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晚上,她或许曾经带着那张诡异的张韶涵的海报,回到过寝室。也许还曾经过幽暗的走廊,打开了寝室的门。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回过寝室,而是在半路上,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雨大概是在半夜就下起来了。总之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雨棚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音。是很大的雨吧。我睁开眼睛,眼皮仍然有些沉重。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早上8点3分,比昨天醒得要早些。夜里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舌根被咬出了一个泡,两腮的肌肉也很酸痛,好像整整一夜都紧紧地咬着什么。嘴唇很干。吃安定以后,尽管能睡着了,但却无法记住每天的梦,其实就是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身体,沉甸甸地在床上放了一个晚上。吃安定的确是权宜之计,然而对于我来说,暂时也懒得去想其他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这期间,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下午2点,要去见马尔。这个人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身穿花衬衣沙滩裤的形象。林子的表哥,将作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我开始有点后悔,也许不应该留下自己的电话,在一切尚未清楚之前,这样贸然与林子的亲戚联系,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呢?如果林子只是碰巧去做什么私人的事,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谎称她住在舅舅家里,那我这么做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我翻了一个身,隐隐约约想起,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黑色的湖底骑自行车,妈妈在岸上大声叫我。她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拼命想骑上岸去。但湖很大,路程很远,似乎永远也骑不到岸边。
好像就是这样,只记得一个画面而已。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应该起床了。早上还有两节课要上,至于下午,大概只有旷课了。
张师傅出事以后的这两天,收发室里一直空着。只看见张师傅的妻子,一个瘦弱的女人来过一次。其他的时间,收发室一直上着锁。通过窗户可以看见张师傅地床仍然和那天一样,一条淡绿色的毛巾毯皱皱巴巴地放在上面,桌子上的茶杯装了半杯的水,盖子打开,放在一边。总感觉像是有人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喝了半杯水,之后又出门去的样子。
寝室里的女生们时常议论纷纷。有人说半夜看见张师傅的影子在收发室里出现过,有人说晚上在床上开着台灯看书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关灯了”有人说每到晚上3点,寝室的大门不管锁没锁,都会被打开关于死人的幻想,在女生的脑子里总是层出不穷的。
不过话说回来,在张师傅之后,到底是谁拿着寝室大门的钥匙呢?
我问过隔壁寝室的人,也问过班长,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说,每到晚上12点,寝室的门就被锁上了,不知道是谁锁上的。第二天早上很早,外出跑步的人走到楼下就发现,门早就已经打开了。有没有可能是大门从来就没关上过呢?据对面寝室的徐曼讲,她有一次在一楼的寝室里打牌,一直打到凌晨2点多,她从一楼的寝室出来,走上楼梯的时候,特别向大门看了一眼,发现那时大门已经锁上了。而最近几天,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张师傅死了,所以大都不敢12点以后回来。如果不小心过了12点,多半会在外面找个网吧玩通宵,或者到同学家借宿一晚。
因此,究竟是谁在每晚12点负责锁上寝室的大门,成了一个谜团。
但关于张师傅的种种传说,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曾经做过变成鬼的梦,据说克服怕鬼的恐怖心理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鬼。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大概具备了克服恐怖心理的条件。只是那个用粉笔画在寝室门口的人形,每天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不得安宁。
粉笔人形就在寝室门口的道路上,靠近花坛,离大门大概有十多米远的样子。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痕迹几乎就快要消失了。但仍然能够看清一个大概。人形的头部朝着去东湖的大门,两只手臂在身体两侧蜷曲着,按照粉笔画的形状来看,当时应该是曾经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或者捂住胸口的样子。头部既没有向右侧,也没有向左侧,而是直接面对面贴在地上。
这种姿势,说明张师傅应该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死了。否则当一个尚有意识的人扑倒在地时,头部应该会下意识地扭到左侧,或者右侧。人形的两条腿也有些奇怪,是直挺挺地竖立着,居然没有弯曲。想象一下,两腿并拢,面朝下僵硬地倒在地上,这是一种何等奇怪的死法。
更奇怪的是,如果是心脏病发作,他应该往反方向的校园门口走去才对,只有那里才能拦到出租车,或者返回寝室打电话也是合理的,但是为什么会往东湖方向走去?还有,为什么不是倒在道路中间,而是倒在靠近花坛的位置呢?
我看过那个花坛。说是花坛,其实就是种了一些不成样子的矮灌木的地方。灌木的高度大概有半人高,排列得比较紧密,但也有很多缺口,大都是被上山的人破坏掉的。从这个灌木丛过去,是一条小路,本来小路也是有入口处的,只是离寝室的大门比较远,而从灌木丛过去,只要经过一段土路,就可以直接穿插到小路上去了。
所以灌木丛的附近有很多脚印。看来即使是道路泥泞,也有人忙着上山去谈恋爱。那其实就是一座毫无特色的小山,和学校里的很多座山一样,上面种着一些松树和矮灌木,山上的道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尽管近水楼台,但我从来也没去过那里。也许是因为太近了,所以反而没有兴趣吧。
然而眼前的这些矮灌木却突然让我想到,张师傅也许并不是偶然倒在这里的。或许,是这些半人高的矮灌木背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因此打开了门,走到这里但这似乎又有点说不通。因为张师傅的一只拖鞋丢在了门口。即使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也绝不至于光着一只脚走到花坛前面。
看上去,这样的情况只有在惊惶失措的时候才会发生。如果假设成立,张师傅又是因为什么而惊惶失措呢?他从寝室里出来
啊,寝室!也许事情发生的地点其实并非在寝室外面,而是寝室里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是的,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鞋会丢在门口,证明他经过门口时,应该是十分慌乱的。那么,导致他如此慌乱的原因,应该就是在寝室里面了。他从寝室门口到花坛的这一段路上,应该是一步一步地倒退着,因为如果他是想迅速逃跑的话,就应该会跑出比较远的距离,而不会是在花坛附近了。当他倒退到花坛这里时,被矮灌木挡住去路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整个现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件。那晚,究竟是什么在寝室里呢?是某个学生吗?张师傅又怎么能在惊惶失措的情况下,还神志清醒地跑回收发室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当时,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着的。
我想到深夜返校的林子。她是那扇大门被打开的原因吗?
林子是否走进过这栋宿舍?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关于这一点,也许只有向马尔求证了。
中午,当我和于思从食堂回来,雨仍然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一直没完没了地下着。我去水房洗干净自己的饭盒,放在寝室的桌子上,然后告诉于思,我下午有事,不去上课了。
“可是下午是老吴的课啊,你不是最喜欢上他的课吗?”于思奇怪地看着我“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1点多了,差不多该是见面的时间。我拿起雨伞,将背包背在身上,然后走出门去。
在这样的雨天,学校的道路上经常可以看见很多土黄色的水流,那是从山上被冲刷下来的泥土。这些泥土中间,有哪一块是曾经被你踩过的,有哪一块是埋葬过动物尸体的,都无法得知,总之现在都变成泥浆,被冲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我打着伞,从湖滨一直走到樱园,在樱花大道上,我给马尔发了条短信,说我在学校门口的佐治城等他。
佐治城,是我和晶晶、于思、林子经常来的地方。也主要是因为,学校门口实在没有其他像样的去处。我们常坐在有飘窗的二楼靠里的那个位置上,度过整个无聊的下午。不过今天,为了方便和马尔见面,我选择了一楼靠窗的位置。
是什么时候,我们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呢?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我坐在这里等着,时不时看看门口进来的人和桌上的手机。2点到了,人还没有出现。于是我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说我已经到了。过了一会,短信回过来说,他也快到了,正在附近。
我开始感到有点轻微的紧张。怎么跟他说起林子的事呢?做梦和海报他会相信吗?胡乱地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见机行事。
一个打着黑色雨伞的人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接着,门口进来一个人。他穿着蓝灰相间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尽管事先没有任何的提示,但我想,他大概就是马尔了。他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径直走向我的桌前。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这个马尔和我曾经相识。
“你是苏晓吗?”他的声音和电话里略微有些不同。
“你是马尔?”
我们互相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放下雨伞,在我对面坐下。然后叫了一杯蓝山咖啡。
“好了,开始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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