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在法庭上的“变心”而痛苦。阿辽沙预感到良心会促使她到他面前,正是要到阿辽沙面前来认错,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歇斯底里发作。但他很怕这种时刻,巴不得饶恕了这痛苦的女人。因此,他带来的使命就更加显得难于启齿。他又把话头引到了米卡身上。
“不要紧,不要紧,您不必替他担心!”卡捷琳娜重又固执而且严厉地说了起来“这些事在他都只是一会儿的事,我知道他,我十分了解他的心。您可以放心,他会答应逃走的。尤其这又不是现在。他还有时间去下这个决心。到了那个时候,伊凡-费多罗维奇病好了,自己会去安排一切,所以不需要我做什么事情。您不要着急,他会答应逃走的。其实他也已经答应了,因为难道他肯抛开他那个畜生么?人家不会放她到流放地去的,他不逃走又怎么办呢?主要的,他是怕您,怕您从道德方面着眼不赞成逃走的计划。但是既然您的批准是这样重要,您就应该宽宏大量地准许他去做。”卡捷琳娜尖刻地又加了这么一句。
她沉默了一会,笑了笑。
“他在那里说什么赞美诗,”她又说了起来“又说什么他应该背负十字架,又讲什么责任,我记得,当时伊凡-费多罗维奇告诉过我许多许多。你知道他是怎样讲的!”卡捷琳娜忽然带着抑止不住的感情大声说“您真想象不到,他在谈到这不幸的人的时候,是多么爱他,同时说不定又多么恨他!可我呢?唉,我当时带着一脸瞧不起的讥笑神情听着他的述说,看着他的眼泪!畜生!我才真是畜生!是我害得他得了这脑炎!至于那个被判刑的人,——难道他会愿意受苦么?”卡捷琳娜最后气冲冲地说“这样的人能受苦么?象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受苦的!”
在这几句话里,流露出一种憎恨和轻蔑厌恶的情绪。但实际上却是她背叛了他。“也许这只是因为她痛感到自己对他做了错事,因此偶尔不免恨起他来。”阿辽沙心里想。他希望这只是“偶尔”的。在卡捷琳娜的最后那句话里,他听出了挑战的意思,但是没有去答理它。
“我今天叫您来,就是希望您答应我劝他一下。或许照您看来,逃走也是不名誉的,不光明的,或者是所谓不合基督教义的,是不是?”卡捷琳娜更加带着挑战的意味说。
“不,没有什么。我会对他说明一切的。”阿辽沙喃喃地说“他今天叫您到他那里去,”他忽然顺口迸出这句话来。同时坚决地望着她的眼睛。她浑身哆嗦了一下,身子在沙发上微微地退避,离开他远些。
“我?难道这是可能的么?”她嘟囔说,脸色发白。
“这是可能的,而且应该的!”阿辽沙坚决地说,一下子变得劲头十足了。“他很需要您,尤其是现在。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说起这件事情,使您无故受痛苦。他有病,他象疯子一样,他一直要求见您。他并不想请您前去和他和解,他只要您能去一下,在门口露一露面。打从那天以后他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他明白了自己在您面前做了无数的错事。他并不希望您饶恕:他自己就这样说:‘我是无法饶恕的。’他只希望您在门口露一面。”
“您这真是太突然了,”卡捷琳娜喃喃地说“这几天我一直预感到您会为这事到这里来的。我早知道他会来叫我!这是办不到的!”
“即使是办不到,也请您做一下。请您想想,这是他第一次为侮辱了您而感到震惊,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完全地理解过这一点!他说:假使她拒绝到我这里来,我‘今后会终身成为不幸的人’。您听听:一个判了二十年徒刑的犯人还想做个有幸福的人,——难道这不可怜么?您想一想:您是要去探望一个无辜遭到毁灭的人。”阿辽沙带着挑战的口气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的手是干净的,他的手上没有血!为了他未来的无限苦难,您现在去见他一面吧!您应该去,在他动身踏进黑暗之前去送一送他,只要在门槛上站一站就行,您应该,您应该这样做!”阿辽沙说到最后一句时,用无比有力的口气着重说出了“应该”这两个字。
“应该,但是我做不到,”卡捷琳娜仿佛呻吟似的说“他会瞧着我,我做不到。”
“你们的眼睛是应该相遇的。假使您现在下不了决心,您以后一辈子还怎样生活下去呢?”
“不如一辈子忍受痛苦。”
“您应该去,您应该去。”阿辽沙又一次毫不怜悯地强调说。
“但是为什么要今天,为什么要在现在?我不能离开病人”
“离开一会儿是可以的,这只是一会儿工夫。如果您不去,今天夜里他会得脑炎的。我不会撒谎,您可怜可怜吧!”
“您也应该可怜可怜我。”卡捷琳娜凄恻地责备着,哭了。
“这么说来,您会去的,”阿辽沙看见了她的眼泪以后,坚决地说“我去对他说,您立刻就去。”
“不,您无论如何不要说。”卡捷琳娜惊惶地叫道。“我去,但是您不要预先对他说,因为我尽管去,但说不定到了那儿又不走进去。我还不知道”
她的嗓音哽住了。她困难地呼吸着。阿辽沙站起来准备走了。
“要是我碰见了什么人可怎么办?”她忽然轻轻地说,脸上一下子又变得煞白了。
“所以必须现在就去,这样您就不会遇见什么人。一个人也没有,我说的是实话。我们等着您。”他坚决地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