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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割誓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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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比夜更黑,那是一团截断了黑幕的黑幕这一刀斩断了肖之龙手里的腰刀,砍断了绷紧在半空的铁索,犹自余力未歇,带着最后的锋芒,斜空劈进了马嘴里。

    一时间金铁交鸣,人仰马翻,鲜血从骏马的嘴里喷了出来,洒了苏旷一脸。

    慧权叹口气:“阿弥陀佛。”

    柳衔杯轻轻一掌,解了那马的痛楚,回头:“小苏?你没事?”

    这是生平第一回见识身体内蕴集的力量,也是第一次见识生与死的瞬间,苏旷默默摇头,握刀的手在颤抖,但很快又稳了下来:“柳二叔,你不用刀?”

    “我发过誓。”柳衔杯摸了摸刀鞘,似乎很是怀念那入手的感觉“小苏,你向后退退。”

    肖之龙又惊又怒:“柳衔杯,你还是顾你自己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之龙,你也还是先顾自己吧冤鬼索命你逃不了啦”夜风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冷笑。

    “什么人装神弄鬼?”肖之龙转头,他听出来声音是来自小河道中。

    “装神不敢当,驱鬼之术,我略知一二。”

    然后那声音就沉静了,接着便是水声哗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小河里爬了上来,夹着一阵血腥腐臭,让人不寒而栗。

    衙役中有人一声尖叫,却看河边一张惨白浮肿的脸慢慢冒了出来。那头颅比起正常人的头来大了几乎一倍,脑袋一歪,湿淋淋的头发滑落到一边,露出一对满是雪白脓浆的眼窝来。那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忽然笑起来:“肖之龙你认得我们吗?”

    站在河边的衙役们轰的散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河边出现了一溜人头,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这些浮尸在水里泡了好些日子,但还是可以辨别,它们身上穿的,是扬州府的公服。

    “肖之龙你只为了五万两银子,就要了我们十三个兄弟的命啊肖之龙,我们都有父母妻儿,你真的不怕报应吗?”说到最后,那声音又急又尖,真的像鬼哭一样。颜中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肖之龙明知有诈,但声音已经发抖:“你究竟是什么人?出来!”

    “你要见我何不走过来呢?肖之龙你怕我拉你下水,是不是?”声音冷得像刀锋出鞘,削过每个人心头。

    慧权低声念起了往生咒,梵音和在鬼哭之中,又是庄严,又是阴森。

    “小苏,怕么?”颜中望回头,关切地望了眼小兄弟。

    苏旷默然摇头。

    那水鬼倒是耳听六路:“小鬼,你真的不怕?”

    “我只怕苍天无眼,世间真无公道,又怎么会怕因果报应?”苏旷微笑着,向那群“水鬼”走了过去。虽然声音中还带着少年的稚音,但已经有了些英风侠气。他已经看见小河中无声无息地泊了艘乌篷船,双膝跪下“师父。”

    “小儿辈无趣!”铁敖负手走了上来。他四旬不到的年纪,清瘦到干冷的地步,一身青衫在风中飒飒作响,好像是丝绸裹着钢刀。

    他单手一挥,示意苏旷起身,双目炯炯地望向肖之龙:“肖总捕头,你诛杀衙役船夫十三人,沉尸大运河中,伤口刀痕犹在,你有什么话说?”

    肖之龙反倒平静了:“笑话,凶手就在这里,你问我?”

    “每次都是这样,不到最后关头,没有一个人会松口。”铁敖好像很是疲倦“肖总捕头,你那几个心腹兄弟呢?这回当差怎么一个也没带出来?是因为他们杀人之后寝食难安,你要他们好生休息,免得出来坏了你的事情,是不是?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血口喷人?没关系,他们的口供大概已经在衙门里了,咱们回去就能看见。”

    肖之龙忍无可忍:“铁大人,你若再咄咄相逼,我可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又是杀人灭口?肖之龙,你也在公门多年了,怎么就不明白,杀人根本就灭不了口!”铁敖上前一步“尸首上的刀痕就是证据,拿你的腰刀和断月刀一对便知。颜中望有罪,但他连那二百两银子都不敢拿,随手就搁在北门外十里粥铺肖之龙,你怎么就敢动五万两的漕银?”

    肖之龙摇头:“我不想听推理。”

    “好。”铁敖回头“苏旷,我的物证在哪里?”

    苏旷恍然大悟,从怀里摸出那封“师法二王”的密信:“师父。”

    铁敖握信在手,轻轻一拍:“扬州城卧虎藏龙,一个总捕头也有如此能耐,佩服,佩服。只是肖总捕头,你有所不知,这封信交给你之前,我已经请知府大人过了目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改我的书信做什么?都一泡诸位朋友若真是杀上知府衙门,肖之龙,今夜的死伤,又该有多少?”

    肖之龙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这老狐狸布下的局里,但他还想挣扎“铁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劫了漕银,漕银在哪儿?”

    铁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就要问二先生了。”

    柳衔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微笑着配合一下,听见忽然转到自己脑袋上,大吃一惊:“什么?问我?”

    铁敖冷声道:“你们兄弟一体,袁老三做的事情,问你不是一样?”

    “铁敖,这你就血口喷人了。”柳衔杯正色“不愠他他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但我敢拿性命担保,他决不是贪图这种不义之财的人。”

    铁敖逼近一步:“你真敢拿性命担保?”

    柳衔杯哈哈一笑:“有何不敢?这五万两漕银若真是不愠拿的,铁大人,不用你动手,我”

    “二哥!”一条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又跃了出来“二哥,走!”

    “拿下!”铁敖眉头一蹙,喝“知府大人在此,各衙各营各路各队兄弟一律听我调遣!擅动者,杀”他也不回头,伸手反抓,自肋下扣住肖之龙肩头,向下一摔“苏旷!”

    苏旷出手极利落,顺势锁下肖之龙,抬头道:“三叔!不要动手”

    河道之中,无数寒光闪闪的箭镞对准了柳衔杯。

    而那极快的身影也已经到了,手中一把剑直刺向铁敖,口中喊着:“二哥,走啊”

    柳衔杯双掌一合,夹住了剑锋:“说清楚再走!”

    袁不愠惊呆了,进退不是:“二哥?”

    “我们三个曾经发过誓,此生绝不用剑,你忘了?”柳衔杯冷着面孔“你说话不算数,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三,你告诉大家,银子是不是你拿的?”

    “是又怎么样?”袁不愠急怒“二哥!”

    柳衔杯脸色大变:“说!”

    袁不愠摇头:“我你知道,我常常会一个人去河底看看我们的剑,结果半个月前,埋剑的附近,又多了些东西那时候我并未多想,只是,颜中望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一场。”

    颜中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少林中人,而那些来来去去的江湖客,甚至早就忘了岁寒三友的往事,只在都一泡的温柔泉水中消遣享受着。仇恨这个东西,埋在深深的过去,一旦有了引子,便会熊熊燃烧,甚至变本加厉。

    袁不愠看了颜中望一眼,似有点儿抱歉:“开始的时候,我只想悄悄挪走银子,肖之龙一定会发疯,到时候他和达能必定为了争你而大打出手,我好看个热闹。只是没想到达能大师不肯和官家争人,肖总捕头又正好来挑拨离间,我就顺手又点了一把火,如此而已。”

    铁敖一字字重复:“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袁不愠看着柳衔杯“二哥!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能逼我们立下毒誓?你天天装聋作哑,大哥搞什么都一泡,让这群龟孙子其乐融融凭什么啊?谁来管我们哪?二哥,我们眼看着就老了你不恨吗?就因为你是什么什么魔教中人,这位达能大师就要置你于死地,你不恨吗?我想替你出口气而已!”

    袁不愠说不出话了,他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达能大师正在吃力地坐起来,将一小块狮子头放进嘴里,面容之庄严,犹如服毒自尽。

    “你?你?”袁不愠惊笑“怎么,少林百年清誉,抵不过人命关天了?”

    “慧权,玄印,来。”达能也不抬头,只是双手合十道“老衲一死,方丈师兄恐怕再不会放过三位了。袁施主,你说得不错,十四年前,是我错了。”他中毒已深,吃了解药也逃不过武功尽失,但声音依旧平静“我佛慈悲,况年来况公子能发这等善念,以德报怨十四年,老衲惭愧,佩服。只是不知道,况公子现在何处?”

    “大师。”老泡竟然从刚才的乌篷船里走了出来“大师你唉,铁大人,我本意是劫了知府大人,要挟你放过我们兄弟,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了结了这段往事。”

    “三弟,我不知道你心中如此之苦。”老泡,或者说是况年来,一手一个搭在两个兄弟的肩上“我只以为热闹些,你们你们会喜欢衔杯,不愠,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自作主张,对不住你们。”

    柳衔杯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老三,况园一拜,生死不改,能结识你和大哥,我怎么会有恨呢?我,我多年郁郁,只是因为拖累了你们,于心有愧啊。”

    袁不愠只惊愕到目瞪口呆,猛转身,向铁敖道:“铁大人,此事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姓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挥剑便向胸口刺去,苏旷一把握住剑锋:“三叔,你当个屁啊!你非要唱一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戏给我们瞧瞧?”

    “小苏说得没错。”老泡拿下了袁不愠手中的剑,抛开。

    十四年前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们的命运已经在不经意间连在一起,生死患难,风风雨雨,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光棍时节,早就过去了。

    那位惊魂未定的知府大人这才扶着脖子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叫道:“铁捕头,还不拿下这个叛贼!”

    “卑职遵命。”铁敖抬头吩咐“颜中望劫掠漕银,拿下;袁不愠窝藏赃银,拿下;况年来行刺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拿下;柳衔杯既是同党,一起拿下。”他回头瞪了一眼正准备开口的苏旷“不许说话,不许胡闹朝廷法度你是明白的。”

    苏旷声音很低,但也很坚持:“师父,大哥他身上有伤我,我还不是公门之人。”

    铁敖摸出两个小小的玉瓶一掷:“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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