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说着已再次走向燕青身前,弯腰把燕青抱起,直往石室走去,蝶仙在一旁小心的扶着燕青双腿,一面泪眼看着这年青人。
她此时真恨不能一剑把雷鸣子杀了,可是她却知道雷鸣子那一身武功,虽然自己即使是杀了他,谅他也不敢还手,然而燕青的病却是又危在旦夕,自己又有何能奈,能救过他的命呢?
这多方面一想,她不得不强忍着对老人的怨恨,只是望着燕青落泪不已。
雷鸣子把余燕青一直抱进石室,把他仰置于石榻之上。
此时蝶仙已掌上了灯,雷鸣子先由身上取出几丸丹药为燕青服下,这才问蝶仙道:“我此番为他不惜以本身三味真火之功,使其各路穴门打开,此功一定能使其伤愈,只是为防他醒后,又要向我取闹,所以先以点穴手,使他昏迷不醒,此点尚请姑娘不要见疑才好!”蝶仙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雷鸣子看在眼中,更是醋火酸天。
当时沉着脸,走至床前,先伸二指,在燕青前胸“气海穴”上各点了一指。
此气海穴,为人身三十六穴中,元关吸气之门,亦为所谓一般修行者所谓丹田,其位在心下肾上,脾左肝右,生门在前密户居后,其形如环,其白如绵,方圆径寸,密里一身之精粹,此即玉环,亦名气海。
医者每每于重伤之人,以手按其“气海”盖其处正与脐相对,为人命之脉根蒂,可控全身精血。
此时雷鸣子运功一点燕青气海,只见他喉结动了一下,即不再动。
乍看起来,这余燕青仿佛是死了一般,此时老人把大袍脱下,挽起一双袖管,只见他运用着一双掌,连连往燕青各处穴道上拍下。
起先是循序渐进,到了后来,老人双掌运转如飞,并且由燕青身上,蒸起蒙蒙一层白雾,全体竟自汗下。
雷鸣子此时更是通体汗下如雨,蝶仙在一旁看得惊心不止。
似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雷鸣子掌势方自放慢,同时燕青脸上已透出一层红色,不像方才那么惨白了。
按说此时,如果雷鸣子住掌,燕青非但伤已痊愈,尚可为此得福。
因为老人此时却已用本身三味真火,将燕青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全数打开,且于“任”“督”二脉更串然贯通。
只是他此时脑中却酝酿着一个可怕的意念,蝶仙早日随师,虽不能说学得如何了不起的一身武功,但对于各门功学,却有相当了解,此时眼见雷鸣子居然肯以本身真力,为余燕青贯通任督二脉,由燕青面容上看来,确知大为好转,芳心不由喜之不禁。
此时见雷鸣子已端坐一旁,只以为全功已完,正想上前把燕青抱起,离此而送其至他自己住处,却不知方一上前,却见那雷鸣子沉着嗓子叫了声:“姑娘休忙。”
蝶仙不由突然止步回视着雷鸣子道:“不是已好了么?”
雷鸣子冷冷的一笑道:“还差一点,姑娘只稍待一刻,即可送他回去了”说着话,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漠之容,再次走到燕青身前,那双眸子射出阴冷冷的两道奇光,注定在榻上燕青的面上。
蝶仙正不知他还要施何医术,却见雷鸣子一只右手覆地抚在了燕青肋下,遂见他双目闭成一线,跟着那只右掌连连颤抖不已。
蝶仙正自看得出神当儿,忽听榻上燕青猛然惨叫了一声,全身猛然一个疾翻,却为老人左手反掌按住,跟着双目也睁了开来。浑身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抢扑了上去,口中惊叫了声:“这是怎么了?”
却见雷鸣子回首微笑道:“不妨事了,他全身各处大穴尽开,尤其是任督二脉已开,以后对他练功,将是大有益处,你可以携他回去了!”
蝶仙闻言将信又疑,只是老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异状,燕青面色依然红润,也就没有想到其他别的。
当时闻言尚自心喜,慌忙自床上抱起他来,雷鸣子微笑道:“至多十日,定可行动自如,姑娘快带他走吧!否则待他醒转之后,就诸多不便了!”
蝶仙此时虽对雷鸣子恨恶少减,可是依然懒得看他一眼,闻言后慌忙抱起燕青,转身出洞而去。
雷鸣子目送着这一对年青人远去后,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隐隐听他口中念语道:“余燕青那怕你此生苦学一世,也终难与我雷鸣子一争长短了”
原来这老人,在最后一霎那,抚掌于燕青肋下,却以本身“无相神功”暗中将燕青肝脾之内合精气震散。
表面上待燕青醒过后,依然和往昔一样,行动运功自如,可是如果他要再想进一步,研求极上内功,却是无望了。
老人此举,实是具有深心,他因看出燕青如今年纪青青,已有如此高超内功,只要假以时日,不消数年,定可和自己一较高下,那时可自己万万不是他对手了。
所以竟不惜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举,以至于日后为此身败名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蝶仙此时抱着余燕青,一路加速飞驰,不一刻,已来至自己住处。
当时将燕青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好,见他仍自沉沉昏睡尚未醒转,也不便叫他,自己就在石榻上运功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起了一阵辗动之声,微听燕青口中连连呼道:“水水”
蝶仙不由翻身下地,果见燕青双目已开,知道他已醒转,慌忙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燕青,将水徐徐喂其喝下。
却见燕青一双俊目,竟自牢牢的瞪视着自己,无限的情泪,自那双眸子里流出,蝶仙不由含泪叫了声:“燕哥哥”
燕青点了点头笑道:“姑娘”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含笑道:“燕哥哥,你还觉得痛不?”
燕青摇了摇头,忽然他竟把头转向身后一阵抽搐,泣不成声。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正想出言安慰他一番,却见燕青慢慢回过了头,用着战抖的声音道:“蝶仙!你还是不要管我吧我我我”
蝶仙不由一时怔然,闻言后惊道:“燕哥哥!你伤还没好还是少说话吧!”不想此言未了,余燕青忽然冷笑了声,道:“姑娘我今生今世,已与那雷鸣子誓不两立,只是我不明白”
说到此,竟是呐呐不能出口,蝶仙不由心中突然一惊,抖声道:“你燕哥哥!你说什么?”
燕青忽然闭上双目,冷然道:“只是我不明白,这雷鸣子到底与姑娘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言一出,蝶仙就像是晴天响了一个焦雷,顿时面色惨白,她勉强定了定心道:“我也是在山上才认识他的没有什么关系你”燕青闻言张开双目微微冷笑了笑道:“那么,那个孩子是谁的呢?”
蝶仙不由面色惨变,一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隐瞒他的事情,仍然是让他知道了
一霎时,她感到无比的羞愧、自卑,但觉通体上下一阵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射进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纯洁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贱与卑鄙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配去喜爱占有如此一个纯洁的年青?
正当他心神交战不可自制的时候,床上的燕青却翻身坐起,用着战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说呀?你说你不能骗我我”
一刹那,眼泪自这可怜姑娘的双目中流出来了,点点滴滴都湿了她的衣服。
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几次张开了唇,可是到口的话,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头,滚流出的热泪,温温地滑过了脸盘,苦笑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手,在她那凄苦的面色之下,他领略到蝶仙此时内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问以下的话。
他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很久的时间,都在彼此的沉痛中过去了。
此时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线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脸上的泪,面色变得异常爽然,抬起头见燕青独自以一双泪眼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她一阵心酸,差一点竟想扑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孩子,她虽然和一般少女同样具有丰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洁的节操,却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没有的。
她永远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是可怜自己,更不愿再以败絮之身,去承受眼前这纯洁的年青人的热爱了!
然而这些私念,都深深的藏在这可怜少女内心的深处,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这一霎那,她内心已决定了一项意念,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她含笑着走向燕青,那爽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测不透,为什么一刹那她会和方才迥异两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额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几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痴痴点了点头,遂见蝶仙婀娜的娇躯离室而去。
现在反倒觉得心地坦然了,当希望立即将成为事实的美景,都成为幻想之时,人们常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转变。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变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连雷鸣子如此一个丧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深深的去恨着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运,使她欲哭无泪,欲呼无声。
烈日的余威方一消失,暮昏却带给了人们安适之感。这已是燕青疗伤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动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劝他在床上躺着,每天蝶仙亲自送饭给他吃,有时二人欢谈着一些趣事,其乐融融。这六天以来,蝶仙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燕青心中虽怀疑,只是他也不便问,他反倒后悔,不该问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少女。
“爱”能够弥补一切,残缺将为圆满,悲伤将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将化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爱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鸣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问的关系了。
他在门外痴痴地怅望了一下满天的红霞,踏着悠闲的步子,出了石室,觉得此时精神充沛,体力已差不多复原了,不由展开脚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驰了一阵,发现已能腾跃自如,心中不由高兴万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愈了,想着不由转过身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驰而回,他想如让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高兴呢?
谁知当他扑回了石室之后,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日,蝶仙此时总是守在他床前,简直连床都不许他下,往往要等着自己入睡后才离开,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发现室中情形有些变了,首先他发现墙上那把蝶仙的佩剑不见了,床头的箱笼半开着。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时五内如焚,环首四视,果见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笺被石尺压着。
上面正楷写着:
“燕青哥留阅”
一行五个秀笔正楷,娟秀无比,并无下款,正是未顾视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泪,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来了,一点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湿润成花般的泪痕。
他含着战瑟的心,用冰冷冷的双手慢慢的启开了信封,由内中轻飘飘的飞出了一截白绸水袖。
燕青弯腰拾起了这截绸袖,认出正是蝶仙平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翠衫之绸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冷战。
他先顾不得细看这截绸袖,慌忙把这封素笺展开,用浸满了泪的双目往上看去,于是一篇真情荡漾的挺秀草书,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笺代替了我最后的一瞥,就那么默默无息的离开了你,‘人’总是要分别的”
燕青咽了一下唾液,含着辛酸的泪,继续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而获得你的同情未来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将去追寻一个远离开‘人’的地方,在那里隐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将远离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说些什么,我只会流泪,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终怀疑我和雷鸣子之间的关系么?燕哥哥,我和你一样的深恨着那丑陋的老人,因为他毁灭了我一生的幸福,夺去了我的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了面对着诚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惭,我配不上你”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抽搐着继续往下读去,几乎是一字一泪。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虽是孽种,但却是我的骨肉,我不愿他长大了知道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将来孩子大了你能视其为子,不要把这一段往事告诉他,使他母亲无脸见人,专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残诗半首,留赠多情,倘与君缘未尽,他年相见,请出视之。妹自留一袖,分袖为缘,合句为诗,此未来耳,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妹对君思念不变,真情不减。敬书数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谨候侠安。
妹裘蝶仙于黎明之前”
余燕青惊叫了一声:“蝶妹!”当他蹒跚的脚步,飞扑到了门前之时,只见夕阳正拉长着黄昏的影子,暮鸦鼓翅由前窜飞而过。
暮色之中,哪还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这封信既是黎明写的,此时蝶仙怕早就走远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她呢!
燕青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感到欲哭无泪,他知道蝶仙此时早已带着那婴儿走了
“她们上哪去了呢?”
展望着这充满了现实、冷酷、势利的人群,这可怜的姑娘何以为生?
那一截白绸水袖,还紧紧握在他的掌中,他痴痴地把它重新展开,无意间果然发现,有两句不全的残诗,上面写着:
“漠漠晓云雾,
隐隐一帆开
只书写了两句,下面应似还有两句,但却未书写而出,想是那两句一定是书写在那另一截绸袖之上。
余燕青痴痴地望着两句诗句,一时也想不透内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测着,不知在暮色之下,站立了多久。
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泛漾着懊丧失意的光,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想转回,却听得一声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声音苍老,但颇为宏亮,燕青不由猝然大吃了一惊,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却见眼前闪出了一个头戴着大斗笠的老人。
这老人身高不过三尺,一身玄色肥大长衫,被风吹得前飘后仰,踱着慢步,直往燕青身前走来。
余燕青心想这是谁?却见这人把脸向上一仰,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向前一窜步,抡掌照着这人就打。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面上带着一层惘然之色。
燕青这一掌来势虽疾,可是要想伤这老人却是不易。只见他向外一拂大袖,就有一股无比劲风,把燕青震出四五步之外。
燕青方蓄势再上,却见这雷鸣子长叹了口气道:“小伙子!算了吧你还差得远呢!”燕青不由一怔,他自知此时自己身手,若和这雷鸣子比较起来,确实是差得太远,闻言后不由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奇怪老人此时的面色,竟罩着一层凄愁之色,而且脸上似和自己一样,犹留有泪痕,不由吃吃道:“你你来干什么?”
雷鸣子苦笑了一声道:“想必这事情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你可是小伙子!你可知我内心的痛苦?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着,这一向傲视武林的前辈奇人,竟低下了头,他强自忍着流出的泪,用着战抖的嗓音接着道:“我只希望用未来的时日,把那孩子教养成人,借此报答那可怜姑娘的一丝歉意,可是她太倔强了如今她竞走了!带着孩子走了”
良久——老人抬起了头,苦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和我一样,依然是一无所获,所不同的是你们彼此相爱着”
说到最后,声音显得异常凄厉,发须皆立,猛然抬起头,冷目如电,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弱了。
他微微冷笑了一声道:“余燕青,我恨你!因为你的介入,而使我们无故分散可是”
说着,这一代怪杰,忽然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吓人已极。他冷笑的又接道:“可是,我却不愿现在取你的性命嘿嘿孩子!我虽老丑至此,可是我并不会向你服输低头,裘蝶仙——她永远不会嫁给你,我要以无比的毅力,去得到她,直到”
“直到我离开人世的一天那怕我为她做牛做马我将要得到她!”
燕青听得一阵心惊,但是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射出强烈的锋芒,令燕青确实相信,这老人的信心太可怕了。因此,他也就更恨他!他冷笑了一声道:“雷鸣子!你这无耻的东西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得到她么?”
雷鸣子后退一步,燕青用手指着他战抖地道:“你那无耻的行为人神共愤,你你难到还嫌害得她不够,还要令她一生一世痛苦么?你的良心何在?雷鸣子”
老人冷然的木立着,不发一语。燕青几乎声泪齐下的道:“雷鸣子!今天你不杀我,你将后悔一辈子一旦我武功练成,我岂能饶你活命?”
雷鸣子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小伙子我等着你!未来的时日还多,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燕青恨声道:“蝶仙是我的,她永远也不会爱你,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老人哈哈一阵狂笑,声停一剪秃眉,愤然作色道:“好!小伙子!我们一言为定,看看到底谁胜谁败。自今日此时起,以三十年为限”忽然他落下了两行老泪,他想到三十年太长了,自己是否能活这么久?
不由咬了一下唇,恨声道:“以二十年为限,二十年以内看看谁得到她,你敢么?年青人!”
燕青点点头道:“好!”老人冷然道:“今日誓言若外传一字”燕青挺了一下胸接道:“天诛地灭!”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好得很!”
说着他举起了右手,燕青毫不犹豫的走上,伸出右腕。
二掌相击。“拍!拍!拍!”
空山音迥,听得十分清晰。三掌既毕.雷鸣子就像箭矢也似的,陡然拔起数丈,已飘身数丈以外,侧身回颈冷冷的道了声:
“朋友!再见了!”一霎时,他身形直如星丸跳掷,倏起倏落,直往山上翻去。
此时天风冷冷,彤云四合,余燕青长叹了一声,隐隐听他口中念道:“可怕的老人”
当他转过身来。天空已现出了几颗星星。远处的禅钟,当当敲了七响,这俊美的年青人一跺脚,飘然而去。
夏去秋来,转眼间已可说是到了暮秋的日子了,一片片的落叶自树枝上凋零而下,阵阵的秋风,战瑟着大地,天气确是已经很冷了。
这处的斜阳道上驰来一匹黑马,它拖着疲倦的步伐,无力地走着,一看就知,这匹马是走了太多的路了
马上坐着一个年青的姑娘,一身青布衣服,头上却带着一顶细草编结的草帽,宽大的帽沿,下遮着这姑娘的一双剪水双
瞳,一双足却穿着一双黑布帮子的布鞋,周身上下是那么朴素,没有一点脂粉富贵之色。
这马徐徐地行着,穿过了一丛树林,眼前却是一条白石羊肠小道。
道旁有一个箭头指标,斜指着这石道的尽头处,碑上是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姑娘翻身下了马,一手牵着这匹黑马,直往那小石道上走去。
行行复行行,渐渐始看清了那“寒山寺”的大门,深深的闭着,正有无数晚鸦在那儿戏耍飞舞着,看见了这一人一马,都呱呱振翅而飞。
姑娘牵着马由这寺外的侧门而人,就见院中行出一个香火婆子笑道:“裘姑娘,你回来了”
姑娘含笑着看了这婆子一眼,点头道:“回来了。”
那婆子轻声道:“小天才睡着,你别吵了他”
姑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然后再把这匹马牵向一边寺院内的马槽中,转身而出。那婆子又跟上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样?那事情能做不能做?”
姑娘含笑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只要洗洗衣服,再就是给他们布置一下房子,旁的没什么事”
这婆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拉起姑娘一手,细细看了看说道:“可惜了这双手了,这那像是干这苦活的?唉!姑娘,你可千万别累着”
说着这香火婆子,举手擦了一下眼泪,正要转身而去,却被这姑娘伸手拉着向后一拖,笑道:“婆婆,我还你钱。”
却不知是用大了力还是怎么地,那婆子竟被扯得一跤坐地,来了个屁股墩儿,口中“啊唷”了一声,心中可在想:“好家伙!这姑娘劲儿还真不小呢?”
这姑娘见一时失手,不由慌了手脚,忙从地上把这老婆婆扶起,一面笑道:“摔着了没有?真是”
那婆子怔怔地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
姑娘这才由怀里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打开了手巾包儿,里面是几块碎银,她伸手捻了一块,对那婆子道:“这钱还给你,婆婆”
这婆子一怔道:“姑娘!你这做什么?”
姑娘摘下了草帽,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笑道:“还你钱呀?今天我找到工作了,主家儿说什么非要我收下这些钱不可,我本来不好意思要,后来一想,用处还多着呢,我也就收下了”
那婆子还不想要,禁不住姑娘硬把钱塞在她手里,这才收下,一面口中尚自念着:“阿弥陀佛!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好人家”
这少女连连点头,于是二人相继进了大殿,正有六七个小尼姑,在佛前参拜诵经香烟缭绕,木鱼声夺夺响个不住。
老婆婆把手抚在口中作了个禁声的姿态,拉着这姑娘轻轻地绕过殿后,掀开白布门帘,一直往后寺走去。
往后是一开的天井四合院子,东西正房都被庙里面的师太和尼姑们住满了。
只有最后一间用竹子搭的柴房空着,这姑娘就住在里面。
婆子轻轻推开了门,姑娘伸头进去看了看,床上正有一个三四岁大,梳着冲天小辫子的孩子在熟睡着。
这孩子白净的脸儿,浓浓的两道剑眉,鼻正口方,虽年纪还小,可是望之仪表非凡,尤其是身体十分壮,小胳膊小腿,看起来都蛮带劲儿。
姑娘看了看,又把门带上了,看了那婆子一眼道:“这孩子真能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婆子摇头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可真乖,才来几天呀,这庙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爱给他玩,刚才还在问我妈妈呢?我告诉他妈妈挣钱去了,挣钱给你买东西去了,他这才睡,不一会就睡着了”
姑娘听后不由把脸扭过一旁,由不得流下泪来。那婆子见状可吓坏了,不由忙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忙擦干了泪,假装着接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了,这庙里的人都太好了,尤其是婆婆你”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唉!你们这娘俩无依无靠,也太可怜了”
姑娘低头不语,这婆子握住姑娘一只手,微笑道:“真个的,你也来了不少的日子了,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我姓裘!”那婆子皱了一下眉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姓裘你这孩子!”这裘姑娘接笑道:“名字蝶仙”忽然她转了一下眼珠,抿了抿嘴道:“叫小蝶”
老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裘小蝶,好名字姑娘,你爷们是干什么的?他死了有多久了!”
这少女落下几滴泪,她真怕再回忆过去了,自从离开莫干山之后,已经匆匆有四年了,这四年来蝶仙受够了人间辛酸,到处受人白眼,只是她因负有一身奇技,所以还没受到什么欺凌。
身边的钱用完了,她只有靠做活计,变卖为生。
奇怪的是身边的孩子,竞在第二年的头上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一直病了一个多月,这场病,竟把满身的黑皮脱了一净,和以前完全变成了两个面目,聪慧伶俐,活泼可爱,蝶仙给他取了个名字“裘孝天”意思是暗示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只要对天尽孝道就够了。
她从不回忆过去,好像往日是一场梦,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抚养长大,能使他有一番作为,母子相依为生,得尽天年也就够了。
可怜那时社会中,一个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以蝶仙如此一个名门闺秀,满腹经文,竟是无业可为,又不便抛头露脸的行艺江湖,四年来却是受尽了人间辛酸。
如今行到了甘肃地面,冻饿之下,竟会遇见了这么一座好心的寺院,得以收留,每日素食三餐,尚能一饱母子口腹。
并且由那婆子辗转介绍,还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户家中,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可怜她一个往昔千金小姐,哪做过这种粗事?所幸她武功有相当根底,倒也不觉得什么苦。此时这老婆婆一问他丈夫,不由她想到那一段凄惨的往事,由不得又流下了几滴泪。
当时强忍着满腹辛酸,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赶车的,死了三年啦!”
老婆婆似颇惊异地叹了口气道:“唉,拿着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赶车的?唉可怜!”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忽听前殿一阵噼啪之声,像是杯翻几倒之声,跟着一阵叫乱之声,蝶仙不由一惊,方一站起,却见由内门出来了两个小尼姑,正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酒气薰天。
那婆子见状恨声道:“又是这个老家伙喝醉了”
说着忙上前帮着掺扶。蝶仙这才看出,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个老太太,自己没搬来以前,她就在这了只知她是一个住闲的,每次回家总是喝得醉薰薰的,听说庙里师父们几次要撵她出去,却不知怎么,老师太却是不答应。仿佛十分护着她,非但不责怪她,还时常给她论南话北,扯经论典,真令人不解。
此时那小尼姑一面扶着一面埋怨道:“这真不像话,赶明儿个,可非得告诉师父一声,她要不走,我可不干了,还俗都可以!”
蝶仙听得直想笑,心想这尼姑说话可真好玩,谁知那小尼姑话方一完,就听“噗通、哨啷”一阵大乱。
四个人一齐都摔在地下了,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拐杖也摔在一边,最气人的是,口开处“哇!”地一声,直喷了那小尼姑一光头的酒菜,臭气冲天。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像没事一样的,仍然是四脚朝天的仰面睡着,口中兀自发着醉呓般的话道:“好酒!好酒”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此时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来了,那婆子口中连道:“乖乖!可真重!几个人都扶不动她!”说着见蝶仙正在弯腰去捡那老太太的拐杖,不由赶前道:“姑娘!你别碰,可脏得很,还是我来吧。”
说着伸手往那拐杖一抓,谁知竟是没有拾起来。
蝶仙不由心中一惊,当时忙赶上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暗运内力于右腕,伸手把那拐杖一提而起,觉得沉重异常,若非事先贯力于臂,自己提不提得起还真不敢一定。
当时心中不由又是一动,暗忖:“想不到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拐杖代步”
想着不由借着暮色,一打量这老太太,只见她身着一袭大红袄,袄面上少说集有两分厚的油泥。
本是红色,乍看起来,简直和酱色差不多,又肥又大,袄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盖头上了。
一双大脚,比自己少说也长出三四寸,满头白发,朝天梳了个老婆卷子,面色又红又皱,真可说是面如重枣。
蝶仙把老太太这份尊容看在眼内,由不住一阵惊心。暗想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想着先把那拐杖放在一旁,正想再去掺扶那老太太。
却见门帘启处,前跑之小尼姑由内而出,却跟着一个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师太。
蝶仙知道这老师太,法号“净真”是本寺的住持大师,在寺中地位最高,平日很少见她出禅室一步。
此时这净真师太一出门,凤目睁开一线,口中喧了佛号:“无量佛!”
双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那小尼姑一面流着泪,一面还用手指着地上的老太太说:“师父请看,吐了弟子一脸”
老师太冷然的一挥袖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做功课去!”
那小尼姑看了一旁的尼姑一眼,红着脸退了下去。这位净真师太待弟子都进了前殿之后这才双手合十,正色的向地上那位老太太一拜道:“罪过!罪过!女擅樾还不请起,莫非要贫尼亲自动手么?”
地上的那位怪老婆子,依然是鼾声如雷,酒气薰天。那香火婆子不由走前一步,对着净真师太躬身道:“师太!她喝醉了,还是让我掺她进去吧!”净真师太微微冷笑着道:“恐怕你抱不动她吧?”
这婆子忙上前弯腰用力一抱,说也奇怪,方才三个人还掺不动,此时往上一抱,竟是轻轻如一只小猫也似的。
那香火婆子抱在手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蝶仙虽觉奇怪,到底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一旁的净真老太太,看在眼内,表面虽是不动声色,可是她心中愈法知道老乞婆定是大有来头,绝非一般常人,当时口中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才转身回禅房中去了。
蝶仙忙帮着这香火婆子,一路把这怪老婆子抱进了房中,待把几上的油灯点亮,才看清室中的一切。
室中只有一张大木床,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草席,连被子都没有。
二人把她小心抬上了床,又帮着她脱下鞋,蝶仙又出去为她打了一盆水,找来手巾把她脸上的酒污洗了一净。
忙了半天,这老太太才呼呼沉睡了过去。无意之间,蝶仙一低头,才发现就在这木床之前,有一个深有三尺许的地洞。
这地洞像是新挖未久,四周新土堆起老高,当时不由暗自称奇,把灯端过,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坑,内中并无何物。
只是在坑底,仿佛有一双深深的足印,蝶仙与那香火婆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洞是干什么用的,看了一会也就算了。
于是蝶仙又把那拐杖给她拿进来,这才相继出室。
那香火婆子累了半天,还一个劲地直喘气,蝶仙此时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位老太太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这香火婆子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姓秦,别的可不清楚了!”
蝶仙当时想了想,确也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姓秦的老婆婆,不由心中甚感怀疑。那香火婆子皱眉道:“要说这老太太是做什么的,我可真弄不清楚,她每天空着手出去,回来总是有酒有肉,要不然就是吃喝得烂醉如泥,这一带的人都叫她秦七婆婆”
蝶仙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秦七婆婆,却也不知是何人也,遂问道:“她与老师太又是什么交情呢?怎么会容她住在这寺中如此胡闹呢?”
这香火婆子用手扣头怔道:“这事我也是奇怪呀有好几次这庙里人要把她赶出去,都被老师太给留住了,好像是有一次全庙里人都误食井水中了毒”
蝶仙不由深感意味的听下去,这老婆子又接下去道:“全庙里人都病倒了,连我老婆子也睡下了,那一次可病得不轻,就在那时候,好像这老太太来啦,也不知她怎么搞的,弄了点地草药给大家一喝,全都病好了,因此老师太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蝶仙不由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嘛。却不知这位老太太就借着这么一点小功,一住就是好几年,永远不走啦!”
她摇了摇头接下去道:“本来是住在前殿,后来还嫌人吵,硬磨着老师父给她在这后院搭一问房子,她要一个人住,平常谁都不许到她这边来!”
蝶仙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那我住在这,她不生气呀”
这香火婆子一咧嘴道:“谁说她不气,昨天还在发脾气,说是要把你撵出去。还要摔你的东西,后来我劝了她半天,说这屋只住着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人家是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她听了才算忍着了。唉!你看这老太太有多怪,这年头怪事可真多”
蝶仙愈听愈觉这老太太可疑了,自己住在她隔壁,日后早晚能看出一些奇处.想着不由话题转过,和这老婆婆又谈了些别的,这才各自告别。
蝶仙回至室中,见孝天还在床上熟睡未醒,也不便惊动他。
又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把门关好,一个人在床上练了一阵内功,一待功毕,时已深夜。
这才翻身睡好,却不知此时方坐功完毕,精力充沛已极,更因心中由于方才所引起的诸多头绪,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睡。
似如此又待有半个时辰,方在朦陇入睡之中,忽然耳中听得一丝异音。
那声音像似有人在挖地之声,不过声音异常轻微,若非仔细倾听,几乎是听它不出,蝶仙不由心中暗吃一惊。当时翻身坐起,暗忖:“如此深更半夜,难道还会有人去挖掘地不成?尤其是在这寺院之中。”
想着再一留神细听,愈觉那声音就在这眼前,当时不由仗着胆子轻轻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走近,才听清楚,那轻微的细声,就在自己的隔室发出,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突然想起晚上把那怪老太太送回她房中时,在地上发现的那一个土坑,不由恍然大悟,暗忖:“一定是她”想着轻足走近壁旁,扒抚在壁上仔细听了听,果然那声音,正是由那房中发出。
蝶仙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只恨这墙上并无孔缝,无法一窥那室中情景,莫奈何,只好由褥下取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剑尖小心地往那竹夹墙上刺了一下。
她动作极轻,生恐带出了一点声音,剑尖过处,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缝纹,蝶仙小心地还剑于鞘,这才蹑足附自其上。
依稀之中,她看清了那室内闪着昏暗的灯光,再往下一看,直吓得蝶仙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手中剑差一点脱手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