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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致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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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法官席,有一张放“物证”的桌子。桌上放着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的染血的白绸睡衣,那用来进行假定的凶杀的、倒楣的铜杵,米卡的袖上被血玷污的衬衫,他那当时因为把一条渗透了血的手帕塞进口袋里去,因而在后面近口袋处全是血清的上衣,这块满染血污,现在已经完全发黄变硬了的手帕,米卡为自杀用,在彼尔霍金家里装上了子弹,而在莫克洛叶被特里丰-鲍里索维奇偷偷取走的手枪,那个用来装给格鲁申卡预备的三千卢布的,题着字的信封,那根系过信封的玫瑰色丝带,还有其他许多东西,我不准备一一列举了。稍稍隔开一段距离,在大厅的深处就是旁听席,但在栏杆的前面还放着几把椅子,是为证人们供述后继续留在大厅时坐的。十点整法官们出场了,三人中一位是首席法官,一位是法官,另一位是名誉调解法官。检察官自然也立即出现。首席法官是身躯短小粗胖的人,比普通中等身材矮些,有五十岁左右,一副灰黄色的面孔,深黑中夹着银丝的,剪得极短的头发,挂着红绶带,——不记得戴的是哪一种勋章了。我觉得,——不仅是我,大家都觉得,检察官的脸色煞白,简直近于发绿,似乎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消瘦了下去,因为前天我还看见过他气色完全正常。他一开始先问法庭执达吏:陪审官们是否已经全到齐了?然而我看我不能继续照这样讲下去,至少是因为有许多事我根本没有听清楚,有的事没去太注意,还有的事是忘了提起,但主要是因为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如果把所说的、所发生的一切全记下来,我的时间和篇幅一定是不够的。我只知道辩护律师和检察官两方面对陪审员资格提出异议的不很多。这十二位陪审员我倒还记得:有四个是我们城里的官员,两个商人,六个是本城的农民和小市民。我记得,社会上,特别是太太们,还在开庭前许久就有人颇为惊异地询问:“难道这样微妙、复杂,牵涉到心理学问题的案件可以交给一些官员,甚至农民去作出生死攸关的决定么?这些官员,尤其是农民,能懂得些什么呢?”这四个被选为陪审员的官员果真全是低级小官吏,头发都斑白了,——只有一个稍年轻些,——这些人在我们的社会上默默无闻,他们靠微薄的薪俸度日,多半有上不了场面的老婆,还有一大堆说不定甚至是赤着脚的子女,在公余闲暇的时候总是以到什么人家打小牌为消遣,自然从来没有读过一本书。两个商人虽然样子体面,但却有点沉默和呆板得出奇:内中一个剃光了胡须,穿着德国式的服装,另一个蓄着灰白的胡须,脖子上挂着红绸带,系着一个不知什么奖章。至于那几个小市民和农民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城里的小市民几乎和农民一样,甚至也有种地的。其中两个也穿着德国式的服装,也许因此比其他几个更显得肮脏而且不顺眼。因此真会产生一个念头,就是我在刚刚见到他们的时候,也生出这样的念头:“这类的人怎么能够理解这个案件呢?”然而他们的脸却给人一种出奇地显赫而且近乎威严的印象;它们都满脸严肃,皱紧眉头。

    首席法官终于宣布审理退职九等文官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被杀案,——他当时的原话我记不全了。吩咐执达吏把被告带进来,于是米卡出现了。大厅里肃静无声,苍蝇飞都可以听得见。我不知道对于别人怎样,米卡的样子给我一个极不愉快的印象。主要的是他打扮成一个十足的纨-子弟,穿着刚裁制好的新服装,我后来知道,这套新装是他特地为这一天到莫斯科去定制来的,是向一直还保存着他的衣裳尺寸的熟悉裁缝定做的。他戴一双新的黑漆皮手套,穿着讲究的衬衣。他迈着他那一俄尺长的大步走进来,一眼不眨地直视着前面,显出毫不畏惧的神色走到自己座位前落了坐。同时那位名律师费丘科维奇也紧接着出现了,大厅里似乎立刻传遍了一阵压低着的嘁喳声。他是个身材瘦长的人,长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苍白而纤细的手指,刮光脸没留胡须,头发十分短,梳得极朴素,薄薄的嘴唇偶尔扭曲着露出一种又象嘲弄又象是微笑的神色。他看样子有四十岁,一张脸本来可以算是好看的,可惜他那双眼睛本身既不大,也没有表情,却又互相距离得出奇地近,中间只隔着一条细长的鼻子上的细细的鼻梁骨。一句话,这张脸带有一种触目的鸟儿般的神气,使人看了有点惊奇。他穿着晚礼服,系着白领结。我记得首席法官首先讯问米卡的话,是关于他的姓名等等。米卡厉声回答,但声音大得有点出人意外,甚至使首席法官的脑袋一哆嗦,几乎惊异地看着他。以后又读了一张以证人和专家身分被召唤到庭的人的名单。名单很长,证人中有四个未到:米乌索夫现在已经到巴黎去了,但是他的证词还在预审时就录过了;霍赫拉柯娃太太和地主马克西莫夫因病不到;还有斯麦尔佳科夫已经暴卒,有警察方面出具证明。关于斯麦尔佳科夫的死耗引起了大厅里强烈的骚动和窃窃私语。自然,旁听的群众里有许多人还不知道这个突然自杀的情况,但是特别使人惊愕的是米卡的举动:刚一宣布了斯麦尔佳科夫的事,他忽然从自己的座位上向整个大厅叫喊道:

    “狗就该象狗那样地死!”

    我还记得,他的律师怎样急忙跑到他身边去,首席法官如何威吓说如果再发生这类举动要严厉处置。米卡点着头,却似乎并不忏悔,只是断断续续地好几次对律师反复低声说:

    “我不啦!我不啦!这是脱口而出的!再也不啦!”

    自然,这个短短的插曲在陪审员和旁听的观众中产生的印象是于他不利的。性格显示了出来,自己暴露了自己。就在这样的印象之下,书记宣读了公诉书。

    这公诉书十分简短,但却颇为切实。只陈述了一些主要的理由,说明为什么应拘捕某人,为什么应该把他交付法庭审判等等。但是这文件给了我强烈的印象。书记读得清晰准确,声调铿锵。全部的悲剧似乎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那样地突出,那样地凝聚,带着那样致命的、无可挽回的色彩。我清楚地记得首席法官在宣读终了以后怎样大声而庄严地问米卡:

    “被告,你承认自己有罪么?”

    米卡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在酗酒和放荡方面,我承认自己有罪,”他还是用那种有点出人意外的、近乎发狂的声音嚷着“在懒惰和胡闹方面是有罪的。正当我立志永远做一个诚实的人的时候,却突然遭到了命运的打击!可是对于老人的死,我的仇人和父亲的死——是没有罪的!关于抢去他的财产这件事,不,不,我是没有罪的,也不可能会有罪:因为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是卑鄙的人,却不是贼!”

    他喊完了这几句话,坐了下来,显然在浑身打颤。首席法官重又对他发出简短而带有训斥口气的警告,要他只回答问题,不许毫不相干地乱发一些疯狂的感叹。他接着下令开始进行审讯。证人们全体被叫进来宣誓,我当时就一下子全看见了他们。但是被告的兄弟们被准许出庭作证,无需宣誓。经过神父和首席法官一番训谕之后,证人们又被引走,尽可能把他们彼此隔离开。随后就开始一个个陆续传唤他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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