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清,星暗淡。
冷月银辉洒照下,有一座黑忽忽庞大之物高高矗立着,那是一座山,一座大山,一座高山。
看上去占地有数百里之广,峻峭插天,险恶异常。
在这月明,风清,星黯淡的夜晚,平地已然是更深人静,在这山区里,更是四野无声,声在树间。
偶而虽有一两声夜悲啼,走虫活动,但那却是极短暂而不时常有的,很久,很久听不到一两声。
在那清凉,而略嫌惨白的月色下,有一个大院子里,有数间房子,一座楼阁,一座高升在半空中的钟楼。
院子里没有灯,连一点没有;所以很难看出什么,也让人很难看出它到底是什么所在。
不过,往前看,往那很高,很大的门口看,门上的滴水檐没有了,瓦片残缺不全,那是年久失修,长年经风吹雨打所致。
原来被滴水檐遮住的地方,现在遮不住了,月光下,可以看见门头上挂着一块油漆剥落的横匾,也可以看见横匾上四个金漆掉得差不多的大字:大雷音寺。
风过处,那横匾上有东西在动,在飘动,那是一层层的蜘蛛网,蜘蛛网加上累积的尘埃,这古刹有多少年代没有修茸过,香火断绝了多久,便不难想象了。
往里看,这古刹的大天井里“大雄宝殿”的大天井里,月光冷辉下,那既破又滑的铺地石板上,直挺挺地跪着个人,这个人,长发披散,穿一身满是血污而又破损不堪的黑衣。
看不见他的脸,分不情他是男是女,是山里的妖魔,是古刹中的幽灵,这,不得而知。
在这黑衣人的面前,黑衣人的怀里,抱着黑忽忽一物。看不清那是什么,可以看得见的,是黑衣人一双惨白、细腻,看上去也颇嫩,而沾满了血污的双手。
黑衣人就跪在那儿,面对那黝黑慑人的“大雄宝殿”直挺挺地跪在石阶下,一动不动,要不是偶而山风过处,拂动了他的披散长发,他像极了一尊石像。
月影渐移,星光也越来黯淡。
月影斜移之后,大天井里投下了一片黑影,那是左边一条屋脊投射在地上,而那原本很黝黑的“大雄宝殿”里,已不再那么黝黑,这时候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地可以看见那“大雄宝殿”之中地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没有头发,穿着一件既宽又大的衣衫,盘坐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西大如来的宝像从神座上移到地下。
这么看来,大天井里的黑衣人似乎不是向“大雄宝殿”而脆,而是面对“大雄宝殿”中这人影而脆。
月影不断地斜移,不断地斜移。
那大天井里的阴影,也不断地在伸张,在扩大,渐渐地,那一大片阴影笼罩了大天井里跪着的黑衣人。
在这时候,黑衣加上阴影,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大天并里跪着那么一个人,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人。
地,一声悲号冲天而起,划破这“大雷音寺”的死寂,橡一道闪电,像一声雷,震得“人雄宝殿”里的人影,跟大天井里脆着的黑衣人同时一颤。
还好,这一声悲号短暂,甫自划空冲天,便又倏然敛住,消失了,‘大雷音寺”又恢复了死寂,像没发生什么一样。
大天井被阴影整个儿地笼罩了,霎时间“大雷音寺”好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候,夜空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像是有人撕裂了一块布。
也就在这时候,两道冷电也似的光芒在“大雄宝殿”里一闪,紧接着“大雄宝殿”里传出一声令人鼻酸的轻叹!
那人影,张开了口:“孽,孽,孽,也罢,抱他进来,走你的,不许再来找我,不许再来见我,不许将今夜事轻泄一字,十八年后我还你一个他。”
大天井里的黑衣人没动。
但,另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冰冷话声接了口:和尚,慈悲、方便,你那慈悲心肠在何处,你那方便之门又为谁而开,说!快说,说不出个理由来,我烧了你这‘大雷音’。”
“阿弥陀佛”一声洪钟般清越佛号起自“大雄宝殿”:五年未见,施主别来无恙!”
那冰冷话又说道:“我能跟你说话,那多年来我还没死,和尚,休顾左右而言他,说出你硬心肠装声作哑的道理。”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说道:“施主,和尚无道理可言。”
那冰冷话声说道:“那我就要放火了。”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说道:“施主尽管请,这‘大雷音’是佛门古迹,并非和尚我个人的私产。”
那冰冷话声冷笑说道:“好个精明秃和尚,你这是拿话扣我,要知道,我可不管什么古迹不古迹,惹火了我连“玉皇大帝’的‘灵霄殿’都敢烧。”
“大雄宝殿”中那人没说话。
那冰冷话声薄怒说道:“和尚,你耷了。”
“大雄宝殿”那人道:“和尚未聋。”
那冰冷话声说道:“那么说句话我听听。”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道:“施主的脾气,仍不改当年。”
那冰冷话声说道:“你只会说这个么,这就是你苦修这多年的所得么?”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道:“那么,施主要和尚说什么?”
那冰冷话声道:“我要你说点好听的。”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自当年至今,从在家到出家,和尚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好听的,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好听的。”
那冰冷低声怒道:“今夜我就要你对我说好听的,我要你破例一次。”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可以,请施主再候几个时辰。”
那冰冷话声错愕地道:“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请施主看看,那一轮红日可是从西方升起的?”
那冰冷话声勃然大怒,道:“秃和尚,你敢!你当我真不敢烧你的‘大雷音’。”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淡然说道:“施主乃当今第一人,四海,威震八方,神见神怕,鬼见鬼避,何会敢不敢,和尚我静坐“大雄宝殿”中,观看施主放火。”
那冰冷话声挫牙说道:“好,和尚,你且作壁上观,你若是现身阻拦或出手救火,你就不是”
半空中突然火光一闪。
“大雄宝殿”中那人盘坐如前,动也未动。
那冰冷话声道:“我失从‘大雄宝殿’放起。”
一道火光划空泻下,直落“大雄宝殿”檐上。
然而,这道火光刚沾上“大雄宝殿”屋檐,它却一闪而灭。
那冰冷话声怒声说道:“和尚,你是怎么说的,你那张嘴!”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冤煞和尚,凭施主一身修为,难道连和尚有没有出手都看不出么?”
那冰冷话声道:“那么这是”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上有天,下有我佛如来。”
那冰话声道:“和尚,你说这是天意,这是如来显灵。”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和尚我一动未动是实。”
那冷话声冷哼说道:“和尚,空道鬼神,那是你的事,我生平不信这一套,我就是神。”
又一道火光划空射下,落向“大雄宝殿”左边的那一道屋脊,这回离“大雄宝殿”颇远,绝不是任何人能够坐在“大雄宝殿”中施功可救的。
然而,这道火光和前一道一样,才沾瓦面便又灭了。
半空中,传来了一声轻“咦”
“大雄宝殿”中那人说道:“施主,信否,上有夭,下有我佛如来。”
那冰冷话声叫道:“和尚,你简直让我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明鉴,让施主不寒而粟,毛骨悚然的不是和尚。”
那冰冷话声没说话,半响才道:“和尚,看来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斗不过你。”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再明鉴,施主斗不过的也不是和尚,而是一个‘正’,古往今来没人能斗过这个字。”
冰冷话声道:“好吧,和尚,就算你正我邪,邪永远难以胜正,不管怎么说,我是得放弃这把火了、可对?“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成名数十年,纵横数十年,你所积的一身罪孽还不够么,不妨实告施主,假如你那邪火今夜烧了,‘大雷音’,和尚我敢说施主你走不出这座山。”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狼,这么辣了,你说的,大雷音,又不是和尚你的私产一-”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想左了,和尚仍坐在“大雄宝殿”我佛脚下。”
那冰冷话声道:“那么是谁能让我走不出这座山”
“大雄宝殿”中那人震声一字“天”
那冰冷话声突然纵声长笑,裂石穿云直迫夜空,震得宿乌惊飞,‘大雷音’尘埃扑簌簌落了一层:“和尚,你这话更让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行行好,别吓人了。”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敢莫不信!”
“少废话了,和尚。”那冰冷话声道:“我信不信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要听听铁心石肠的理由。”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和尚说过了,没有理由可言。”
那冰冷话声怒声说道:“和尚,我一忍再忍,你可别逼我,真要把我逼火了和尚,你何时听说过我曾作三忍,树人这么宽厚、和气的。”
“大雄宝殿”那人道:“和尚未听说过,下过和尚有句不入耳之言奉知施主”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说。”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休说是逼火了施主,便是施主大发雷霆,要将‘大雷音’夷为平地,化为灰烬,和尚我仍是没理由可言。”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好吧,和尚,今夜事我记住了,纵横数十年,我够硬了,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惟独在你面前,我却不得不一再低头,只因为你比我还硬”
话声忽转轻柔道:“这样吧,和尚,咱们打个商量,把你不要的给我”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什么,施主何指?”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给我装什么糊涂。”
“大雄宝殿”中那人“哦”地一声道:“和尚明白了,施主是指眼前之罪,眼前之孽。”
那冰冷活声说道:“你认为是罪,是孽,我可不这么想。”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自然可以不这么想,但和尚是佛门弟子出家人,上乘我佛宏旨,却不能不悲天怜人”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说什么悲天怜人,你何不说是为我着想。”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既明白和尚这点苦心就好。”
那冰冷话声道:“我明白,也感激,可是我不怕,我已积得满身罪孽,又何在乎多添一桩。”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多一罪孽便足使人沦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冰冷话声笑道:“和尚,我让我的罪孽,这十八层阿鼻地狱应该再加一层,改为十九层。”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要是这么说,和尚我就不便”
那冰冷话声忙道:“谢谢你,和尚。”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且慢谢我,和尚还有后话。”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还有什么后话。”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话晚了。”
那冰冷话声说道:“和尚,我哪句话说晚了?”
“大雄宝殿”中的那人道:“施主,你刚才的话说晚了。”
那冰冷话声道:“怎么晚了,和尚?”
“大雄室殿”中那人道:“施主难道没听见和尚对她所说的话么。”
那冰冷话声道:“听见了,怎么。”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这是说和尚装糊涂了。”
那冰冷话声冷笑说道:“和尚,我说你装糊涂,你说我耍奸滑,咱们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便宜。”
“大雄室殿”中那人讶然说道:“施主这话出家人连个诳语都不敢打,又怎么敢说施主耍奸猾。”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不承认?”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和尚无从承认起,也不敢承认。”
“好,”那冰冷话声道“我这个人可不知道什么叫给人留面子,让我当面说穿你,揭破你”顿了顿,接道:“和尚,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早不收,偏偏在听见我来了之后才做作一番地点头。”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施主原来是指施主冤煞和尚了,那么得说是巧合。”
“巧合,呸,”那冷冷话声说道:“和尚,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听见我来了?”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和尚我上了年纪,耳目迟钝,要不是施主开口说话,和尚我根本不知道”
那冰冷话声怒声说道:“好个奸猾秃和尚,阴险,奸猾,更连番谎言,你不配做佛门弟子,看来你连我这个邪魔都不如”
“大雄宝殿”中那人叹道:“施空不要想说什么便随便说什么,却不知道这句话行将耽误了和尚我的飞升,委实是个害人不浅的邪魔。”
那冰冷话声说道:“我是个害人不浅的邪魔,我敢于承认,和尚,你呢?”
“大雄宝殿”中那人道:“和尚我是个普度众生的佛门弟子出家人”“呸,”那冰冷话声突然暴怒说道:“和尚,我不知道你是脸皮厚,或是麻木不仁,你说我害人不浅,而你却害人长跪终宵,流尽最后一滴血含恨而殁”
“大雄宝殿”中那人身形一震,道:“施主,你说什么。”
那冰冷话声道:“和尚,你瞎了,你空有一双慧眼,倒不如粑你那对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大雄宝殿”中人影电闪,再看时“大雄室殿”中人影已渺,那被阴影遮住的大天井里,黑衣人身前,却多了个身材颀长,浚豪无伦的中年灰衣憎人。
他,面对直挺挺而跪的黑衣人望一眼,立即身形暴颤,脱口颤声说道:“玉娘,你”白光一片射自夜空,直落黑衣人身后,光敛人现,黑衣人身后多了个中等身材,像貌奇古的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着一袭儒衫,头上戴顶文生中,脚下一双厚底福字履,腰间却扎着一条全光闪烁的丝带。
那丝带不知是什么编的,但见它光亮夺目。
那白衣老人一双长眉,一双细目,双目闭合之间奇光闪动,冷得像两道霜刃,令人几乎不敢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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