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我作了一个梦,关于你。”
“我?”他惊讶地扬起眉“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我妈妈快死了,你出现并救了她。一个女人站在你身旁告诉你该怎么做。我妈妈坐起来,恢复了健康。”
他瞪着她。是因为一大清早,或是这个女孩是个小仙女,看着他的双眸宛若璨璨蓝天?
“那个女人是谁?”
她耸肩。“我不认识她。她看起来很像你,不过比较老,也有点像我。她有着像你一样的金发,看起来好温柔。”
他蹙紧浓眉“我怎么医好你母亲的?”
“你给她一把新竖琴,她向你说谢谢。”她笑了,他也是。“傅盖文。”她说。
“嗯?”
“谢谢你救了妈妈。”她说道。他向她弯身致意,她优雅地伸出她的手。
他执起她的小手印上一吻。“乐意之至,米雅小姐。”他微笑,她笑笑跑回主塔。
扒文看着她的背景许久。他刚刚实在不可置信的惊愕中了解了一件事,这孩子和他母亲是那么神似,米雅出生之时他母亲就在那女修院里。
他摇摇头不愿再多想,不只是为着这惊人的认识,更因为他不敢去想这件事实的后果。
他心情沉重地走过庭院寻找他的舅舅。
克莉小心翼翼地跨过脚下乱石残木,登上主塔外的城墙准备和盖文碰面。稍早听到他在庭院和他舅舅说话。
她走向主塔毁损的大门,抚摩着石子砌成的门槛,看向塔内深深叹息。
曾是明亮又优雅的大房间现在变成空旷的废墟。大部分的地板都被毁了,崩落在面包室及储藏室后拱型巨石天花板上。
克莉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破坏。去年夏天她硬着铁石心肠放了火,金格堡的守护者亲手把城堡推进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现在命运之神把她带回这里,她需要更大的勇气来重建它,她举起颤抖的手触上脸庞。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指尖。
扒文呼出一口折气抬头看着铁闸门。在他头顶上的铁栏危险地向一边倾斜。他伸手抓住最低那条铁柱,它一动也不动。他跳起来用两只手抓着,铁门在他的重量下丝毫不为所动。
“焊接得真牢,”他低喃。他用力摇晃身体,铁门仍动也不动,该找个铁匠来把门先熔化才好修理。
“麦约翰会骂你的。”米雅突然出现说道。
她点头。“你不该挂在门上荡的。约翰说威廉和我不可以这么做,否则会摔断脖子。”
“这个门不会因为任何人摇晃就掉下来。不过约翰是对的,你们在玩耍前要先想想是否安全。”
“那些小伙子不会在乎的,他们非常勇敢。”米雅睁着和他母亲同样的蓝眸扑克着他,他瞬间有些失神。
“小伙子?”
“派克和洛比,马弗巨的儿子。在你们来金格堡前,洛比像只松鼠在门上爬上爬下。”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忍着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的朋友们能小心点。”
她点点头。“我可以吊上去晃晃吗?”
“只有一下子,在我的监视下。”
“请帮我吊上去,傅盖文。”
他帮她握住铁柱。“威廉的妈妈不准他吊着玩。虽然他是萨逊纳人的儿子,可是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懂很多邪恶的字眼。”
“你母亲会让你爬上这里吗?”
“只要我爬得像男孩子一样好就不反对。不过爸爸说这不是女孩子做的事。不过你不在乎,因为你帮我吊上来。”
他微笑。“时候到了你就会变成一个高贵的小姐,现在这样玩没什么关系。”
“傅盖文,你现在是我爸爸吗?”
“我是。不过我从来没当过别人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喔,这不难反正只有我一个。马弗巨就累了,他有八个儿子,和一大堆的干儿子。”
“那真是个挑战。你爸爸是怎样的人?”
“他一直忙着他的马和士兵,常常离开家去做国王派给他的任务。他的吼声像打雷,我不喜欢。”
“他会吼你吗?”
“不,是对妈妈吼。我一点也不喜欢。抱我下来,傅盖文,麦约翰来了,他也会大吼。”
“某些时候而已。”他转头看向约翰。
“这些小孩总有一天会受伤。”约翰咕哝着。米雅对他无辜一笑后跑开。
“她很机灵。她让我想起了我母亲。”
约翰皱起眉头。“我也有这种感觉。银发,蓝眼,嗯,她像你妈小时候。”
“克莉说米雅是从我母亲待的那家修道院被领养的。”盖文说。
约翰瞪着他。“什么时候?”
“在海奥利毁了那个地方后,米雅那时大概一岁左右。”
“她真的会是吗?”约翰思索着。“乔安那时是院长。她有提过米雅的父母是谁吗?”
“没有。”盖文推测。“我想亨利可能是她父亲吧。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长得像我们,不过克莉也不确定。”
约翰深吸口气看向盖文。“我不是想暗示什么,不过你知道亨利曾和你母亲相当亲密,他曾想娶她,在她嫁给你父亲前。”
“我听说过。你的看法如何,约翰?”
他舅舅摇头叹息。“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个奇迹,有那种银金发色是很不寻常,不过我们需要其他的证据。”
“嗯,的确是有可能。”他回想起小女孩梦境中那个温柔的女人,或许是因为他母亲那时在修道院里曾帮忙照顾米雅,所以小女孩对她有着婴儿时期的记忆吧。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告诉自己。
“我想有关她生母的纪录也该被火烧了吧。算了,别再胡思乱想了。”约翰道。
扒文点点头。“嗯,你今天早上说的那些烟囱该怎么办?”
“在主塔外我只看到通风口和厨房的烟囱,我想我们可以在烟囱下造个新的火炉。”
“我会去看一下,”盖文回应“克莉现在一定在等我了。她答应今天带我看看大厅和卧房。”
“小心她把你从破损的地板缝里抓住扔下去。”约翰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后离去。
克莉听到盖文登楼的脚步声,迅速地抹去脸上的泪。“多好的早晨,小姐。”他说着。她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走进房间里。
“可是你好像不太好。”他观察着。
“看着这里令我难过。”
他深深叹息,看着房里拱形的天花板,焦黑的墙和拱形的窗户。“这曾是个很美的房间。”
“是的。”她颤抖地说“大得可以放下好几张桌子,可以直接从厨房取得食物和水。玻璃窗,天花板上的雕花琉璃,还有一面画满苏格兰的紫红蓟花的墙。”(译注:苏格兰国花。)
“这里有火炉吗?我怎么没看到墙上的壁炉?”
她指着。“在那边的铁盆,房间中间那个。我们通常在那里烧煤炭,虽然亨利总是抱怨并派人送木材来烧,铁盆在那堆木材中间。”
“我懂了。不过我想建个有罩的壁炉较好,这样房间会比较暖和,烟也比较少。”
“金格堡是个旧堡,大部分是几代前就建好的。事实上我们只有两个真的壁炉,面包室一个,厨房一个,其他地方我们都用铁盆。”
晨光里的他闪闪发亮。他的外形俊美坚实。她想抚摩他坚毅的下颚,再次感受他靠近她时的温暖。
她想起他昨晚的吻,还有他的话,一阵渴望流过她全身。仍在新感受的欢愉和旧有的强大恐惧间挣扎。
“亨利有多少士兵在这?”
他的话提醒她他重建城堡只为了让军队驻进。“两百人左右,他们住在东南和东北的塔里。你也想带这么多的人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派到这里来。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们也不能住在原先的地方。那些塔都毁了。”
“这两个塔的墙原本就很薄,而且有破损,我父亲曾想要重建这里可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西边的高地上。”
“我会雇石匠来检查整个建筑并重建的。”
“那要花上好几年。”
“嗯。我想至少两年,才能看到城堡完全建好。”
她瞪大双眼,他说话的态度好像她是他的妻子,他的搭档,仿佛建城堡是为了享受,不是战争;仿佛国王不曾存在,仿佛他珍惜她的意见。
她已经习惯被吼,被指责,还有那一个个冷清孤独的夜晚;她已经习惯了有个厌恶她的丈夫,发现不知如何接受这个不责难她的英格兰武士。
“不过还有比那两个塔更重要的事,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有足够的卧房。现在我们住的小房间已经很明显的不舒适了;没壁炉,而且离马房太近,而且愈来愈挤了。”
她昂起头。“我会把米雅送回给弗巨和茉拉。”
“小姐,我并没有要你这么做。”他疑惑地看她。“你女儿理当住在这里,不过我很快就会为她清出另一个房间来,小威廉的鼾声比约翰还大呢。”
克莉放心地笑开。盖文也回以微笑,然后作势朝楼梯走去。“楼上有多少卧房?”
“共四个。其中两上较小的顺着厚墙而建,堡主的主卧房也在那里。”
四个拱门分散坐落于楼上长廊,拱门的木板仍然结实,优雅的弧形造型上有着烟熏的痕迹。
克莉在前面把门打开。
“这就是主卧房。那边角落还有另一个门直接通往楼下大厅。”
“这是你的房间吗?”
“我和女儿睡在这里,亨利睡楼下,他喜欢有私人空间。”
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是监督仆人把里面家具搬下去,现在这个房间空旷如楼下大厅,地板坏了,窗户破了,冷风飕飕吹进。
扒文边看边叹息。“你真懂得如何破坏城堡。”他轻声说道。“爱德华王该把你带在身边。”
她倏然转身。“而我将烧了他的城堡,当然他也在里面!”
他举起手。“停住。我举错例了,我道歉,保持和平,好吗?”他碰碰她的手。
一阵亲密的轻颤窜下背脊。她固执地扬起颚,提醒自己他是英格兰人的事实,在昨夜令人窒息的吻后,她开始相信他是个温柔坚毅的男人。一个她怕会爱上的男人。
可是她又怕在他面前表现软弱,怕自己相信他后再次受到伤害。
扒文继续看着房间。“那扇窗的美丽雕纹一定出自名匠之手。”
“这些窗槛都是在我小时候从爱丁堡带来的。”她喜悦地说。“我母亲的礼物。原本上面还镶了块彩绘玻璃和橡木窗叶。”
“我们只用一个小火炉,有时两个。”
“有个壁炉会更好,再用一个罩子罩住不让烟跑出来。”他转身看她。“你喜欢那样吗?小姐?”
她迟疑,然后点点头。
扒文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移动。木材的碎裂声不时响起。
“别走到那里!”她警觉地喊着。“那边地板可能会塌下去。”
他看看她,然后继续小心走着。当他走到窗边,他向她招手。“过来这里。”
“那很危险。”她握紧门把。
他摇摇头。“这个房间的地板比我在城堡里看过的任何地板都要坚固。这些破裂的木材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抬头看看有没有看到那边,还有那边的破洞。”
她点头。“天花板上一定被烧了个大洞。”
“嗯,弗巨说大火发生当天,下了一场暴风雨。”他伸手搓搓墙壁。“这些是水渍。大雨想必是从天花板落下,在地板被烧坏前浇熄了大火。城堡其他所在也有类似的水渍,所以整座堡才没有全被毁掉,真是令人庆幸啊,小姐。”他扬眉催促着。“来这里,这地板很坚固的,我要你看样东西。”
她谨慎地走着,才发现橡木地板是很坚固,只是被许多煤泥和瓦砾盖住。
扒文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她向窗边。“那里!”他轻轻说着。
群山围绕的海湾在初阳的照耀下发出闪闪银光,轻雾弥漫的清晨是混合的金、银和粉红,一群冲向天际的白鸽有如流动的云。
“好美!”她轻呼。“嗯。”他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肩。
“我们将使金格堡重复旧观,你和我。”
“为你的国王。”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为我们自己。”他说。
他坚决的语气吸引了她的注意。远方的晨光在他眼底闪动,他阳见俊挺的男性魅力一如她初见他时令人痴迷。
“可是你的国王重建这里只为了进驻他的军队。而且他要你去找布罗勃”
“我知道国王要我做什么,可是我不想成为权力或战争的奴隶,我要将城堡依我的心愿建起。我有钱整修,我也有这块土地的所有权。”他低头看她。“而且我将有你的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低语。
“你是我的妻子。”他扬起浓眉,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也是英格兰武士的悲哀。”她低喃。
扒文低咒一声,放在她肩上的双手倏然紧缩,把她转身面向他。“你的挖苦和怒气让我们两个难以和平共处。”
她靠在窗沿瞪着他。“如果你是为了把士兵带来这里,我就不会帮你重建城堡,你别想要求我的合作。”
“克莉小姐,我已经厌倦对你低声下气了。我只知道这曾是你的家。”
“我也没要求你娶我,带我来这里。”
“那你以为是我要求爱德华王把苏格兰领地赐给我的?还是他给的!”
“一个英格兰国王没有权力赐封苏格兰土地!”她大叫。
他眨眨眼,怒气不断升高,他紧箍的肩。“喔,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你觉得我不拥有这里。”
“完全正确!”她高喊。其实,她想对他大吼发泄,她想对他尖叫,甚至打他。或许如此可以让她压下扑进他怀里的渴望。看进他幽蓝的双眸,准备迎接将临的风暴。
“我不拥有这里?我是你丈夫!”他厉声说着。克莉僵直身子等着他的狂怒,可是他克制住自己。
她握紧拳,再无法控制自己。“你是个入侵者!”
“我是你丈夫。”他坚定地说。“就像我拥有这座城堡一样,不管是因为你的国王的命令或是我的。”
“我不同意。”
“同意?我们在卡里堡教堂里都听过你说愿意了。我们在上帝的见证下结为夫妇,金格堡也成了我们共有的。”
她看向一边,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更气她的心为他的话背叛自己。他接受她是他妻子的事实,一点也不恨她。深吸几口气,试着找回自己的怒气。“那你是想留在这里了。”
“如果我现在回法国,就等于是背叛王命。”
“别以为我会因此同情你。”她斥道。
“小姐”他重叹口气。“我回英格兰取得该是我的土地,我不想再待在法国。我并没争取要金格堡,也没想到我会娶另一个妻子,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不管结果如何我绝对会忠于婚约誓言。我不是亨利,就像我昨晚说的一样。”
他靠她如此的近,她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拂上她的眉间。她不情愿地看向他,看着他的唇,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他炽热的吻。
“我不需要偿还亨利欠你的,也不必为爱德华王什么。”他低语。“我也不是你所谓的残暴的英格兰人,你亦无需对我发脾气。”
她的心在她胸腔猛烈撞击。她想要他吻她;她想再次对他大吼。这种两极化的挣扎几乎让她发狂。
然后他的话在她的脑里成型。“另一个妻子?”她疑惑地问道。
“她两年前死了。”他抿紧唇瓣,颊上肌肉抽动。
“她是法国人?”
“方特洛斯的女伯爵。死时才十九岁。”他的手从她肩上滑下,看向远方。他退缩的脚步和僵硬的身形反映出他深切的悲痛。
“你有子嗣吗?”她轻问。他摇头。
克莉突然很后悔斥他为入侵者,她既自私又冷酷;有可爱的孩子在身旁,她的家在她脚下,不管现在如何,将来终会回复旧貌。受伤的不只她一人。
扒文随着深切的痛楚;她看得出他眼底的阴影,悼念爱他的法国妻子。她勾起一丝妒意,更有对他深深的怜惜。
她轻触他的手,然后马上缩回。“我我很抱歉。”她低语。
他眺看海湾。“你真是喜怒无常,一分钟前恶如悍妇,下一分钟温柔如天使;我们都有自己的哀愁和痛苦,小姐,也许现在你该想想怎么控制自己的尖牙利嘴和脾气。”他骤然转身大步走向房门,然后他转过头。
“如果你怕走过地板,就靠着墙边走,即使你不认为,可是这里其实安全得很。”
他迅速地走下阶梯。
克莉小心翼翼地走着,站在楼梯底端,看着盖文大步迈向天井,深蓝的斗篷在阳光下迎风飞扬。
深沉的欲望在她心里翻腾,几乎让她站不住脚。她希望盖文在地底的储藏室对她的承诺永远不变: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他将只是个男人,而不是英格兰武士。而她只是个女人,不是苏格兰人。
她走进庭院想追过去向他道歉,可是她终究停下脚步。他的肩僵硬挺直,他的步伐急迫,直直朝约翰走去。
她看着城墙轻叹,即使被毁了,金格堡仍有着浑厚壮美的吸引力。这座城堡是可修复的。
她担心她的怒气和尖刻会毁了这个婚姻。或许她也会毁了金格堡,更会毁掉比古老宝藏更重要的珍宝。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像金格堡一样,盖文心中也有同样的宝藏。他拥有的远比展现在她面前的来得多,而她想去探索。
她叹息,不确定自己是否脑扑服内心深切的怨恨,即使是为她所渴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