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将西方的地平线染上了金黄色的彩边,慢慢地落到山后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间都加深其蓝色深度,鸟群划着弧线掠过天际,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则因小麦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实而呈现一片金褐色,东方和北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的万年积雪反映着落日的余辉,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来的行人的视线当中。
一队旅人或骑马或徒步来到被榆树、丝杉和白杨所围绕的路上。他们为了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关城门前到达目的地而急急地赶着路。
王都叶克巴达那不只是帕尔斯一国的首都而已,他还是贯穿广袤大陆东西的“大陆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继站。
来自东西诸国的商队聚集此地,绢之国的绢和陶瓷器、纸、茶、法尔哈尔公国的翡翠和红玉、特兰王国的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制品和青铜器、马尔亚姆王国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密斯鲁王国的绒毯等等,各种商品无奇不有,交易气氛极其热络。
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东西有一六法尔桑(约八公里),南北有一二法尔桑(约六公里),高度达十二加斯(约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达七加斯(约七公尺)。
九个城门由双层的铁门守护着。去年被密斯鲁王国的大军包围时,此城也不见有任何动摇。
除了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帕尔斯语外,还掺杂着数十种国语,人、马、骆驼、驴在石板道上来来往往。
酒馆里面,金发的马尔亚姆女人、黑发的辛德拉女人、各国的美女争妍斗丽,来来往往在客人的洒杯中倒入来自各国的名酒。
绢之国的幻术师、辛德拉的驯马师、密斯鲁的魔术师靠他们精彩的技艺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尔哈尔的乐师吹奏着手上的笛子。叶克巴达那的繁荣就这样延续了叁百年之久。
然而现在,不见旅人足迹,宝座上也看不到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王都。
虽然说城内有沙姆、加尔夏斯夫两个万骑长,但是,国王行踪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内的人们越来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辆无项马车往前驶来。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上面。当好不容易看清那个在车上的高个子的身影时,帕尔斯军的内心受到剧烈的震撼。
那个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夏普尔,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绳绑绕了两圈,两只手臂也被捆绕在背后。全身沾满了血渍和污泥,尤其是额头和右下腹的伤更是严重,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扩散着。
帕尔斯的士兵们屏住气息,定睛注视具有勇名的万骑长的模样。
“听着!城里面那些不怕神的异教徒们!”
有人以很不标准的帕尔斯语大声地叫喊着,城壁上的士兵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尔旁边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绝对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圣职者。任大主教和异教审判官的波坦。我来这里是要把神的意旨转告给你们这些异教徒知道,透过这个异教徒的肉体让你们了解。”
波坦用着的眼神看着已经受了重伤的帕尔斯勇将。
“首先,我要砍下这家伙左脚的小指头。”
他发出了舔舌头的声音。
“接下来是无名指,再下来是中指;左脚砍完了,接下来砍右脚,然后是手。我要让城内的异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后果是怎样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尔斯士兵都高声叱骂主教的残忍,但是让波坦感到生气的是从已方阵营中发出来的责难声音。音量虽小,但是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天杀的家伙!”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过已方的家伙之后,仿佛要挡住责难似地挺起了胸,用鲁西达尼亚语大吼。“这家伙是异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绝对的真神依亚尔达波特的恶魔使徒,把脸背着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诅咒的畜牲!对异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这个时候,被血污和污泥弄脏的万骑长的两眼闪着光芒,张开了嘴。
“你们没有资格数落我的信仰!”
夏普尔说出了这一句话。
“立刻杀了我吧!如果你们的神会拯救人,那么,就让我到地狱或任何一个地方去吧!然后我会在那边看着你们的神和国家被自己的残忍所杀!”大主教闻言一跃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尔嘴殴打。只听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后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齿碎裂,血水飞溅。
“异教徒!天杀的!”
波坦一边谩骂,一边再度殴打夏普尔的脸,手杖被波坦打断了。颧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尔又张开了满是血水的嘴巴大叫:
“叶克巴达那的子民哪!如果你们为我着想,就用箭射杀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折磨死,我宁愿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无法把最后的话说完。大主教跳起来大叫,立刻就有两名鲁西达尼亚士兵跑过来,一个人把剑刺向夏普尔的腿,另一个人挥着皮鞭殴打着他的胸。愤怒和同情的叫声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响起,但是,这都无法救助那个不幸的勇者。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听到了尖锐的箭声。一枝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飞来的箭射进了夏普尔的两眼之间,把他从痛苦当中永远地解脱出来了。
这时,四周响起了喧哗声。以城壁和夏普尔之间的距离来看,能够一箭就让夏普尔死亡的弓箭气势有多强啊?鲁西达尼亚军阵地中有十几根的箭朝着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过去,然而,不但没有命中,连城壁都没碰到。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同时响起了赞赏和好奇的嘈杂声。从城壁上射箭的是一个年轻人,不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他虽然手上拿着弓,腰上佩着剑,却戴着有刺绣图案的帽子,穿着一样有刺绣图案的上衣,一看就像个四处旅行的年轻人。他的脚边还放着琵琶。两个士兵快步跑近年轻人,对他说道:
“王妃有令。有赏给把勇者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
“哦!王妃不问我杀人之罪吗?”
年轻男人的声音中隐含着微微的嘲讽之意。
(二)
王妃泰巴美奈在谒见室里等着无名弓箭手。
宝座的左右方站着留在王都的重臣们,宰相夫斯拉布、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和沙姆。
与其说叁十六岁的王妃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倒不如说她有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肤,在宝石和绢丝的装饰下尤其显得艳光照人。
年轻人跪在距宝座十加斯远的绒毯上,王妃兴昧盎然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个旅行音乐师。”
年轻人抬起头,用歌唱般的声音回答王妃的问题。
这个叫奇夫的年轻人来来大概二十二、叁岁,有着深红紫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欣长的身材配上强硕的体格和纤细的美貌,让宫女们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然而,他回视王妃的表情却是那么露骨而大胆。
光从他刚才所展现的惊人弓术就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只靠音乐来维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着她的头,灯火就像应和着他的动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说你是一个乐师,那么,你会什么乐器?”
“我会弹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还会吹笛子、唱歌、还会作诗、跳舞。竖琴也是我的专长。”
年轻人面无惭色地说道。
“顺便提一下,我的弓、剑、枪的技术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万骑长沙姆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加尔夏斯夫嘲笑似地低声笑了起来。在两个勇猛的战士之前说这种话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已经从西塔上看到了你惊人的弓箭技术了。你把忠实的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我要好好谢你。”
“愧不敢当。”
这个年轻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道,却又以明显地希望除了致谢之外,能有什么具体行动的眼神回视着王妃。
那种眼神看来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种年轻男人最容易对王妃泰巴美奈难以言喻的冶艳怀抱着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经习惯这种被瞪视的情况了。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年轻人毫无顾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当成一个女人来评断,而且是一种光用言语褒奖尚不能满足,还有着等待对方用某种形式来回报的明显意图。
就在这个时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宫女群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提高了声音发出异议。
“王妃陛下。请恕婢女插嘴,婢女认得这个人。他是一个可疑的人。”
宫女举起手指头“弹劾”那个流浪的乐师。
“这个男人信不得。他是一个骗过我的骗子。”
“骗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婢女和这个男人当面对质就可以知道了。”
在获得了王妃的许可之后,宫女斜睨着奇夫诘问道:
“你是西斯坦侯国的王子,为了战士的修行而打扮成乐师到各国旅行,就在前天夜里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是的。”
“而现在,你却又跟王妃说你是乐师。这不是谎言是什么?”
宫女咬牙切齿地厉声责问,奇夫只是漠然地抚摸着下巴。
“我也不是无凭无据地说这些话的呀!那是我的梦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梦。当夜晚的黑暗随晨光消逝时,梦就像映照于叶尖的露水一样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是美丽的回忆了。”
所谓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概就是这种调调吗?然而,让奇夫用音乐般的声音说出来之后,听起来却又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用令人难过的现实之剑斩断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美梦,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如果你能了解到这一点,梦想就会成为一种回忆,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丰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现实的法规和得失来加以衡量的话,未免太俗气了。不要一味地追寻不毛之路嘛!”
奇夫让这个宫女无话可说。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王妃。
“就因为西斯坦是一个古国,不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所以不会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从这件事让我发觉到,世间的女子是多么难以抗拒王子这个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诚实的恋人,女人却可以弃如敝屐,委身给一个自称为王子的流浪汉。总归一句话,轻薄的女人还只是适合轻薄的梦。
奇夫厚颜无耻地故意把话题扯开,不过,若果真被奇夫这样的年轻人欺骗的话,那也只能说是他那通常只有王族所具有的优美和典雅气质所惑吧!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那正是年轻女人的一种憧憬。
“你的雄辩能力我已经领教过了。弓箭的技术也看过了。现在该表现一下你本来的职业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举起了一只手,宫女便搬来了黄金做的竖琴。奇夫接过竖琴充满自信地弹了起来。
就算奇夫的竖琴的技术并不是很完美,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对宫廷里凝神倾听的人们而言,他弹出来的竖琴不但音色优美而且流畅,尤其对女人们而言,那甚至是一种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弹罢,女人们对着美貌的乐师送上热情的掌声,男人们则在半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举起手拍起来。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从赐给奇夫二百枚金币。一百枚是对他弓箭技术的奖赏,一百枚则是对他音乐方面造诣的嘉赏。奇夫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接受奖赏,一边对王妃的奖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满。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获得五百枚金币的。这时候王妃说话了:
“只给你这些,是因为我惩罚你欺骗我的侍女。”
奇夫只能低头不语。
(叁)
在奇夫的竖琴声达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剑继续奏着杀戮的乐章。人质被杀死,曾经露出怯懦表情的鲁西达尼亚军再度开始攻城,帕尔斯军迎向敌人的攻势,双方在城壁上展开了杀。看到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靠近城壁时,一个士兵赶快跑去向万骑长沙姆报告。
“就是那个。由于对方从塔车上射出火箭,我军才会陷入苦战。”
“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观战的沙姆命令士兵们准备装满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墙挡住塔车上飞射而来的箭,等箭暂停攻击的那一瞬间,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机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车时,油就从袋子的裂缝中流出来,把塔车和乘坐在上面的士兵都弄湿了。
“发射火箭!”
一声令下,数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画出红色的轨迹。从城壁上来看,塔车是位于水平的位置,没有什么掩护。
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就这样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发出了惨叫滚落到地上,接着,塔车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车的鲁西达尼亚军把攻城用的长梯一个接一个地靠上城壁,开始向上攀爬。
相对的,城壁上的帕尔斯军从敌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来,然后射出火箭,有时候还用投石机把巨大的石头投出,打倒鲁西达尼亚军。
少数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鲁西达尼亚兵也一个个被守备着的帕尔斯兵包围斩杀了。
叶克巴达那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十天,鲁西达尼亚军却连一步都进不了城内。
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已经失去五万大军的鲁西达尼亚军,或许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面攻击的愚蠢,于是,他们采用了心理战。
十一月五日,超过一百个头颅并列在鲁西达尼亚军的阵前。
“投降吧!否则就像这些人一样!”
这种胁迫虽然是很单纯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脸时,帕尔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万骑长沙姆赶往王宫报告,王妃闻言铁青着脸。
“难道、难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级中没有看到陛下的。只有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万骑长马奴契尔夫、梅雨”
沙姆的声音被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所取代了。看见以前一起策马奔驰在战场上,一起畅饮美酒的同伴们的首级,任谁也无法再心平气和了。
“沙姆啊,我们应该打开城门去杀敌啊!骑兵是干什么用的?不能再让鲁西达尼亚蛮族为所欲为了。”
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如此主张。
“不要急。城内有十万大军,粮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们就撑到援军从东方的国境赶回来之后,再里应外合夹击鲁西达尼亚军,如此一来,一天之内就可以击溃他们了。目前还没有急着出击的必要。”
身为城内军事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加尔夏斯夫和沙姆经常有对立的意见产生。加尔夏斯夫主张速战速决,而沙姆则主张采取持久战。
除此之外,当鲁西达尼亚军从城外呼吁城内的奴隶们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动的声音响起时,加尔夏斯夫想尽全力压制住奴隶们,然而,沙姆反对他的意见,他认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奴隶们的反抗,反而会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紧,还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们一定会率兵前来援助的。”
“什么时候?”
加尔夏斯夫的反诘虽然简短,却充满了敌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着东方国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获亚特罗帕提尼的战报后立刻就回头往王都驰援,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此外,除了军事方面,沙姆他们还得面对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国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无从得知。我们到底该奉谁为主为持续这场苦战呢?”
加尔夏斯夫这样说道:
“如果他们两人都有个什么不测,帕尔斯王国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只有让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来统治这个国家了。”
“啊”加尔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巴达夫夏的遗民们一定很高兴吧?以前的巴达夫夏公妃当了帕尔斯的女王!结果,获得最后胜利的不就是巴达夫夏了吗?”
“不要拘泥于这种久远以前的事了。先不说以前,现在,她确实是我国的王妃啊!除她之外,还有什么更适合的人选吗?”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势仍然持续不断。尤其是对城内的奴隶们的呼叫更是一波胜过一波。
“城内被虐待的人们啊!人世间不该有奴隶的。在依亚尔达波特神底下,众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国王或骑士、农民,在神的面前都一样是个信徒。你们要在暴政之下呻吟到什么时候?为了你们自己的尊严,打开枷锁吧!”
“胡扯些什么?虐待我们的不正是你们吗?”
加尔夏斯夫不愉快地喃喃说道,此时,一道急报传了进来。
“大神殿的奴隶们放火了!他们杀了神官们,打算打开西城门让鲁西达尼亚军进城!”
加尔夏斯夫当时正在北门上指挥作战,听到报告立即把指挥工作交给部下,一个人骑着马朝西门跑去。
在火焰和黑烟窜生当中,奴隶和士兵们起了内讧,彼此挤成一团。
“守住城门!不要让他们开门!”
当加尔夏斯夫策马奔到城门时,拿着火炬和棒子的奴隶们原本作势要逃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只有加尔夏斯夫一人来时,便一涌而上,想要把加尔夏斯夫从马背上拖下来。
加尔夏斯夫的剑从马上左挥右砍,形成一道道白光落下来。奴隶们的尸体滚落在石板上,鲜血便从地上喷溅起来。惨叫声四处响起,当奴隶们这次真的想要逃离现场时,沙姆和他所率领的士兵们把四周都围了起来。
城门勉勉强强地被守住了。
“加尔夏斯夫哟,你觉得杀奴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沙姆不高兴地丢下这句话之后,加尔夏斯夫愤怒地大叫:
“他们不是奴隶,是一群谋反的人。”
“他们不是只拿着短木棒吗?”
“心中可拿着利剑哪!”
被对方这么犀利地反驳,沙姆便闭上了嘴,然而,他看着那些一边被鞭子抽打,一边被拖走的奴隶,又说了一句话:
“你看他们的眼睛!加尔夏斯夫,你虽然杀了十个谋反的人,但是,却制造了另外一千个叛徒。”
沙姆的预言不幸言中了。
第二天,在北城门附近,被关在小房间里的奴隶们群起叛变了。
禁不起奴隶们接二连叁的暴动,万骑长要求面见王妃泰巴美奈,他鼓动叁寸不烂之舌,提出改善事态的方案。
“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王妃陛下,请您将城内所有的奴隶解放,让他们成为自由民,并给他们报酬和武器。如果不是这样,王都即使不被攻陷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王妃纤细的眉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了解沙姆大人的意思,可是,王族、贵族、骑士、庶民、奴隶所形成的身份制度是帕尔斯社会的根基,如果为了一时的安泰而使国家的基础产生动摇,等国王陛下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对他交代呢?”
面对王妃的固执,沙姆不禁叹了一口气。
“王妃说得对,但是,王妃陛下,这个国家的根基现在正危害到王都。谁会在被绑着的情况下为国家而战呢?包围王都的敌人立下约定,答应给那些奴隶们我们所不能给的东西。他们的约定虽然不足以信,但是,站在奴隶们的立场来看,既然对目前的状况已失去了希望,转而相信他们的约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先让我想想。”
王妃没有再多做口头上的承诺,沙姆只好退了出来。
于是状况更形恶化了。
被允许住在王宫中的乐师奇夫似乎把外面的战火和混乱视为其他世界的事情一样,每天锦衣玉食,过悠然自得的舒适生活,然而,一天晚上,他被叫到宰相夫斯拉布的办公室去了。
因为胃肠不好而瘦弱得像个贫民的宰相对着年轻的乐师扮出了谄媚的笑容。
“在我看来,你不仅在弓箭方面有高人一等的技术,在才智方面也不同于一般人,对吧?”
“从小就有这样说我啊!”奇夫厚着脸皮接受了对方的称赞,宰相夫斯拉布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好让视线在墙壁上的图画中游移着。然后仿佛发现到什么似地请奇夫坐下来。知道自己立于优势,年轻的乐师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对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的才智是众人皆知的,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奇夫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视线凝聚在宰相的脸上,用他全身的神经去感受四周散发出来紧张气氛。他可以感受到剑和甲胄的金属气势。如果他拒绝了宰相的请示,势必得和不只一个的士兵战斗吧?而且,现在他是空着手的。
他是可以把宰相当成盾牌来抵挡对方的攻势,然而,这个瘦弱的高级官员看来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明快。
“怎么样,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这个嘛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和报酬,而且有成功的可能性的话,我当然是会答应的。”
“理由就只有一个,为了帕尔斯王国的存续。至于报酬,当然会让你满意。”
“如果宰相阁下这么说,那我定当尽力而为。”
夫斯拉布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是吗?听到你这个答覆,相信王妃陛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王妃陛下?”
“把你叫到这里来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王妃吩咐的。因为王妃陛下相信你。”
“身为一个流浪的乐师能获得王妃陛下的信赖,这实在令我感到惶恐。”
很明显的,双方都欠缺诚意。只有像猪一样的低能儿才会相信权力者的客套话。
“总而言之,奇夫,我们需要借你的力量利用秘密通路把王妃陛下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去。”
“王妃陛下要离开王都?”
“是的。”
“所谓王都是因为有国王和王妃在才有其存在意义的。只要其中任何一人不见了,叶克巴达那也就名存实亡了。”
嘲讽之意被奇夫那优美的声音糖衣包裹着,所以,宰相并没有注意到。
“让王妃逃出王都,和国王陛下一起在安全的地方证明帕尔斯的王权仍在的话,忠诚的将兵和民众们就会集结在那儿,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权根据地。不需要一味地死守叶克巴达那。”
这倒是个好理由。
“叶克巴达那的城内有百万市民,他们又该怎么办?”
奇夫以指责的眼神看着宰相,引起了宰相的不快。由于这些话已经不光是嘲讽,而是一种弹劾了,宰相不得不有所反弹。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守护王室,没有办法顾虑到每一个平民。”
“就是这样。就因为这样,所以人民必须自求多福了。就像我一样。”
宰相没有神通,所以他没有办法透视奇夫内心的喃喃低语。他之所以能在帕尔斯王国任职十六年的宰相而且平安无事,完全是因为他能巧妙地洞悉身为绝对权力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意思,在不招惹其不快的情况下判断宫廷内外大小事宜之故。
一切事务都由安德拉寇拉斯裁决。夫斯拉布只要照着他的决断加以实行就行了。
他也常常会藉着执行公务的时候中饱私囊,然而,和其他许多贵族、神官们比较起来,他做得还不算太过份,而高官利用地位谋利、人民侍奉权力者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理由要对像奇夫这样身份卑贱的流浪乐师说什么理由。
(四)
奇夫走在通往城外的又长又大的地下水路中。用石块和砖块砌成的水路的每一个地方都点着火炬,川流不息的水深达奇夫小腿肚。奇夫和跟在他后面,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已经在黑暗的通路中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奇夫从宰相那儿知道了这条地下水路是王室在危急时用来逃命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地方都一样,都有一条逃命路线是专供王室和高官使用的,一般的平民是不能使用的。
人民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逃生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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