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待会儿你别怕,我这刀子利得很,你还没觉疼,就完事啦。"大胡子的刽子手冲著他笑。
南书清有些诧异,这么和善的刽子手还真是少见。他微微一笑:"好,多谢你。"
"哟,没想到你文文弱弱的,胆子倒不小,上了刑场都不怕。"大胡子赞赏地一拍他肩,"了不起,我欣赏你。"
南书清被拍了个踉跄,勉强站住。
怕什么呢!自己不戴枷不上锁地上刑场,皇家仍是望他回头吗?欺他读书人好吓吗?
他缓步随刽子手登上三丈高台,恐怕他要成为本朝第一个因不肯允婚而被判斩刑之人了。真真荒谬!
他跪下,垂首淡笑。
现在,明夜在何处呢?她可知道,自己绝未负她?
"真是真是,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大胡子刽子手举起鬼头大刀,口中嘀嘀咕咕地,"明知我轻功不好,还要我故意摔下台去,这不是存心整我嘛,真没良心,亏我当初好心拾了他!"
"啊,你说什么?"南书清本不想打搅他自言自语,他念叨的话也未免太长了些。
"没事没事,当我没说啊,追魂炮响了!"
南书清闭目等待,半天过后,不但刀未落下,大胡子反而兴奋地拉起他:"快看快看,下面好热闹!"
什么?
南书清愕然向下望去,台下一片混乱,浓烟四起,兵卒四处逃窜。他目瞪口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秩序井然的宫帷变成一片兵荒马乱之地。
"啊,来了。"大胡子一扯他,他抬起头,顺著大胡子的手指望去。
一个湖青色衣衫的女子竟从远距十几丈的宫墙上凌空飞渡而来,转眼就站到刑台上。
他疑疑望着,眼珠好似定住一般。
女子见到他溅了血渍的白袍,脸色一变,狠狠地瞪向大胡子:"你不是说他毫发无伤嘛!"
大胡子有点害怕地退了一步,赔著笑脸:"嘿嘿,一点小意外啦啊,我明白,我了解!"他马上转身跳下三丈高台,做被人踹下状,口中大呼小叫,"杀人啦,劫囚啦"
女子揽住南书清的腰,柔声道:"你不要怕,就闭上眼。"
南书清恍若未闻,仍是疑然凝望。
女子垂下眼眸,不再说话,顺著来时的细绳,揽著他仍旧滑了回去。
到了宫墙上,另有一人将细绳收起,笑嘻嘻地:"这下可好,人人看不出有细绳相牵,定会以为宫里闹了鬼,飞来将人带走。"
"是哦、是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子本欲踹过去一脚,又怕身形一动,会牵动南书清伤口,只得作罢。
"车呢?"
"在下面。"那人笑出一口白牙,瞄瞄南书清,"这就是你的心上人啊?你倒好眼光哎,别走,我还没说完"
女子不理他,迳自揽住南书清跃下宫墙,进了一辆宫车,扬长而去。
"你忍忍,马上就好。"她轻轻解开南书清衣衫,皱眉看着已和衣料粘在一起的伤痂,犹豫再三,竟不敢轻易去揭。倒是南书清等了良久,干脆自己动手一扯。
"啊、啊你那么用力做什么!"南书清还未吭声,她反倒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按住鲜血涌出的创口。
南书清忍著痛,微笑看她忙碌地为自己清洗包扎伤口。
"明夜,你近来可好?"他柔声道。
"不好,我快要死掉了。"明夜硬邦邦地顶回去一句,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恼道,"那个什么晋阳公主的,怎地不救你?"可恶可恶,她重若性命的人,谁敢伤他分毫!
南书清轻叹口气:"我抗旨退婚,皇家颜面上挂不住,自然会恼羞成怒,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也不是非我不可。"
"你好好的,退什么婚"明夜双拳握了又握,心中苦乐难测,他不允婚,才吃了这许多苦头;但他若允了,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时。
南书清忽然拥住她,头埋在她肩上。
"以后,再也不要分离!"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仿若盟誓。
"你不是说没想和我被人通缉,亡命天涯"
啊!
明夜怔住,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哪里不对咧?她想了又想。
啊啊啊书清从不肯抱她的!
她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随即却板起脸,拉住他脑后长发,隔开一段距离,瞪著他:"我是你兄弟!"她重重在"兄弟"两字上一顿,"你做什么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我从前若是同样对你,怕不早被你一脚踢开!"
南书清回瞪她,愤愤不已:"我从前当你是男儿,你待我无礼,我自然会恼。"
明夜跳了起来,扯起身上湖绿色长裙,苦著脸道:"我现在穿了女装,就很像女子吗?我自小就是副男孩相,从未穿过女裙,要不是洗澡换衣,我都不记得自己是男是女!"啊,还有偶尔来的那个她翻翻白眼,怕南书清脸红,没敢说出口。
"还有家里的叔伯兄弟,他们早就忘了我是个女的啦,要不是这几年知道有个你,他们八成会以为我将来要娶妻生子当个孩子他爹!"
南书清忍不住笑,眼睛转也不转地瞧着明夜。
她身材颀长,腰身纤细,虽然既不娇也不媚的,偏是叫他的目光移也移不开。
"我第一次穿罗裙,你可是瞧见了,可别再说我故意骗你。"她小声咕哝,"还好救你时没叫它绊著,不然就真叫生死与共了。"
"你现在恢复女儿身,那自是再好不过"
南书清话还未说完,明夜却脸色一变,伸手将他推倒在榻上,轻道:"你别说话啦,折腾了这么些时候,先好好睡上一觉吧。"也不待他开口,转身就走了出去。
南书清心里一急,连忙要撑起身,怎奈见到明夜后紧绷的精神放松,现下竟是半分力气也无。
过不多时,明夜端进一大盆热水,放到榻边,将他头巾拉下,披开黑发,笑咪咪道:"来来来,我帮你洗头。"
她将长裙脱去,又解下丝甲,只著一件淡青的对襟短衫,挽起衣袖,把南书清头颈移出榻外,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手撩起热水,给他洗起头发来。
南书清愣愣地,看蒸腾的水雾从自己耳畔颊侧氤氲升起,拂上明夜的脸。朦朦胧胧,教他难以识清。
他不明白,明夜她,到底在躲什么?
洗净长发,明夜又将他移回去,用布巾把发上水滴揩净,再搬走水盆。然后拿了把梳子,缓缓梳理起来。
此情此景,就彷佛一对熟稔而又亲匿的夫妻。呃,虽然身侧的人仍然有著一张长不大的少年面孔。
南书清唇角含笑,思绪起伏,眼前浮现起初相识的那段情形
"好啦。"少年一拍他肩头,满意地左瞧右瞧,瞧得他竟然不禁赧了颜,悄悄撇开目光。
"好啦。"明夜将他按倒,盖好被子,"你睡吧。"
"明夜!"他伸手拉住她。
"我又不走,你拉我做什么好好好,我陪你就是。"明夜在榻边坐下,看他闭目安睡。
好像真是不一样了,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的缘故吗?可是
她愁著眉,犯起难来。
天色初明,万籁仍寂。
南书清缓缓张眼,见榻前模模糊糊立了条人影。
"明夜?"他迟疑轻唤。
明夜无言地俯身抱住他。
"你怎么还不去睡?"他张臂回拥,感觉她周身冰凉,不禁吃了一惊。明夜向来温暖得如同火炉一般,怎么此刻冻得像块冰?
"你站了多久啦,也不怕著凉!"
南书清恼起来,干脆将她拖进被里,用自身的热度温暖她。反正迟早要成亲,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
明夜向来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自己最好此刻也忘掉!
迟疑半晌,她终于开口:"我方才梦见自己回京找你,却怎么也寻不到你。我抓了朱秋琢,在他身上刺了一剑又一剑,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南书清心里一阵绞痛,紧紧拥住她。
"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吗?"他不敢想像,自己若当真死了,明夜会将京城搅得怎样的天翻地覆!
明夜用情之深,实不下于自己,他当初怎么会以为她是戏弄他?还是他自欺欺人得太过,以至看不清她的心思?
"明夜,你要我怎样做,我都应你。"他柔声道。
明夜却突然坐起身,气哼哼地:"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了,你不悔吗?"
"什么?"他愕然。
"我,我一辈子就都是这么不男不女的,改也改不过来,同我一起,你不怕永远都被别人笑你有断袖之癖吗?"她干脆挑明。
不是光知道她是个女人就可以过一辈子的啊!
原来是这个。
南书清微笑起来,柔著声音:"没关系,明夜就是明夜,怎样都好。"
奥?怎么会这样!
"你原来不是怕得要死,要不怎么避我如蛇蝎?"当初没发觉,事后几年才慢慢体味到。
南书清也坐起来,用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像颗大大的肉包。
"你你靠这么近,我可要抱喽!"明夜心痒起来。
"好,给你抱,给你抱一辈子!"他先一步抱住她,紧紧拥牢,怕她再一次消失般,"我不耻断袖,是因为所受的道德观念就是如此,加上朱秋琢觊觎我多年,心里对此愈加厌恶。当年你替我吸毒疗伤,我斥责的不是你,而是我呵!"南书清深切地叹了口气,接著轻喃,"是我自己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却又不甘因你而沦陷。明夜啊,明夜,你可知我心里有多苦?"
明夜的手悄悄拢住他的腰身,听他深深叹息。
"你出征三年间,我夜夜思量,慢慢回想,逐渐发觉倘若对象是你,似乎也没什么不可忍受的,但我又万分痛恨,为何你不是女儿身,好教你我正大光明斯守一生!我挖心掏肺地,对一个男子动了情,却不敢想不敢动。明夜,我的挣扎,你明白吗?"
"一年前,我知你是女子之后,却来不及欣喜,只有硬将你我分离。在牢中整整九个月,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只盼来生有缘能再相见"说道此处,双眼竟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雾霭,"真的,没想到我的愿望在今世就能实现。明夜,我感激上天,它虽戏弄我多年,却让我不枉此生!"
明夜浅浅微笑,任由那心酸而又甜蜜的滋味呵,缓缓漫上心头。
"我本来想在你出征回来后告诉你,如果你亦当真有意,我可以抛开官位,不理世俗伦常,与你归隐,就算你是男子,也也不打紧!"
南书清长吁一口气,将手臂紧了紧之后又松开,让两人以眼观眼,柔声道:"你要男身女身,都随你,明夜就是明夜,怎样都好。"
丝丝缕缕的情意,从他眸中款款流泻,真真切切的心思,再清晰不过。
"啊,对了。"明夜从颈口拉出丝绳是他编给她的同心结,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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