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随风

    不假思索，她立即起身，朝小男孩跑近，一把抱起他，柔声哄道：“麟麟别哭，妈咪在呢，妈咪在这！”

    小男孩从没见过童雨菱，当她是陌生人，不由哭得更加厉害。

    童雨菱加倍的心疼，一边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一边亲他：“乖，不哭不哭，妈咪疼疼！”

    这时，一妇人匆忙跑来，不由分说地把孩子抢了过去。

    童雨菱内心一慌，下意识地嚷：“喂，你是谁，为什么抢我的孩子？”

    “我才要问你是谁，无端端弄哭我的儿子，到底有何企图？”妇人给童雨菱莫名其妙的一记瞪视，抱紧小男孩转身便走。

    童雨菱既心急，又气愤，想也不想就追上去：“把孩子给回我，不要带走他，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妇人一听，更以为自己碰到神经病了，担心有意外发生，不由加快了脚步。

    龙浩买水回来，发现童雨菱追着一个妇人跑，他也赶紧跟上，慢慢地待他明白怎么回事后，一把拉住童雨菱，“菱，别追了！”

    童雨菱仿佛看到救星，拽住龙浩的手恳求道：“阿浩，快，帮我去追邱雪莲，帮我把麟麟抢回来！”

    “那不是麟麟，他只是一个陌生小孩而已！”

    “他是，他就是，我刚才还抱着他呢，是那女人抢走他，是她抢走我的孩子！”童雨菱哭了，准备继续追上去。

    龙浩再度扯住她，忍不住大吼：“菱，醒醒，你醒醒吧，那只是你的幻觉，他真的不是麒麟，他是别人家的儿子！明不明白啊！”

    龙浩这一吼，把童雨菱的意识换了回来。望着妇人消失的方向，童雨菱一脸惨怔，身子一蹲，掩脸低啜起来。

    龙浩也怅然蹲下，心疼又伤悲地看着她，直到她逐渐停止那无助的痛哭……

    接下来的日子，童雨菱变得更加反常，给童家带来了一连窜的愁云惨状！

    她每次出外，看到小婴儿，总会当成自己的儿子，还不顾人家反对抱起那小婴儿猛亲。

    有些好素养、富有同情心的家长谅解她，让她过过瘾；有些家长却极不耐烦，甚至不客气地把她当成疯子责骂。好几次，童雨菱都跟那些家长吵架挣扎，最后家人控制不了她的情绪，唯有把她送到医院。

    医生给她检查，报告说她患有轻微的抑郁症，因为受过某些创伤而导致思觉失调，偶尔产生幻觉，因此先开药给她吃。

    可是渐渐的，童雨菱的行为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她经常自言自语，又哭又笑，跟疯子没两样。只有清醒的时候，她才认得童凯剑夫妇和龙浩等人，其余时间均当他们是陌生人，默对他们，甚至仇视他们。

    大家都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童母整天以泪洗脸，童凯剑父子黯然伤悲，而龙浩，估计是他们当中最伤痛的一个！看着童雨菱折磨自己，他便觉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形容。他多想自己能够替她受罪！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受苦，自己跟着痛苦。

    这天，是童雨菱第五次因为情绪失控而被送进医院。

    负责诊治她的主治医生——华教授，趁她睡着的时候，把童家人和龙浩都叫到了休息室，跟他们说出最后的建议：“病人童雨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这是我研制了好久的一种药水，我准备给她喝下！”

    “请问医生，这是什么药水？”看着教授手中那个绿色瓶子，童宇哲急忙询问。

    “刚研制好，还没有学名，暂时叫‘自来水’吧”！

    “自来水？”童家人又是一阵困惑。

    “自哪来，就回哪去，一切归于无！人类的爱情，是个无法解释的现象，它伤人的程度谁也估计不了，阻挡不到。我行医多年，看过不少女孩为情自杀。于是研究了这种药水，专门治疗一些受过情伤的人，损破她们的记忆，让她们忘记痛苦，忘记一切！”老教授语重心长地解释，此刻看来，他好像不是一位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医生，而是一名心得丰富的恋爱专家，“要忘却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必须忘掉一切人和事物，此后她就等同一个新生的婴儿！当然，这是我的目的，至于结果如何，要看童小姐的意志力！”

    “医生您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您还不能肯定结果？那其他人呢？她们喝过之后是否也是这样的反应？”

    “我说过，这药水是我刚研制好的，童雨菱即将是第一个测试病人。”

    “那你是把我姐当成白老鼠了？”童宇哲忍不住叫了一下。

    “医生，连您都没把握，万一到时发生意外可怎么办？”童凯剑也担忧地质问。

    “这药水的配方都是一些温和无害之因素，假如药性失效，那只能说实验失败，对童小姐身体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华教授保证。

    “如果实验成功，那么小菱就会失去记忆，连我们也不记得？不，我不能接受，我好不容易养了她这么大，我不想二十多年的母女感情变成零！”童母立即反对，伤心地看向老公。

    童凯剑何尝不是悲痛和不舍，他紧握住妻子的手，目光转向龙浩。

    龙浩同样是满面黯然，那张温润如玉的俊容，此时似乎被某种东西遮住了，再也不见往日的光彩。失忆！忘记！想到自己和她那段奇妙美好的情缘有可能化为乌有，想到自己以后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便感到无法形容的痛。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踌躇不定之际，负责照顾童雨菱的一名护士慌慌张张地走来禀告：“不好了，病人童雨菱在天台要跳楼自杀！”

    众人一听，均面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奔出休息室。

    华教授也神色仓惶，顺手拿起那瓶“自来水”，朝天台跑去……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金灿灿的光芒照射着整个天台，包括那块挨着天台围墙而建的突出去的小平地。

    童雨菱一身白裙，正站在那块一米宽的小平台上，落日将她的脸染成了金黄色。

    她仿佛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觉察不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很危险，更加看不到楼下的地面站满很多群众，为她谈论，为她担心，为她惋惜甚至为她祈祷。她只知道，这里很静，视野辽阔，没东西阻止她看见他。

    苍白的容颜因为有了阳光的滋润而显得光彩照人，因为堆满笑容而变得更加绝美。她嘴唇轻启，发出一边串的、一厢情愿的自言自语：

    “龙澈先生，你是否愿意娶童雨菱小姐为妻，从此遵守婚姻圣约，照顾她，爱护她，尊重她，无论疾病、健康，祸福、贫富，都对她不离不弃，直至永远？”

    “我愿意！”

    “童雨菱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龙澈先生为妻，从此遵守婚姻圣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祸福贫富，都对他不离不弃，做他妻子直至永远？”

    “我愿意！”

    “我们祝福一对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说完最后一句话，童雨菱兴奋地蹦跳起来，甚至转圈，娇小纤细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蹦出平台而朝下坠落，引得下面一干围观群众暗暗为她捏把汗，可她仍旧毫无知觉，一直陷入在自己的幻想世界。

    转而，她脸上笑容隐退，忽然伤心地低喊出声：“不要，不准抢走我的麟麟，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求你把孩子还给我，我不能失去他，他也不能失去我。别拆散我们，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麟麟在我的身边。”扑通一声，童雨菱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神情是那么的惨切，那么的痛苦。

    “澈，求你看在宝宝的份上，别和她结婚。我不要名分，但求一直呆在你身边，我们一家三口快乐生活！”

    “别嫌弃我，我没残缺，我还是好好的。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克服它，变回以前的我，继续好好地服侍你！”

    一会，她又站起身来，满面悲愤和伤痛，哀求转成撕心裂肺地大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说过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可是现在，为什么联合她来污蔑陷害我？你走，我不要听你的解释，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自言自语完毕，童雨菱又开始唱歌，是那首她最近经常唱的歌：“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婉转凄美、饱含悲痛的歌声传遍整个天台，感动了天台上所有的人，包括医生、护士和警察，特别是深知实情的童家三口与龙浩。

    童母已经哭成泪人，童凯剑老泪纵横，童宇哲悲愤沉痛，龙浩则一脸黯淡，失色的黑眸含着无尽的伤痛，最后再也抑制不住，朝前几步，深情地唤出：“菱!”

    童雨菱缓缓回头，蹙眉，眼中透出困惑。

    这时，童母也不顾警察的劝阻和警告，扑到栏杆边哭喊：“小菱，求你别做傻事，快回到妈这边，快过来！”

    可惜，童雨菱仍是满面的不解和疑惑，眼神格外的迷离和惘然，无法找到聚焦，似乎不认得他们，不久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唱出方才那首“鲁冰花”。

    “童小姐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请你们再次考虑一下我方才的建议，否则再这样下去，她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自杀，二是……进精神病院！”虽然这话很残忍，但华教授还是照样说出。他是医生，这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童小姐这次或许没有自杀的念头，下面也因及时铺了垫子做了防备措施，但谁能保证下次怎样？你们到底是想让她痛苦地记住你们呢？还是让她忘记一切、快乐地重新生活？”华教授继续严肃指出。

    “爸，妈，不如就听医生的话吧！我再也不想看到姐姐这么辛苦了。”坚强的童宇哲，第一次在人前流泪了。

    童凯剑夫妇愁眉相对，望住依然沉迷在自己世界的童雨菱，最后，视线齐齐转向龙浩。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已将他当成一个支柱和依靠。

    龙浩布满哀伤的乌瞳，一直牢牢定在童雨菱身上，内心经过一轮矛盾的挣扎，终忍住百般揪疼，点了点头。

    得到他们的同意，华教授刻不容缓，走近童雨菱，试着叫她回到安全的地方，见她没反应，他又道：“童雨菱，你现在是否觉得很痛苦？”

    童雨菱继续看着远处，悲情唱着她的歌。

    “童雨菱，你想消除痛苦吗？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变得快乐起来！”华教授声音逐渐提高。

    这次，童雨菱停止歌唱，又一次回头，眼神呆滞依旧，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现实中的生活，带给你太多的苦，太多的痛。然而，痛的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和朋友！其实人的一生，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亲情和友情。假如你心中还有父母和朋友，你最好选择遗忘！”华教授字字铿锵有力，此刻的他，又好像成了一个得道高僧。

    亲情？友情？家人？朋友？童雨菱的眼神隐约有了光芒。她看到了龙浩眼中的悲怅沉痛，听到他喊她小菱子；她看到了母亲痛哭流涕，跪地哀求她别再伤害自己；她看到一向坚强的父亲和弟弟满脸泪痕；她还看到，那些医生和护士都在担心她，叫她别做傻事，叫她别辜负家人，别给家人添加伤心……

    华教授一直留意童雨菱，发现童雨菱总算难得清醒，便知机不可失，举起绿色瓶子：“这瓶药水，它能帮你解除痛苦。只要喝下去，你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痛楚皆从脑海中剔除，一切都会如烟散去，不留痕迹，然后从头开始！”

    所有经历？烟消云散？他，朋友，家人，甚至自己十月怀胎辛苦产下的稚儿，此后都如陌生人？刻骨铭心将随之消散？千疮百孔的伤口也会复原？撕心裂肺的痛也会消失？童雨菱整个怔住。

    “你不喝的话，你的情况会逐渐糟糕，等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便再也没人和药物能够帮助你。届时，不但你会承受炼狱般的痛苦，你的家人和朋友也会崩溃！其实，天堂和地狱只有一念只差，主要看你怎么选择！”

    炼狱般的痛？父母，弟弟与龙浩都会崩溃？童雨菱毫无血色的面容比身上的白裙还白，她再一次朝父母等人逐个望去，转而眺望整个天空，最终，她从华教授手中接过瓶子，仔细端详了片刻，接着打开瓶盖，仰头毅然喝了下去！

    “小菱——”

    “菱——”

    “姐——”

    童凯剑夫妇、童宇哲、还有龙浩，不约而同地奔近她。他们尽管已做好准备，可是在她真正实行的时候，心中难免感到浓浓的不舍和震撼。

    “乖孩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回去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是你的重生！！”华教授由头到尾地保持着冷静，向她再次伸出手，费了好大劲力，总算把她拉回到天台内。

    由于“自来水”带有催眠剂的作用，因此童雨菱很快便出现困倦状态，接着昏厥。

    龙浩及时接住她的身子，横抱起她，朝楼下的病房走。

    安顿童雨菱睡下之后，童家三口和龙浩静静坐在病床前，满腹愁怀地望住熟睡中的童雨菱，他们迫切想要知道，清醒后的她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况，是否真如医生所言，脑子一片空白，所有人对她来讲都如陌生人！

    又或者，老天有眼，让奇迹出现，她只忘记曾经给她带过痛苦的人，而依然记得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对她不离不弃的他们几个？

    结果到底如何，恐怕要等她醒来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