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迈开又快又大的步子径直走到桌子前面。
“诸位,”他大声地开口说,几乎象是喊叫,但是每一个字都是结结巴巴地出口的“我我没有什么!你们不要怕。”他说。“我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他突然转身向着格鲁申卡,她在安乐椅上正侧身紧偎在卡尔干诺夫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我我也来了。我在这儿呆到早晨。诸位,一个过路的旅客可以不可以同你们在一起呆到早晨?最后一次,就在这间屋子里,只到早晨为止。”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坐在沙发上面叼着烟斗的小胖子说的。胖子神气十足地从嘴边取下烟斗,板着面孔说:
“诸位,我们是自己人在这里谈谈。另外还有别的屋子哩。”
“是您呀,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您干吗这样说啊?”卡尔干诺夫忽然接口说“请一块儿坐下吧,您好呀!”
“您好,亲爱的可贵的人!我一直非常敬重您。”米卡迫不及待地欣然回答,立刻隔着桌子跟他握手。
“啊哟,您握得太紧了!简直把我手指都要捏断了。”卡尔干诺夫笑了起来。
“他永远是这样握手的,永远是这样的!”格鲁申卡似乎突然从米卡的神色上料定他不至于闹事,一面脸上还带着畏怯的微笑,快乐地应声说,一面带着极度的好奇和不安端详着他。他的身上有点什么使她异常惊愕,同时她也完全料不到他会在这时候这样走进来,而且这样说话。
“您好呀。”地主马克西莫夫也从左面谄媚地搭了话。米卡也跑到他面前。
“您好呀,您也在这里。我真高兴,您也在这里!诸位先生,诸位先生,我”他又朝叼烟斗的波兰人说,显然把他当作了这儿的主要人物“我是飞也似赶来的,我愿意我最后的一天,最后的一小时,在这间屋子里度过,就在这间屋子里我曾经热爱过我的女王!对不住,先生们!”他疯狂似的说“我一面飞也似的赶路,一面发誓哦,你们不要害怕,这是我的最后的一夜!先生们,我们喝亲善的酒!酒立刻就送来。我带来了这个。”他忽然不知为什么用手掏出他那把钞票。“请容许我,先生们,我需要音乐,唱歌,喧闹,一切以前有过的东西。可是这条蛆虫,这条没用的蛆虫在地上爬过,以后就不会再有它了!我要在我最后的一夜,纪念我快乐的日子!”
他几乎噎住了;他想说许多许多话,但说出的只是一些奇怪的感叹,波兰人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把钞票,又看看格鲁申卡,显然有点疑惑不解。
“如果我的‘宇王’允许”他刚开口说。
“什么‘宇王’,是不是女王?”格鲁申卡突然打断了他。“您说话我老觉得好笑。坐下吧,米卡。你在说些什么?请你不要吓唬人。你不会吓唬人吧,不会吧?如果你不吓唬人,我就很高兴”
“我吓唬人,吓唬人么?”米卡忽然举起双手叫道。“哦,你们只管从旁边走过去吧,别管我,我不会来妨碍的!”他忽然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也是出乎本人意料之外地扑倒在一张椅子上,掉转头面朝对面的墙壁痛哭流涕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椅背,好象在紧抱着它似的。
“好啦,好啦,你这个人呀!”格鲁申卡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他时常这样跑到我这儿来,突然说一些话,我一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有一次也这样哭了起来,现在又是一次,真不嫌害臊!你哭什么?仿佛有什么事值得你哭似的?”她最后忽然好象含着某种深意,生气地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我不哭了。哦,晚上好呀!”他一下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突然笑了,却不是他平时那种干涩短促的笑,而是一种听不见的、神经质地浑身颤动的长笑。
“瞧,这下又好啦,快乐一下吧,快乐一下吧!”格鲁申卡劝着他。“我很高兴你来了,米卡,我很高兴,你听见没有,我很高兴!我要他和我们一块儿呆着。”她用断然的口气,好象对大家说似的,其实显然是在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说。“我要,我要!他如果走了,我也要走,就是这样!”她又加了这么一句,眼里突然闪出光来。
“我的女王既然说了,就是法律!”波兰人说,并且做出优雅的姿态吻着格鲁申卡的手。“请这位先生跟我作伴吧!”他客气地对米卡说。米卡又跳起来,显然想再发表一通高论,但结果满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来喝酒,诸位!”他并没有说出什么长篇大论,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家全笑了起来。
“天呀!我以为他又要来了哩!”格鲁申卡神经质地叫起来。“你听着,米卡,”她认真地说“你不要再这么跳起来。你带来了香槟酒,那好极了。我也要喝,我喝甜酒已经喝腻了。尤其高兴的是你自己跑来了,要不然真是太闷得慌。你又跑来大摆酒筵了么?你把钱装到口袋里去吧!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米卡的手里攥着钞票,当时引得大家,特别是那两个波兰人十分注意,这时他连忙不好意思地把它们塞进了口袋。他脸红起来。这时正好老板托着盘子,送进一瓶开了塞的香槟酒和几只杯子来。米卡一把抓起酒瓶,可是因为心里正十分发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才好。卡尔干诺夫从他手里接过瓶子,替他斟了酒。
“再来一瓶,再来一瓶!”米卡对老板吆喝着,也忘了同正在郑重其事地请他一起干一杯亲善酒的波兰人碰杯,忽然不等别人,独自先一口把自己的那杯喝了下去。他的脸完全变了样子。他走进来时那副庄严、悲壮的神气完全不见了,脸上显出了仿佛孩子般的表情。他似乎忽然变得完全安静而谦卑起来。他畏怯而快乐地看着大家,时常神经质地嘻嘻笑着,作出一只犯了错的小狗又被放进屋来受人抚爱时那种感恩的态度。他好象什么都忘了,只一味带着孩子气的微笑兴高采烈地看着大家。他望着格鲁申卡,不断地笑着,把椅子一直移到了她的安乐椅旁边。他也逐渐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两个波兰人,虽然还是不大看得透他们。坐在沙发上的波兰人,那副神气的派头,波兰口音,特别是他的烟斗,引起了米卡的注意。“那有什么呢?他抽烟斗,也不错。”米卡心想。这波兰人的带点浮肿的、近四十岁的脸,很小的鼻子,鼻子底下两撇俗不可耐地染了色的极细、样式粗野的溜尖小胡子,同样地也暂时还丝毫没有使米卡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甚至他那在西伯利亚制成的蹩脚的假发和鬓角上难看地梳得向前面翘起的鬈发也并没有特别使米卡感到惊愕:“既然戴假发,总是这副样子的。”他继续好心地寻思着。靠墙坐着的另一个波兰人,比沙发上的那一位年轻一些,老用横蛮挑衅的神情看着大家,还带着瞧不起的样子默默地听大家谈话。他使米卡吃惊的也只是个子特别高,和坐在沙发上的那一位很不相配。“要是站起来,总有两俄尺十一俄寸长。”米卡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还想到,这位高个子波兰人大概是沙发上那一位的朋友兼跟班,就仿佛是“他的保镖”那个叼烟斗的小个子波兰人自然可以指挥这个高个子波兰人。但是这一切在米卡看来也都是很好的,理所应当的。在小狗身上一切醋意都消失了,他对于格鲁申卡,对她跟他说的那几句话里的神秘意味,还一点也没有理解: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而且使他的心弦震颤,那就是她对他很和蔼,她“原谅”了他,并且让他坐在她的身旁。看见她端起杯子来喝酒,他就心花怒放,忘掉了一切。但尽管如此,在座的人的普遍沉默却似乎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仿佛期待着什么的目光朝大家环视了一下“为什么尽坐着?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先生们?”他那笑盈盈的眼神似乎在这样说。
“他尽在那儿瞎扯,招得我们大家全笑个不停。”卡尔干诺夫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忽然开口指着马克西莫夫说。
米卡连忙瞧瞧卡尔干诺夫,接着又看看马克西莫夫。
“他在瞎扯么?”他马上似乎高兴起来,发出干巴巴的短促笑声“哈,哈!”
“是啊。您想想看,他竟说,我们的骑兵在二十年代的时候,全都娶波兰人做妻子。这完全是信口开河,是不是?”
“娶波兰女人么?”米卡又接口说,简直开心极了。
卡尔干诺夫很明白米卡和格鲁申卡的关系,也猜测到波兰人的情况,但是他对这一切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也许完全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是马克西莫夫。他同马克西莫夫是偶然一起到这里来的,也是生气第一次在客栈里遇见了这两个波兰人。格鲁申卡是他以前就认识的,甚至还同某人到她家去过一次;当时她并不喜欢他。但是她在这里竟十分温存地望着他,在米卡没有来到时甚至还对他很亲热,而他却似乎始终无动于衷。他还是个很年轻的人,最多不过二十岁,衣服穿得很时髦,一张白白的,十分清秀的脸庞,一头漂亮而浓密的淡褐色头发。但这张白白的小脸蛋上那一双美丽的浅蓝色眼睛,却有一种聪明的、有时甚至是很深刻的表情,简直和他的年龄不大相称,尽管他说话和看人的神气有时却完全象一个小孩,而且即使他自己明知这一点,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总而言之,他这人性格很特别,甚至有些任性,虽然态度总是和蔼的。有时他的脸上会显出一种固执死板的神气:他望着你,听你说话,却好象老在固执地想着自己的那一套。有时候显得懒懒散散,有时候又会突然激动起来,而且常常显然是出于十分无谓的原因。
“您想想,我已经把他拖在身边四天了,”他继续说,似乎有点懒洋洋地拉长着声调,但是毫不装腔作势,完全是自然的。“您记得,自从令弟那一天把他从马车里推出去摔得老远以后,我就因此对他产生了很大兴趣,带着他一起到乡下去。可是他现在竟不停地胡说八道起来,弄得我同他在一起都感到害臊。我现在要把他带回去。”
“您先生没有见过波兰女人,所以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叼烟斗的波兰人对马克西莫夫说。
叼烟斗的波兰人俄国话说得并不坏,至少比他故意装出来的程度要好得多。他是在说俄国话的时候,偏偏要把它变成波兰语的腔调。
“但是我自己就娶了波兰女人呀。”马克西莫夫吃吃地笑着回答。
“那么难道您当时是在当骑兵么?因为您讲的是骑兵呀。难道您是个骑兵么?”卡尔干诺夫立刻截住他说。
“是呀,当然罗,难道他是个骑兵么?哈,哈!”米卡嚷道,他一直在贪婪地听着,谁一开口他就赶快把好奇的眼光转向他,好象期待着从每个人口中听到不知多少有趣的事情。
“不是的,您瞧,”马克西莫夫朝他说“我的意思是说那些美丽的波兰小姐同我们的枪骑兵拼命跳玛祖卡舞,她同他跳完了玛祖卡舞以后,就马上跳到他的膝上,象一只小猫,白白的,她的父母看着,竟允许她这样做,竟许她这样做,第二天枪骑兵就跑去求婚,是的,就跑去求婚了!嘻,嘻!”马克西莫夫说到最后嘻嘻地笑起来。
“真是个无赖!”坐在椅子上的高个子波兰人忽然嘟囔着说,翘起一只腿来架在另一只腿上。米卡只瞥见了他那双抹了油的大靴子和肮脏的厚靴底。总的看来,两位波兰先生身上的衣服都够油腻的了。
“居然说起无赖来了!他干吗要骂人呢?”格鲁申卡突然生气了。
“阿格利皮娜小姐,那位先生在波兰见到的是些女仆,决不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叼烟斗的波兰人对格鲁申卡说。
“可以想到的!”坐在椅子上的高个子波兰人轻蔑地说。
“又来了!总该让他说话啊。人家说话为什么去妨碍他!同他们谈谈叫人高兴。”格鲁申卡发脾气地说。
“我并没有妨碍呀,小姐。”戴假发的波兰人含着深意地说,对格鲁申卡长时间地看了一眼,拿腔作势地闭口静默一会,重新又抽起烟斗来。
“哦不,不,那位先生刚才说的是实话。”卡尔干诺夫又兴奋起来,仿佛在谈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他并没有到波兰去过,怎么能说波兰的事情?我问你,您总不是在波兰娶的亲吧?”
“不是的,是在斯摩棱斯克省。不过是有个枪骑兵先把她,把我的太太,未来的太太,从老家波兰连同她的母亲、婶子、还有一个女亲戚和她的成年的儿子,一块带出来,后来再让给我的。他是我们的中尉,一个很好的年轻人。起初他自己想娶,但是没有娶,因为她是个瘸腿。”
“那么您娶的是瘸子么?”卡尔干诺夫叫了起来。
“是瘸子。当时是他们俩一块儿瞒哄了我。我还以为她是喜欢跳跳蹦蹦,她老是跳跳蹦蹦的,我还以为这是因为她心里高兴。”
“因为高兴,所以嫁给了您么?”卡尔干诺夫用一种象孩子似的响亮声音大声嚷道。
“是的,因为高兴。但结果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后来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在成亲的当晚就对我坦白出来,而且用很动人的神情求我原谅,说是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跳过一个水坑,伤了脚,嘻,嘻!”
卡尔干诺夫发出完全象小孩子一般的笑声,几乎摔倒在沙发上。格鲁申卡也笑了。米卡感到无上的幸福。
“您知道,您知道,他现在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他现在不是撒谎啦!”卡尔干诺夫对米卡大声说。“您知道,他曾娶过两回亲,他现在讲的是第一个妻子,他的第二个妻子逃走了,至今还活着,您知道么?”
“真的么?”米卡迅速地转身向马克西莫夫,脸上显出异常惊讶。
“是的,逃走了,我确实有过这种不愉快的事。”马克西莫夫谦卑地承认。“同一个法国人。更精的是开头就把我的整个村子转归到她一个人的名下。她说,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自己会找到一碗饭吃的。她就这样把我弄得毫无办法。有一次一个可尊敬的主教对我说:‘你的太太一位是瘸腿,另一位腿太长了。’嘻,嘻,嘻!”
“你们听着,听着,”卡尔干诺夫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说“即使他撒谎,——他是时常撒谎的,——那么他的撒谎也只是为了逗大家高兴:这并不算下流,并不算下流吧?您知道,我有时很喜欢他。他是很下流的,但是他下流得很自然,对不对?你们觉得对不对?有的人做下流的事情,总是为了一点什么,为了得到好处,但是他是自然的,他是出于天性。比方说,他昨天跟我争论了一路,硬说果戈里在死魂灵里写的是他。你们记得不记得,那本书里有一位地主,名叫马克西莫夫,挨了诺慈特莱夫的打,后来这人被告到法庭:‘为他在酒醉下用鞭子对地主马克西莫夫进行人身侮辱,’记得么?你们瞧,他居然硬说那就是他,挨打的就是他!这可能么?乞乞科夫的出游最晚也总在二十年代的初期,所以从年代来说就完全不对。他总不可能那时就挨了打。决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的吧?”
很难设想卡尔干诺夫干吗要那么激动,但是他的激动是真诚的。米卡热诚地附和着他。
“但是既然人家确实挨了打”他一边大笑,一边嚷着。
“并不是挨了打,是这么回事,”马克西莫夫忽然插嘴说。
“怎么回事?究竟挨了打没有?”
“几点钟了?”叼烟斗的波兰人带着厌烦的神色问坐在椅子上的高个子波兰人。那一位耸了耸肩作为回答,——两人全没有表。
“干吗不聊聊天呢?总该让人家聊聊。难道你觉得厌烦,别人也不应该说话了?”格鲁申卡又嚷了起来,显然是故意找岔。似乎有什么东西初次在米卡的脑子里闪过。这一次波兰人带着明显的气愤回答:
“小姐,我不反对。我一句话也没说呀。”
“那好吧。你讲下去呀。”格鲁申卡对马克西莫夫叫道。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不作声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因为这全是无聊的事,”马克西莫夫马上接口说了起来,带着显然十分高兴,而且有点装腔作势的神气“本来果戈里书里用的都是隐喻手法,因为他所起的那些姓名全是有所隐射的:诺慈特莱夫原来并不姓诺慈特莱夫,而是姓诺索夫,库夫申尼洛夫甚至完全不象,因为他是施克沃尔涅夫。费拿提倒确实是费拿提,不过不是意大利人,而是俄罗斯人,姓彼得罗夫。费拿提小姐容貌很美,腿上套着紧身裤,两条腿十分漂亮,裙子是短短的,缀满亮晶晶的‘鬼眨眼’。当众飞快旋转的就是她,但并不曾旋转四小时,只转了四分钟,就使大家都着了迷。”
“但是你究竟为什么挨揍,人家揍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呀?”卡尔干诺夫大声嚷着。
“因为皮龙呗。”马克西莫夫回答。
“什么皮龙?”米卡问。
“就是法国的著名作家皮龙呀。当时我们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就在这儿集市上的酒店里喝酒。他们也请了我去。一开始我先念了段讽刺短诗:‘是你么,布瓦洛1?多么可笑的服装。’布瓦洛回答说,他正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实际上就是要去澡堂,嘻,嘻!他们竟认为我是在讽刺他们。我赶紧念了另外几句辛辣的诗句,这是一般有学问的人都十分熟悉的。
你是沙孚,我是法翁,我不加争论,
使我发愁的是
你不知入海之门。
他们更加生气,并因此用很难听的话骂起我来。该着我倒楣,为了挽回局面,说了一段关于皮龙的很文雅的故事,说人家如何不允许他入法兰西学士院,他为了复仇,写了这样两句短诗作为自己的墓志铭:
ci-gitpironquineafutrien
pasmêmeacadémicien.2
他们动手就打了我一顿。”——
注:1十七世纪法国诗人和批评家,著有诗艺。
2法文:“此处皮龙长眠,他不值一文钱,甚至比学士院院士还要低贱。”——
“为什么?为什么?”
“就因为我的学识丰富。人想打人还会缺少理由么?”马克西莫夫简短地用格言式的话回答。
“唉,够了,这些事全无聊透顶,我不想再听了。我原来还以为一定挺有趣的哩。”格鲁申卡忽然打断了话头。米卡惊跳了一下,立刻不再发笑。高个子波兰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不屑为伍的傲慢神态,开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哼,踱起步来了!”格鲁申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米卡不安起来,同时又发觉沙发上的波兰人带着气恼的神色看他。
“先生,”米卡高声说“我们来干一杯,诸位。请那一位先生也一起来干一杯,诸位!”他一下子把三个杯子凑在一起,斟上香槟酒。
“为了波兰,诸位。我们为波兰,为波兰那个地方,干杯!”米卡嚷着。
“这使我感到很愉快,诸位,我们干一杯,”沙发上的波兰人神气地带着赏脸的样子拿起杯子说。
“另外那位波兰先生,他姓什么?喂,阁下,拿起杯子来。”米卡招呼着。
“佛罗勃莱夫斯基先生。”沙发上的波兰人插口说。
佛罗勃莱夫斯基摇摇摆摆地走近桌旁,站着拿起酒杯。“为了波兰,先生们,乌拉!”米卡举起杯子高呼道。三个人全喝干了。米卡抓起酒瓶,立刻又斟满三杯。
“现在为了俄罗斯,先生们,祝我们亲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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