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西巴斯辛和他妹妹薇奥拉是一胎生下来的。这一对梅萨琳的兄妹生下来长得就很像(大家都说是一件很惊人的事),如果不是穿的衣裳不同,简直没法把他们辨别出来。他们是在同一个时辰生下来的,又在同一个时辰遇到性命危险,因为他们一道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他们的船在伊利里亚在亚得里亚海的东岸,曾经是罗马帝国的一省。海岸失事了。他们坐的船在猛烈的风暴里撞上一块礁石,船身破裂了。船上的人只有少数逃了命。遇救的船主和几名水手坐小船上了岸,同时也把薇奥拉安全地带上了岸。薇奥拉自己得了救并不高兴,反倒为她哥哥的死难过起来。可是船主安慰她说,船身破裂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她哥哥把自己绑在一根结实的桅樯上,并且看见他飘在波浪上面,一直到远得看不见了。薇奥拉一听这话,有了一线希望,心里才宽慰了不少。这时候她离家很远了,想着自己到了外乡该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才好。她问船主可知道些关于伊利里亚的情况。
“姑娘,我知道得很清楚,”船主回答说“因为我出生的地方离这儿还不到三个钟头的路程。”
“这地方归谁管?”薇奥拉说。
船主告诉她管理伊利里亚的是一位地位和性情都同样高贵的公爵,他叫奥西诺。
薇奥拉说,她听她父亲提过这个奥西诺,那时候这位公爵还没结婚呢。
“他到如今也还没结婚哪,”船主说“至少直到最近还没有,因为大约一个月以前的光景吧,我从这儿动身,大家还都纷纷谈论着(你知道人们怎样喜欢谈论大人物的一举一动)奥西诺正向美丽的奥丽维娅求爱。奥丽维娅是一位品德很好的姑娘,她父亲是位伯爵,一年以前去世了,以后她就由她哥哥照顾。可是过不久,她哥哥也死了。有人说,她为了对她亲爱的哥哥的爱,已经发誓不再跟男人来往,也不再跟男人见面了。”
薇奥拉也正感到失掉了哥哥的悲痛,就很想跟这位深切哀悼着死去的哥哥的姑娘住在一起。她问船主能不能把她介绍给奥丽维娅,说她愿意去伺候她。可是船主回答说,这件事很难办到,因为奥丽维娅小姐自从死了哥哥以后,随便什么人她也不见,就是公爵本人也不成。后来薇奥拉又想出一个主意:她穿上男装,去给奥西诺公爵当僮儿。一个年轻的姑娘竟要穿上男装、扮成男孩子是很怪的想法,然而这个年轻而且异常美丽的薇奥拉是处在一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而且又是一个人在外乡飘泊,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她看出船主举止正派,为她的幸福表示出善意的关怀,就把她这个主意告诉了他,他也马上答应帮助她。薇奥拉交给他钱,请他去给她买些合适的衣裳,她所定做的衣裳,颜色和样式都跟她哥哥西巴斯辛平常穿的相同。她穿起男装来就跟她哥哥一模一样。后来由于他们被人认错,引起一些离奇的误会,因为从下文里可以看到,西巴斯辛也遇救了。
薇奥拉的好朋友(船主)把这位漂亮姑娘打扮成男子以后,就通过他在宫廷里的熟人,把她介绍给奥西诺,改名叫西萨里奥。公爵对这个俊秀少年的谈吐和文雅的举止十分满意,就叫西萨里奥当他的僮儿,那正是薇奥拉想得到的差使。薇奥拉对她新得到的差使十分尽职,伺候她的主人既体贴又忠实,所以她很快就成为他最宠爱的侍从了。奥西诺把他爱上了奥丽维娅姑娘的全部经过悄悄地都对西萨里奥讲了。他告诉西萨里奥说,他向奥丽维娅求爱已经求了好多日子,一直也没有成功。他向她献了许久的殷勤,她都拒绝了,看不起他这个人,不准他去见她。高贵的奥西诺为了爱上这位对他这么冷淡的姑娘,连他一向所喜欢的野外游戏和一切男人们的运动都放弃了,整天没精打采地消磨时光,听着萎靡不振的乐声:柔和的音乐、哀伤的曲调和热烈的情歌。他同那些平时跟他来往的有见解有学问的贵族疏远了,现在成天跟年轻的西萨里奥在一道谈天。那些严肃的朝臣无疑地都认为对于他们这位曾经是那么高贵的主人——大公爵奥西诺来说,西萨里奥不是个好伴侣。
本来年轻的姑娘给年轻漂亮的公爵当知音就是件危险的事情。薇奥拉果然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十分难过。奥西诺把奥丽维娅加给他的折磨都告诉了她,而她因为爱上了公爵,这一切她也都尝到了。她觉得像她的主人这样没人能比的贵族,谁见了也要深深爱慕的,可是奥丽维娅对他居然这样毫不理睬,她真是莫名其妙。她温和地对奥西诺暗示说,可惜他偏偏爱上了奥丽维娅这样一位毫不能赏识到他的可贵品德的姑娘。她还说:“殿下,要是有一位姑娘爱上了您,正像您爱上了奥丽维娅(也许真的有这么个人);要是您不能转过来去爱她,您不也就干脆告诉她,您不能爱她;她得到这个答复,不也得认为满足了吗?”
可是奥西诺不同意这个推论,因为他不承认有女人能像他爱奥丽维娅那样地爱他。他说,没有一个女人的心装得下那么多的爱,因此,用别的女人对他的爱跟他对奥丽维娅的爱来比较是不公平的。
薇奥拉虽然非常尊重公爵的意见,可是关于这一点,她却不得不认为他的话并不完全对,因为她觉得她心里就有跟奥西诺同样多的爱。于是她说:“啊,殿下,可是我倒知道——”
“你知道什么,西萨里奥?”奥西诺说。
“我很知道女人对男人有多么爱,”薇奥拉回答说“她们爱起来跟咱们一样真实。我父亲有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女的,也许会爱上了殿下一样。”
“她恋爱的经过怎么样?”奥西诺说。
“一点儿结果也没有,殿下,”薇奥拉回答说。“她从来没有表白过她的爱,只让这个秘密侵蚀她那粉红的脸蛋,就像花骨朵里的蛀虫一样,她害相思害得人都憔悴了,脸色苍白,心里闷闷不乐,好像‘忍耐’的石像那样坐着,向着悲哀微笑。”
公爵问起这位姑娘是不是因为这样害相思病死掉了,薇奥拉对这个问题答得很含糊,因为这故事多半是她编的,为了表示她对奥西诺的那种隐秘的爱情和她默默地忍受着的痛苦。
他们正谈话的时候,公爵派去见奥丽维娅的一个人走进来了。他说:“禀告殿下,那位小姐不许我进去见她,只叫丫环传出这样一个答复给您:七年以内,就是大自然也见不到她的脸。她要像一个修女那样蒙着面纱走路,为了哀悼她死去的哥哥,要把她的绣房洒满泪水。”
公爵听了这话,就大声说:“她有这么好的一颗心,连对她死去的哥哥都这样念念不忘,要是有一天她的心被爱情这支富丽的金箭射着的时候,她会爱得多么炽烈啊!”然后他对薇奥拉说:“西萨里奥,你知道我已经把我的心事统统告诉你了,那么,好孩子,你到奥丽维娅家里去一趟吧。别让他们把你挡回来。站在她的门口,告诉她,要是不让你进去见她,你就一直站到脚生了根。”
“殿下,要是我见到了她,我该做什么呢?”薇奥拉说。
“那么,”奥西诺回答说“让她知道我多么爱她。把我的一片真心实意详详细细地告诉给她。我害相思害得有多么苦恼,你去替我告诉她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她对你会比对那些板着面孔的人更欢迎些。”
于是,薇奥拉去了。可是她心里并不情愿替公爵去求爱,因为她是替一个她想嫁的男人去向另外一个女人求婚。然而既然答应去做这件事,她还是很忠实地去做。过一会儿,奥丽维娅听说有一个少年站在门外,要求非要进来见她不可。
“我告诉他,”奥丽维娅的仆人说“小姐病了,他说他知道您病了,所以他才要跟您谈谈。我告诉他您睡觉了,这个他好像也早就知道,说正因为小姐睡觉了,所以他才要见您。小姐,您看怎么对他说好呢?因为看来怎么也拒绝不了他,不管小姐要不要见他,他是非要见小姐不可。”
奥丽维娅对这个固执己见的送信人感到好奇,就吩咐叫他进来。她用面纱把脸罩起来,说要再听一听奥西诺派来的使者的话——从薇奥拉那样坚持要见她这一点看来,奥丽维娅料到准是从公爵那里来的。
薇奥拉进来以后,就竭力装出男人的气派。她学着大人物的僮儿在宫廷里使用的漂亮词句,对罩着面纱的小姐说:“最灿烂、卓绝、无以伦比的美人,请问,您就是这府上的小姐吗?我不情愿把话白白说给别人听,因为我要说的话,不但写得很漂亮,而且是我费了好大劲才背下来的。”
“先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奥丽维娅说。
“除了我背熟的词儿我都不会回答,”薇奥拉回答说“您那个问题就不在我的词儿里头。”
“你是个小丑儿吗?”奥丽维娅说。
“不是,”薇奥拉回答说“然而我也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她的意思是说:她本来是个女人,如今扮成了男人。随后她又问奥丽维娅是不是这府上的小姐。
奥丽维娅说她是。这时候,薇奥拉想看看她这位情敌的相貌的好奇心,比替她的主人传话来得还要急切。她说:“好小姐,让我瞧瞧您的脸吧。”
奥丽维娅对这个唐突的请求倒不怎么反对,因为公爵奥西诺爱慕了这么久还得不到的这个骄傲的美人,却一见面就爱上了这个乔装的僮儿——卑微的西萨里奥。
当薇奥拉要看她的脸的时候,奥丽维娅说:“难道你的主人吩咐你跟我的脸来谈判吗?”然后,她忘记了自己许下的七个寒暑要戴面纱那个心愿,就把面纱拉开,一面说:“好吧,我把幕帏拉开,你看看这幅画吧。画得好吗?”
薇奥拉回答说:“您的脸太美了,红白都刚好合适,只有大自然的巧手才能涂成这样的色彩。要是您甘心让这样的美埋没到坟墓里,不给世间留个副本,您就是世上心肠最狠的人了。”“啊,先生,”奥丽维娅回答说“我不会那样狠心的。我可以给世界开一张我的美貌的清单,例如:红得恰到好处的嘴唇两片,是一项;灰色的眼睛一双,外附眼睑,是一项;脖子一个;下巴一个等等。你奉命到这儿是来恭维我的吗?”
薇奥拉回答说:“我看出您是怎样一个人来了:您太骄傲,可是您也很美。我们殿下和主人爱您。尽管您是位绝色美人,您也勉强才酬答得了他这样的爱,因为奥西诺是用崇敬的心和眼泪爱着您,他用雷一样的呻吟、烈火一样的叹息诉说着他的爱。”
“你主人很晓得我的意思,”奥丽维娅说“我不能爱他。可是我并不怀疑他的品德很好,我知道他很高贵,很有身份,正当青春,十分纯洁。大家都说他学问好,懂礼貌,而且勇敢,可是我不能爱他。这一点他早就该知道了。”
“我要是像我主人那样爱您的话,”薇奥拉说“我就用柳木在您大门前头搭一间小屋,大声喊着您的名字。我要写一些拿奥丽维娅作主题的哀歌,在深夜里歌唱。我要让群山都响起您的名字,我要让空中那些个多嘴的回声一齐喊叫着:‘奥丽维娅’。啊,除非您对我开恩,不然的话,您在天地之间就得不到宁静。”
“那样一来我就真要被你征服了,”奥丽维娅说“你是什么出身?”
薇奥拉回答说:“比我眼下的身份要高。不过我眼下的地位也不算低了。我是个绅士。”
奥丽维娅这时候依恋不舍地把薇奥拉打发走了,对她说:“回到你主人那里去,告诉他,我不能爱他。他不要再派人来了,除非也许你再来一趟,告诉我他听了我的答复怎么样。”
于是薇奥拉管小姐叫作“狠心的美人”向她告辞出来。
薇奥拉走了以后,奥丽维娅独自重复着她的话:“比我眼下的身份要高。不过我眼下的地位也不算低了。我是个绅士。”然后,她大声说:“我敢起誓他的确是那样。他的谈吐,他的脸,他的四肢,他的举止和气派都明白地表现出他是个绅士。”她想,西萨里奥要是公爵就好了。奥丽维娅意识到那个僮儿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她责备自己不该这么突然地爱上了他。可是人们对自己的过失的这种轻微责备根基是不深的。这位高贵的奥丽维娅小姐不久就把她跟这个乔装的僮儿在地位上的悬殊,以及一个少女的腼腆(这是一个女孩子品德的主要装饰)忘得干干净净,她竟决心去向年轻的西萨里奥求爱了。她派仆人拿着一只钻石戒指追上西萨里奥,假装说那是西萨里奥留在她那儿的奥西诺的礼物。奥丽维娅希望用这样巧妙的办法把这只戒指送给西萨里奥,向他透露一些她的心思。这件事的确叫薇奥拉起了疑心。她明明知道奥西诺并没有派她送奥丽维娅什么戒指,于是就回想起奥丽维娅的神情态度处处都表示了对她的爱慕。她立刻猜出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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