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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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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之气,还有跟随者统是宫中武卫和宫监着扮,大禅师便料定了——此必宫中帝王家的女眷!

    大禅师只有些不解:京城伽蓝名寺数不胜数,不知这位皇家女子跑这么远的路、来到这深山古寺做甚?

    大禅师请众人进屋时,众人全部留守在门前,只有这位女扮男装的“侍士”一人踏进了方丈室。

    大禅师令两个徒儿招呼跟随的众人到侧殿小憩,又令两个身着灰色海青的小沙弥烹水煎茶上来。

    贺公主打量了一番这位少林高僧——见他年逾古稀,面相清癯,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细看时,却发觉他的左袍袖竟是空荡荡的。心里不禁一动:暗暗猜测着这位断臂高僧不知曾有怎样传奇的经历?

    贺公主又打量了一眼方丈室,见这屋建得周周正正、四四方方的,长宽皆有一丈见方。室内的摆设也甚是简陋:坐北朝南的案上供着释迦牟尼佛祖和达摩祖师的描金塑像。几把山木矮椅,一几一桌,几个书架和一个茶柜。

    贺公主旋过脸去,留意那位小沙弥是如何烹茶的?只见他先以一块火石击着了几块木炭,尔后在小炉子上坐了一把小铁罂。那罂有八寸高,项长二寸,嘴长七寸。接着把一个大肚陶罐举起来,将里面的水注入八分后,拿一把小扇来扇那炭火,一会儿便见那炉口闪出一片红蓝色的活火来。

    宾主说了会儿闲话,就听到那炉上的铁罂开始发出声响。小沙弥停了扇,过一会儿又扇了一阵,如此两番,才把罂提下、熄了火。另一个小沙弥走过来,将一个青白瓷荷叶形的茶瓯用荷叶形的茶托托着,轻轻放在小公主面前的小几上,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大禅师略挽了下袖子,在一个白铜盆里净了手,亲手把那铁罂里烧滚的水注到小公主面前的茶瓯里,摇了两摇倒掉,又从客房靠南墙的一架紫竹茶架上另取下一个青釉莲瓣纹的茶罐来,拿一个长颈的银茶匙取了一匙的茶,轻轻投入茶瓯。点入细水后滤去浮末,然后再点水入瓯有七分。这时,就见那茶叶徐徐下沉,在瓯中渐渐展开、渐渐沉浮,此时看上去,已经是茶绿瓯青的甚至是可爱了。随着一缕茶烟的弥漫,蓦地便飘逸出一种沁人的香气来。

    大禅师微微一笑:“施主请用茶。”

    贺公主端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不禁赞叹:“啊,好香!我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这么清新满口的茶。请问长老,此茶出自何处?何水所烹?”

    大禅师微微一笑:“此茶出自少室山连天峰下,老纳称之为少室探春。此水是少室山三皇峰泉水,经活火三沸而成。茶生自南方,中原一带天生茶树原来不多。老纳上山采药时,发现少室山连天峰的宝丰屏下,因朝阳背风且有山泉滋润,竟有几丛多年生的老茶树。施主所饮的这种小芽,几棵茶树上每年拢共也只能收七八两,中芽顶多也就三五斤。”

    贺公主微笑道:“真是神仙奇茗!比起江南小芽”说到这里发觉失口,赶忙端起茶瓯,借以掩饰。

    大禅师一笑不语。

    贺公主这时叫过跟随的宫人,令取出二百两白金奉上:“大禅师,家母一向修信佛教,这些年精神不大好。此是家母为佛寺所捐的灯火钱,请大禅师为家母念几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大禅师道了谢,令徒儿收下布施。

    贺公主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大禅师,弟子今天冒闯贵寺,另有一事相求。”

    “施主请讲。”

    贺公主欲言时,却微微红了脸:“我有一个亲戚在贵寺出家,这次想要顺便看看他,不知大禅师可肯格外恩准?”

    大禅师笑问:“何人?”

    “我表兄周翰成。”

    一俟听到贺公主说出“周翰成”三字,大禅师蓦地一惊,细细观察这位女施主的前身后世。孰知,不看则已,一经看破,顿然悲从中来:“阿弥陀佛”

    大禅师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嘱托伫立在一旁的小沙弥:“慧定,叫你师兄慧忍过来一趟。说这里有位施主等着他。”又嘱托道:“施主,你远道而来,人马俱乏。老纳已令弟子们备下了两处客房,施主今晚就请在寺里将就歇息一晚,随便用些野蔬,明天再返回京城吧。”

    贺公主忙合十道:“谢大禅师关照。”

    “施主先请在此稍候片刻,慧忍马上就来。贫僧有点琐事,去去就回。”又交待另一位小沙弥“慧悟,你关照施主用茶。”

    大禅师去后未等太久,贺公主看到门外匆匆走来两个和尚,一个是刚才烧茶的小和尚,另一个虽剃了发又是一身僧衣的和尚,却仍遮不住一脸英气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翰成哥!

    贺公主一颗心似要跳了来,一时又喜又悲,勉强抑住了冲眶而出的眼泪。

    翰成一脚踏进屋,抬头那时,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他再没有料到,屋内这一身宫中武士着扮的人,竟然会是贺公主!

    翰成的一颗心即刻剧跳了起来,正要上前问候,猛然记起自己已是佛门弟子,虽说两个小师弟已出门而去,可是随公主而来的几位武士就在客房外不远处站着,眼望着公主,一张脸儿涨得通红,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好一会儿,才单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贺公主满眼噙泪地望着翰成哥,突听他竟冷冷淡淡地唤了自己一声“施主”时,直如六月天里一盆冷水兜头泼来,瞬时那眼中的泪珠儿便扑簌簌地滚了一脸。

    翰成见状,心内一阵疼怜,却劝也不是、问也不便,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声音竟一下子哽住了,一时觉得喉头堵得难受,两眼也酸胀得厉害。

    因是在方丈的客房,又是一身男装武卫着扮,贺公主强咬住泪没掉下来,好一会儿才抖着嘴唇说:“翰成哥你好狠心!”

    翰成闻言,心里一痛、眼中一热,却只低头不语着。再抬头望时,见贺公主已是眼含幽怨、满脸是泪,只觉得心内一阵痛一阵涩的,望了望自己一身僧徒着扮,不觉记起寺院的诸多规矩,还有自己与公主在外人眼里的嫌疑,强令自己平静了下来。忽又记起贺公主这次出宫之事只怕又是背着娘娘时,也顾不得诸多忌讳了,忙问:“贺妹妹,这次出宫娘娘和奶娘知道不知?”

    贺公主拭了拭泪:“说到城外永宁寺做佛事,出了宫便来了这里。”

    翰成立马着急起来:“咳!妹妹,你还这么任性。出宫和出京可大不一样啊!这嵩洛官道一向不安宁。一旦遇上结伙打劫的强人,凭你带的这几个侍卫,哪里济得事?还有,宫里娘娘若见你一天不回,派人去永宁寺寻时不见,一时就要惊动陛下,最终还是连累娘娘为你受责罚,闹得整个掖宫都不得安静了。”

    “成哥哥我出宫寻你,几番都不见人影。没想到,这么大的事,你竟连书信都没有留给我一封。今天能见到你,知道你好好儿的,我就一时死了,也心甘了!”贺公主说着,泪水禁不住又滚落下来。

    见她这般说,翰成竟是吵她也不忍、哄她也不是了。心下却在思量:是今晚就送她回京,还是明天一早动身稳妥?

    正犹豫着,又听贺公主说:“成哥哥也不要急。来时的路上,张宫监已派人回宫送信,谎说永宁寺的高僧都到少林寺参加法会,所以直接奔少林寺来了。说今天回不去的话,明天一早准定回宫。”

    公主一边说,一边噙着泪,把包有僧衣和袜靴的一个包袱递过来:“成哥哥山上比山下冷,我知道出家人不能穿裘服,这是两件御寒的丝绵袍,是我跟奶娘学着,亲自为哥哥续棉缝织的,好歹抵些风寒。成哥哥,你在寺里安心修习文武功课,奶娘那里我自会替哥哥尽心孝敬。我和奶娘一起等着你”翰成心里一会儿热、一会儿酸,再也遏不住热泪滚滚跌落下来。

    蓦听前面禅院传来晚钟之声,翰成忙拭了泪:“妹妹,既如此,今晚你就暂且在寺里委屈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宫。”

    听翰成说他要送自己回京,贺公主一时喜出望外,忽又转喜为忧:“成哥哥我听说少林寺戒律森严,只怕大禅师不会答应你送我回京。”

    翰成说:“师父虽对我比别的师兄弟一向格外严厉,却是面冷心热之人。我去求他试试。”

    翰成匆匆找到师父,只说自己明日有事出寺一趟时,师父也未询问出寺做什么便对翰成说:“慧忍,我已交待下去了,明天一早你和你慧宁慧永师兄八人,加上他们宫里来的五人,一起护送女施主回宫。”

    翰成骤然惊住:师父怎么知道贺公主是宫里的?又怎么知道有女施主?

    旋即就明白了——随公主来的武士和宫监皆是一色宫中公服。师父常常出入东西两都各大寺院,也曾两次入宫应朝廷召集的儒释道三教廷辨。从衣着上自然清知他们的身份。贺公主虽是男装着扮,凭师父的慧眼,实在不难识破。

    翰成说:“师父,徒儿一个人,加上宫里的几名卫士足可保路上无事。不用再惊动师兄们了。”

    大禅师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出意外便罢,若出了半点差池,悔之晚矣。”

    翰成哽着声音说了声:“谢师父”便转身大步去了。

    第二天一早,慧定师兄等八人遵了师命,一早便备好马悄悄等候在山门外,专程护送施主回京。

    一身武士打扮的贺公主站在众人当中,显得格外瘦小,她牵着马来到山门外时,翰成指着停在不远处一辆带篷的马车说:“施主,大禅师见你身子单薄,备下一辆马车,专请施主乘车赶路。”

    贺公主心下甚是感念大禅师的关照。

    就在昨晚,公主就发觉大禅师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了。否则也不会专门为自己安排一个院子,里里外外派了几十个寺僧一直守在客房的门前廊下、院中墙外。今天也不会派这么多寺僧送自己,还专为自己备下了篷车。

    其实,表面逞强的自己,昨天骑了一天的马,昨晚睡觉时两腿和腰背酸痛得连身都不敢翻了。她都不敢想自己返回时怎么再跨上马背,再没想大禅师竟为自己想得这般齐全。

    贺公主扶着翰成的手,踏上事先摆在那儿的一块大青石上了车时,不觉眼中心里又是一热。上了车,她好想就这样多握一会儿翰成哥的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不敢露出一点异常来。

    上路后,翰成和师兄慧宁等八个皆是一色的少林棍,加上五个宫中的带刀卫士,众人前后拉有几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护在车前车后。

    如此,这支特殊的由宫中卫士和少林武僧共同组成的卫队,护着一个带有帘篷的马车,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翻岭过桥、匆匆而行,直到后晌,终于隆隆而过京城东门。

    远远地,当众人望见巍然矗立在皇城大道上那高墙浩门、碧瓦黄顶的皇宫时,翰成吁住了马,下马扶贺公主下了马车时,对满眼依恋的贺公主抱拳说了声“施主保重”便翻身跃上了自己的马背,贺公主还未来得及回一声“保重”就见众僧早已打马绝尘而去了。

    公主坐在马背上,蓦地珠泪迸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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