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白衣书生道:“车里真有人,他真是‘玉龙’皇甫华?”
霍冷香未答,含笑提皓腕,向着船家说道:“船家,我游兴已尽,把船摇回去。”
船家应了一声,立即掉转船头。
白衣书生微愕忙道:“姊姊,你你这是干什么?”
霍冷香微微一笑道:“兄弟不是不信么,空口说白话没有用,我把船摇回去,上岸后兄弟自己看,看看车里是不是有人,是不是‘玉龙’皇甫华。”
这句话正听进白衣书生的心坎儿里去,她巴不能赶快上岸去看个究竟,加以证实一下。
她本不信,甚至绝对不信,可是眼见霍冷香这么大方,竟然要带她去看,让她亲眼看个究竟,她的心可就动了。
心一动,就想起了美比丘在“华严庵”内“胜棋楼”上的那番话,想起了她跟美比丘的赌约,唇边不觉泛起了一丝冷笑。
而这时候霍冷香那鲜红欲滴,足以勾人魂魄,蚀人骨的香唇边,也泛起了一丝笑意,神秘而冰冷。同时,她那一双本来魔力无边的妙目,如今也媚荡尽敛,换上一付凌厉目光紧紧地盯在白衣书生的耳朵上。
可惜,白衣书生整个的人为思潮所占据,全神贯注在岸边檀香车上,一丝儿也不知道。
舟行甚速,又是顺风,转眼画舫又近岸边。
此际,白衣书生耳边传来美比丘讶然话声:“阁下,怎么回来了,莫非她要邀你登香车,相依偎,和她温存缠绵不成,阁下,去不得,留神拆穿了你的”
白衣书生没工夫答话,美比丘话还没说完,船已靠岸,霍冷香娇躯微闪,轻盈美妙地先上了岸,然后回身含笑招手:“兄弟,下来吧,快下来看看。”
白衣书生没让人扶持便跟着上了岸,上了岸她就要往檀香车近前去,霍冷香娇媚一笑,抬手相拦,道:“慢点,兄弟,我先上去侍候他把衣裳穿好,等我叫你时你再过来,明白么?”
她轻薄地在白衣书生眼前扬了扬香袖,幽香醉人,然后她拧腰扭身,走向了马车,很快地登车行入车中。
白衣书生鼻端幽香犹存,车里又传出霍冷香娇媚话声:“阿龚,把车帘掀开一角。”
车辕上龚瞎子脸上不带表情,应声出鞭,巧妙地挑起一角车帘,白衣书生忙凝目望去,她看见的跟那天黄先生看见的一样,所不同的是霍冷香今天偎得“玉龙”更紧。
白衣书生脱口叫道:“他就是‘玉龙’皇甫华”
龚瞎子鞭子一抽,车帘倏然垂下,车内霍冷香娇笑道:“哎呀,兄弟,你不认得他呀,那就麻烦了,这样吧,以后你可以随便找个武林人打听打听”
白衣书生道:“不必打听,让我现在问问他。”
霍冷香笑道:“兄弟,本无不可,只是他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话”
嘴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一般,只听她“哎!”地一声,旋即媚荡蚀骨地娇声说道:“冤家,好人,你永远那么性急,才离开你一会儿,人是你的了,还跑得了么,别在这儿,等回去好么,哎哟,轻点儿,冤家,你就不知怜惜人阿龚,回去。”
白衣书生只听得粉颊臊热,羞怒难当,她这里方扬黛眉,睁美目,车辕上龚瞎子一声沉喝,抖鞭就要赶车。
她忙喝道:“慢着,不许走。”
车里霍冷香一声:“阿龚,等等。”
龚瞎子应声垂鞭,霍冷香接着说道:“兄弟,怎么了,不是我要走,是你姊夫他要”
白衣书生美目凝威,冷然喝道:“霍冷香,你再有半句秽话,我拔了你的舌头,‘玉龙’皇甫华他竟会是这么个无耻小人,他凭什么名列‘九龙’之首,称奇称最宇内,叫他下来,我要”
霍冷香“哎哟!”一声道:“冤家,你不听听,在这时候你还要兄弟,你怎么了”
白衣书生怒喝说道:“谁是你的兄弟,你且出来仔细看看我是”
霍冷香娇笑一声道:“何必出去呀,看这份儿雌威我就知道你是‘粉龙’南宫黛,对么?”
白衣书生一怔,道:“霍冷香,你知道我”
霍冷香道:“我隔衣摸了你一把后,我就动了疑,后来你说你叫宫南,又知道‘十奇’,‘六异’,‘九龙’,更闻‘粉龙’不如人而变色动气,加上我看见你那耳朵上的针孔”
白衣书生羞怒喝道:“你既然知道就好,快叫皇甫华”
霍冷香笑道:“怎么,你也想要一杯羹么,我舍不得,再说他正迷恋着我,恨不得和口水把我吞下去,对别个女人根本瞧不上眼,你呀,下辈子吧。”
“粉龙”南宫黛娇靥煞白,厉叱一声,扬掌欲劈,突然,她脸色大变,玉手无力垂下,倒退一步大声说道:“霍冷香,你你敢,你什么时候”
霍冷香格格笑道:“要不是这样,我敢招惹你么,‘粉龙儿’,就是刚才那一袖,你呀,沾了我的芳泽,闻了我的体香了,你要还能动真气,就往‘嘉兴’追吧,阿龚。”
龚瞎子应声沉喝,抖鞭策马,一声长嘶,马车驰动,人车飞一般地沿湖驰去,好快!
南宫黛没追,她只呆呆地站在那儿,娇靥煞白。
美比丘飞掠而至,惊声说道:“怎么了,你怎么放她走了”
南宫黛美目中泪光一涌,颤声说道:“你为什么早不过来?”
美比丘诧声叫道:“早过来?没你的话我也能敢靠近啊,怎么回事?让这位‘玉手观音’占了便宜去了?”
南宫黛道:“我要不杀‘玉手观音’,就改我这个南宫复姓为霍”美目一闭,两串珠泪儿簌簌垂下。
难怪“粉龙”南宫黛何等高傲,她连名列“九龙”之首的“玉龙”皇甫华都不服,何曾受过今日这等气?
美比丘错愕之中忙道:“瞧你,气成这个样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南宫黛美目一睁,煞威慑人,道:“霍冷香她竟敢作弄我,我居然也被她作弄于股掌之上,就为这,还有你我那场赌约就此取消”
美比丘忙道:“她作弄了你,这个我猜透了几分,可是这跟我的赌约”
南宫黛道:“霍冷香已经嫁了人,她的那个男人就在檀香车里,你知道她那个男人是谁?”
美比丘一怔叫道:“霍冷香已经谁说的?是谁?”
南宫黛冰冷说道:“你心目中的英雄翘楚。”
美比丘睁圆了美目,叫道:“我心目中的英雄翘你,你是说‘玉龙’皇甫华?”
南宫黛道:“不是那欺世盗名的无耻无格的小人还有谁。”
美比丘怔了半晌,倏然而笑道:“你看清楚了么?”
南宫黛道:“我眼不瞎。”
美比丘道:“你见过‘玉龙’皇甫华么?”
南宫黛呆了一呆,道:“不错,我没见过,可是霍冷香那无耻贱人为什么不说他是别人。”
美比丘一怔娇声笑道:“这还不简单么,试问当世女儿家,谁不想跟‘玉龙’”
南宫黛道:“别一概而论,这应该假不了,也骗不了人,我看得清楚,车里分明坐着活生生的大男人”
美比丘截口说道:“那男的什么模样?”
南宫黛道:“身材颀长,着白衣,长眉斜飞,凤目重瞳,风神秀绝,俊美无俦,分明就是你嘴里的‘玉龙’呸,他糟塌了这具比人略好的皮囊。”
美比丘静静听完,敛去笑容,眉锋微皱,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南宫黛道:“我看见他跟霍冷香呸,我羞于出口,提起恶心,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是荡妇淫娃,一个是无耻无格的下流卑鄙小人,下流,无耻,下流,无耻”
她越说越激动,简直地切齿痛恨。
美比丘皱着眉锋沉吟说道:“听你这描述,车里那男的确像传说中的‘玉龙’皇甫华,只是‘玉龙’皇甫华怎会跟霍冷香在一处,这令人难信”
南宫黛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原说皇甫华徒有虚名,霍冷香更是个淫娃,那还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美比丘摇头说道:“我不信,说什么我也”
南宫黛大声说道:“你不信,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不信,他跟我无怨无仇,难道我会无中生有,血口相喷,恶意中伤他,欺骗你,我是那种人么?”
美比丘忙道:“瞧你,干什么生这么大气呀,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玉龙’皇甫华会看上霍冷香”
南宫黛道:“为什么不会,霍冷香是个人见人动心的天生尤物,我原说皇甫华不会例外,偏你说他不会,如今看来他也是个好色之徒,跟一般男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一般男人还”
美比丘美目微横,道:“别左一声男人,右一声男人的,留神激起公愤,天下男人对你来个群起而攻”
南宫黛双眉一扬,道:“我不怕,他们敢,我看看谁敢?”
美比丘道:“好威风,好煞气。”
南宫黛道:“难道你就无动于衷。”
美比丘道:“我为什么动于衷,又凭什么要动于衷,别忘了,我是个身在空门,与世无争,嗔念毫无的出家人。”
南宫黛一点头,道:“好吧,你当你的与世无争出家人去,整天除了敲木鱼,翻贝叶,念经礼佛之外,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问”
美比丘道:“你呢?”
南宫黛眉锋煞威,望之慑人,道:“我要杀霍冷香,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美比丘忙合什说道:“女施主且慢动杀心,休轻言诛字,请听贫尼一言”
南宫黛双眉一扬道:“别跟我装说。”
“是,女施主!”美比丘一欠身道:“霍冷香我敢诛,皇甫华却杀不得。”
南宫黛道:“为什么皇甫华杀不得?”
美比丘道:“女施主,两字冤枉常误人一生,陷入于万劫不复。”
“冤枉!”南宫黛尖叫说道:“他还冤枉,我亲眼看见他”
美比丘道:“女施主怎确知是他,焉知不是霍冷香爱极中魔,随便找个人扮作‘玉龙’模样以慰爱慕之饥渴,又焉知不是霍冷香居心叵测,有意陷害‘玉龙’,更焉知霍冷香她不是为人所骗?”
南宫黛呆了一呆,道:“那那容易,只消赶上去看个究竟,加以证实”
美比丘道“女施主,吹皱一池春水,于卿何事,纵然他是真‘玉龙’,他跟霍冷香两情相投,那也是他的事,跟女施主你”南宫黛煞白的娇靥猛然一红,道:“固然不干我的事,他爱跟谁搞在一起跟谁搞在一起,可是霍冷香列身邪道,人又是个荡女淫娃,皇甫华他就不配在宇内称奇称最,更不配名列‘九龙’之首,我要他自‘九龙’之中除名,也别再欺世盗名,称什么最”
美比丘吁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如今应知适才那个杀字用得过重而不当,为人不该这般凛烈,往后女施主的所作所为,请为自身的后福着想。”
南宫黛娇靥又是一红,态度和缓了不少,道:“圣心,谢谢你的当头棒喝。”
“阿弥陀佛!”美比丘一欠身道:“女施主从善如流,可敬可佩,可喜可贺。”
南宫黛嗔道:“够了,人家听了你的,你就别再装疯卖傻了。”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消除你心头的无名火还真不容易,阁下,回庵吧!”
南宫黛一抬皓腕,道:“阁下,请扶我一把。”
美比丘伸手扶住了她的皓腕,凝目说道:“怎么,阁下,莫非你”南宫黛浓眉陡然一扬,倏又淡然说道:“我沾了霍冷香的芳泽!”
美比丘倏然一笑:“美人芳泽岂容轻沾,这是为轻薄者戒。”
扶着南宫黛往“华严庵”缓步走去。
行走间,美比丘抬头说道:“阿弥陀佛,我佛庇佑,此时此地千万别被人看见,否则贫尼我就是跳进这‘莫愁湖’中也洗不清!”
南宫黛如今已被美比丘那无边佛法渡化得杀机荡然,嗔念毫无,闻言难以忍悛,当即失笑说道:“但能仰不愧,俯不怍,又何在乎世情之极尽褒贬。”
美比丘道:“善哉此言,愿将阁下这一句远赠天外‘玉龙’!”
南宫黛目光一凝,道:“怎么,你仍认为”
美比丘道:“阁下,且等你证实后再驳斥我!”
南宫黛道:“如果证实那檀香车里,与霍冷香依偎一处的确是他呢?”
美比丘道:“那他便不配称奇称最,更不配名列‘九龙’之首,可是阁下,倘若被我料中,他是冤枉呢?”
南宫黛脱口说道:“那我便尊不,那我便与他较量一番,等他在各方面都胜过我之后,再作道理!”
美比丘倏然一笑道:“阁下争雄好胜之心不减,真怕吃了亏,这原无可厚非,只是你阁下有点近乎撒赖,却令人不敢恭维。”
南宫黛娇靥为之一红,方待再说。
适时二人已至“华严庵”前,鸟鸣一声,白影一点,由竹林内飞出,直射美比丘面门。
美比丘轻呼一声:“雪翎,师父回来了”
话声未落,那点白影已落在她香肩之上,那是一只遍体雪白,金睛红爪的鹦鹉,偏着头,一双金睛正盯着南宫黛。
南宫黛笑道:“雪翎不认得我了?”
那雪白的鹦鹉确是通灵异种,闻言展翅腹鸣,一飞已落在南宫黛香肩上,头一偏便往南宫黛香腮上凑去!
南宫黛忙把香腮迎了上去。
美比丘抚掌笑道:“雪翎也想一亲美人芳泽,真个羡煞人也”
只听“华严庵”门口传来一声轻喝:“大胆,胡说,真该先掌嘴。然后再逐出庵门。”
雪翎展翅飞了过去。
美比丘笑着躬下身去:“老菩萨开恩,圣心下回再也不敢了!”
南宫黛忙抢步而前,喜叫道:“您老人家想煞人,盼煞人了!”
“华严庵”门口,站着一个缁衣芒鞋的高年比丘,身材瘦小,长眉细目,慈祥中带着慑人的威严。
她,项挂念珠,双手合什,正笑吟吟地望着这边,这时候她两道长眉一皱,说笑道:“小黛,看你这装束,这付打扮,简直不像话,胡闹,越大越不害臊,师叔我就看不出这样有什么好”美比丘接口笑道:“老菩萨是最爱看小黛的本相了!”
瘦小老尼道:“可不是么?从小看到大,越看越爱看,永远也不会厌倦,快,快进去给我换上让我看个够。”
这老尼确也随和风趣,有这样的师父,难怪会有美比丘这么一个该逐出佛门的徒弟。
老尼话落,带笑就要去拉南宫黛,忽地敛去笑容目光一凝,震声说道:“小黛,你与谁动过手了”
南宫黛道:“您老人家看出来了?”
瘦小老尼点头说道:“这瞒不了我,是谁?”
南宫黛道:“‘六异’中的‘玉手观音’霍冷香!”
瘦小老尼脸色为之一变,诧声说道:“是她?你怎么会与霍冷香动了手?”
美比丘一旁笑道:“老菩萨看小黛的这身装束打扮,霍冷香见了还能不癫倒狂痴么?别说霍冷香,就是再贞烈的女子也会悄难自禁,神魂颠倒,怪小黛,谁叫她亲了人家的芳泽呀!”
瘦小老尼目光一横,带责备地看了美比丘一眼,道:“究竟怎么回事,进来告诉我!”
大袖一摆,转身行了进去。
美比丘笑了一笑,低声说道:“小黛,糟了,老菩萨生气了!”
南宫黛道:“不会吧,天大的事我也没见过老人家生气”
美比丘道:“你比我清楚老菩萨的脾气了,没想到你这一番游戏惹出错事来了,这件事在老菩萨眼里很严重,恐怕我要”
只听瘦小老尼在庵里冷然喝道:“还不快进来么?”
美比丘忙道:“听,老菩萨从没有对我这样说过话!”
南宫黛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也真是,一点小事也别怕,祸是我惹出来的,我自会担当,绝不使你受罪就是!”两个人并肩行了进去。
瘦小老尼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高坐在佛堂里,美比丘与南宫黛走了进去,南宫黛近前便道:“您老人家怎么生气”
瘦小老尼冷然挥手,道:“有话等会儿再说,你站到一边儿去。”
南宫黛眉锋微皱,道:“师叔,您老人家这是”
瘦小老尼两眼微睁,威态夺人,道:“小黛,你听不听师叔的!”
南宫黛忙道:“您别生气,当然不敢不听!”飞快地望了美比丘一眼,退回一旁。
瘦小老尼转望美比丘,冰冷说道:“圣心,你说!”
美比丘这时候也不敢再嬉笑了,恭谨地站在瘦小老尼面前,把经过情形详尽地说了一遍。
听毕,瘦小老尼冷然开了口,道:“霍冷香檀香车里藏玉龙,以龚瞎子,郝无常,‘阴家四丑’为奴为婢这件事足以震撼宇内,翻腾武林,尤其她突然驱车来到‘莫愁湖’边,居心叵测,更令人动疑,你两个出庵探视,原是千该万该的事,我不加责怪”
美比丘忙道:“谢谢老菩萨恩”
瘦小老尼双目一瞪,轻喝说道:“可是我要问你,当时你这个做师姊的那里去了?”
美比丘道:“老菩萨,圣心刚才说过,当时圣心是在”
瘦小老尼道:“我知道,也听见了,不管怎么说,小黛师妹被人所伤,你这个做师姊的是不是有失责之处?”
南宫黛忙道:“师叔,这不能怪”
“你闭上嘴!”瘦小老尼喝道:“我问的是她!”
南宫黛还真不敢再多说,连忙闭上了檀口。
美比丘圣心立即说道:“老菩萨,圣心知过。”
瘦小老尼睁目大喝:“跪下。”
美比丘圣心一怔,南宫黛忙道:“师叔,您”
瘦小老尼冷然喝道:“圣心!”
美比丘圣心欠身答应,合什跪了下去。
南宫黛一句话没说,娇躯一矮,也跟着圣心跪了下去。
瘦小老尼冷然转注,道:“小黛,谁叫你跪下了?”
南宫黛道:“师叔,祸是小黛惹出来的,霍冷香施毒的时候,连小黛自己也都不知道,师姊距离远又怎会知道,这不能怪师姊,您也不该让师姊代小黛受罚。”
瘦小老尼冷冷说道:“受罚,你知道他要受什么罚?”
南宫黛道:“师姊无过,小黛斗胆,认为她不该受罚!”
瘦小老尼冷冷说道:“小黛,你错了,她不但该受罚,而且该受重罚,面壁半年诵经十万遍,然后庵后做工”
南宫黛道:“您老人家不该!”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师叔怎么不该?”
南宫黛道:“小黛认为这是小事”
“小事?”瘦小老尼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件小事会引出多少大事,多少麻烦?”
南宫黛黛眉微扬,道:“小黛不懂,大不了树敌‘六异’”
瘦小老尼道:“以你师叔这身修为,以你师叔这座‘华严庵’的威名,会怕与‘六异’为敌么?便是‘九龙’也不敢轻易招惹‘华严庵’!”
南宫黛道:“那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大事与麻烦?”
瘦小老尼道:“你师叔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你,只担心他日怎么向你师父交待?”
南宫黛讶然说道:“师叔,您老人家明示。”
瘦小老尼道:“我当然要让你明白,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南宫黛道:“小黛不知道,大不了是一般”
“一般?”瘦小老尼冷笑说道:“要是一般的毒,你师叔就不会担心了,你知道你中的这种不是一般毒的毒,厉害得很。”
南宫黛道:“纵然不是一般的毒也没有什么,以小黛一身佛门绝学,自信还可以把它化解尽净,小黛力纵不够,但有您在,圣心师姊也在,小黛还怕什么?”
瘦小老尼冷笑说道:“你高估你自己了,也高估你师叔与你师姊了!”
南宫黛微愕说道:“怎么,难道小黛力不够,您与圣心师姊也不能”
瘦小老尼道:“这毒你化解不了,就是我与你师父也束手无策。”
美比丘圣心一震抬眼,道:“老菩萨”
瘦小老尼喝道:“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美比丘圣心头一低,道:“是,老菩萨!”
南宫黛凝注瘦小老尼,道:“师叔,这毒您与师父都解不了?”
瘦小老尼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与你师父都无能为力!”
南宫黛道:“小黛不信!”
瘦小老尼道:“我知道你不信,你可听说过‘变容改形无影散’?”
南宫黛猛然抬头,道:“‘变容改形无影散’?我,我没有听说过”
美比丘圣心猛然抬头,脸色煞白。
瘦小老尼转望圣心,道:“你知道了?”
美比丘圣心颤声说道:“是的,老菩萨,圣心知道了!”
瘦小老尼道:“你认为我该罚你么?”
美比丘圣心道:“太轻,圣心该死!”
南宫黛叫道:“师姊,你怎么”
美比丘圣心头一低,道:“小黛,听老菩萨告诉你!”
南宫黛转眼望向瘦小老尼。
瘦小老尼唇边掠过一丝抖动,缓缓说道:“小黛,师叔先告诉你,这‘变容改形无影散’虽然极毒霸道,无出其右者,你师叔与你师父也解不了,但却不是中者无救,无人能解的”
南宫黛脸色微变,道:“师叔,谢谢您,您不必先安慰小黛,您只管说”
瘦小老尼轻叹一声道:“顾名思义,‘变容改形无影散’,它能变人的容,改人的形,施时无影无色,防不胜防”
南宫黛双眉一扬,道:“师叔,变人的容,改人的形?”
瘦小老尼微一点头,道:“是的,它能变人的容,改人的形,据师叔所知,凡中了这种‘变容改形无影散’的人,在起初除了真气略嫌不畅之外,别无不适之感,然后在一个月后,脸上身上就会渐渐长出蛇皮状粗皮,这蛇皮状粗皮起先也只在一处,不久就逐渐蔓延到满脸满身,这时头脸跟身上奇痒难耐,中毒的人自然而然会抬手去抓,一直抓到皮破肉绽血出,这样容貌就毁了,五官也跟着歪斜变形,最后四肢跟躯体蜷曲软缩,一如三五岁孩童”
南宫黛静听至此,忍不住惊呼说道:“师叔,真的”
瘦小老尼叹道:“师叔难道还会危言耸听,吓你不成”
南宫黛脸色大变,机伶连颤,道:“霍冷香她跟我何怨何仇”
瘦小老尼叹道:“无她,一念妒而已,霍冷香天生尤物,她怎能容忍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的容颜”
南宫黛霍地站起,瘦小老尼大声喝道:“小黛,你要干什么?”
南宫黛神色怕人,颤声道:“小黛要趁着容未变,形未改之前,找到霍冷香那”
瘦小老尼道:“以你之如今,纵然你能找到她,你又能拿她怎么样!”
南宫黛一怔,机伶再颤,突然抬皓腕,伸玉手,向自己那颗戴着文生巾的乌云螓首拍去。
美比丘圣心大惊,大声叫道:“小黛,你”瘦小老尼沉声喝道:“你这不但是自绝,而是杀人!”
大袖一摆,出指飞点,南宫黛皓腕顿时无力垂下,美目圆睁,檀口半开,一个人呆在了那儿,像一尊泥塑雕木的书生像。
美比丘圣心头立即垂下,颤声说道:“老菩萨,您忽然扬指?”
瘦小老尼望着南宫黛沉声喝道:“你要是就这么自绝身死,你圣心师姊将何以自处,你师叔我又怎么去见你师父,嗯!”南宫黛美目中骤然一涌,两串泪珠滑过怕人的两颊,扑簌簌垂落襟前,而且,她娇躯颤抖得厉害。
瘦小老尼威态一敛,叹道:“你师叔也是个女人,年轻时也有一付傲夸当世的花容月貌,如今身在空门,一心向佛,澈悟皮囊一具,值不得珍惜,可是在皈依我佛之前,也跟每一个女儿家一样,视容貌至逾性命,生怕它落个一痕一疤,故此你现在的心情师叔我能体会,而且很清楚”
微一摇头,道:“的确,一个风华绝代,容貌盖世的女儿家,不出三个月就要变成鬼物一般,那委实是悲痛欲绝,生不如死,可是你师叔刚才说过,此毒非无救之毒,也并不是无人能解”
美比丘圣心忙道:“老菩萨,当世之中谁能解此毒,圣心愿”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你愿什么?”
美比丘圣心道:“圣心不惜身入地狱,也要求他化解此毒!”
瘦小老尼双目微睁,道:“圣心,当真。”
美比丘圣心道:“圣心不敢有虚言,也不会有虚言,圣心愿在佛前立”
瘦小老尼道:“誓倒不必立,可是你要明白,这件事所遇的灾难痛苦,也许不下于地狱中去走一趟”
圣心道:“纵然是上刀山,下油锅,圣心也在所不惜!”
瘦小老尼一点头,道:“你,我告诉你谁能救得了小黛,放眼当今,只有那在武林中称奇称最,名列‘九龙’之首的”
圣心失声叫道:“老菩萨,您是说‘玉龙’皇甫华。”
瘦小老尼道:“在当今称奇称最的,还有别人么?”
圣心瞪圆了美目道:“难道那霍冷香自己”
瘦小老尼摇头说道:“据我所知,这‘变容改形无影散’没有解药,制这‘变容改形无影散’的人,当初根本就没有配解药,也就是说制毒人毒一旦施出,根本就没打算再救人”
圣心微挫贝齿,道:“霍冷香你好毒”
“不!”瘦小老尼摇头说道:“霍冷香她虽擅毒,她那只玉手之中也藏了不少的歹毒霸道的药物,可是凭她还制不出这种称最的毒”
圣心呆了一呆,道:“您的意思是说,这本不是霍冷香的。”
瘦小老尼微一点头道:“应该不是!”圣心道:“那么是谁?”
瘦小老尼面泛异容,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近百年来擅毒一途只有一人有可能,够资格,此人风神秀绝,俊美无俦,不下如今之‘玉龙’皇甫华,可惜他邪而不正,天生一付残忍冷酷的毒心肠,三十年前终于死在自己所配制的毒药之下,此人称‘毒魔’,复姓东门,单名一个影字”
圣心惊呼说道:“原来是他”
瘦小老尼道:“我说可能是他,其实也只有他才能配制这种称最的毒药,可是究竟是不是他,我不敢断言!”
圣心道:“如若是他的话,难道霍冷香会跟他有什么渊源”
瘦小老尼摇头说道:“不必,如若是他,那可能是霍冷香无意中获得的,据我所知,东门影此人没有收徒,生平也从不近人,而且他没有长性,从不拿真心对人”
老脸上再泛异容,唇边又掠过一丝抽搐。
圣心道:“这么说,找霍冷香也没有用了”
瘦小老尼道:“为什么要找霍冷香,我不是告诉你,唯有‘玉龙’皇甫华能解这‘变容改形无影散’之毒么?”
圣心道:“老菩萨,这毒现在没有解药,那皇甫华怎会”
瘦小老尼道:“因为当世之中,只有他擅一种其性祥和,但却无坚不摧,无刚不克的神功,这神功称‘大静’,深奥博大,缘于儒家定静安虑得之中的一个静字,为佛道两家神功绝学所难及”
美比丘圣心眉锋微皱,道:“老菩萨,我明白了,只是恐怕这件事很难”
瘦小老尼道:“刚才你怎么说的!”
美比丘圣心摇头说道:“老菩萨,圣心并不怕难,圣心跟小黛师妹情同手足,这次她身中‘变容改形无影散’,圣心多少也难辞其咎,纵然赴汤蹈火,下地狱也是应该的,圣心所说的这个难字,是指小黛师妹”
瘦小老尼道:“小黛她如何?”
圣心道:“只怕她不会愿意圣心去求‘玉龙’皇甫华,更不愿意受‘玉龙’皇甫华的恩惠,让皇甫华为她解毒。”
瘦小老尼淡然说道:“那为什么?”
圣心道:“刚才圣心禀报甚详”
瘦小老尼截口说道:“我明白了,这由不得她,一饮一喙,莫非前定,此中之因缘错综复杂,极尽曲折,小黛她非得求皇甫华不可!”
美比丘圣心目光一凝,道:“老菩萨莫非有所”
瘦小老尼淡然截口,道:“我不知道什么,天机难偷窥,只有一句话,非皇甫华救不了小黛,小黛非得求皇甫华不可!”
美比丘道:“老菩萨,檀香车中究竟是不是‘玉龙’?”
瘦小老尼道:“是,不是!”美比丘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是,不是?”
瘦小老尼道:“也是,也不是!”美比丘满脸诧异,道:“也是,也不是?”
瘦小老尼双眉一耸,轻喝说道:“圣心,枉你跟我这么多年。”
美比丘脸上一片漠然神色,略一迟疑,道:“是,老菩萨,圣心不敢再问。”
瘦小老尼大袖一摇,道:“但求得皇甫华神功解毒,便可抵得今日之过,你起来吧!”
美比丘圣心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谢老菩萨。”站了起来。
瘦小老尼目光深注,摇头说道:“不必谢我,一语承诺,你要地狱之中走一趟,其身受,应比面壁、诵经、做工之苦更甚百倍。”
圣心凛然说道:“圣心不怕,也愿意。”
瘦小老尼叹道:“一喙一饮,莫非前定,真个不差,圣心,听着,为师赠你一句话”
圣心忙肃容欠身,道:“老菩萨请指示,圣心恭领法”
她话还没有说完,瘦小老尼已然说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有缘不必求,无缘莫须求,此皆冥冥中定,违之不祥,且记,且记。”
圣心道:“敬请老菩萨明示。”
瘦小老尼道:“自己去想,自己去体会,不必问我。”
圣心合什躬身,道:“是,圣心不敢再问。”
瘦小老尼道:“你小黛师妹性情刚烈,为伴同行之际,你要小心一点。”
圣心讶然说道:“老菩萨,小黛师妹也要您不让她在庵里静候”
瘦小老尼道:“她也是当事人,自该同行,佛门净地,不容尘世恩怨沾惹,她为‘华严庵’带来的已够多了!”
圣心默然未语。
瘦小老尼接着说道:“听为师最后一句,日后也不妨转知‘玉龙’,欲消弭魔劫,须从霍冷香身上着手,欲从霍冷香身上着手,必须盗她那只玉手,使她远离那辆‘檀香车’,否则魔劫难消,魍魈难除,血风腥雨,永无了日,言尽于此,带着你小黛师妹走吧!”
大袖一摆,随即闭上双目。
圣心刚要应一声,南宫黛已娇躯一颤,倏然而醒,她神态怕人,向着座上悲叫道:“师叔,小黛宁死也不愿去求皇甫华”
瘦小老尼端坐座上,一如入定,毫无反应。
南宫黛又高声叫道:“师叔,您开恩”
圣心突然轻喝道:“小黛,为你,师姊我却要往地狱里走一趟,你怎”
南宫黛霍然转注,道:“师姊,你认为我能去求皇甫华么?”
圣心道:“求他的是我又不是你。”
南宫黛道:“但中毒待解的不是你是我!”
圣心道:“诚然,但皇甫华有什么不好。”
南宫黛悲伤说道:“你怎还作此一问”
圣心道:“你没听见老菩萨说不是么。”
南宫黛道:“我听见老菩萨在说不是之前,先说了一声是。”
圣心道:“这么说是与不是,还未必可知,既然是未必可知,他有什么不能求的。”
南宫黛呆了一呆旋即说道:“要是他呢?”
圣心讪然说道:“师妹你容变形改之日,也是师姊我自绝之日,要不是他呢?”
南宫黛迟疑了一下,道:“我亲自求他,让他为我解毒就是。”
圣心凤目暴睁,道:“小黛,你我一言为定。”
南宫黛双眉扬起,猛一点头,道:“是的,师姊,但你那句话我要改一改!”
圣心道:“改什么?”
南宫黛道:“是他,小黛不敢添自己罪孽,只请师姊你立即返回‘华严庵’,别再管小黛”
圣心道:“你的意思是说不让我陪你死?”
南宫黛道:“师姊何忍添小黛罪孽,陷小黛于万劫不复?”
圣心目光凝注,微一点头,道:“好,师姊我答应,可是,小黛,你也该知道推己及人,莫添师姊我罪孽,莫陷师姊我于万劫难复。”
南宫黛呆了一呆,低下了头,道:“师姊,我答应你就是。”
圣心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皓腕一探,伸玉手握住了南宫黛的柔荑,柔婉无限地道:“老菩萨拜佛去了,你我莫惊动她,磕个头算叩别吧。”
双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携着手悄悄地退出了佛堂
随后一会儿,瘦小老尼那肃穆庄严的老脸上倏然而动,缓缓地睁开了一双老眼,目注佛堂外,道:“佳客远来,贫尼有失远迎,请进来先拜我佛。”
只听佛堂外响起一声冰冷轻笑:“神尼一身修为果然已经超凡入圣,令人好不敬佩”
人影一闪,佛堂门口多了一人,那是个瘦小干瘪老头儿,一张鸡皮脸,几根山羊胡,闭着一双眼,加上那身打扮
他竟然会是霍冷香的车夫“要命郎中”龚瞎子。
瘦小老尼目中神光凝望在龚瞎子脸上,缓缓问道:“檀樾何事入我‘华严庵’?”
龚瞎子咧嘴一笑道:“人入佛门净地,自然是为拜佛而来。”
他话声方落,瘦小老尼一个瘦小身形连同座椅子突然平飞而起,横移数尺,落地无声。
座椅落了地,老尼招招手,道:“老檀樾请。”
龚瞎子脸上惊容一闪而逝道:“神尼好俊的大移挪,既有法谕,我焉敢不遵?”
他没见作势,一个身形离地而起,两膝不弯,点尘未沾地落在佛堂之内,在佛堂之前微微地躬了躬身。
瘦小老尼双目微睁,道:“老檀樾蹈空御气也甚见造诣。”
龚瞎子转身笑道:“夸奖了,夸奖了,在神尼佛门绝学之前,我只有自怜渺小,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神尼别见怪。”
瘦小老尼淡然说道:“岂敢,老檀樾拜佛心愿已遂”
龚瞎子哈哈笑道:“神尼莫非要下逐客令?”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此处是尼庵。”
龚瞎子道:“神尼得道比丘,佛门之圣,怎作是语。”
瘦小老尼道:“除非老檀樾另有来意,否则仍请”
龚瞎子道:“神尼法眼高明,我正是另有来意。”
瘦小老尼道:“那么老檀樾可在我‘华严庵’中多留片刻,请说。”
龚瞎子道:“神尼不问我是什么人?”
瘦小老尼道:“入我‘华严庵’堂皆施主,不必多问其他。”
龚瞎子道:“神尼好胸襟,好度量。”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何指?”
龚瞎子咧嘴一笑道:“敝上对付了一个跟‘华严庵’有渊源的人,神尼竟这般待我,使我不安之至,俺真敬佩之”
瘦小老尼道:“伤我‘华严庵’有渊源的人,毕竟不是老檀樾?”
龚瞎子笑道:“不差,不差,所以我说神尼好胸襟,好度量。”话锋一顿,接道:“不瞒神尼说,我没想到‘华严庵’的门这么容易进。”
瘦小老尼道:“那要看来者的来意,‘华严庵’佛门净地,纳尽十方香火,怎能推拜佛人于庵门之外?”
龚瞎子道:“神尼明知道我不是为拜佛而来。”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那么老檀樾适才之语是欺佛也欺贫尼。”
龚瞎子没睁眼,但他好像随着眼光瞧见了老尼的慑人威态,神情为之一震,忙道:“神尼,我奉敝上之命,特来投柬送帖。”
瘦小老尼道:“佛门子弟出家人,跟外间无这种往来”
龚瞎子道:“神尼知道这不同于世俗中的柬帖。”
瘦小老尼道:“那是什么?”
龚瞎子道:“神尼请看过便知。”说着他抬手就要探怀。
瘦小老尼抬手一拦,道:“柬帖不忙取出,老檀樾答贫尼两句。”
龚瞎子垂下了手,道:“神尼请垂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瘦小老尼道:“贵上现在何处?”
龚瞎子道:“现在庵后树林内。”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在贵上身侧任何职?”
龚瞎子道:“我只是敝上的一个小小车夫”
瘦小老尼淡然一笑道:“贵上看得起‘华严庵’。”
龚瞎子忙道:“神尼别误会,‘华严庵’威震武林,谁敢轻视,敝上只是慑于神尼之威,不敢来见神尼”
瘦小老尼道:“这么说,老檀樾的胆比贵上大?”
龚瞎子咧嘴一笑道:“那也不是,而是敝上认为神尼得道比丘,身份、声威两重于当今,绝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车夫。”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长于说辞,能言善辩,只是贫尼不管是为什么,要想让贫尼按下柬帖,除非贵上进我‘华严庵’来”
龚瞎子道:“神尼是嫌我这个车夫职位过于低下?”
瘦小老尼道:“云云众生,在出家人眼中俱是一般高下,并没有阶级之分,这是礼,贫尼也是站在‘华严庵’的立场上说话。”
龚瞎子笑道:“神尼更会说话”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请速退出‘华严庵’,换贵上来,幸勿多言。”
龚瞎子脸色微变,强笑说道:“神尼,敝上没那个胆”
瘦小老尼道:“佛门清净地,一非地狱,二非罗刹屠场,贵上怕什么?”
龚瞎子道:“我刚不是说过么?敝上伤了一位”
瘦小老尼冷然一笑道:“老檀樾,贫尼如若有出手报复的打算,贵上那辆檀香车近不了‘华严庵’百丈之内,也出不了‘华严庵’百丈之外。”
龚瞎子两眼一睁,道:“这么说神尼是不打算”
瘦小老尼道:“出家人与世无争,除魔卫道自有他人,一喙一饮,莫非前定,贫尼不愿也不敢悖然行事。”
龚瞎子道:“既如此”
瘦小老尼双目暴睁,道:“霍冷香不过魔道一小,她有多大年纪,多大成就,老檀樾休再多言,否则莫怪贫尼要动手逐客了。”
龚瞎子一惊后退半步,忙道:“我这就走,只是在临走之前请神尼看件东西”一翻腕,掌心中平托一物,道:“神尼可认得此物?”
那一非奇珍,二非异宝,只是一绺人发结成的一个心状发结。
瘦小老尼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霍地站起,目中威棱直逼龚瞎子。厉声说道:“你何来此物,说。”
龚瞎子听得连忙后退,道:“先问神尼认得此物否?”
瘦小老尼道:“认得,这是贫尼这叫‘同心结’,为当年一位绝代红粉赠于她那须眉知己的订情物”
龚瞎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是谁跟谁的订情物,我只知道敝上命我持此物来见神尼,投送柬帖,便可保无虞”
瘦小老尼道:“你是说霍冷香?”
“不!”龚瞎子摇头说道:“真要说起来,霍观音只是敝上的夫人”
瘦小老尼“哦!”地一声道:“那么贵上是”
龚瞎子道:“‘玉龙’皇甫华。”
瘦小老尼冷然说道:“你敢欺我?皇甫华绝无此物。”
龚瞎子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是敝上交给我的没错”
瘦小老尼突然一阵激动,旋即合什当胸道:“阿弥陀佛,悟因险些佛祖恕我”
话落倏然平静,抬眼凝注,缓缓说道:“贵上说的不错,持此‘同心结’前来见我,确可保无虞,你不必再换霍冷香来,把柬帖留下吧。”
龚瞎子神情一松,连忙探怀摸出÷张泥金大红柬帖,上前一步,双手递了过去。
瘦小老尼没接,道:“把‘同心结’放在柬帖之上,一同留下。”
龚瞎子面有难色道:“神尼,这个敝上没有交待”
瘦小老尼道:“你要明白,贫尼保你无虞,答应你留下柬帖,完全是看在这‘同心结’份上。”
龚瞎子没敢再多说,迟疑了一下,只得把那发结放在大红柬贴之上,重又递了过去。
瘦小老尼仍未接,道:“劳驾一步,放在神案之上。”
龚瞎子脸色微微一变,但他没说一句话,转身过去把那张大红柬帖放在神案之上,佛座之前。
他刚放好柬帖,瘦小老尼开了口:“檀樾请吧,贫尼不送了。”
帖既送到,龚瞎子巴不得赶快离去,闻言应声欠身,脚下飞快,一溜烟般走出佛堂不见。
龚瞎子走了,瘦小老尼缓缓转动目光,落在那张大红柬帖之上,她伸出了手,带着颤抖拾起了那发结,看神色,她好像见着了曾经属于她的旧物。
只听她喃喃说道:“我只当他死了,原来他未死”
“事隔卅年,我已入佛门,你又来找我干什么,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今日之悟因已非当初了”
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见她伸手拿起了那张大红柬帖。
翻开柬帖,只一眼,她身形猛颤
柬帖上,写着数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其实与其说是柬帖,不如说是一封信来得恰当。
上面写的是:
“情断卅年,悔恨卅年,闻卿心碎遁入空门,我肠断悔恨流泪不已。
我知道,卅年来遍历天下也难觅第二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云华发满头红颜老,此情绵绵永不断绝。
今遣人持当年订情物往见,卿如念旧情,怜我痴心,恕我前衍,请于清明夜子时赴旧地一晤,我当以此带罪身心拜倒卿前,莫使我翘盼终宵,绝望怅然。
东门影百拜”
瘦小老尼颤抖的身形渐渐趋于平静,抬眼把目光放注在宝像庄严的佛身上,双唇翕动,喃喃说道:“你有悔恨心,奈何我无半点回头意?人在空门,此心此身又献于佛,三千烦恼俱去,一颗道心长存,迟矣,迟矣,你悔恨得太迟了,我也已经看透了你,看透了一切”-
话蒋,目光缓缓落下,重又落在那张柬帖上,然后从柬帖上移向那发结,突然,她脸色大变,目中暴射威棱。
那发结,不知何时已色微呈焦黄。
转眼之间,瘦小老尼展眉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情断卅年,悔恨卅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他盼我殷切,我是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