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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我们没有谈话。”
“好吧!总之,我的意思是你真心把王婷当朋友。”
“她也把你当朋友。”
“我?”秦大佑这次的吃惊更厉害“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优点,值得她重视。”
“你似乎对我有成见。”
“哦?”我换个角度说,他的英姿勃发应该留着给旁人欣赏。
“王婷是不是说了我什么?”
他太敏感了,而且很小人。居然以为王婷会背后说人闲话,也未免太小看王婷了。
我一转身进屋去了。
蔻蒂-林在吃饭,四菜一汤,也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葱烤鲍鱼、蒜泥白肉、富贵火腿、辣子鸡丁、连锅汤,加一碟点心豆沙锅饼,精致实惠,但怎么算,都绝不只七百卡路里。
蔻蒂-林也不是看看就算,她吃得可开心。
“你们怎么不进来陪我?”她埋怨她哥哥:“想陷害我?让我一个人吃。”
“你也可以不吃啊!”“这么好的菜不吃怎么行?”她又吃了一块火腿。
“你为什么不换个厨子,专做些难以下咽的菜,你不就可以顺利达成节食的目的?”
“那怎么行?民以食为天,一个女人吃不好喝不好,生活不愉快,会老得很快。”她大发娇嗔。
“一个人活得太无聊才会老。”秦大佑笑着说。
“你在说谁?”蔻蒂-林可也不是笨蛋。
“你呀!你每天除了睡觉、吃喝、逛百货公司、买衣服,还有什么意义?”
“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蔻蒂-林开始吃锅过了,饼脆馅香,看得引人口水。
“我们都有同样的遗传,犯不着互挖疮疤。”
“瞧瞧你那张嘴。”秦大佑摇头,看看我:“让杨小姐见笑了。”
我才管不了他们的家务事,两个人打架打到死都跟我无关。
我轻咳了一声:“林小姐,贵府的设计图是在这里谈还是在客厅谈?”
“杨小姐认真工作。”秦大佑讪笑,他的高贵人格已经像外衣一样脱在外屋了。
“是啊!不认真工作会被社会淘汰。”我露出笑容,打开图。
“好漂亮的喷泉。”蔻蒂-林放下了锅饼,对那座粉红色的喷泉惊喜不止。
“粉红色的喷泉?”秦大佑笑,笑得我耳根子辣辣的。
“还有粉红色的花台、沙发。”我干脆把全部的图都打开了,要笑就让他笑个够。
秦大佑不笑了。
“杨小姐喜欢粉红色。”他下了个结论。
“我们是同好。”蔻蒂-林高兴地说:“粉红色是最罗曼蒂克的颜色,温柔的女人都喜欢。”
“我想也是。”秦大佑朝我眨眼睛。
我面不改色,反正是蔻蒂-林要住,对了她的胃口,我还怕谁?
看图说话讲了一个多钟头,女工捧出下午茶,奶茶香醇,饼干是现烤的,但我没心情吃,敷衍了一下,就匆匆站起身。
“等一等,我大哥的设计费还没给你。”蔻蒂-林从饼干堆里抬起头。她太有义气了。
秦大佑掏出支票簿,签了一个整数。
我没有假意推辞,收了起来,跟他笑了笑。
“我送你。”
“我开了车来,不必客气。”我拎起公事包。
“杨小姐是女强人。”秦大佑送我出门。“生意兴隆。”
“好说。”
我赶到王婷店里,她站在柜台后面忙。
“谢天谢地,你在店里。”
“有事?”
“我是来告诉你”我一下子又住了口,因为我从玻璃反光里见到秦大佑推门进来。
铜蝴蝶风铃在空气中叮叮咚咚地响。
王婷的表情由黯淡而发光。
我想那是爱情的力量,爱使她由单纯的美丽而成为性感的女子。
那份性感自里而外油然滋生,连我看了都无限着迷,我更应该闭住乌鸦嘴。
“稀客,失陪。”王婷的声音比蜜还要甜,恋爱中的女人毫无理性可言。她完全忘了昨天还在为薄幸男子痛哭流涕。
我仔细看了她一眼,秦公子说得不错,她的轮廓的确像小柳留美子,性感中带着妖娆。
“杨小姐刚刚说起你,我们决定一道来看你。”秦大佑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下辈子他该在十八层地狱受拔舌之苦。
王婷看了我一眼,神情中透着哀怨,她一定以为我是来向她示威。秦大佑真是岂有此理,作法太恶劣了。
“秦先生爱说笑,我们完全是不期而遇。”我刺回去一句。
“默契!默契!”秦大佑哈哈大笑,再下去他很可能会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之类的话了。
王婷做了两杯酪梨汁,里面载沉载浮着橄榄,弥猴桃和耶枣。这是款待贵客的饮料,依王婷的标准等闲客人不会费大事做的。
“秃子跟着月亮走,我追随杨小姐,果然不虚此行。”秦大佑举起杯子,向我眨眼睛:“来,让我们举杯同祝王婷小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王婷已经认定我是他的同党,但她风度奇好,也笑吟吟地举起了杯子。
这太不像平常的她了,照理说,她的心上人如此差劲,她早该掀桌子拍板凳,给他两记大耳光的,但她这样镇定,反而使我不知所措。
卅六计走为上策。
“你们多聊聊,我还有事,先告退了。”我硬是把一整杯酪梨汁塞进肚里,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搁,跳下高脚椅。
虽然只是一瞥,但我已知王婷眼光中的幽怨转变为赞许。
我受不了她这样。
“情到深处无怨尤”有时候并不是浪漫,而是愚蠢的表现。
我如果是王婷,夜深人静时,必会为迷失的自尊心而痛哭。
幸好我不是王婷。
幸好我也未失去尊严。
回到公司,李麦克正在办公室内大发雷霆,声动屋瓦。
我相信他今天一定没看到林青霞。
因为未见到美女而逼迫大家陪他一起掉眼泪,真是罪过。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小妹。
原来是周亦捅的漏子。他上回把啤屋的违章建筑设计成金字塔,我就警告过他,不料他执迷不悟,硬是到了送件都不肯更改分亳,结果被业主退了回来,还连带把李麦克连刺带骂的逍遣了一顿,李麦克如何不动怒?
廿分钟后,周亦自李麦克办公室退出,状甚狼狈,心肠再硬的人见了也会动恻隐之心,马上有人上前安慰。
我冷眼旁观,其中最热心的是沈倍。
小妹在一旁捂嘴偷笑,连她都知道沈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倍是李麦克跟前的大红人,相貌堂堂,工作认真,是天生当设计师的料子,好多别人望着只能干咽口水的案子,碰上他莫不手到擒来。
在流行杂志上,沈倍也是个嫌冢当的单身贵族,许多小女孩非常的为他着迷。
总之,他是敝公司内的明星人物。
但他的毛病在圈子内也是人尽皆知。他有断袖之癖,而且对同行最有兴趣,来往的全是艺文界人士,一时俊彦。
晓得他毛病的男同事,对他唯恐避之而不及,只有周亦初出茅庐,一点也不晓得厉害。
不多久,安慰周亦的同事纷纷回到岗位,只剩下沉倍还窝在他座位旁边详说,状甚投机。
“我想去警告周亦。”小妹潜行到我的位子旁,蹲在制图桌下,鬼鬼祟祟地像个惯窃。
“警告什么?”我冷笑一声,把她提溜出来。
“嘘!”她急得小声叫:“你没看见羊入虎口吗?”
“那又跟你什么相关?”
“我看不顺眼。”
我瞄她一眼,小小年纪,居然也要多管闲事。
“小心一点,沈倍一状告上去,你吃不完兜着走。”
“我才不怕,炒一个小妹的鱿鱼,对他有什么威风?”她嗤之以鼻。
“如果周亦不领你的情呢?”
“我还是照样做我的小妹啊!”她理直气壮。
看了这么多的社会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已经习惯了,难得还有她这般热心的人士,真是不简单。
“预备怎么警告他?”
“看我的!”小妹站起来,悄悄地溜回去,我正奇怪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葯,只见她拿起电话,然后周亦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我强忍住笑,偷窥着周亦的动静,他伸手取话筒时,脸色还很平静,但马上地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只见他惊疑不定的转头看了沈倍两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挂上电话时,比自李麦克办公室出来时还狼狈。
沈倍大概也明白了,但他不愧是老手,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拍了拍周亦的肩膀,说了几句大概是勉励的话,才从容的走开。
小妹等他离开办公室,得意地对我挤眼睛,打了个的手势。
如果沈倍知道她在后头捣鬼,一定会剥掉她一层皮,可是我还没空替她烦心,因为我的麻烦接踵而至。
土城的茶农阿伯打电话喊我去。
“土城明天大拜拜,好热闹,你一定要来。”他殷殷劝说:“我也有请李先生一起来,你们可以作伴。”
真是见他的鬼了,我的工作、杂务一大堆,那有闲工夫跟李麦克游山玩水。
但他不容我推拖“你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以后也别见面了”
这一招撒手鉴够厉害,我是怕了他。
“如果你来,我还介绍生意给你,我有个有钱亲戚,刚从马来西亚回国定居。”
茶农老伯软说硬劝,最后还放下一个香饵。如果我不给面子,李麦克会把我当生鱼片吃掉。
“你可以带朋友来,愈多愈好,只要是你的朋友,我们通通欢迎。”
币上电话,我还在喘息。
“我听到了,有人约你吃拜拜。”李麦克喊我去,笑眯眯地,像一头猫逮着老鼠。“真巧,人家也邀了我,我们应该一道去。”
我们俪影双双,他怎能不兴奋。
“明天打扮漂亮一点,陈老伯替我们约了一个大客户,有意在台湾投资连锁性旅馆,这笔生意做成了,抵去年的业绩。”
他必定是不信任我的工作能力,才令我以色事人。
但我没有立即发作,何必当场苞他翻脸,扰得全公司不安。
克丽丝汀来接我下班。
“咦!脸色很不好啊!”她两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廊柱上,一见我自电梯中出来,马上嘲笑地说。
“拜托你以后别在公司附近出现,会吓坏人。”我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你对我真的连一点好感都没有?”
“如果你肯让我清静,我会对你有很多好感。”我打开车门。
“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会让你如愿。”她嗤笑着,我才一解开密码锁,她就坐了进来。
“你的车呢?”我板着脸。
“你猜。”
“我猜不着。”
“好不近人情。”她埋怨:“这么古怪的性格,难怪一个朋友也交不到。”
“那也不关你的事。”
“真是悲哀的人生。”她感叹。
“你最好别靠近我,当心沾着霉气。”
“笑话!”她叫:“姐姐有难,妹妹来看看姐姐有什么不对?”
“谁告诉你我有难?”
“嘻!你明天要跟矮子才去吃拜拜,以为我不知道?”
“别喊我的老板矮子才!”我不高兴地说。
“他还不矮?难道他有一八公分不成?”她又叫。
“他没有一八,但也用不着这么损人。”
“他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护着他?”
“我们是同事,得互相尊重。”
“他尊重你了吗?”克丽丝汀一转她那慧黠的大眼。
“你管不着。”
“不要恼羞成怒,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没兴趣。”我从下午就开始不舒服,支气管的老毛病大概又犯了。
“你又不是尼姑,每天过着死板板的生活不会腻吗?”她从手袋中取出一包香烟。
“喂!”我敲敲贴有“禁烟”标志的玻璃窗。
“说你像尼姑,你还真变成了尼姑。”她嘟嚷着,熄掉了手上的烟。
“我的喉咙痛,要早点休息,你没事的话请便。”
“干嘛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生病了,你可不可以别烦我?”到了路口又是一个红灯,我叹口气把车停下。
“你生病让我照顾你,谁教我们是亲姐妹呢?”她热心极了,伸过手探我的额头,又忙忙地翻手袋找消炎葯。
“既生瑜,何生亮。”我喃喃自语。
到了我住的大厦,克丽丝汀还不肯下车。
“再不走,我下逐客令了!”我拉开车门,把她拽出来。
“你下嘛!我又不是客。”
她跟着我回家,还自作主张地翻了电话簿,叫我的家庭医生来。
我起初没留意她在做什么,只自顾地倒上床,所谓病来如山倒,方才在办公室里还能强撑,但一贴近床,防御系统马上崩溃。正在昏沉间,只觉有人站在床边,吓得睁开了眼。
“杨小姐,是我!”文质彬彬的萧医生把一个体温计塞进我嘴里“我们先量一下体温。”
萧医生是美国小儿科学院的院士,有美国国家医生的永久执照,回来开业后,慕名而来的病人总把诊所塞得满满的,我不知道他这个大忙人怎会丢下满屋子的病人,有空前来?一定是克丽丝汀编了什么谎话哄骗他,我狠瞪了她一眼。
“卅九度!”萧医生把体温计拿开,又检查我的眼睛、口腔,再叫我坐起来,用听筒听我的肺部。
“老毛病了。”我把衣服重新理好,躺了回去:“我妹妹不知道,害你跑这一趟,真对不起。”
“不算是空跑。”萧医生温和地说:“你不但发烧,还有轻微地脱水现象,我晚上还会再来一趟,如果恶化,你就得到我那儿住院。”
医生走后,克丽丝汀用矿泉水打木瓜汁给我喝。
“我喉咙痛,不能吃生冷。”我根本不让她靠近我。
“你有点现代人的知识好不好?”她没好气地把五百的大杯子硬凑近我嘴边:
“我可警告你,萧医生的话你不是没听见,脱水太严重的话,会破坏脑细胞,变成植物人。”
见她的大头鬼!但她力大无穷,我也无力抗拒,只有任她胡作非为,把大杯的木瓜汁灌下去。
“我去萧医生那儿拿葯,你可别跑开哦!”她叮嘱着,我点点头,重新恢复昏沉的状态,再醒时,她正拿着银调羹试着扳开我的嘴。
“你干什么?”我忙忙翻开身。
“喂你吃葯呢!”她可理直气壮:“你生病了不吃葯行吗?”
“你这么野蛮,别人会以为你在谋财害命。”
“那可难说。”她拍掌大笑:“只可惜爹地给我们的钱是不行分开的,否则我一定会这么做。”
“你满脑袋都是钱,除了钱你还会想什么?”
“想怎么花这些钱啊!”“你可以全部都拿去,我一文都不要。”我接过葯,勉强吞了下去。我不能病,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
“爹地就怕你来这么一招,所以除非我们一起回美国,否则谁也拿不到他的钱。”
我没精神搭理她,又昏沉地睡去,梦中,我见到了多年未见到的父亲,他向我走来,将我拥抱在怀中,流着泪不断喊我的名字,但当我有所反应时,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以为那仅是个梦,但的确有个人抱着我。
“做什么?”我挤出全力反抗,但软绵绵地,一点力也使不出来。
“嘘!是我!”一时灯光大亮,我勉强睁开眼,坐在我床头的是秦大佑。
“滚出去。”他竟趁机轻薄我,太可恶了。我叫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脑袋里像有干万根针在扎。
“别误会,是你妹妹教我守住你,她去喊医生了,你病得不轻。”
“滚开!”
他讪讪地扶住我,不肯放手“你妹妹说如果我没好好照顾你,她回来要找我算帐。”
我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再气都无可奈何。
“别生我的气,我没恶意。”秦大佑在解释:“你刚刚从床上滚下去,把额角都磕破了,你妹妹吓死了,刚好我来看你”他正说着,巷子里“呜呜呜”地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我正在想谁有这么大的威风,不料,救护车就正好在大厦门口停住,我心知不妙,果然马上有人来敲门。
太出锋头了!我恨不得地上有个大洞让我钻进去。
克丽丝汀领着两个穿白制服的男护工进来,如果她现在靠近我,我会咬掉她一块肉。
但她没那么笨,她远远地站着,指挥男护工展开担架。这太荒谬了,我还没有病到要人抬的地步。
“做什么?”我想大叫,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小心点,我姐姐是肺炎。”克丽丝汀嫌他们粗手笨脚。
我用尽力气想爬起来,可是失败了,秦大佑的双手像铁钳一般,紧紧钳住我。
“让我来。”他极其温柔的弯下腰来,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抱起了我,放在担架上。
进电梯时,大厦里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克丽丝汀害我出丑到极点。
“年纪轻轻地干嘛自杀?”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就是嘛!还好没死在屋里,真是没公德心”
电梯门关上了,就跟我的心一样不断往下沉。
我辛苦苦地买了房子,弄了个家,克丽丝汀这么一搅和,我往后还有脸继续住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