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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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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丁鸿开痛苦地闭上眼睛,车祸当时的情景又在他眼前重现。

    安姬、洛克和他热烈讨论新舞码的声音还犹然在耳,下一秒钟,失速的卡车就迎面朝他们撞来了。碰撞前安姬和洛克的惊叫,以及他猛打方向盘想闪避高速猛冲的卡车,接着就是那一阵天崩地裂的撞击、疼痛,和汩汩流出的鲜血;丁鸿开痛苦地紧皱眉头。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他,洛克和安姬都过世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选择开上快速道路,不该急匆匆地超速,更不该一个人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下来。

    是他杀了他们,安姬和洛克,两条年轻的生命!

    丁鸿开倏地睁开眼睛,仿佛看见安姬和洛克对他控诉着他的罪过,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

    噢!别又来了。丁鸿开猛摇着头,想摆脱纠缠不去的影像。他知道,他们此生此世都不会放过他,不会教他安宁,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

    他认了!这是他一手铸成的错,他愿意为这个错付出代价一辈子离开舞台,和他的右腿。

    但是t的人和他的家人不懂,他们要他做复健,要他过正常生活,要他重回舞台,但他绝不可能在洛克和安姬愤恨和痛苦的目光下回到舞台,他做不到!

    丁鸿开一拳捶在洗衣机的钢板上,丝毫没把疼痛当一回事,反而觉得那是种惩罚,至少让他心里轻松了些。

    眼前急待解决的,是赶紧想办法打发走那个复健师艾希亚。

    唉!如果她不是他的复健师就好了。丁鸿开在脑中清楚地描绘出希亚的脸部轮廓;一双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似乎主宰着她所有脸部表情的嘴巴。他微微地扬起嘴角,那样变化多端、稍稍一个改变就会是另一种完全不同风情的丰润嘴唇,也只有像她这么特殊的女子才堪配得的吧!

    仔细端详希亚的五官,会发现有股勃发的英气,丁鸿开颇不情愿地承认,那却让她该死的更加迷人。尤其当她唇角微扬,带着一抹笑瞅着他时,在那对似乎洞悉世情的眼睛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丁鸿开摇摇头,如果早半年认识希亚,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放手追求,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当务之急是及早让她知难而退,回复他一个人清静过日子。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希亚认真且势在必得的表情,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隆隆的洗衣声嘎然停止,丁鸿开叹口气,抓起衣架认命地开始晾衣服。

    希亚忍着笑意,眼光跟着不情不愿地提着垃圾袋出门的丁鸿开,一直到他笨拙地关上大门,她才回头将浸在水桶里的拖把扭干,继续拖地。

    那家伙还是冷冰冰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挺合作的,至少还没前几任复健师遇上的惨况。

    想欺骗她的专业?别傻了,她看过太多肢体残障比他严重的人,那些人照样能活得自在开心,把房子弄得整齐干净,不像他一副别扭的德行。

    他愈是堕落、愈是别扭、活得愈不快乐,就愈会有人想出手帮他;但是他却又固执地拒绝最直接的帮助做复健。

    希亚转个身再往回拖,他大概不知道他刚才在外头那一句“我不做复健”的话,喊得有多响彻云霄。

    丁鸿开到底在怕什么?

    他明明不适应右腿的残缺,却又矛盾地昭告全世界他“要”这份残缺。

    希亚摇摇头,懒得再想了。也许和她当初假设的一样,丁鸿开是个怪物,不折不扣的大怪物,就这么简单。

    拖完了地,她抬头环视干净清爽的室内,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这才像个住的地方嘛!

    看了腕表一眼,时间刚好差十分十点,等丁鸿开回来就可以开始复健了。希亚悠哉地坐在沙发看报纸,等丁鸿开回来。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希亚放下报纸,看看表、看看大门,没有任何动静。

    他行动不方便,走路比较慢,再等一会儿吧。希亚告诉自己。

    又十分钟过去了,希亚注视着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大概在等电梯吧,希亚安慰自己。

    接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扇门始终未曾打开。希亚恨恨地瞪着腕表,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此时她终于确定丁鸿开放她鸽子了!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穿上球鞋出门。早知道那家伙不好搞,是她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希亚走出便利商店,在敦化南路的林荫大道上缓缓地走着,嘴里咬着一根冰棒。

    既然他对做复健这么反感的话,或许先别和他谈复健,必须了解他真正的想法,才能破除他的心理障碍。

    那么就先从朋友做起好了。

    希亚将手上的冰棒棍往路旁的垃圾箱一丢,有了个方向,心里踏实多了。

    抬手看了腕表一眼,也该是吃中饭的时间了,她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午餐伴侣。

    希亚毫不迟疑地冲向她看见的第一支公共电话。

    “丁绍军丁总裁吗?我是艾希亚,不晓得您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便饭”

    丁绍军眯着眼睛打量这间以他的年纪来说,似乎显得太过前卫的餐厅,挑高的天花板少说有六、七米,上头交错着铁架和探照灯,没有隔间也没有包厢、卡座,一桌桌的客人隔着咫尺的距离谈笑、吃饭,长长的吧台靠在墙边,舞台上散放着几把电吉他和一整套爵士鼓。

    希亚点完菜,遗走服务生,看见坐在对面的丁绍军还在东张西望,显然这里和他平常吃饭的地方大相迳庭。

    “这间店布置得夸张了点,但是家常菜做得相当不错。”希亚说道。

    “这里卖家常菜?不是汉堡、薯条什么的?”丁绍军有些讶异地问。

    司机送他到这家餐厅时,他还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现在他听见这里装潢得如此前卫,卖的却是纯中式的东西,又是一阵惊讶。

    希亚了然地笑了笑“丁总裁,您多久没和三十岁以下的人打交道了?”

    丁绍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别叫我丁总裁,好像我是来推销东西似的。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爱叫我丁老还是老丁都行。”

    “没问题,丁老。不过说老实话,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老喔!”

    “谢谢,艾小姐。”丁绍军挺喜欢这个有话直说的女娃儿,不像其他人总对他唯唯诺诺、必恭必敬,好像他会吃人似的。“我知道你昨天才刚到台湾,怎么样?阿开那儿住得还好吧?他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叫我希亚就可以了,丁老。”希亚接下服务生送过来的菜,一样一样往桌上摆“恕我直言,他如果不惹麻烦,你们也不用大老远的把我请回来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极了。”丁绍军做个手势请希亚先用,边吃边说:“他这回又做了什么,溜走还是说粗话?”

    “这些都是小问题,在你们给我的资料上都有,我自己可以应付。”

    “那么,说说你真正的问题所在吧。”

    希亚夹了一个芙蓉虾球迟迟不下口,丁绍军知道她在想事情,于是悠哉地喝着海尼根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年轻人的玩意等着希亚思考完。

    “把你知道所有关于阿开的事告诉我,丁老。”

    丁绍军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从容地放下碗筷,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拭了拭嘴,缓缓开口说:“阿开他母亲死得早,他上头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那时候也才不过十岁。我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两个小萝卜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起。幸好阿钧和阿开从小就独立,没让我操什么心,尤其是阿开,他在家里话不多,但是要什么或不要什么,他都会说得清楚明白,什么事都自己作主。

    “学舞也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时候他妈妈还在,见到才四、五岁大的宝贝儿子劈腿拉筋痛得哇畦叫,心疼死了,一下课便问阿开还要不要学,他还是笑咪咪的说要。”

    丁绍军停下来喝口啤酒喘口气。希亚单手支着下巴,维持着专注聆听的姿势,耐心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的工作忙,能给儿子们的时间和精力少得可怜,所以我唯一能付出的,就是给他们完全的支持和信赖。而阿钧和阿开也都没有辜负我,顺顺当当地长大,没出过什么大楼子。

    “阿开跟我说他要上艺术高中,学跳舞,结果他也就这么考上了。上了高中他说他想在家里弄个舞蹈室,和他哥哥两个兴匆匆地钉栏杆、挂镜子,没两个礼拜全弄好了,取名为‘阿开的舞蹈室’,现在还在阳明山家里呢。唉!一下子十几年就过去了。”丁绍军笑得宠溺,却难掩眉宇间那抹岁月匆匆的感慨。

    “阿开读国中的时候,每回拿成绩单给我看,上头的数字总是比及格多一点,不好也不坏。没想到上了高中,分数也‘水涨船高’,科科均是九十几分,老师给的评语有什么‘天资过人’、‘天生舞者’的,让我吓了一大跳。”丁绍军口气虽然夸张,但那股对儿子打心底骄傲却是骗不了人的。

    “嗯,我知道。”希亚跟着笑了起来,她记得丁鸿开在高中时候的传奇。

    “几次舞展我都去看了,这小子跳得还真有模有样,结果那个t的米契尔就把我宝贝儿子给拐走啦!他这一去就是十年,一年也回来不到一次,电话倒是打得不少,三天两头向我报告他又做了什么,和他小时候一样,烦死了!”丁绍军的表情可是一点都不“烦”

    “那他出车祸以后呢?丁老。”希亚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

    丁绍军沉默半晌后,方才回道:“米契尔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要我别慌,阿开不会有事的。但我想的却是,好小子,终于教你给碰上啦!

    “他从小就平平顺顺的,连大病也没生过一场,即使去了法国也是大红大紫,名利双收,就连追女孩的烦恼都没有,因为她们会自动送上门。

    “我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我觉得人的一生该有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论是好是坏,是痛苦或是甜蜜都好。如果能让他有点成长、成熟那就更好。希亚,你知道,有时候一件事比十年的岁月还有用。”

    “是,我懂。”希亚忆起自己十年前的遭遇,照丁老的说法,那反而是种幸运了。

    “好了,大概就这些啦,还有什么问题吗?”丁绍军伸手去舀快凉了的鱼头堡汤,这么好滋味的汤头,不喝完可惜。

    “对他的车祸,阿开他自己怎么反应?”

    “就是你资料上看到的,明明沮丧得要死,却又死不肯接受复健。”丁绍军又啜了一口汤。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帮他?”

    “随便你,你是复健师,只要他肯接受复健就行了。哼!他不肯也无所谓,反正身体是他的,爱怎么糟蹋是他自己的事。”丁绍军说到后来,似乎有些动了肝火。

    希亚打赌他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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