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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这一场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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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境不是最重要的,一切仍端赖于本性。本身的气质取向,才决定一切。嗜杀的,纵天天不吃肉,还是有一口会杀人的。有慧根的,哪怕出身于屠户门下,最终还是会皈依佛门。不过,我们让他们上山,也没白费,因为就算不能以泰山之浑宏浸淫同样浑厚的剑法,但却能反逼出其剑意更灵动、妖异,如月之阴影、光之背面,其效益尤显。气质不同、如水人生克,日月互动,反而是意外收获,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也!”

    这番说法总算能让其他六名“剑神”不那么惘然若失。

    是以,剑妖孙忆旧虽习剑于泰山,他的剑法仍不是泰山之剑:

    而是“妖剑”

    剑主也外号为”

    而今“泰山”崩于前、“雷网”罩而下,他要以剑之妖、妖之剑对抗这场突袭、狙击!

    5.超人

    戚少商的命令是这样下的:

    “活捉剑妖,余皆打杀!”命令只是命令。

    命令如没有人去实行,如同皇帝没有军队。

    没有军队实力的皇帝,无疑是自诗其败,自取其辱。

    就算是:“去攻打秦国!”也只是一个命令,但要执行这个命令所附带的行动,便可能引发无数人流血流泪、妻离子散、横尸遍野、家破人亡,而且灾难可能延绵经年,祸亡无日。

    所以下命令易,执行难。

    ——杀剑妖难,活捉剑妖就更难上难。

    可是,难,不等于不可能、不可以。

    越是难,越要完成,要是能克服了,那就建立了一种超于凡人,超乎寻常的能力,一种近乎超人的力量。

    这才有成就。

    这才算成功。

    剑妖的剑很妖。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左手持网,正在收紧。

    撤下了网就得收网。

    不收网哪有收获?

    但收了网就得要面对。

    网中的大鱼!

    ——不管他仍活着、挣扎着、还是露着尖齿正拟反噬!

    他们右手有斧。

    他们一面以斧招架这妖兽一般的剑法,一面反斩!

    砍而不杀!他们的目的是要斩伤网中的人,而不是要杀死他。

    因为戚少商的命令是:

    “活抓!”

    而雷卷曾经吩咐过。

    “行动的时候,戚少商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如有人不听,下场就跟不听我之令一样。”

    他们当然听令。

    但网中的猎物却不从命。

    更不认命。

    他剧烈挣扎。

    反击。

    ——现在,实、属、巧、合这四名雷家于弟,简直好像是大海中的渔夫,撤网捕获了一尾大鲨,却连同破船一齐给扯人深海之中,脱不了身,也得不了手。

    “剑妖”是可怕的猎物。

    ——像一只妖怪!

    如果不是有孙鱼、张炭和利小吉、朱如是,可能“实”、“属”、”巧”、“合”反而变成了猎物,给卷在漩涡里粉身碎骨。

    这四人都勇悍能战。

    其中朱如是、利小吉是苏梦枕时候召揽的高手,又是白愁飞所信宠的心腹,王小石也十分礼重他们,也就是说,在戚少商当家之前,他们早已身经百战,为“金风细雨楼”打过不少名动江湖定江山的大仗。

    至于张炭,近日武功大进,反走诡异一路,更是剑妖妖剑之克星。

    孙鱼的可怕则不在于他的战斗力,而是他把握时机的能遇上这种人,给罩在网中的孙忆旧也只好仍在网中了。

    奇怪的是,突遭暗算、陷于网里的他,一面作战却一面想起一起好像跟眼前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来。

    他一向好色。

    迄今,他总共玩过三百七十九位女子,有的是自动投怀送抱,有的是宿柳眠花的娼妓,有的是情非自愿的良家妇女。

    他把每一段情、每一个女子;每一次交媾的情形都详加纪录在一本叫做忆旧怀新梦华录里。

    ——要是他今晚死在这儿,这本册子会不会也给人烧了?

    还是会公开?

    大家看了,才知道他有过那么多的女人,有过这些女子、他们会笑?羡慕?还是鄙恶?

    他很想知道。

    他真想知道。

    这件事,其实跟他如今的奋战昔撑毫无瓜葛,但他还是禁不住要想到这些。

    掠过这事。

    思想本就是禁不住的。

    一一要禁一个人的“想法”那是件极荒谬而且极费力的事。

    而且到头来绝对讨不了好,没有好下场。

    余厌倦则没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来不及想。

    他的敌人对他倒没有实施狙袭。

    敌人也没有以出击和他招呼。而是用眼神!

    ——一种看着一具死尸般的森寒的眼神!

    但看他的人,本身也像一个死人。

    完全没有活意。

    只有死志。

    ——除了他两颊还留有给病人烧的的微绯。

    敌人出现的时候,孙忆旧已给一张大网罩住了。

    他正要想去相助,忽听桌上”笃”地一响,像从瓦背顶上掉下了一个什么”东西”来。

    ——像是一件“事物”多于似人。

    然而他却是人。

    一个敌人,就“掉落”在前面桌上。

    ——一个就像是一头黑色蝙蝠的大敌!

    余厌倦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只觉寒气迫人,他心中一寒,头皮炸寒,心也一寒。

    他手里的剑更寒。

    寒光暴绽。

    剑气催人。

    他的人鬼气森森。

    他的剑法更鬼。

    他第一剑不是刺人,而是刺灯。

    桌上的灯。

    他的第一剑,刺的不是剑锋,而是剑风。

    剑风刺灭了台上的灯。

    然后他才真正出剑。

    他的剑是黑色的,与黑夜混为一体。

    他的人很黑。

    毛发很茂。

    全身黑衣黑袍。

    加上他手中那把黑色的剑,眼他交手,仿佛是跟整个黑色午夜里所有的鬼魅一齐交手一般沉沦。

    可是他遇上了一个夜魔般的对手。

    他一俯身就冲了过来,一掣时,亮出一把斧头。

    他一斧就斫了过去。

    ——雷家的人自从痛定思痛,认为练刀习剑,绝对不能冠绝天下之后,就苦研炸药火器,另外,创“哀神指”法,并以小斧为兵器,自成三绝,名动江湖。

    出斧的当然是“小雷门”的门主雷卷。

    斧与剑交接七八记,迸出星花,也是黑色的。

    十五招后,斧进,剑退。

    黑袍袅动。

    雷卷整个人似龙卷风一般反卷了起来,然后大喝一声,一斧脱手飞了过去!

    这一下,斧破剑网而入,当胸砍中,并将之定嵌于石墙上!

    只听一声如同烧焦了般轧然而绝的惨叫,那着了斧的“事物”还是挣动了几下,在墙上刮响了令人牙相酸的锐响。然而,那只是一件袍子:

    黑袍!

    一一一人呢?

    人在身后。

    雷卷的背后。

    余厌倦在昆仑上苦学“鬼剑”本就以倏忽飘忽,鬼神莫测为其剑法之精萃。

    “剑鬼”确是剑中之鬼。

    然而他却遇上了个病鬼。

    ——一个给病魔析磨缠绕得只剩下了超人斗志的躯壳的瘦削战士:

    雷卷!

    6。飞斧队

    鬼一佯的余厌倦,遇上像一只鬼的雷卷。

    ——只看谁比谁先去见鬼!

    剑鬼已闪至雷卷身后。

    他的剑比身影先到,一剑就扎向雷卷左腋窝里。

    他使的是鬼之剑,所以每一剑都刺向“鬼地方”

    却没料到“登”的一声,剑刺着命中,不是骨,不是肉,没流血,没渗呼,却只有金铁交鸣,星火四溅。

    因为他的剑尖刺着的是斧头。

    一在那厚厚、暖暖的毛裘里,不知藏看有几支斧头。

    至少,腋下便有一支。

    他的剑便是刺在斧上。

    雷卷一掣腕,斧已在手。

    斧面绽着寒光,竟是从他目中的寒芒反射过来的!

    烛已熄。

    就算有光,也不亮。

    但雷卷双目却依然在暗里黑中发光:

    绿色的火。

    青色的光。

    ——这是什么光?什么光?来自什么力量!?

    一种教人去死的力量,来自于死。

    那是死志——不是斗志。

    斗志是活下去求胜的力量和意志,死志只是毁灭,没别的意思。

    一一甚至自己还活不活下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要你死,你就非死不可。

    除死无他。

    又一斧掼出。

    飞至!

    余厌倦鬼叫一声,用剑一斩。

    鬼一样的剑斩鬼一样的劈在鬼一般的斧上。

    令余厌倦惊骇莫已的情形就发生了。

    雷卷干。

    且瘦。

    ——就像是痨病鬼。

    弱不禁风。

    他的手也瘦如干柴,手腕还不及一只拜神的杯口粗,青筋毕露。

    他用这样的一只手发出了一面斧。

    小斧。

    余厌倦几用了十成功力注于剑上,剑锋过处,登时鬼风啁啁,鬼影幢幢,他这一剑叫:

    “鬼斩钟馗”贯了平生三十年功力精华所汇注,一剑斩于斧上。

    结果却是:

    斧飞。

    剑碎。

    ——那一剑竟抵不住那一斧,碎成千针!

    是碎成千针,而不是千片。

    一条条细而长的黑什,仍迸射向雷卷;

    胜便趁胜追击,如影附身;败则败中求胜,如蛆附尸!

    一一这就是“剑鬼”余厌倦,以及他鬼一样的剑法!

    千支针,射向雷卷。

    每一针都穿心。

    每一针都要命。

    这一刹间,雷卷却倏然做了一件事:

    卷!

    ——他整个人突然扭曲、绞紧,像龙卷风一般的“卷”了起来!

    他一卷,整张毛裘也卷了起来,带起下一股罡风。

    同时,精光一闪。

    他又发出了一道飞斧!

    毛裘厚,针刺不入。

    卷风也旋落扫掉了一切剑针、针剑的攻击,

    ——然而余厌倦能躲得了雷卷的反击么?

    余厌倦已没有剑了。

    他鬼啸一声,空手接了一斧。

    接是接了,但情形如何,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斧遽然落下“夺”地掉在地上。只见剑鬼则返身就走。

    走得仓皇。

    不再恋战。

    拼命的逃。

    他一掠而出,震破大门,纵过回廊,绕过水榭,闪人假山之后,又跃落围墙之外、正喘得一口气,却不料——

    雷卷在此际又反手打出了一斧,这一斧也撞破大门飞过回廊穿过水榭劈开假山砸破围墙“夺”地打在墙后余厌倦的身上!

    命中!

    剑鬼在这一刹间,还想避。

    还要闪躲。

    他听得喀地一响,立即急闪,在这万钧一发之际,仍躲开要害,斧只嵌劈在他左手臂骨上!

    这一瞬间,余厌倦不是感觉到痛。

    也没有害怕。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掠过了一个念头。

    一一人生到底有没有轮回?

    以前,他身为“剑鬼”不信有“轮回”这回事,反正,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都一样。

    所以,他不认为有轮回。

    他还笑别人是希望有根应,期待有因果,才相信有轮回。

    而在这一刹间,他多希望:真有轮回这回事!

    ——要不然,他可真的要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没有了。

    至少,没有轮回,也得要有鬼。

    ——因为有鬼便有神,有神有鬼,还怕没有人鸣?

    还可以成人,就是有轮回。

    “——的确,还想活下去的,不想死的人,才希望有轮回。

    他的感觉是到这里。

    他的感觉没错:

    他是死了。

    ——那一斧、虽只砍在他臂骨上,但其震荡力紧随而发,他全身筋脉肌骨都为之震碎,就像是敲碎一块冰一样,就似是一颗石子打在一尊瓷瓶上。

    他死于飞斧。

    可是“惜旧轩”不止雷卷一个人有飞斧。

    而是“一队人”

    ——至少,还有“实、属,巧、合”四大雷氏子弟都飞出了他们的:

    斧!

    7.背叛命运的剑法

    苦也!

    这是剑妖孙忆旧心中欲中不敢叫出来的一句话:

    一一一苦啊!

    他仍不甘就逮。

    不肯就范。

    他困兽斗。

    他背水战。

    他的剑反而不是守的,而是攻的,而且还愈攻愈快,愈打愈急。

    他不能不快,因为“一家而得”朱如是的“铁板神索”和“一帘幽梦”利小吉的“千年飞帘”一齐缠上了他,就像有百只手千只指一齐专攻他要害死穴。

    而他还在网中,死缠烂打。

    幸好,这时”惜旧轩”的援军到了。

    朱如是和利小吉立即返过身去抗敌,不让来援的人轻入“怀旧居”半步。

    孙忆旧顿时压力一松。

    但他随即发觉,那不是幸,而是不幸。

    大不幸。

    那使飞索和用飞帘的人一退,马上接上来攻付他的两人,更不好对付。

    一人绰着枪,一直只窥准时机,没出过一次手。

    另一人空手和他斗。

    这人阴阳脸:一边黑一边白,掌功奇特,身法诡异。

    这两人不管是已出了手或没出手的,只怕比先前两个都更难应付。

    就在这时,四雷子弟,正一齐迸喝一声,发出了他们的斧。

    飞斧。

    ——急遽飞行的四把小斧,分劈他四肢!

    剑妖尖叫一声,全身(连脸、眼、发、唇、眉)都白了。

    煞白。

    他“哩”地一声,竟似一缕烟一般“窜”“钻”“闪”出了那张“天罗地网”

    中!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完全没有可能。

    没有人可以从那网中溜出来。

    除非那是妖怪。

    孙忆旧就是妖。

    ——他是剑妖。

    他用了看家本领、独门绝招“白虎冲煞”冲出罗网,但真力已耗,功力大减,元气已尽。

    张炭就在这时出手。

    左右手。

    双手夹住了他妖一般捉摸不定的剑。

    孙忆旧只觉一正一反两股异力袭来,他只好用劲反挫。

    但不反挫还好,一旦反击,那古怪功力竟吸收融会汇合了自己的劲道,反挫了回来,排山倒海,势莫能御。

    孙忆旧只好弃剑。

    不弃剑,就只有放弃生命。

    命不可弃。

    弃了就没有了。

    但剑可弃。

    弃了一剑还可用别的剑,或等待时机重新夺了回来再拼。

    可是他才弃剑,兵器暂去,新力未生,斗志未张,元气未复之际“啸”的一声,一枪已迎面打至!

    他已来不及躲。

    不及反应。

    中枪。

    倒下。

    对方用的不是指尖。

    而是枪头。

    这一枪,是打在他的穴道上。

    是以孙忆旧软倒干地:冲出罗网的他,结果反而是更快就死。

    出枪的是孙鱼。

    ——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外系子弟之、孙鱼!

    孙忆旧倒下。

    吴奋斗呢?

    吴奋斗才不奋斗。

    ——战斗伊始,他一见孙忆旧人在网中,余厌倦落尽下风,他就二话不说,拔足就走。

    不是走。

    而是逃。

    ——是那种“有多么快便逃多么快”的亡命之逃!

    人不如其名。

    屋瓦破裂,网罩下,敌人落下,他却看准那一个大窟窿,飞腾而上,到了瓦顶,正要再逃,猛然,却见屋檐上一白衣白袍人,单手指着一把白玉也似的剑,在一月天下白似的月光下,剑尖斜指于地,在等他。

    在候着他。

    ——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候了许多许多年,以致他其中一只衣袖,看来空室荡荡。

    吴奋斗一见到这个人,尽管他的人仍立足于屋顶之上,但他的心已跌到了街下。

    他知道这个人。

    也听说过这个人。

    他实在不想遏上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时候。

    他简直想跳回屋内,跟那像蝙蝠的鬼魅打,跟那四个拿着天罗地网的人打,跟那阴阳脸、擎着枪的、拿飞帘飞索的人打,也不愿意跟这屋顶上的独臂人交手。

    可是他现在想跳回屋里去,也是不行的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一丝疏忽、半点错误,自己就一定会命丧当堂,原因是:

    这人既已向你拔出了他的剑,那么,今晚只有一个下场、两个结果:

    结果是:用你的剑杀了他,或用他的剑杀了你。

    下场都是一样的:

    死。

    ——只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白衣人在月下。

    既似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他始终没有抬头,从他的侧脸可见他斜飞人鬓的眉梢,只听他道:““奋斗了?”

    吴奋斗只好奋斗。

    ——其实他现在不是在“奋斗”而是在“挣扎”

    他的师父陈上下希望他能“奋斗向上”故而取其名:但奋斗是一件很艰辛的事,吴奋斗一向比较懒,他的剑法也走较为飘逸的路向,以意境为先,下苦功较少,所以同门笑他名不副实,他就带笑反驳:

    “谁说名实不符?可别忘了我姓吴!”

    他是广东人,粤者“吴”与“唔”同,而“唔”即“无”或“不”之意,加之于其名上,即是“不奋斗”之意,他还引以为谑,不以为疏懒为忤。

    而今,他却已无退路。

    只有奋斗。

    挣扎。

    奋斗是美丽的。

    你看人在努力向上,奋斗前进,这奋战的过程实在要比成功成就还令人心动。

    挣扎则不是。

    挣扎是教人惊心。

    吴奋斗的挣扎和奋斗却依然是人间而不是人烟的,甚至是天上而不是人间的。

    他拔出了他的剑。

    剑破空、发出清丽的绝响。

    他一招“仙人指路”遥指白衣人。

    风很大。

    屋顶很高。

    剑在风中,人在风中,衣袂飘扬在风中。月下的吴奋斗,真像是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

    白衣人依然没有动。

    甚至不抬头。

    不举目。

    掌中剑仍斜指于地,端然不动。

    对峙了一阵,吴奋斗叱道“怎么了!?姓戚的,你有种在这儿狙击我,却没胆子向我出手吗!”

    戚少商仍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腕很白。

    很秀气。

    ——老实说,那不像一个武人的手。

    他的手握着剑。

    ——但白说,那也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巍然不动。

    如果使他有动,那未,就是他的剑尖原离屋顶约有半尺之距,目前大概只余五寸:

    他的剑尖似在下沉。

    但下沉甚缓。

    而且是一分一分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下垂,不细察还真绝看不出来。

    ——是他的手累了?还是他的剑太重?

    吴奋斗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也不该再等了。

    他叱喝一声。

    “戚少商,动手吧!”

    他迅速迫进三步,抬足巧转,吊足独立,成”瑞鹤献寿”式,剑尖直指戚少商,指诀另伏杀机,脚下隐蕴绝着,一招三式。

    月下风中,夜里屋上,吴奋斗这一招架式,直似仙人下凡,仙鹤临空。

    ——仿佛只藉一阵凤,他就可以一出招一出剑间把敌人刺个千疮百孔万洞!

    但戚少商依然不动。

    漠然不动。

    至多只剑尖继续下垂,更下垂。

    吴奋斗欲攻无从、喝道:

    “胆小鬼!你穷耗个啥!”

    但这一招“瑞鹤献寿”亦因对手无所动而无可应亦无法发动;他一咬牙,脚踏七星,剑走游龙,旋身飞舞,又转化成一式“仙班列阵”

    这一招,七分守三分攻,边留后路边迫进,眼看与戚少商离三步之遥时,见对方仍然岿然不动,他寸再四变招:

    “天女散花”

    ———剑影化成百道剑星,急刺戚少商全身各大要害。

    只要给他刺中一剑,敌手立毁;如有一剑受封架回击,其他百数十剑,立即回援,攻坚挫锐,把敌人一气攻倒再说。

    这一招变得好、变得妙、变得情理之中,也变得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

    不管出招变招攻或守,他使来都端的有“仙味儿”

    他的剑已使出了“仙”的意境。

    可惜他自己并不是神仙。

    所以他只好做了一“鬼”

    他掠过去发动攻袭之际,姿势美妙,同时七分攻、三分守,一得手则追杀对方于剑下,一旦见势不妙,亦可及时变招退守,立于不败之地。

    他剑势曼妙,犹如月下飞仙。

    他的人比剑姿更欲仙欲死一一一甚至是在他出剑之时,表情神色,也七情上脸,仿佛是在陶醉、在享受、在如醉如痴。

    他痴。

    剑也痴。

    剑有仙意。

    人有仙味。

    招有仙骨。

    就连进退都有道骨仙凤。

    但戚少商不痴。

    在月下的他,也美得像一支足可在黑夜里照亮干人的蜡烛,你只要看到他拿剑的神情(尽管那一剑仍是下垂的),便一目瞪然这人是宁可陪死也不会陪衬任何人过一世的。

    现在他已作出了反击。

    反击:

    对对方的攻击作出反扑,是谓“反击”

    可是,如果以这个解说来看待戚少商的“反击”那正可谓是“莫名其妙”已极了。

    因为戚少商不是针对他的敌人作出反击。

    而是对他剑尖所指之处:

    那是屋瓦上。

    屋瓦是死物。

    攻袭他的是人。

    ——剑仙吴奋斗。

    但他却不去因应吴奋斗的攻击,反过来去摧毁他立足处前的屋瓦,为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如果有所为,也是为了反击、杀敌。

    虽然他攻击的是屋瓦,但其道理就跟做人一样:

    一个人读书、考试、学习、运动、结婚、乃至生儿育女,看来跟活下去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活得好、活得愉快、且把生命延续下去。

    戚少商现时的剑法,也是这样。

    至少也是合一原理。

    一样的原则。

    戚少商的剑尖疾射出一线自光。

    “睦”地一声,剑光打在屋瓦上。

    “轰隆”屋顶顿时塌下,一塌便是一大块,一大片碎瓦残屑喀啦破裂翻落,说时迟,那时快,吴奋斗刚刚就冲到戚少商身前。

    要是戚少商对他出招,他早有防备。

    要是戚少商攻势太烈,他招架不住,亦可退避。

    要是戚少商接战,他也准备好:

    能胜利则追杀,不敌即遁逃之计。

    可惜不是。

    可是不是。

    戚少商没向他出剑。

    而向屋顶出剑。

    剑气。

    瓦破。

    屋顶坍下。

    他自己的豪宅美宅。

    他一失足,下陷,与瓦砾翻滚而落。

    这一下,碎屑残尘,全沾上了他素净的衣袍,混淆了他的视线。

    他尖叫一声,仪态全失,手足乱打,剑舞护身,急求落足之地,挣扎求存。

    屋顶坍了。

    瓦裂了。

    掉落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还有戚少商。

    他跟吴奋斗不同的只是:

    剑仙是失足下陷。

    他是徐徐落下,有备而坠。

    一种蓄意的坠落。

    一种冷静得凡近残酷的坠落

    连同他的剑。

    他的杀气与:

    杀机。

    几乎是马上的,立即的,那白衣人戚少商又徐徐飘上屋宇之上,单足落在檐上,独臂持剑,神情落寞。

    只白衫上多了几点梅花般斑斓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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