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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幸福对米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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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这三千卢布的,只要他从父亲那里一拿到款子。”她继续回答问题说。“我始终相信他的不贪婪和他的诚实,高度的诚实,在银钱一方面。他深信可以从父亲那里拿到三千卢布,这一点他对我说过好几次。我知道他和父亲不和睦。我永远相信,而且至今还相信,他是受了父亲的委屈。我不记得他对父亲有什么威胁的话。至少他在我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也没说过。假使他当时到我这里来,我立刻会平息他为了亏空我那笔不幸的三千卢布而感到的不安的,但是他没再到我那里去,而我自己正陷于那么一种处境,不便去叫他来。何况我也没有任何权利为了这笔债务对他认真计较,”她忽然补充说,话音里流露出一种坚决的口气“有一次我自己也从他手里借过一笔钱,比这三千还多些,我拿了这笔钱,尽管当时简直无法想象什么时候才能归还这笔债。”

    在她的语调里似乎有一种挑战的意味。就在这时候,该费丘科维奇发问了。

    “这事不在这里,是在你们开始认识的时候,是不是?”费丘科维奇当时就预感到这里面有某种有利的情况,便谨慎地绕着弯子接口说。这里应该附带说明一下,尽管他部分地可说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从彼得堡聘请来的,但却一点也不知道当初米卡在另一个城里借给她五千卢布和“跪地叩头”这一段事情,她隐瞒着,没有对他说!这是很奇怪的。完全可以猜想,连她自己在最后一刹那以前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在法庭上讲出这段故事,只好到时候由灵感来决定。

    唉,我永远也不能忘记这个时刻!她开始讲述起来,把米卡对阿辽沙讲过的故事全都讲了,既包括“下跪”也包括事情的起因,讲到她的父亲,也讲到她到米卡家里去的情形,但却没有一句话,一个暗示,提到米卡通过她的姐姐,提议“打发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到他家去取钱”的事。她慷慨地隐瞒了这一点,竟不惜把事情说得好象是她,是她自己当时凭着一时的冲动,抱着某种指望,跑到一位年轻的军官那里去,希望从他手里借钱。这真是使人震惊。我听着,身上发冷,打颤,整个大厅的人全屏住呼吸,不放过每一句话。她说的这种事是少有的,因此即使以她这样敢作敢为,傲视一切的女郎,人们也几乎不敢想象她会作出这样极端坦率的供词,这样勇于献身,自我牺牲。而这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完全是为了拯救一个对她变心并且侮辱了她的人,引起于他有利的良好的印象,以便能哪怕稍稍帮一点忙,有助于使他得救!的确,一个青年军官,把他最后的五千卢布,他在世上仅有的一切拿出来给人,并且恭恭敬敬地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姐鞠了一躬,——这形象是很令人同情,引人好感的,但是我的心却难过得发痛了!我感到以后会发生谣言的!(而以后也果真发生了,发生了!)后来,全城的人都带着恶意的讪笑流传说,她所讲的故事,在讲到那个军官把女郎放走时“好象只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的地方,也许并不十分确实。大家暗示,在这地方有一点事实被“遗漏”了。“即使没有遗漏,即使全是实事,”甚至我们最可敬的太太们也这样说“一个小姐就算是为了救她的父亲而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很难说是否是极为正当的!”难道说,以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那种聪明,那种病态的敏锐感觉,会预先想不到人们会这样议论么?一定是预先感到,却还是下决心全说了出来!自然,对于所讲情况是否实在的这一切下流的怀疑是以后才开始的,而在最初的一刹那间大家全都受了感动。至于那几位法官,更是带着一种虔敬的,甚至可以说是惭愧的沉默倾听着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话。检察官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敢作任何进一步的盘问。费丘科维奇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哦,他甚至露出了几分胜利的神色。收获是很多的:一个人激于高尚的热情能把自己最后的五千卢布拿出来给人,以后却会为了三千卢布深夜里去杀死自己的父亲,这两件事简直是有点难以相容的。至少,费丘科维奇现在可以把抢劫的一层撇开了。“案子”仿佛突然给人以一种新的印象。弥漫开了某种对于米卡有利的同情气氛。至于他呢,人家说他在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作证的时候一再从座位上跳起来,然后又倒在长凳上,双手捂住了脸。但在她说完的时候他忽然把两手朝她伸出来,用呜咽的声音说道:

    “卡嘉,你干吗毁了我!”

    说着就用全场都听得见的声音失声痛哭了起来。但接着马上又自己忍住了,大声喊道:

    “我现在是永劫不覆了!”

    随后,他就似乎呆呆地僵化在那儿,咬着牙,两手交叉紧按在胸前。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在大厅里留了下来,坐在给她指定的椅子上。她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低垂着头。坐在她旁边的人们后来说她全身哆嗦了半天,象发疟疾似的。这时格鲁申卡来接受传讯了。

    我现在就快要写到那桩也许确实毁了米卡的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事件了。因为我相信,所有的律师们以后也说,如果不发生这段插曲,罪人是至少可以得到从宽处理的。不过这话以后再说。现在先说两句关于格鲁申卡的事情。

    她上堂的时候也穿着一身黑,肩上罩着她那块美丽的黑色围巾。她从容地迈着她那轻柔无声的脚步,微微地摆着身子,就象有时一些丰满的女人走路时常有的那样。她走近栏杆,凝视着首席法官,一次也不左顾右盼。据我看来,她这时显得非常美丽,脸色并不惨白,象一些太太们以后硬说的那样。她们还说她脸上一副专心致志的、恶毒的神色。我以为她不过是十分气恼,由于那些渴望瞧热闹的旁听的群众把轻蔑好奇的眼光盯着她而感到难堪。她具有骄傲的性格,不能忍受人们的蔑视。她这种人只要疑心到有人对她轻视,就会立刻爆发怒火,渴望报复。自然还带着畏怯和暗中为这畏怯而感到的羞惭,因此她说起话来不免有点喜怒无常:一会儿愤恨,一会儿轻蔑而又特别粗鲁,一会儿又忽然露出真心诚意自怨自艾的口气。她有时说话就好象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似的:“无论出什么乱子,反正一样,我一定要说”关于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来往的一层,她厉声说:“这全是不相干的事。他硬要缠住我,难道是我的错处么?”可一会儿以后又说:“这全是我的错,我拿他们两人开心,既取笑老头子,又取笑这一位,——把他们两人弄到这种地步。都因为我弄出这些事来。”说话中不知怎么又提到了萨姆索诺夫。“这跟人家有什么相干?”她立刻用一种蛮横的挑战口气反驳起来。“他是我的恩人,当我家里把我赶了出来的时候,是他把我这个光着脚的人收留下来的。”首席法官还十分客气地对她说,应该直接回答问题,不要扯到无关的细节上去。可格鲁申卡却脸涨得通红,眼睛冒出火来。

    她没有看见装钞票的信封,只从“坏蛋”嘴里听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千卢布。“不过这全是蠢事,我笑得要死,怎么也不会到他那里去的。”

    “您刚才说的‘坏蛋’是谁?”检察官问。

    “就是那个仆人,斯麦尔佳科夫,杀死了他的主人,昨天又自己吊死了的。”

    人家自然马上问她:她有什么根据这样坚决地指控,但是她也同样没有任何根据。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自己对我说的,你们相信他就是了。那个拆散别人的女人害了他,一点也不错,她一个人是这一切祸事的根源,一点也不错。”格鲁申卡又加了这么一句,忿恨得似乎浑身哆嗦,嗓音里流露出恶狠的声调。

    人家问她这指的又是谁。

    “就指的是那位小姐,那个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她当时叫我到她家去,给我吃巧克力糖,想拉拢我。她这人很少真正的廉耻心,就是这话。”

    这次首席法官严厉地阻止了她,请她检点自己的话。但是一个发了醋劲的女人已经满心火冒,甘心破釜沉舟,什么也不顾了。

    “在莫克洛叶村里执行拘捕的时候,”检察官回忆起来,问“大家看见,而且听见您从另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嚷着说:‘一切都怨我,我们一块儿去服苦役!’这么说,那时候您已经相信他是杀父的凶手,不是么?”

    “我不记得当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格鲁申卡回答“当时大家叫嚷他杀死了父亲,所以我才感到这是我的错处,他是为我而行凶的。等到他说他没有犯罪,我就立刻相信他,现在还相信,而且将来也永远相信,他不是那种撒谎的人。”

    轮到费丘科维奇发问。除了其他事情外,我记得他问起了拉基金和二十五个卢布的事情“为了他把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领到您那里来。”

    “他拿我的钱,有什么奇怪的,”格鲁申卡轻蔑地冷笑说“他常到我这里来要钱,每月总要拿走三十卢布,差不多全是用在寻欢作乐上,他的吃喝是不用我帮助的。”

    “为什么缘故您要对拉基金先生这样大方呢?”费丘科维奇不管首席法官怎样作出不耐烦的姿势,抢着问道。

    “他是我的表弟呀。我母亲和他的母亲是嫡亲姊妹。不过他总央求我不要对这里的任何人说,怕为了我丢人。”

    这个新的事实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完全意料不到的,全城,甚至修道院里,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连米卡也不知道。有人说拉基金当时坐在椅子上羞惭得满脸通红。格鲁申卡不知怎么还在走进大厅以前就已知道他作了反对米卡的供词,所以生起气来。这一下拉基金先生刚才的整个那一番宏论,其中的全部高尚义愤,他关于农奴制,关于俄国人散漫混乱的大胆论调在公众的印象中都彻底完蛋,全部破产。费丘科维奇很高兴:上帝又意外开恩了。整个说来,格鲁申卡被传讯的时间不很长。她自然也不能说出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来。她给旁听的观众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印象。在她作证完毕,在大厅里离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很远的地方坐下时,几百双轻蔑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她被传讯的全部时间内,米卡一声也不响,好象变成了僵硬的化石似的,垂眼瞧着地上。

    证人伊凡-费多罗维奇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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