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通身上下,同样的绛紫劲装,紫绢包头,身材长相与自己追到湖边的那一个,完全没有分别。
唯一不同的,这个女子此时云鬓纷乱,包头的绢子,歪斜不正,脸上血肉模糊,俨如鬼怪,分不出五官,兀自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似乎是才受伤未久。
欧阳昭只顾愣神,那女子已扑身由地上弹起,霍地向他袭到,口中还怒叫着,声如鬼哭神嚎,吼道:“暗袭姑娘,算是英雄好汉吗?我同你拼了!”
那股惨状令人魂夺神摇,那份狠劲,如同一只疯了的大虫。
欧阳昭不明所以,闪身一跃,侧纵七尺,喝道:“何处的疯婆子,大胆侵入藏珍楼!”
那个面带伤痕之人的五官已毁,双目自然失明,但视力虽无,听风辨位的功夫甚好,不等扑势过老,已在半空中折身而停,枭叫声道:“小辈,你瞎了眼了,叫我疯婆子。”说着,二次又向欧阳昭立身之处扑来。
欧阳昭闻言,不由冷笑一声:“哼,你才真是瞎了呢?还说别人”
这句话,更加激起了那女子的怒火,前扑之势不变,丝的一声,顺手在腰际扯下一条几尺长的紫色罗帕,突地一抖,直向欧阻昭缠到,嘴里却道:“连鬼谷二美也不认识,你过来吧。”
“鬼谷二美。”
欧阳昭一面闪身避过活如灵蛇的罗帕,口中低吟子一声,这才豁然大悟。
原来这两个紫绛劲装的女子,乃是鬼谷门中,鬼谷仙狐蔺如黑的一对双胎女儿,怪不得穿着打扮完全一模一样,甚至于身材高低肥瘦也是仿佛。
鬼谷一门,乃是九派一邦之外的武林道,俨然自成一家,百余年前崛起于鬼谷山中,创派的祖师共有五个,自称鬼谷五老,却也威震一时,不料后继无人,便一代之后,衰落下去。
鬼谷门中落的原因,据说乃是有一条门规所限,那就是凡是进入鬼谷一门,必须是童身未破,而进入鬼谷门之后,又复同剃度出家一般,打一辈子的光棍,终身不接近女色,否则,即有受门规治裁之报。
因此之故,好多武林中奇材,便望而却步。
传到了鬼谷仙狐蔺如黑,已是第五代了,他为人聪慧过人,但也狡计多端,眼见鬼谷一门已成了金线系葫芦,单脉一传,终于免不了断了香火,遂下了最大的决心,身负欺师灭祖之讥,改弦易辙,不但开放了色戒,而且以淫字出名,竟在黑道之中扬名立万。
一时,黑道中的魔头,武林中的败类,莫不臭味相投,一般不肖的武林,更趋之若鹜,纷纷地投入鬼谷门中,一时香烟鼎盛,居然人才济济,做得有声有色,把即将中落的鬼谷门振兴起来。
鬼谷仙狐蔺如黑,既承受了鬼谷五老的衣钵,功力也自不弱,又仗着他天生的过人颖慧,凡是进入鬼谷门的人,会什么特殊功力,他千方百计也要软硬兼施,直到被他学会为止。
天长日久,他不但武学杂陈得近于渊博,而且独创一格,融各家所长于一体,成了一套鬼谷门特有的鬼谷万象功。
鬼谷仙狐蔺如黑,仗着这一手鬼谷万象功,在江湖上头角崭露,确乎也煊赫一时,成为黑白两道很少不知道的知名人物。
当时,也曾引起九派一帮的注意,甚至有人对他不满。
然而,一则鬼谷仙狐蔺如黑为人圆滑做事面面俱到,二则他门下的人,五方杂处,一旦引起事端广牵动过大,少不得要涉及轩然大波。因此也就在这种夹缝的矛盾之中,延续下去。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鬼谷仙狐蔺如黑见风转舵,知道急流勇退,风声稍有不利,他立刻消声敛迹,悄悄地退出武林,不但不再在江湖上厮混,而且远离以前的一些狐群狗党,带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儿隐匿起来。
这两个紫绛衣衫的女子,正是几乎被人遗忘的鬼谷双妖,蔺小翠与蔺小玉。
这些都是过去之事,在此交代过不提。
欧阳昭躲过袭来的罗帕,厉声吼道:“鬼谷二妖,好厚的面皮,居然称起二美来了,你是大妖还是小妖?”
那女子闻言,怪声一叫道:“狂徒,看翠姑娘不要了你的命。”
“如此说来,你是大妖蔺小翠了?”
蔺小翠手中罗帕一卷而回,大约因她气愤过度的关系,脸上的伤痕破裂,不断地渗出鲜血,形状既惨又复惊人,怪叫声道“小辈,你们一统教原来都是些鬼蜮伎俩,全靠着暗算害人。”吼叫之中,手中的一幅罗帕电射舞至。
欧阳昭眼前放着两点不明。
第一,鬼谷一门久不在江湖露面,为何竟使鬼谷仙孤的一对掌上明珠双双出马,闯入柳暗花明庄来。
第二,眼前的大妖蔺小翠,面部被何人所伤。
因此,他急欲问明个来风去浪,一时并不过招还手,又是侧跃斜纵闪了开去,口中叫道:“蔺小翠,你有完没有,瞎眼乱拼,你推知道我是一统教的人?”
这话一出,果然生效,大妖蔺小翠手中的罗帕一收,愣愣地站在那里,愕然失神地问道:“咦!怎么?你不是一统教的人?”
欧阳昭虚与委蛇,冷冷答道:“若是一统教的人,既能躲开你的帕招,就能还手,纵然无力还手,还有个不鸣锣告紧,等到现在的吗?姑娘眼睛受了伤,难道心也受了伤,完全想不到吗?”
这篇鬼话,说来顺理成章,听者自然不疑。
大妖蔺小翠双手一搓,道:“难道你也是意在盗那武林奇珍的?”
欧阳昭心中一动,暗忖:武林奇珍?什么武林奇珍?
但口中却不能露出怯意,随意答道:“武林奇珍人人皆爱,难道就是你姑娘一人爱吗?”
大妖蔺小翠冷冷地一哼道:“哼,好一个投机取巧之徒!”
“姑娘,你何出此言?”
“你心中明白。”
“我我明白?”
“假装糊涂是吗?鬼谷二美之前,你少耍这一套!”
“在下真的是”
“呸,我问你,要不是我妹妹小玉引走了一统教的护楼使者,你能到这一统教的重地毫无阻拦吗?”
“这个”
“要不是我点倒了两个看楼门的喽哕,他们不鸣锣报警吗?”
“哦”“哦什么?若不是我遭了暗算,你纵然来到了这藏珍楼,又有何用,说不定你比我蔺小翠还要惨。”
她这话正中了欧阳昭的心事,欧阳昭原要追问她脸上伤势的来源,因此,不放过这句话,追问道:“姑娘脸上的伤势是何人所伤?”
“怎么?你要替我找场?”
大妖蔺小翠对脸上的伤势像是痛心万分,因此,说话的神情虽在血肉一片的脸上看不出,但那种凄厉的语调,咬牙嘣出的声音,可以瞧得出她内心的切齿之恨。
这也难怪,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对于女人,美几乎是她们的第二生命,蔺小翠既以鬼谷二美自居,如今花容被毁,焉能不恨。
欧阳昭懒与她多扯,顺口道:“在下知道这详情,代你找场报仇,也并非不可。”
谁知大妖蔺小翠冷冷地一笑道:“嘿嘿,用不着!”
“却是为何?”
“鬼谷门中的岔,鬼谷门自己找!”
“姑娘,你太也”
“休要罗嗦!”
大妖蔺小翠忽然厉声一叫,喝阻了欧阳昭的话音,接着又严厉的道:“告诉你,我也不问你的来龙去脉,出身门派,可是,这座藏珍楼从今而后,不许你插手。”
她这态度变得奇怪,话也来得突兀。
欧阳昭如同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莫名其妙地道:“蔺小翠,你这话”
“住口!姑娘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你记下这话就是。”
这真叫做乞丐赶庙祝了。
欧阳昭心中不由暗暗好笑,但却慢条斯理地道:“你能说出不准我进入藏珍楼的道理吗?”
大妖蔺小翠一仰血糊糊的脸道:“这还用说?”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你不说出来,我怎知道?”
“贫嘴!”
“你不说,恕我不能照办了。”
“连这一点也不懂?那就是说,这楼上的武林奇珍,不许第三个妄想。”
“嘻嘻,姑娘你这话未免太也傲人了。”
“怎么?”
“凭你脸上这份伤势,只怕那武林奇珍放在你眼前,你也嘿嘿!”
“小子,我已告诉你,我妹妹小玉”
欧阳昭不等她说完,早抢着道:“忘了告诉你,你打算等你妹妹蔺小玉,只怕是空等一场了。”
大妖蔺小翠闻言,猛地一惊,上跨一步,两手前探,失声道:“怎么?她怎么了?”
欧阳昭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怪不得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使用的兵器完全同她一般无二,我还真没想到是鬼谷门的两个大小姐。”
他说话的语气,完全像自言自语。
大妖蔺小翠被他引逗得更加焦急,急呼呼地追道:“你见到她了,快说!”
欧阳昭心中自觉好笑,缓缓地道:“见到了,可惜她比你更惨。”
“更惨?”
“嗯。”“她我妹妹也受了暗算?”
“不是暗算,她被一统教活活地掳去了。”
“真的?”
“我见到她之时,正被七八个一统教的高手生擒活捉,通身剥得一丝不挂,四马倒缵蹄地捆在那里,一身雪白的”
“不要讲下去了,这话是真的?”
“我骗你则甚?”
欧阳昭是存心冤她,蔺小翠哪里知道。
但见她立在那里,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愣愣地,久久不发一言,如痴如呆,似梦似呓地沉沉道:“完啦,完啦!”说着,忽然一翻身,起势跃开两丈,手中的紫绢罗帕-摔,口中喝道:“朋友,带我出庄!”
大妖蔺小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欧阳昭还只道她是情急拚命,不由猛然一惊,就打算闪身让招。
但耳闻此言,不由一愣道:“我凭什么带你出庄?”
蔺小翠冷然笑道:“喏,这厢挂的一面锣,就是一统教柳暗花明庄的紧急告警的讯号。”
欧阳昭心知她真以为自己是外来的线上人,要以鸣锣告警威胁自己替她开路,但口中却道:“你怎知道?”
“适才我进楼之时,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打算鸣锣聚众,怎会不知!”
“你要用鸣锣告警来威胁我?”
“你能带我出庄,蔺小翠自然感激,不然,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你想错了,你鸣锣我既进得来,也就走得脱,只怕你两眼不便,少不得走你妹妹蔺小玉的旧路。”
“哈哈!”
大妖蔺小翠扬声一笑,看样子,她把生死已置于度外,接着道:“柳暗花明庄高手如云,我不相信凭你走得了。”
“那么一来,你自己呢?”
“我已残废,生死已不在意中。”
“何必要我带你出困?”
“趁此机会不难走脱,鬼谷门倾全力再来搭救我妹妹。”
“姑娘打的是如意算盘。”
“休要絮叨,你答应不答应?”
蔺小翠说着,右手的罗帕虚扬,作势欲动,一抖臂,就欲向悬挂着的铜锣敲去。
欧阳昭还真的被她给逼住了。
若是不允,她一定鸣锣,到时不但显着自己斗不过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而且这鸣锣的时间过晚,少不得引起千手嫦娥宋骊珠的疑心。
若是应允下来,自己势必要送她出庄,万一遇上别人,怎生交待。
还有,这两个看楼的喽哕那楼上的火光。
想着,一时十分为难,进退维谷,拿不定主意。
大妖蔺小翠早已催促着道:“如何?再不答言,休怪我不够道义了。”
欧阳昭可真急了,忙道:“姑娘,容再考虑片刻。”
刻字尚未出口,那大妖蔺小翠似已不耐,一抖手中罗帕,直向那面铜锣上挥去。
欧阳昭暗喊一声:“不好!”欲待拦阻,怎奈相距甚还,蔺小翠的出手又快,眼看已来不及。
嘶,裂帛一响,由楼梯上穿下一条瘦削的黑影,其快如风,低喝声:“使不得。”
语落人到,竟在千钧一发之时,把大妖蔺小翠手中的罗帕撕成两段。
大妖蔺小翠的人,也被那条黑影震得连退两步,手中执着一截撕剩的罗帕,站在那里发呆。
而那条黑影毫不怠慢,飘身撕断了蔺小翠的罗帕,人也到了楼下红烛之处,大袖一拂竟将两座熊熊高烧的蜡烛全给熄去。
一时楼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形。
这黑影,现身、夺帕、熄灯,一气呵成,干脆明快,爽朗自然之极。
说来太迟,在当时,也不过是一眨眼之际。
欧阳昭目力虽好,也没见到这黑影的庐山真面,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得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但听那黑影压低了嗓门道:“蔺姑娘,随我来!”
说时,好似不走前门,反而向楼梯上走去。
欧阳昭更觉奇怪,一腾身抢着上了楼梯,落在中央,向下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谁知一点回音也没有,竟如没人一般。
他越发不解,一震掌力,顺势推开迎面的一扇楼窗。
此时月已西沉,但耿耿银河,繁星闪烁,映入楼中看得清楚,不说那条黑影不见,连面伤失明的鬼谷二妖之一的大妖蔺小翠,也已不知去向。
欧阳昭不由怒火如焚,自己站在楼门附近,心想不会鬼神不知地让他走楼门离去,必是从二楼走无疑。
心念既定,一翻身,叠腰而起,径向楼上射来。
二楼上灯火已熄,但靠近后面的窗子敞开,楼上空洞洞的并无隐身之所,但却有一股硝烟之气,隐隐可闻。
欧阳昭此时不敢耽搁,对楼上一目了然的景物,也不敢多看,一起势,径向那敞开了的楼窗中腾去。
原来窗子后面,正是那千手嫦娥宋骊珠所当面交待的第二忌禁之地。
此时,千竿幽篁被夜风吹得摇曳生姿,竹叶擦摩,嗖嗖作响,越显得万籁寂静,四野死沉。
忽然,
竹梢一分,丛竹之中,射起一个庞大的身形。
欧阳昭运集目力瞧去,哪里是庞大的身形,分明是一人背负着一人,不是那黑影背了大妖蔺小翠还有哪个。
他有心追去,又恐犯了千手嫦娥宋骊珠的忌禁,此时翻脸,落个一事无成。
若不追去,对这条黑影,还真放心不下,他又想到日间自己与桑师叔等在假山中所昕到的冷笑、黑影。
“一定要看个水落石出。”欧阳昭心中暗喊一声,一起势,射出楼窗,全力追了上去。
藏珍楼后这片竹林好生广阔。
欧阳昭两三个纵跃,才穿出竹林,眼前山回路转,却原来只有一条蜒蜿小道,他正待沿着小路追了上去。
“站住!”一声娇呼,起自身后,口音好熟。
欧阳昭不由自己地回转身来,但身后竹影迎风,杳无人迹。
适才分明有人喝止,怎会没人?敢莫是遇上了鬼魅山精,他想着,一提中气,朗声喝道:“竹林内什么人?是汉子现身答话。”“不是汉子也要现身答话呀?”
话音娇柔,宛如黄莺出谷,语意俏皮,显然十分刁钻。
欧阳昭一晃肩到了林子边际,怒喝道:“既然如此,就该出来。”
“这不就来了吗?”语音未落,竹竿分处,千手嫦娥宋骊珠的人已现身而出。
这大出欧阳昭的意料之外,不由愣然如痴,十分尴尬地呆住了。
千手嫦娥宋骊珠此时想是卸了晚装,云鬓蓬松,淡扫脂粉,越显得清淡宜人,眼如一泓秋水,眉似两抹春山,内穿雪白的紧身,外面披了袭鹅黄的云纱,简直如天仙下凡,雅淡中不失高贵,真像朵百合花。
她的衣着变了,人的神情也仿佛变了。
脸上一派娇慵的妩媚之态,回复了女儿之身,那副傲然不群,君临万众的副教主派头一扫无遗,梨涡微现,轻言细语地含笑对着欧阳昭道:“区兄弟,怎么啦,三更天了,还在外面。”
欧阳昭心中一动,心忖:这才像个姑娘家。
他又在心头泛起了江敏的影子,回忆与江敏恩爱的情景来。
只顾暇想,可忘却了答话。
千手嫦娥宋骊珠见他不答,两道黛眉微颦,二次开口道:“区使者,为何对我的话不加理会?”
欧阳昭依旧默默无言。
这一次不是他在想念什么,而是一时找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因为,一则闯进竹林,犯了二忌之一,二则,不知是不是说出有人侵入柳暗花庄来的好。
千手嫦娥宋骊珠一扬眉,那对大眼睛转了一转道:“是不是为了私闯竹林,破了所约的二大忌禁之一,一时不好转圈?”
欧阳昭再也不能装呆卖傻了,开口做成嚅嚅嗫嗫地道:“请副教主海涵,此乃无意。”
“我知道。”
“副教主知道?”
“当然,有人侵入藏珍楼,我焉能不知?”
此言一出,欧阳昭心中不由一阵跳动,感到忐忑不安,私忖:如此说来,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的耳目之中了。因此,他更加留心观察千手嫦娥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话,眼神少不得多在她脸上审视了几下。
千手嫦娥宋骊珠脉脉含情,笑意盎然,雪白的贝齿,一咬下唇,斜对着眼神,向欧阳昭道:“怎么?不认识我?”
欧阳昭的玉面不由一红,呐呐地道:“认识,不过”
“不过怎样?不过与日间有些儿不同,是吗?”
“不,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我是说侵入藏珍楼的”
“唉。”
千手嫦娥宋骊珠好似忘记了这回事似地,一挥长有三尺的水袖,毫不经意地道:“提它做什么?难得如此良辰静夜,副教主离了位,该过点清静日子,你何必提那些大煞风影的事。”
欧阳昭心中顿然起了疑窦,口中不觉道:“误犯忌禁,副教主”
不等他的话说完,千手嫦娥宋骊珠早就连连摇手道:“你又来了。”
“既然如此,区家扬告辞回藏珍楼了。”
“忙什么?喏,这里有一块青石板,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欧阳昭更加茫然,从她的眼神之中,分明看得出情形有异,但也只好依言坐下,暗地里默运功力,护身戒备。
谁知千手嫦娥宋骊珠却毫不顾忌地坐在他的身侧。
夜风吹来,香息微闻,蓬松的秀发不时有意无意地拂在他的脸上,感到有一种十分不自在的酥痒。
千手嫦娥宋骊珠坐下之后,星眼对着欧阳昭一斜,风情万种地道:“区兄弟,我有两点事,要请你说明白的。”
欧阳昭顿时心中一震,如同鹿撞一般,只好应道:“副教主只管吩咐。”
“不要如此客套,反而显得生疏。”
“副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第一,你这套浩天神功,是真是假?”
千手嫦娥宋骊珠十分平静,低头发问,但话问完后,忽地螓首一抬,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忽地神光湛湛,射在欧阳昭的脸上,一眨也不眨。
欧阳昭究竟是恃仗着一身功力,心中虽然感到不安,嘴里却道:“我与过天星尤七动手,你是见到的了,那就是凭着浩天神功,不然的话,尤老怪的修为,焉能轻易得手。”
“那么,这功夫需要怎么练法呢?”
“这个”
“我不过是问问经过,增长些见识而已,你不必多心。”
她乃是武林世家,这个假话是不能离谱,欧阳昭一时之间,也编不出一套内功的根基练法来。
但他眉头一动道:“浩天神功必须自幼练起,在下练功之初,乃是无知玩童,完全由恩师一手栽培,所以,至今也就记不起了。嘿嘿。”
欧阳昭自知这理由太也浅肤,哪有个练功之人,不知道本身武功的基本练法呢?岂不是欺人之谈。
谁知千手嫦娥宋骊珠并不穷追逼问,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很有道理,不过”她说到这里,语意忽然一停,盈笑道:“可惜得很,你既不知神功的入门,而今令师尊关汉声又已仙逝,日后这门绝奇妙极的武功,岂不又要失传。”
一席话说得欧阳昭脸上红如流丹,只好唯唯地道:“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学成,不传下去,免得贻笑大方,不伦不类。”
“你说得是,只是太谦虚了些儿。”
“副教主,我该回去了。”
“慢着,还有第二件事。”
“第二件?”
“呃,比这一件还闷人,必须问个明白。”
“噢,是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
此言一出,欧阳昭心中如同迅雷一般,当时连身子也是一震,愕视着千手嫦娥宋骊珠,一时慌了手脚,就待霍地站起。
不料千手嫦娥宋骊珠,早已防到了这一着,右手三指,已按在他的肩井之上,口中毫不足奇地侃侃言道:“不必惊异,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但可没有瞒过我的一双识货的眼睛。”
欧阳昭不便再动。
因为,宋骊珠三指所按之处,乃是肩井大穴,此时虽然毫不着力,但一旦着力,人的半片身子,就如同残废,功力不达,任何天大的能耐,也是枉然。
既已到了这步田地,欧阳昭只好硬着头皮,坐在石板之上,索兴装成蛮不在乎的样子,大大方方地道:“你是凭着什么?”
千手嫦娥宋骊珠成竹在胸地道:“你脸上虽经过易容,颈子却雪白干净,手上涂了药物,手臂却忘却用上,另外,你装呆做傻,有时谈吐儒雅豪放,举止完全不同,交手过招,全不自然,分明露出受尽束缚的样子。”
每句话都使欧阳昭自觉不错,但宋骊珠意犹未尽,又道:“不瞒你说,铁板神数关老二,乃是死在本教手下,你果是她嫡传,会不想报仇反而归入本教吗?”
“铁板神数乃是你们了结的?”
“这些姑且不论。风尘二友素以放荡不羁,啸傲五湖为乐,岂肯临老来入本教,白衣追魂粉面书生赛潘安段冰蓉,乃是千山冰魄夫人的得意门生,二代单传弟子,焉肯舍师别投,改门换派。”
“这些,非我所知。”
“你不要插嘴!何况在她与欧阳昭同闯江湖之际,本教教主曾延聘她为执法堂副堂主,当时为她所拒,此时焉能改变初衷,这点岂不明显之至。”
千手嫦娥宋骊珠一口气说到这里,字字打入欧阳昭的要害,句句逼得她无话可说。他只好强勉分辩道:“我是用了易容术,这点丝毫不假。”
“所以嘛?我要你恢复本来面目,何必受这些无谓的苦恼。”
“这一点,我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何妨说说,本教自然可以为你作主,替你了解疑难公案。”
欧阳昭闻言,不由心中一喜。
他并不是喜着一统教替他了结公案,而是从千手嫦娥宋骊珠语气之中,分明是知道他改头换面,用了易容术,而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当然更不知道是欧阳昭了,想到这里,索兴装成神秘地道:“不瞒你说,我不是区家扬,被你看透了,但我也不能用真面孔与任何人见面。”
“却是为何?”
“因为”欧阳昭故意装出有苦难言之状,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道:“因为我身负血海深仇,而且”
“而且怎么?”
“而且仇家乃是一个组织庞大的枭雄团体,正在千方百计地打探我,想要绝门灭户,斩草除根。”
“真的吗?”
“自然不假,我何必欺瞒于你!”
“果有其事,一统教自然替你出面!”
“血海深仇,在下不愿假手别人,立志手刃仇家。”
“此乃人之常情。然而,此刻四下无人,能不能说出你那仇家的门派姓氏,也许帮你有益。”
“这个更加不便了。”
“又哎呀”
千手嫦娥宋骊珠还待说下去,蓦然间,庄内锣声大响。当!
当不绝于耳。
她不由叫了声:“不好!”人也一弹而起,对着欧阳昭道:“快回藏珍楼,不要离开,其余的事不用你管。”
她叫着,人已如同一缕白光,在翠竹幽篁之中,疾掠而过,快如蛱蝶,形似轻烟,轻功之健,实属不凡。
欧阳昭立在当地,目送她的身影,不禁久久沉默,深深地出了口气,不知是惊于这位女副教主的美艳,还是担心自己的行藏败露。
停了片刻,才一跺脚,自言自语道:“为何我专同女人打搅?命中难道注定了要与女的打交道不成?”
他自言自语,不禁自己好笑起来。郁闷至极,忽的一腾身上射三丈,人在凌空,发出一声龙吟凤鸣的长啸,以舒胸中积愫。
但凌空之中,却见柳暗花明庄内火把乱绕,人影幢幢,不知为了何故,急忙一层势子,竟向庄中泻去。
藏珍楼上,并未二致,只是二楼靠门的一个铁匣被人打开,里面隐隐有一股硝磺气味,浓郁郁的中人欲呕。
先前,他离楼追赶那黑影与大妖蔺小翠之际,未曾留心,此时见到,才知原来那蔺小翠脸上的伤势,乃是这铁匣内的硝磺所伤,依这看来,这楼上每一只铁匣,必然都按上了恶毒机关,幸而自己未曾鲁莽,不然,纵然有天大的功力,岂能与无知无觉的机关拚上。
欧阳昭将藏珍楼审视了一遍,然后下楼向庄前大厅奔去。
那儿正是人影火把菌积的所在。
此时,灯烛辉煌,黑压压的,站满一大厅,全都是一统教的会下,全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厅的正中地上,横卧着一个女子,正是鬼谷二妖的小妖蔺小玉。
蔺小玉这时已不成人形,衣衫泥污,粉面之上毫无血色,苍白怕人,看样子似乎是受了制命的内伤。
五爪金龙岳麟,大刺刺地,端坐在左首第一把交椅之上,以下是铁笔穷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
欧阳昭从人群里,慢慢溜到段冰蓉身后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低声对她道:“大姐,这蔺小玉是你干的?”
白衣追魂粉面书生赛潘安段冰蓉回首一笑,对着五爪金龙岳麟鼓鼓嘴道:“是岳老堂主制服的。”
大厅的正中公案之上,副教主尚未出堂。
欧阳昭又凑到五爪金龙岳麟身旁道:“老堂主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鬼谷二妖之一的蔺小玉,也是不凡的人物。”
五爪金龙岳麟一捋胸前银髯,洋洋得意地道:“老朽也不过是侥幸而已,这小妃子的确有个三招两式,差一点,我就栽了。”
铁笔穷儒桑子修一见欧阳昭的人,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但依然问道:“家扬,藏珍楼出了岔子没有?”
这位老英雄说话之时,一种关心的神色溢于言表,把岔子二字的声音,特别提高。
欧阳昭聪明过人,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深知这位盟叔明是问的藏珍楼,暗里不过是点问自己,因此,也就眨眨眼睛,悄声地道:“使人扑朔迷离,原来副教主对这桩事,早已预先知道了一半。”
五爪金龙岳麟听这一老一少的一问一答,怎知他们的言外之意,不由吃惊道:“啊,这事副教主已知道了?”
欧阳昭尚未回答,大厅的后面已转出了两个黑衣少妇,朗声叫道:“副教主出堂。”
一时,大厅上的一统教从,全都肃静无哗,坐着的,也都肃立起来。
千手嫦娥宋骊珠在八个少女引导之下,施施然由大厅后面徐徐而出。
欧阳昭见她此时已恢复了盛妆,粉面含威,黛眉上扬,与适才在竹林之内,判若两人,心中不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觉得这个女子,好生奇怪,却非一般江湖武林中的妇女可比,更不论是那些俗脂庸粉了。
此时,五爪金龙岳麟离座上前,恭身答:“功德堂主岳麟,上禀副教主,鬼谷门中鬼谷二妖之一的蔺小玉,私闯禁地,被属下与桑总舵主同段副堂主合力制服,请副教主定夺。”
千手嫦娥宋骊珠双眉一掀,两眼神光暴射,沉声道:“老堂主,鬼谷二妖出入双双,但不知另一个露面没有?”
她说话之际,眼神忽然射向欧阳昭的脸上。
欧阳昭不由心中一懔,心知她必定已知此事,反正自己追出竹林她已知道,甚至于自己是改头换面,也瞒不了她,因此,不等她追问下去,越众而出,朗声道:“上禀副教主,藏珍楼中被人侵入,也是一女子,穿装打扮与此女一式无二,不知可是二妖之一。”
谁知千手嫦娥宋骊珠玉面一沉,厉声道:“既然藏珍楼有人侵入,那侵入之人呢?”
欧阳昭心中奇怪,心想: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口中答道:“她身负重伤,由楼窗被人救走。”
千手嫦娥宋骊珠勃然大怒,一按公案,由坐位突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大胆!你护宝守楼,为何竟将侵入之人放走?”
“限于忌禁,无法追赶。”
“为何不鸣锣示警?”
千手嫦娥宋骊珠的神色大变,怒不可遏,脸上充满煞气,一拍公案,对着执法堂的三十三位执事弟子喝道:“来,把拘魂使者区家扬拿下,交执法堂义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