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了--?”
吉斯卡尔后悔低估了波坦的狡猾。
在为了泰巴美奈王妃的处置,而开始与伊诺肯迪斯七世对立后,波坦已派遣使者,传唤为教会而战的圣堂骑士团。
圣堂骑士团总人数二万四千骑,与鲁西达尼亚正规军比较,人数虽少,然而,因其具有了教会权威,前者自然较占优势。当圣堂骑士团在阵前,立起黑底银色的教旗时,鲁西达尼亚军可能就立即收剑下马吧!
城门大敞,看见形成庞大队伍入城的圣堂骑士团的身影,波坦频频露出胜利的笑容,吉斯卡尔则咬牙切齿,一旁的骑兵惊慌战栗,高声鼓噪。
近午,站在波坦及希尔迪格面前,伊诺肯迪斯七世直冒冷汗。
“我将与泰巴美奈结婚,并立她为新鲁西达尼亚帝国皇后,她所生之子即为我的继承人。”
声音微颤,但伊诺肯迪斯七世仍一口气说完,可想而知是鼓足了最大勇气。立于一旁的吉斯卡尔,一时之间也佩服王兄对泰巴美奈的执着。
“真是不像话,身为依亚尔达波特神及信徒的守护者,也是鲁西达尼亚国王陛下,竟然说出这种傻话”
面露惊讶之情,圣堂骑士团团长希尔迪格嘲讽道:
“您以为我们专程自马尔亚姆远地赶来,就为了听您这番蠢话?”
“蠢话”对万人之上的国王说出如此粗鲁用语,竟然面不改色,只因骄妄自大地认为自己替天行道而无视于君臣礼仪。
此话既出,希尔迪格又是一阵嘲笑,然后闭口不语,只有赤黑腮胡随着呼吸跳动着。
“无论如何,请陛下抉择。您是想成为将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光荣,具体实现于世上的圣者圣王,留芳百世?或者是变为万劫不复的叛教徒,熔于地狱之火中?”
波坦两眼如炭火熊熊升起般,瞪视着国王。
“地狱”这名词,伊诺肯迪斯七世自幼闻之即畏惧不已。国王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像在求救似地紧抓坐椅扶手,望望身旁的王弟,欲言又止。
吉斯卡尔无动于衷,并非他心怀恶意,而是有了圣堂骑士团做靠山,波坦必定气势大振。若非有所对策,对吉斯卡尔反而不利。
(叁)
正当吉斯卡尔面对王兄、大主教、骑士团长间的孤军奋战,进退两难之际,席尔梅斯悄悄地溜出鲁西达尼亚军分配予他的帕尔斯贵族宾馆,走进深居陋巷的一户人家中,探访一名负伤者。
此负伤者,乃是帕尔斯军的万骑长沙姆。
若无他的作战指挥,叶克巴达那恐怕更早沦陷。而且,泰巴美奈王妃若能采用他的计策--解放奴隶,参加防御战,则王都的沦陷大概会是更以后的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国王,将守护王都的重责大任委任于他,不无道理。
伫立在病房门口,席尔梅斯透过面具看着沙姆。
沙姆的身体大半紧裹着纱布,但气力丝毫不减。两人稍稍交过眼光后,席尔梅斯开口道:
“你还不跪下问候吗?”
“本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堂堂帕尔斯万骑长,下跪行礼的对象,仅只天上之神,及地上一人--帕尔斯国王。”
沙姆两眼中,火光熊熊。
“我为何要向你这鲁西达尼亚蛮族俯首下跪!若要我下跪,除非杀了我,把尸体的膝盖扭曲!”
沙姆因绷带下伤口疼痛抽搐着双眉。
“这份刚直,我很欣赏。”
席尔梅斯语气认真地喃喃说道,环视屋内一周后,长靴停在画有不死鸟的地毯上。
“我,有命令你跪拜的资格。”
“资格?”
“没错,我有资格,沙姆。因为,我才是帕尔斯真正的国王。”
“你不是疯了吧?”
“我很正常,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的生父,是帕尔斯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叔父正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
沙姆屏住气息,抬头望着泛银光的面具。那副武将的严峻脸孔中,错综复杂的表情交替着。
“如何,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
“席尔梅斯王子?不可能,不可能!王子十六年前不是葬身火窟之中?不可能还活着”
沙姆声音中断。席尔梅斯面对沙姆,取下银色面具,露出左半部白皙秀丽的脸,右半部却是烧焦、惨不忍睹的模样。万骑长的视线,集中于席尔梅斯的左半脸,想找出一些先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面貌。
“那么,王子您还活着?”
沙姆低声呻吟。帕尔斯最强硬的勇者之一的他,颤抖着负伤的身体。在此之前,他总认为银假面这名男子,也只是鲁西达尼亚的爪牙。
“不过,证据在哪里?”
“证据?这张烧焦的脸,及对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之外,还要有什么证据?”
席尔梅斯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雷鸣般震撼了整个室内的空气。沙姆的最后挣扎终被打破,顿时,两肩并垂,低头不语。
些许,抬上头来已不见银假面踪影。沙姆看看紧闭的门,呆若木鸡。
“沙姆,今后你该跟随谁呢?”
叶克巴达那城门,一队骑兵长驱直入。
若是鲁西达尼亚军,用不着如此紧张才是。然而,马尔亚姆制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身披绢之国的丝绢斗蓬,驱马前进者极其明显的,又是帕尔斯人。
鲁西达尼亚士兵大嚷,所来何人,并持枪荷剑,欲截断骑兵队的去路。
骑兵队最前头的年轻骑士,强劲手腕一转,丢给士兵一枚薄铜板。慌忙接住铜板的士兵,确认此为吉斯卡尔亲王所发的通行证时,只见骑兵队奔驰于石砖道上,继续前进着。
他们抵达之处,并非吉斯卡尔本营。
刚从沙姆居处回来的席尔梅斯,对于集结于自家门前的骑兵队视若无睹,表情木然。下马的青年,毕恭毕敬地向前俯首跪拜。
“殿下,我叫查迪,初次向您请安。家父是帕尔斯万骑长卡兰。此次,代替亡父,愿追随您左右,特别从领地赶来,为您效力。”
席尔梅斯在面具下,瞠目而视。
“是吗?你是卡兰之子?”
青年年约十九岁,或初过二十岁。虽无遗传其父的厚重外表,却有一股虎虎雄威之风。或者,从刚强一面看来,可能比起他的亡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精力旺盛,气势逼人。
席尔梅斯想起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对于卡兰的遗眷负有照顾的责任。席尔梅斯示意要面前下跪的青年站起来,并招呼他入内。又让叁十骑左右的部下到广场休息。席尔梅斯盘坐于地毯上,并要年轻客人也盘坐一旁。
“我以放逐帕尔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扫除鲁西达尼亚蛮军,并恢复正统王位为目标。等到亲国建立之后,本打算任命你父亲为大将军,指挥帕尔斯全军。可惜他不幸阵亡,如今,你正好可以代替此职位。”
面对眼前的席尔梅斯,这名叫查迪的年轻人感激不已。更加深信席尔梅斯才是正统国王。
“不胜感激,家父在天之灵必定亦欣喜万分。为了回报殿下的厚望及为父报仇,必在冬未溶雪之前,将亚尔斯兰、达龙、那尔撒斯叁名叛贼首级,并列于殿下跟前!”“很好!”席尔梅斯在银假面下开怀大笑。然而,卡兰之子,若是如其父般身经百战,必定察觉出席尔梅斯笑声中带着些许嘲讽。席尔梅斯深知达龙非泛泛之辈。达龙既是大将军巴夫利斯之侄,亦是第一个能与席尔梅斯比剑较劲、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对于与达龙同行的那尔撒斯,席尔梅斯则一无所知。
“方才你所说的那尔撒斯,到底是何等人物?”
就这样,席尔梅斯开始对那尔撒斯此人,有了初步了解。约在十日之前,他与达龙一起行动,自称“宫廷画家”的人的身份,他这才明白。
“是吗?他仅凭一张嘴,便逐退了叁国军队?”
透过银假面传来的声音,咕咕噜噜,模糊不清。
“真不公平。”
席尔梅斯心想。
令人憎恶的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年方十四岁,尚未成年的亚尔斯兰,得天独厚,手边即拥有各诸侯王者竞相欲网罗于自己旗下的人才,如达龙、那尔撒斯等。反观自己,理应是帕尔斯正统国王的席尔梅斯,却仅有一位比自己经验还不足的年轻部下。
席尔梅斯很想将沙姆收为部下。如果他肯尽忠于席尔梅斯,则以其勇武及思虑,必能成为席尔梅斯的心腹。不过目前仍只有年纪尚轻的查迪是他唯一的部下。
“我曾经命令你逝去的父亲,去调查篡位者之子的下落。不过卡兰在一阵忙碌之后,终是未能找出这小子,且还死于非命。你可知道那狡猾的亚尔斯兰,目前藏匿于何处?”
“很高兴能向席尔梅斯殿下报告这件事。”
查迪眼睛一亮。
“亚尔斯兰一帮人,听说向南方逃去。”
接着,查迪一五一十,详细说明亚尔斯兰等人的行踪。
席尔梅斯像似在确认记忆般,口中嘟嘟哝哝念着:
“确实,在那山地,有一诸侯荷迪尔,建有城池。那城主投效亚尔斯兰了?”
“事实恰好相反。他好像死在亚尔斯兰一伙人手里。”
“为何演变为此结果?”
“详情尚未得知,据说是荷迪尔打算自己独自成为亚尔斯兰后台支柱,欲加害达龙及那尔撒斯等人,反遭回击”
席尔梅斯点头,冷笑声使得银假面微微震动。
“这想法真天真,不知自己斤两、野心勃勃的男子,真是死得其所。”
“殿下说得是。家父对荷迪尔的风评亦不好。对了,殿下”
“不要称殿下。”
“是,是,那么,该怎么称呼殿下您才好?”
“就称我银假面卿。虽不好听,但没有比这个更恰当的称呼方式。”
话题又改变。于王都地下活动,杀害鲁西达尼亚军的妖怪传闻,亦传到查迪耳中。军方虽发布箝制言论令,但毫无作用。
“真是骇人听闻,此即‘魔道’之类的人干的?”
“听说魔道中,有所谓的‘地行术’,也许是吧!”
席尔梅斯漫不经心答道。随即,查迪胆颤心惊地查看地毯及四周的地板。
“放心,不会加害我们的。”
是谁所为,席尔梅斯早已知晓。潜藏在鲁西达尼亚军不知道的地下密室中,暗中行动,身着暗灰色外衣的老人,正是他的杰作。
“那魔道士到底为何蠢动?地上并无他可栖身之所。”
席尔梅斯轻声说着。轻蔑嘲讽中,带着少许的迷惑及不安。然而,查迪察觉不出。
(四)
回到自己房间,席尔梅斯取下银假面,迳自盥洗脸部。
虽居处密室,但不带面具的脸,接触到外面空气,也足以感心情舒畅。席尔梅斯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墙上挂着一面可照及上半身的镜子。席尔梅斯立于前,为负伤的右半脸上药。突然他的视线转发移,房门开敞,出现端水而来的少女,两人眼光在镜中交会。
少女惊慌尖叫。水盆铿锵落地,水果酒壶、酒杯及装无花果的果盘,一并洒落地上。
席尔梅斯反射性动作,立即以左腕遮住脸部。此为他悲剧性的习惯动作。自十六年前,从熊熊火窟及烟雾中逃脱出来之后,虽保住性命,脸的大半却沦为火神的贡祭品。
片刻席尔梅斯眼神为之一变,他放下手腕,慢慢地走向侍女身旁。
“真的那么难看?”
席尔梅斯故作平静状。
“怎么了?果真那么可怕?”
除了对对方生气,也是对自己的嘲弄,因而语气带些苛刻。
惊慌失惜的侍女,片晌才省悟过来,开始弯腰收拾水盆及果盘。
“啊!主人,真对不起。我马上收拾,请您饶恕。”
“我马上就会出动,稍后再来收拾。”
“是,是,遵命。”
侍女行过礼,快步地走了出去。席尔梅斯心想,她必是想忙逃离此地。
席尔梅斯无言地目送侍女离去的身影。被火烧焦的右半脸,早已无法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白皙清秀的左半边脸,却反映出起伏的情绪。也许在侍女尖叫时,就就一刀斩杀她,但已失去时机。也不知为何自己并没有去追杀侍女的想法。
他再次回头,举起拳头,面对镜中的自己“砰”一声,镜面破碎成蛛网状,随即他的影子消失不见。
“安德拉寇拉斯,你这篡位的老贼。”
对于幽禁在地牢底下的叔父,他心中充满了更深的憎恨。
十六年前,他是欧斯洛耶斯五世宠爱的王子,某个初夏日,在以栅栏围住的的宽广猎苑中,生平第一次射中熊及狮各一头,满怀喜悦快步跑去向父王报告。卧病在床的父王,以微弱却和蔼的口吻,赞许他的武勇。就在那一夜,父王驾崩--。安德拉寇拉斯篡夺王位并立其子为太子,窃夺原本不属于他的王权。这岂能容许?即使天神容许,我亦不容。
席尔梅斯呢喃着,心中想到了新的报复方法。
假若逮到了亚尔斯兰,也不能立刻让他死。在他赴黄泉之前,先烧毁他大半颜面。十六年前,席尔梅斯所尝到的恐怖及痛苦必须让安德拉寇拉斯之子经验一番。之后,再杀他不迟。或者父子两人并列上断头台,或者让两人比剑刺死对方,或者
席尔梅斯再戴上银假面,锁上金属损,全副武装,步出房门。
查迪在外等候,见到席尔梅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而后大叫一声:
“走,一起去猎捕亚尔斯兰那批狐群狗党!”
席尔梅斯不搭腔,银假面微微发亮,步向坐骑处。”
“席尔梅斯已为捉拿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出城。”
地下密室传来报告声。着暗灰色外衣的老人颔首示意。
“我教友亚尔常格现今在王都外,又为造成流血事件而出城,等到杀了十名村人之后,再回头向尊师报告。”
“就随他去做吧!”
“另外,波坦那老狐狸,杀人无数,还要让他继续活在这世上吗?尊师。”
“让他活着吧!因为他会在我们未下手的地方,让一些无罪的人流血。”
老人大笑。手中紧握着圣堂骑士团的波坦,这狂教徒今后将会如何猖狂,倒是令人期待。
“总有一天,那男子会被他所用过的最残酷之刑宰掉。能够为神殉教,再怎么痉,也都能心悦诚服吧!”
之后,他要弟子退去,独自留下他一人。魔道士取下遮及睫毛处的斗蓬,抬起头来。在昏暗灯光下,面对小镜子中的自己。
“嗯,体力渐渐开始恢复,还差一点点。”
透过镜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已不是一张老人的脸,而是约四十岁或五十岁,敏锐、精力旺盛男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