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将透曙的清晨,东方才微微有些鱼肚白色,大多数的人,此时尚在好梦方酣,然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老人起来了
他匆匆忙忙的在这条小路上行着,不时左顾右盼,足下加劲的行着,显然他是有一件非常急的事,使他不得不如此急赶着。
当他跄踉的脚步爬上了这座高峰之后,已喘成一片,抬起头看一看,莫干山峰白云如带,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行了就把他丢在这里吧,这里没有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的”
于是他将手中的小竹篮打开看了看,篮中竟蜷睡着一个混身漆黑的小孩,虽经过这沿途奔行,这孩子却依然是那么平静,他用他那只小又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老人。
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鸡鸣——裘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证明天不久就要大亮了“我还要在天亮以前,要赶回家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想着他不由更变得战瑟了,忽然他把心一狠,想道:“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又如此怪像,分明是妖孽投胎,女儿生下如此怪婴,若传将出去,我裘门世代清白,将为此子败坏尽净”
“此乃你投错了娘胎,可怪不得我裘功狠心,小杂种,你去吧!”
说着话,这裘功猛然由地下提起那小竹篮,正欲用劲向崖下扔去,忽然,凌空一声怪啸道:“手下留人!老狗你敢!”
裘功篮已出手,猛觉一股绝大的劲风扑面而来,模糊中但见一黑影坠空而下。
裘功被那股劲风逼得立足不住,一连倒翻了好几个斤斗,站起身体不敢再往上看,不由连滚带爬而下
不言这裘老翰林狼狈情形,且说那只被裘功惊慌中掷出了手的篮子,眼看已往崖下坠去,忽然凌空长啸着坠下一条极快的人影。
这人就空伸臂,于千钧一发之间,正抓住了那下坠的篮柄,在空中挺腰作势,活似亮脊金鲤,只往上一挺,就空弹起丈许高下,惊魂一霎之间,就见他单臂借力峭上,向上一弓一弹,连人带篮“嗖!”地一声,已窜上了壁边之上。
这人站定身形后,叹了口气道:“好险!晚来一步什么都完了”
黎明的曙光正照着这突来怪人的脸,这人竟是一个不满三尺的大头老人!
篮中传出孩子清亮的哭声,这位一世怪杰,武林中闻名丧胆的雷鸣子,至此竟也动了父子天性,听着这孩子的哭声,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把孩子由篮中取出,抱在臂弯里,这孩子竟停了哭声,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雷鸣子不由重新现出了笑容。
他想着:“现在孩子是我的了我要把他好好教养成人,只是”
雷鸣子想到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裘蝶仙恨自己已入骨,今生是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的了,然而——雷鸣子自从和那少女,有了如此一段孽缘邂逅之后,竟自动了数十年如同止水的性念,裘蝶仙的影子,已牢牢的种在他的印象中,剔之不去,挥之不离,他竟深深的陷于苦恼失恋中
雷鸣子想着这段孽缘,一时泪如雨下,怀中的小生命又开始啼哭了,老人不由暂时止住了悲怆的情绪,他知道孩子是饿了。
这是一个难题,如此深山野洞之中,何处去给他找到奶汁来喂他?
这么一想,雷鸣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忽然远处一声怪鸣,雷鸣子不由抬头一看,见是一只黑角灰毛的大羚羊,正自由一方怪石之上,觅路下窜,它腹下垂着彭膨膨的乳房,老人不由心中一动,暗忖:“我不如将这只羚羊活捉了回去,每日令它喂这婴儿,岂不是一件绝妙之事!”
想着他身形毫不迟豫,一连三个起落,已纵至那母羊身侧,持掌就向羚羊角上抓去。
但是他可错估了这东西的厉害,这种羚羊生性极野,性情凶暴已极,差一点的虎豹,它也是不惧,顶头双角更是其硬无比,无坚不摧。
此时猝然见及这老人,向自己递掌就抓,如何肯容得,一声厉鸣,颈项向下一低,雷鸣子单爪抓空,那畜牲猛然向前一拱腰,直往雷鸣子背后猛袭了过来。
雷鸣子不由低叱了声:“好畜牲!”
那似皮球也似的矮身子,猛然向上一跃,母羊那一角,却巧不巧,克嚓一声,撞在了一方青石之上,那么坚硬的石质,竟吃它这一角,撞成了五六寸深的两个石洞,一时灰飞石扬,声势却也是吓人。
奈何它却太已低估了敌人,这一看未撞着老人,遂觉背上一沉,敢情那矮小老人竟已落在了它的背上,不由一声怒啸,一跳丈许,连路颠甩,但背上老人却像是被浆糊粘在了背上似的,一任这羚羊窜山越涧,弹跳颠抖,竟不能把背上的老人移动分毫。
即使是在地上打个滚,但只要它一站起来,老人还是照旧落在它背上,这一来,可把那只生性急躁的母羚羊给制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一个时辰以后,那只愤怒的母羊,垂头丧气地戴着背上的一老一小,直往这山峰慢慢行去。
胜利者,却在它的背上高歌着,不时尚有几声婴啼,给这宁静的清晨,带来了一番点缀,当他们到达老人的石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当太阳再升高一点的时候,却正照在裘府的阁楼之中,那美丽的裘蝶仙小姐,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了那双像星星也似的大眼睛。
她含笑下了床,轻轻的走到墙角的小床,口中笑道:“小东西,妈妈来看你了”
然而当她目光才一接触到墙角的小床面时,不由陡然吃一惊,床上竟空空如也!
蝶仙不由跑向室外,正遇见一名丫环,那丫环是专门侍候小姐的,小名叫小红,此时笑着叫了声:“小姐早啊!”蝶仙不由急道:“小红,你看见小少爷没有?”
小红一怔道:“没有呀!小少爷不是睡得挺好吗?”
蝶仙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小红忙跑向内室,果然失去了婴儿的踪影
于是全府都惊动了,裘老翰林也匆匆地赶到女儿房中,他是那么的狼狈,行动慌张,脸色不正,脸手之上还有几处带有伤痕。
但是,此时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些了,他在蝶仙床前善意的说着安慰的话,裘蝶仙已哭得芳心尽碎。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以来,那婴儿已和她发生了极重的感情,虽然他是那么丑陋,然而母亲的眼中,仍然是觉得孩子是可爱的!
她抬起头,向父亲哭问道:“爸爸!您看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裘功皱着眉道:“这事可真奇怪唉!”
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摸着女儿的发丝道:“孩子,你也不要伤心了依我看来,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也许总之,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想到的,也许是上天又把这孩子收回去了”
这虽是一句极不通情理的话,然而却使蝶仙打了一个冷战。
她猛然往起一坐,恨声道:“哦!莫非是你?”
“你你你这老怪物,害得我好苦怎么?你还不死心!连孩子也抢去了!”
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滴滑腮而下,裘功却听了大吃一惊,抖声问道:“孩子,你!你说谁?谁是老怪物?”
蝶仙不由反身又扑到了床上,裘功不由吓了一跳,见状长叹道:“好孩子,你也别难受了你还年青,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孩子既然丢了,反倒少了一番牵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但是蝶仙此时脑中,包含着的竟是一腔疾怒,反倒不是伤心了,她猜测到孩子一定是为雷鸣子所偷去了,她想:“我一定要从他手中,把那孩子夺回来这老人太卑鄙太下流了”
一场风波平静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两天来裘功曾有意派出了不少的仆役,到处去找那婴儿的下落,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蝶仙整整的难受了两天,她猜测孩子定是雷鸣子所偷,心中已把雷鸣子恨之入骨
晚上她轻轻地由床上起来,将身上归置好了,方摘下了剑,忽然房门开处,竟是自己贴身小丫环青萍,蝶仙不由一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青萍红着眼圈道:“小姐!你我一猜你就要走你到底要上哪去?”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青萍接道:“我猜小姐一定是要去找小少爷是不是?”
蝶仙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青萍忽然看了一下左右,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声的道:“小姐小少爷是”
说着她头竟低下了,蝶仙不由一惊,不由皱眉道:“你说什么?小少爷怎么样了?”
青萍抬头吞吐道:“是门房老张说的他说前天大清早上,看见老爷看见老爷”
蝶仙不由一惊道:“看见老爷怎么样了?”
青萍咽了一口气又道:“看见老爷提着个小篮子,偷偷的打开后门往外跑,老张也没有敢出声,好像还听见篮子里有小孩子哭”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一竖蛾眉道:“这是真的?什什么时候?怎么”
青萍红着脸小声道:“老天!小姐你可小声点,这事可没准,不过老张是这么说给我听的,还关照我不许对外人说我一听就是气不过老爷这么作可真不对”
蝶仙闻言不由一阵心酸,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强自咬着上唇道:“老张看见老爷把小少爷丢到哪去了没有?”
青萍皱眉道:“那他倒没说,只说后来天快亮了老爷才回来,衣服也破了,而且摔得鼻青眼肿的,看样子像是爬了山似的!”
蝶仙听完半天没有作声。
她忽然想到父亲这两天果然是鼻青眼肿的,而且和自己谈话情形,也大异往常。
想到此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忖:“爸爸!你这样做也未免太心狠了这孩子虽然生于不雅,但到底他是女儿的骨肉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就把他给丢了”
想着不由扑到床上,一时连气带悲,竟自嘤然而泣,青萍在一旁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急得直扭着手中的小汗巾。
蝶仙哭了好一会子,愈哭愈伤心,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父亲突然的闯进房中,说是给自己盖被子如今想起来,定是一件阴谋
想到此,她一切都明白了,其实她不恨她爸爸,只觉得自己无脸再在这家中处下去了
她扒在床上哭着,脑子却在不停地转着,她想那孩子会被爸爸丢到哪里去了呢?
想到此,她就像被好几百支钢针一并刺入,竟再也容忍不住,只见她突然止住了泪,翻身下地,对着一旁青萍道:“这附近只有莫干山,老爷一定是把他丢到莫干山上去了我去找他去”
“这可怜的孩子恐怕早”青萍不由一怔道:“小姐!我陪你去我去找灯笼!”
蝶仙没有说话。青萍惊慌出门而去,蝶仙忙将长剑系好背后,现在她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只见她莲足轻点,已似乳燕穿林也似地穿窗而出,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娇躯再扭,已飞纵上了围墙,她依然是身手不减昔日。
午夜里,她那娇小的身材,就像星丸跳掷也似的,倏起倏落,不到一个更次,她已扑到了莫干山下。
仰目山上,黑漆漆一片,夜风震瑟着山上的树木,发出唰唰的响声,不时尚传来三两声兽吼。她忽然觉得有些怕了,然而当她想到那可怜的孩子,不由得胆力陡然大增。
远处山腰上,明灭着几盏灯火,那是大修院的尼姑们尚在作晚课,村墟夜舀复于疏钟相间,好美的境地!可是蝶仙忧心如火,哪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蝶仙展开了一身轻功,就像是一只夜鸟,飞扑上了莫干山,倏起倏落,一刹那已扑近了山腰。
“这孩子会被抛弃到何处去了呢?”
忽然她心中一动,暗念道:“那雷鸣子就在这山上,也许他已把那孩子救下来了,我不如到那里去找找看”
想着,雷鸣子那张丑陋的面容又上了眼帘,令她大感烦躁,雷鸣子在她心中,实在是早已种下了恶感,她实在没有办法,能使自己对他略为宽宥,她不禁又感到有些犹豫不决了。
因为现在天太晚了,如果那婴儿确实已为雷鸣子救去,自己尚可仗理前去问他讨回,假使那孩子根本就不曾为他所救,自己这么贸然找到。这个怪物万一再旧恶重为,那可是羊入虎口插翅难飞了。
想到此,蝶仙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事情千万莽撞不得。
于是她先就在附近找了一转,山上大草那么深,可怜的蝶仙,她就像失了魂似的,找遍了全山的每一个角落,当她含泪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倚在石边时,天已经亮了,太阳从地平面一跃而出,殷红的阳光,照射在这姑娘可爱的脸盘儿上,她已是红泪阑干了!
由这片乱石林中,正可上望着那幽林的深处,蝶仙想着:“那个老怪物,就住在那林子里等一会我还是偷偷去看看”
忽然一阵歌声,划破了静穆的气氛,由那片林中传出,歌声乍听起来,就像杀猪也似的,但却有一种威武的豪气。蝶仙不由吃了一惊!
忙即站起身藏向石后,那豪迈的歌声方一小停,却传出了一串甜蜜的婴儿笑声。
蝶仙差一点叫出了声,因为那笑声正是自己儿子的声音,怎能令她不大吃一惊!
跟着眼前出现了一幅怪异的图画,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她看见由小林中踱出一只又高又壮的大羚羊,但在羚羊的背上,却坐着一老一小。
那丑陋的雷鸣子仅盘坐坐在羊背上,一任那羚羊起伏的行着,却好像是粘在了它背上似的。
而最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竟双手搂在老人前颈项下,一面笑着叫着,那姿态像是欢喜已极,雷鸣子摇晃着斗大的头,那雄壮的歌声,就从他喉中发出,震得山摇地动。
蝶仙不禁蓦然一阵无名伤心,一招手抽出了背后的长剑,纤腰一拧,已纵身而出。
那只羚羊正行其间,陡然见状,不由吓得猛一抬前腿,人立而起,吓得背上的雷鸣子“哟!”了一声,骂道:“畜牲!你敢捣鬼,吓了我的儿子,我不活劈了你”忽然他张大了嘴,眼睛也直了,猛然由羊背上飘身而下,口中抖声道:“你姑娘”
蝶仙冷笑一声道:“老怪物,你害得我还不够难道”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我何尝”
蝶仙不待他说完话,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孩子是你救的,但是你却不配收养他,我恨你一辈子,决不容许你和孩子接近!”
说着一纵身已至老人身边,伸手就去抱那孩子,但出乎意料之外,那小东西却是双手死抱着老人不放,蝶仙拉了两下没拉动,禁不住一阵伤心,竟自流下了泪,她泣诉道:“小冤家!你不要妈妈了么?”
孩子只是张嘴大笑着,雷鸣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
蝶仙猛然一跺莲足道:“罢了!”
说完猛然翻身就走,才一转身,又听见那孩子尖锐的哭声,她的心竟同刀扎了似的,正在此时,眼前黑影一闪,雷鸣子竟又落在自己眼前。
蝶仙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鸣子忽然流下了两滴泪,凄然感伤道:“姑娘!为了孩子你也留下吧”
蝶仙哼了一声道:“你是做梦”
雷鸣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我知道你此时已恨我入骨我何敢再存非份之想,上次的罪恶,非但姑娘饮耻一生,即使老朽我,又何尝不怀恨终身”
蝶仙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然道:“那你又为什么叫我留下呢?”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滴老泪,单手拍了一下怀中的婴儿道:“只请姑娘,凡事都为着孩子想一想姑娘!你忍心离开撒下你的亲生骨肉不管么?”
蝶仙闻言就似被一根尖针刺入内心似的,她以那双泪眼看了孩子一眼,他那黑如墨也似的肌肤,在母亲眼中并不觉得如何丑陋,忽然她想到自己为这孩子所受的苦如今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他,何能甘心?凑巧那小鬼也正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撇嘴作欲哭又止状,蝶仙不由心一酸泣道:“你不是会照顾他么?”
雷鸣子悲声道:“姑娘!你忍心这孩子自幼就失去母爱么?何况老朽我已到了风烛残年,万一哪一天死了,这孩子后依何人?”
蝶仙闻言心中不由一软,但她是一个非常灵俐的女孩,闻言后心中虽为所动,但实在是放心孩子不下,假使自己即使领走了这孩子,又能何处去呢?
“难道还能回家么?不回家,江湖上我孤身一女,又如何抚养这孩子呢?人家要问起来,我怎么说呢?”如此这么多方面一想,她不由当真动了心。
但如此并不是说她对雷鸣子生了好感,在她的心目中,她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暴风雨的一夜,那一夜带给了自己一生的追恨悲伤,可以说坏了自己的一生,那么赐给她这一切的人,她又如何能忘记?如何会赐予那人以谅解?
想到此,她不由冷冷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矮小老人,点了点头道:“好!我留下来”
雷鸣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闻言后咧开大口喜道:“姑娘你肯留下来?天啊!”他差一点又要跳起来了,但蝶仙淡然又接道:“可是,我却有两个条件,你必需答应我,我才肯留居于此。”
雷鸣子点头道:“姑娘你说吧!”
蝶仙冷冷的道:“第一我虽住在此,但却永不和你同居一室,须另外在对山峰上为我建一石室,让我独居。”
雷鸣子叹了一口气道:“姑娘那么作唉!依你就是。”
蝶仙遂冷漠的道:“老实说,我已恨你入骨,我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你,以后每隔三日我自会来此看我的孩子”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行老泪,苦笑道:“这样很好如有何事,我可就近照顾姑娘你。”
蝶仙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求你。以后除了我来此看孩子时,我不愿再看见你,希望你也不要去找我”
雷鸣子点了点头,蝶仙遂道:“似如此,孩子大了,你我都不许干涉他的自由,一任他自定去留。”
雷鸣子听完连连点头,忽然他仰脸想了一会道:“对山有一三元峰,峰上曾有我数年以前建筑的一座石室,姑娘有意,不妨就住于那石室内”
蝶仙闻言没有说话,雷鸣子遂就前行导路,窜行如飞,蝶仙尾随其后,半个时辰后,已至另外一峰,乍看起来风景似尚较原山为佳。
在丛林深处,果然发现了两间颇为宽敞的石室,石质鲜明,光线也较雷鸣子现居处通畅明亮得多了,蝶仙知道他所以选择那幽暗深谷,是因为要练那七情神功的关系,不过如今他已练不成了。
雷鸣子送至室口,只道了声:“室中各物俱全,姑娘善自珍重”
说着叹了口气,抱着那婴儿,纵跃如飞而去,蝶仙待其走后,黯然地踏进石室之内,但见内室甚大,前室有石几石凳,尚有一方大蒲团,可供夙日参习功力之用。
后室仅有石榻一方,她实在太累了,也且脑子里太乱了,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令她自己也无法来处置,只好任作是命吧!
现在她再也不顾意去多想了,一切都随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就这么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了石床之上,眼泪独自淌个不停,她实在太累了!
流出的泪被风给吹干了渐渐她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满室红光,敢情太阳又已经垂在山边了,裘蝶仙忙翻身坐起,出乎意料之外,床前却堆满了东西,有被褥以及食用餐具,还有一些常用的琐碎物件,堆了高高的一大摊。
她猜到那是雷鸣子送来的,也就乐意的收下了,这两间石屋子,经她细心一布置,却焕然一新,石室后有小泉,取用极便。
忽然她发现石桌上有一竹篓,开视之,内中竟是装置着一篓饭菜,同时腹内一阵饥饿,正想取出食用,猛然她摇了摇头,将菜篓放下,暗忖:“既然你这么恨他,却还为何再吃他送来的食物?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做么?”
想着她赌气将那提篓推至一旁,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篓子提回来了。
人生本就是那么微妙的,有许多人,也许只受了对方些许恩惠,就感到内愧十分,即所谓受人桃李,报之以琼浆,但他们会对某些人的恩惠视为当然的,而毫无愧疚地领受对方的奉献。相反地,有些人轻易不肯以小惠示人,但有时候,他们会自甘情愿的去服侍一个人,任劳任怨而不计任何报酬,正因为各人都有不同的心理,所以我们不能一概论之。
就拿眼前的雷鸣子和蝶仙来说,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在雷鸣子来说,以他身份、武功,武林中谁不敬畏三分,差不多的人,即使令他看上一眼,他也会认为不肖,然而却死心塌天地敬服着蝶仙。
他曾对天发过誓,愿终生为蝶仙的奴仆,如果蝶仙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顾虑地授首而上,因为他心目中,以为能多为蝶仙作一件事,似乎无形中减少了对她往日的一分罪恶,所以他是那么的心安理得地自然去侍候着蝶仙。
而在蝶仙本人来说,因她受害于雷鸣子太深,雷鸣子几乎坏了她整个的一生,令自己几乎无颜作人,所以她眼中看来雷鸣子对自己的任何恩惠,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使自己少有不安。
因此她想到这里,即取过了饭篓,取出食物饱吃了一顿,将篓子置于室外门边。
从此,这可怜的姑娘,就开始过着这种漫长寂寞的生活,每晚她只需将饭篮子放于室口,第二天往取,内中定必重新装满了新的熟食,足够她一日之量。
她也按照规定,每三日到对峰一次,至时老人定必欣喜待之,然后蝶仙带着她的孩子,母子相处整整一下午,晚上再回来。
那孩子自从食羚羊奶液之后,体魄竟日渐健康,这期间,雷鸣子曾上山采集几种药材,一待采集齐后,据说可煎熬成汁,每日与孩子洗浸些时候,不出数日,能使这婴儿肤色转为白色。
转眼之间,蝶仙已来此三个多月了,日子是那么平静,三个月以来,蝶仙已体会出雷鸣子果不失为一正人君子,从未对自己有任何放肆的言行。
有几次譬如对面而见,他竟会先行引避,仿佛有自惭形秽之感,这反而使蝶仙芳心大放。
然而蝶仙除了对他已解除戒心之外,简直仍然谈不到丝毫好感,只要一看到他,足以令自己心生厌恶,所好雷鸣子从不相强,虽然他心的深处,爱蝶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他表面却从不显出。
他只是忠诚的侍候着她,细心的掉换着她的膳食,譬如蝶仙喜欢吃的东西,那怕这东西是极难获得的,他也会毫不考虑的去尽力取猎到手。
因此三月来,他们相处得平安无事,也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的发生,实在是微妙已极,令人不敢想象。就拿他们来说吧,上天竟在此时,投了一块小小的石子,使原先已平静的波面,又飘荡起了无数的涟漪
这一日清晨,太阳尚未出山以前,裘蝶仙在室外林中练了一趟剑法,觉得气血充沛,身手竟较往昔大有精进,不由心中暗喜。
忽然当空一声鹤唳,蝶仙不由仰首上视,果见一黑一白两只仙鹤由远而近,一刹那已飞临在这三元峰之上,束翅箭投而下。
蝶仙自幼喜鹤成性,见状不由一阵心喜,暗忖:“我不如把这对鹤儿打下来,养着玩儿岂不有趣?”
想着见身侧有不少花斑碎石,这种碎石石质极硬,且多梭角,以它作暗器,颇似“五芒珠”因粒数不大,施展极为乘手,蝶仙夙日俱以此为暗器,以为惯例,此时顺手抓了数枚在手。
再仰首,那双鹤儿,已投临峰顶三四丈高下,似正翔觅处下栖状。
蝶仙见机会难得,容那双白鹤再次现腹临近时,运劲于手腕上,猛然清叱了声:“着!”
跟着玉腕扬处,手中暗器,一线而出,待临那双鹤儿身前数尺远近时,猛然一错而开,各分两枚,向二鹤翅根之上击去。
这种暗器手法毕竟不同,因距离又近,力道又足,一闪已至,那白鹤想是较惊,见状猛然振翅一翻,蝶仙暗器擦羽而落,竟是没有伤着。
可是那黑羽仙鹤因距离太近,一时大意,想闪已自不及,蝶仙这一对尖石,不偏不倚,双双全击在了那黑鹤的翅根之上。
就见它在空一声悲呜,顿时飘落一片羽毛,一阵翻滚,噗的一声,落于地。
蝶仙不由大喜,忙急纵身形赶近一看,见那黑鹤犹自满地飞扑呱呱连鸣不已,蝶仙不由叱了声:“看你还往哪跑?”
说着莲足点处“嗖!”一声已窜在那只黑鹤身旁,一晃右掌“金鸡现爪”直往鹤颈上就抓,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把眼看已快抓在那鹤颈上了,猛听“嗤!”的一阵轻啸。
跟着一股风袭面而来,蝶仙也非弱者,一闻声,就知是有暗器而至。
单掌本已递出,只好临危向后一挫掌,眼瞟处却见一片树叶直奔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不由暗吃了一惊,当时不容迟犹,忙骈二指,向前一跨步,娇躯半斜,那树叶已到眼前。
蝶仙口中叱了声:“什么人?”
跟着点指,已把那片树叶打落在地,只是自己竟感到二指一阵火热,可见来人功力之惊人了。
蝶仙点落这片叶子后,身形已拧出八尺以外,目扫处不由暗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正由树内踱出一少年文士,这人一身青色儒衣,头戴垂缌公子便帽,状极儒雅,右手尚持着一卷诗册。
此时此地,出现了这种人物,不得不使蝶仙大感惊异了,见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呆住了。
那少年此时盯视蝶仙,似也颇惊异,但只一瞬间,却冷然哼道:“大胆贼婢,如何伤我黑儿,今日却要你还我个公道呢?”
匆匆交目,蝶仙只觉得这公子面大耳垂,剑眉星目,仪表不俗,正不知此人为谁?
此时一听对方口出不逊,不由触动前隙,冷笑了一声:“这鹤儿本是野生,姑娘打鹤儿,关你何事,竟然暗箭伤人?我还要跟你还个公道呢!”
说着莲足一顿,已窜至那少年身前,少年闻言两弯剑眉微向两边一分,哼了一声道:“好个厉口的姑娘,今天我倒要你认识一下本公子的厉害!”
说着慢条斯理地将那本书向怀中一揣,垂着一双大袖道:“你如果识相,快点把我鹤儿伤给包扎一下,我看在你不知情份上,暂不和你一般见识,否则”
说着这儒生猛然剑眉一竖,星目泛光,看来确实不怒自威,但是他那凌厉的目光,偶一接触在对方少女身上,竟自视向一旁,由不得俊面一红,这证明他夙日尚不常和异性对手接触。
蝶仙自一见这儒生现身,心中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本来一腔怒火,竟似发不起了似的。
此时被对方这么一激,不由又重新起了娇嗔个性,闻言蛾眉一扬道:“你说的蛮好姑娘可没功夫跟你瞎闹,这鹤儿本是我打下,自然我要拿回去了”
说着向前一纵身,又往那只黑鹤抓去,眼看已近鹤身,猛听那儒生一声喝道:“住手!”
长衣飘风,这儒生已横身在蝶仙身前,大袖向上一翻,呼噜噜带起一阵疾风,竟以一双雪白的袖管,直往蝶仙身上扫去。
蝶仙见这人一出手,就知来者不善,能以衣伤人,这人定有一身惊人的内功,也就是说内功到了极上境地时,可飞花伤人,抡衣为刃,他能把深奥的内功精力,运逼在一切柔弱的物件之上,发诸于人,无异身受对方拳掌剑刃一样。
此时这少年书生一双衣袖,卷起一股劲风,直往蝶仙身上卷到,蝶仙知道厉害,足点处,拔起丈许高下,已落在那书生身后。
猛见她向上一提二臂,身形“黑虎剪尾”猛然掉过身来,玉掌在胸前一交叉,排山运掌,向外一抖玉臂,容指尖已快临近那书生背后,只要一扬指尖,就算把掌力撤出去了。
蝶仙心方一软,正想临时撤掌,却不知那少年身法竟是别具一格,以不变而应万变,容蝶仙掌已临近,堪堪已快吐劲的一刹那,猛见他长身半侧,头也不回,猛甩左臂,以“大摔碑手”重手法,猛然向蝶仙二臂上挥来。
劲猛力足,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此时才知来人果然是一功不可测的异士,自己万万不是对手。然而她生性要强,更何况心恨这人太已欺人,一时势成骑虎,决无中途无故罢手之理。
此时见状不由紧咬银牙,一分二臂,改掌式为“玄鸟划沙”以十指指尖,直往这少年两后肋上猛划了去。
这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一纤弱少女,竟会有此功力,招式用空,也不由蓦然一惊!
但见他口中哼了一声:“来得好!”猛然向前急一抢步,仿佛踉跄一跤,蝶仙双手划空,猛见那书生一个急旋,已闪至蝶仙身旁,伸铁指照准蝶仙腰下“气海穴”就点。
指尚未至,已透出一股无比劲风,蝶仙就觉穴眼附近一麻,大惊之下,忙向外一让身子,同时抖掌以“金剪手”直向那少年腕上剪去。
这是一招败中取胜的招式,逼得那少年后退一步,他此时面现慈笑,事实上他与这少女一搭上手,心先就软了多半。
所以动手,只不过是考验一下对方功力,此时见对方一介弱女,竟会有此身手,不由心中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怜香惜玉之心一生,自然就不会再施以辣手了。
且说蝶仙见这一招得手,心中不由一喜,她又何尝知道对方是让自己,否则一上来蝶仙早就输了。
此时那少年身形向后一退,口中道:“姑娘算了吧!”
蝶仙却误以为戏言,不由娇声叱道:“你算了,我还不算呢,凭什么你用暗器伤人?”
说着话已再次偎近上身,用“单掌伏虎”式,往那少年文土胯骨便切,那文士不由哂然一笑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尚且怕你不成?”话未完,蝶仙掌沿已到,这少年猝然向下一矮身形,右手以“铁弓手”向外一弹,直往蝶仙右腕臂上弹崩了去。蝶仙方自一惊,忽见对方身形一闪,蝶仙方自抽手避招,猛觉身侧疾风猛袭而至,猝见少年一双大袖,以“排云袖”功,自身侧猛挥了来。
蝶仙此时再想回闪,可就有些来不及了,惊慌中方扭动娇躯想往右闪,经不住那文士大袖上所逼来的一股气流,如影附形,顿时只觉那凌厉的劲道,竟逼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口中方叫了声“呀!”已被逼得一阵踉跄,脚一软,眼着跌坐于地,猛见身前人影一闪,那文士又已立在自己身前,单掌向外一伸似微微一按。
蝶仙身子本已倒下,此时被少年这么一推一按,顿时硬给抵住了,算是没有倒地出丑。
就如此,她已羞得粉颊嫣然,眼圈一红,差一点流下了眼泪,后退了两步,单手向颈后一背“呛!”的一声龙吟,竟自撤出了一口长剑,眼中转着泪,用手指那文士道:“不行,你欺侮人姑娘今天给你拼了!”
说罢压剑就要上前,那少年见状反倒吓了一跳,主要是他见人家一个姑娘,竟被自己逼得哭了,觉得心慌意乱,自己本身原就没有想使她难堪,此时见状不由急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双手连摇道:“姑姑娘!何必如此动怒?这万万施不得!”
裘蝶仙蛾眉一挑泣声道:“什么施不得,你好好的为什么这么欺侮人?打了人就算完啦?才没这么好的事”
说着依然直着眼往那儒生走来,这儒生闻言不由红着脸一连又后退了好几步,手摸着头道:“老天!你把我鹤儿打伤了,反而说我欺侮人?算我倒霉,我那鹤儿我不要了,你可别哭好不好?”
蝶仙自见面,就对这儒生生有无限好感,此时一对敌发现他竟有这么一身功夫,不由芳心更生敬仰之心,此时见他被自己逼成那付样子,脸红脖粗语无伦次的样儿,一番委曲伤心,已自化没了影儿。
此时见状由不得被逗得破涕为笑,噗哧笑了一声,用泪眼瞟了那文生一眼,忙止住,玉面含羞地哼道:“屁啊!那仙鹤是你养的?鬼才相信,根本就是没主的野鹤,你看我打下来了想混水摸鱼骗过去,却编出这一套鬼话”
说着抬了一下眼皮,见少年那副皱眉的样子,不由得又要想笑,当时哼了一声道:“是你的鹤,你叫它看,看它答不答应?”
这本是一句气话,心想即使真是他所豢养的鹤,也万无能应人言的道理。
却不知那文士闻言后,点了点头道:“好!我就叫给你看!”说完冲着那黑鹤叫了声:“黑儿!”
那黑鹤闻言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不由喜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
蝶仙冷眼旁观,才知果然那仙鹤是人家养的,不禁顿觉气减了八成。没非少女心性都是如此,即使是无理,也非要占点便宜不可。
此时见状目翻白眼笑道:“它也没答应呀?”
少年见对方无理取闹,不禁少去畏心,此时面对这少女,见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美到了极点,顿时生出一片景慕向往之心,只是自幼追随异人为师,家法甚严,从不敢对异性心生妄想,出言挑逗。
此时一见云雾化解,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双手一抱,向蝶仙一拜哂然道:“好啦!算我没理该好了吧,鹤儿既是你喜欢,好在我有两只,这只就送给你好啦”
说着又瞟向那只黑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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