡。
真正致命的决头多数是立刻揭晓,绝不拖泥带水。铁闸褚江、吕均、周光这三名“杀手中的杀手”一齐跌倒,连哼声也没有,干脆俐落之极。
冷见愁叹口气。转眼望住不远的杜若松,道:
“我不想杀人,你明白吗?”
杜若松一跃上石,突然跪倒,面色因激动而胀红,又突然抱肚弯腰,额头抵住粗糙石头,身子微微痉挛抽搐发出干呕声音,额头因此破裂流血,但杜若公不觉得痛,也不曾真的呕吐。
他亲眼看见平生最完美快速的攻击,褚江吕均周光不是三个人,根本变成一个,此人的攻击动作简直完美迅速快得无懈可击。
然而冷见愁身在空中,一切情况改变成儿戏,这是连旁观者二若松也觉得不能置信的事,但还不止如此,冷见愁还能够发出三只剑,同一时间刺死三人,杜若松直觉知道那是“剑”而不是暗器,其实何以他或褚江等有此错觉,连“血剑”严北,也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真相,只是为时已晚,每个人都发觉得太迟了
情感冲动到极点,但会爆发不合理性的反应,尤其是一个永远极力保持冷酷冷静的人,杜若松正是这样一个人,八年来的严格训练,全都要他“冷酷”“冷静”但当亲眼看见这个行业最完美的袭击,最佳的躲避,还有好得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愿意化为尘土让冷见愁践踏,而且被强烈“解脱”感觉冲击震撼,所有的禁戒束缚一时完全消失,疯狂的快感高潮一波一波通现
冷见愁用了解怜惜的眼光望着杜若松,别人安能知道?在永远黑暗绝望的幽冥世界,冷见愁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那片“落叶”已经很老很老,污秽的身体,浊闷的空气。
冷见愁跃落地面,沿着小径行去,但小径上已出现人影,淡青色的罗衣,白暂的面庞,头发和衣袂在微风中飘飞,清丽淡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当然没有人想得到在罗衣下隐藏许多致命毒针,更想不到脱掉罗衣后那具桐体。
仙女面上盈盈浅笑,真可使任何男人忘记一切烦恼,但“忘记”还不够,如果能带来没有烦恼的世界才算完美圆满。然而她能够么?主要症结在于:宇宙内有无没有烦恼的世界?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声音稍稍低沉而有磁性魅力:“我天天问自己苍天问菩萨,会不会再见到你?见到你又如何?”
她好象比不久前又成熟不少,难道最近的经历有如许巨大的刺激力量?
冷见愁道:
“你每天怎生消磨时间的?”
阎晓雅道:
“礼佛吟经占大部分时间,其余的时间只是——想你。”
冷见愁道:
“看来你的命运已经摆出阵式,你敢不敢反抗?”
阎晓雅微惊道:
“你真的是反抗命运?”
冷见愁只点点头。
阎晓雅露出热心神情,道:
“那么我劝你研读佛经,或者我们去参拜檀月大师,华严指示的真法界,圆融无疑可得大自在。如果有人能获得大自在,此人当然不受命运摆布,你说是么?”
冷见愁道:
“我迟早会参拜她的,但现在不忙。”
阎蓝雅不以为然,道:
“现在不忙,何时才忙?冷见愁,你突然在江湖出现,整个武林因你面波涛暗涌,章法大乱,你究竟有何图谋?究竟有何目的?”
冷见愁道:
“既无图谋亦无目的,但如果有人不想让我生存,而我认为未到放弃生存时刻,我就反击,命运不是人可以做成,这些人不能代表命运,所以我只是作最低级最原始的本能活动,仅仅求生而已。”
阎晓雅道:
“但何以这些‘人’偏偏选中你,不是命运是什么?”
冷见愁道:
“很难解释,的确很难,我已想了好几年,因为我必须确定‘敌人’是谁,会是何处形式出现,但绝不是‘人’,人太卑下微小了,绝不能代表命运。”
他回身行去,也知道阎晓雅跟着,便又道:
“比喻我是强烈的火光,但火光必须有足够的燃料才发得出,那些人可能是燃料,也可能不是。”
阎晓雅道:
“你的敌手究竟什么样子子?你可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是一切法则的极限,这样说你懂不懂。”
阎晓雅道:
“不懂。”
她随既因为“铁闸”褚江等人的尸体而惊讶,道:
“都死了?你心狠手辣得很。”
冷见愁道:
“佛家讲究戒杀生,所以檀月大师一定会向我皱眉头。”
阎晓雅出声,忽然跃上树荫底大石头。
她看见杜若松摊开手脚仰卧,下体大腿根部像帐篷高高鼓起,但他却是一种奇异昏迷中,此是谁也看得出的。
阎晓雅外貌清丽淡雅如仙,但其实她懂得很多,这个男人极兴奋状态,不问可知,但他为何如此?他上身湿透,显然是汗水之故,而下体撑起部分也湿透,却显然不是汗水。
阎晓雅深深叹口气,说道:
“冷见愁,这人很年轻英俊,为什么会这样?”
冷见愁远远应道:
“你可有办法可想?”
阎晓雅突然玉面通红,跃落他身边,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我做那种事情?”
冷见愁道:
“什么事?”
阎晓雅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肉体施给他,你要我这样做?”
冷见愁摇摇头道;
“别生气,快帮我埋掉尸体,我有办法。”
埋尸不难,埋掉记忆才难,如果你杀过人,你这一辈子。恐怕很难忘记那人临死的样子。
杜若松终于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赤裸伏在一个女子身上,她当然亦是赤裸裸的。
他们亲近得比任何关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杜若松感到她温暖的肉体,紧紧抓住男性独有的部分,使他舒畅也感到松弛,
于是不久他就完全松弛,完全恢复神智。
那个女人美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段空白经过,他兴奋得昏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把他送到客栈?谁替他安排这一切?
冷见愁,如果是他,此人必是“魔鬼”决不是人。
杜若松虽是年轻力壮,却觉得十分倦怠。四肢百骸懒洋洋的,但头脑却分外清醒敏锐,隔壁有人讲话,声音很低,但他居然听见。
都不是熟人,一个是粗汉声音,一个是年纪不小的妇人声。
粗汉道:
“他妈的,这么久啦,紫鹃究竟干什么?好象是死人一样妇人道:
“急什么?”
粗汉道:
“紫鹃等会还得送回长乐肪,她又不是没见过面,跟那小子有什么好泡的?”
妇人道:
“那小子额头虽是受伤,但还是蛮英俊的,又身强力壮,我若是紫鹃也愿意泡久,嘻嘻”粗汉也笑道:
“你都这样说,可怪不得紫鹃啦,我只不懂宋妈妈为何肯破例派妈妈出门?那小子是何方神圣?”
妇人道:
“多办事,少说话,凡是宋妈妈的吩咐,多做少问。”
赤裸的女人忽然侧拥着他,道:
“杜若松,我见过你。”
杜若松不觉吃一惊,但她温暖的触摸使他不愿动弹。
紫鹃道:
“你在我们附近盯了三天,昨天我见你上一条小船,改在河里盯我们,那时便猜想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杜若松连摇头叹气也懒得做,像块木头,但脑子却转动飞快。
原来行踪早就浅露,怪不得宋妈妈会让他(忠义堂)跟上冷见愁。结果正如她所料,只有一个“惨”字,一来是“借刀杀人之计”杀杜若松,二来好教冷见愁不满忠义堂。冷见愁这种强敌,谁惹得起?就算惹得起亦不可又不必惹他。
紫鹃永远不知道一句话就泄露许多秘密,她的纤手在被窝内活动,有效的刺激男人的欲火,然后当她醒来(她极度满足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睡着了),杜若松已经不见影踪,枕边还有他的味道,但没有留下一句话,春梦秋云从来是如此地不留丝毫痕迹,然而她隐隐怅然若失之感,已经是曾经沧海之人,难道不能再忘记一个男人?
树林边有一块地面留下显明新铺上泥土痕迹。
“公道七煞”之一,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不但从此消失于世间,他们的尸体不久亦化为尘土“变幻”不永恒正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人和万物只要在“时间”“空间”的爆中,永远找不以真正永恒的本体自性。
晓日之光未强末热,但树梢草尖的露水却干得很快,空气清新极了,鸟语盈耳。
阎晓雅有头发微乱,衣裳微皱,但清丽如故。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会是江湖罕见“女”杀手?
她的眼波轻斥过刚来到面前的人,迅速收回,道:
“冷见愁,你居然回来,为什么?为了我?抑是夕照庵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你稍稍憔悴一点,听我的劝告,女子老得最快得通宵不睡,而且站在风露中。”
阎晓雅坚持她的问题,道:
“你回来到底为了我抑是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杜若松马上就来,昨夜他悄悄离开宋妈妈手手下的紫鹃姑娘,那时我真测不透他打算到何处去。
阎晓雅显然感到兴趣,亮晶晶的眼波凝定在冷见愁面上。
冷见愁又道:
“原来他跑到一个面摊喝酒,抱着酒罐,适人就灌,终于醉得像一支丧家狗,蜷缩屋檐下酣睡一夜。”
阎晓雅道:
“你一直盯住他,未免太辛苦了!”
昨夜他一点也不辛苦,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在“长乐肪”上消磨的,笙歌盈耳,灯火通河,醇酒的刺激,美人的软语香吻“长乐舫”上无数莺燕,虽非人间绝色,却也个个自有销魂意态。醉眼迷离中不禁凝想,何以温柔乡不住?何以定要与命运抗争?谁能与“时空”之内的形器突破极限之奥秘?
当然他另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们,因为雪婷居然没有出现,他为何在乎雪婷的出现与否?难道雪婷竟能使他难以忘记?
阎晓雅等他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才温柔道:
“檀月大师现在一定有空,要不要跟他谈谈?”
冷见愁道:
“我十五岁前,曾下过苦功读书,至今全都记得,有些在当时不甚明白意义,现在偶然回想却其味无穷。”
他极少谈到自己的以往,因此阎晓雅极感兴趣静静听。但可惜他马上改变话题,说道:
“我忽然记起一首情诗,作者是谁你永远猜不到。”
冷见愁只好点头同意,上下古今茫茫无际,写过情诗的人休止亿万,当然谁也请不出冷见愁突然记起的情诗作者是谁。
冷见愁道:
“这首七绝不知何故记得很清楚,但当时确实不明白诗中之意。诗是: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世间那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