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地笑,未未真是天真得太可爱了。我告诉她说我是在写诗而不是在写日记。这是艺术——艺术你懂吗?并不是只有现实主义的才叫艺术。
我给未未讲了半天“艺术”但是未未最终也不能答应为我的艺术的结晶——我的半年前去过泰山说半句好话。她说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我这样高水准的艺术模式。
未未附在我的耳根上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我的诗。“半年前去过泰山?!”未未的口气里依然是没有丝毫欣赏的色彩存在,却满是惊讶和不屑。我亲爱的未未,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理解我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理解我所热衷的这些东西呢?
我把她搂在胸前。吻她。好甜呐!跟未未在一起,真是我这一辈子最最幸福的事,她不理解我的诗又有什么所谓呢?我永远这样认为,永远不改变这种观点。
我们也做我们都会快乐幸福飘飘欲仙的事。虽然全天下的男人女人都要做这样的事,可在我们自身来说,这件事却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我就像不愿意别的男人欣赏我的亲爱的未未的美丽一样不愿意向旁人提起我们自己的这件事。未未永远是我自己的,我们的爱也永远是我们自己的。
未未抚摩着我的脸颊。她已经无私地把她的全部温柔都给了我了。我拉过被子盖在我们身上,我说睡吧亲爱的明天我们要早起呢。
火车在向着泰山行进。我能从车窗外的田野撒开了腿向车尾奔跑这一点上看出来。我们坐在窗前边聊天边欣赏窗外的风景,这莽莽苍苍的华北平原啊,像放大了的我们校园里的那块足球场一样,平展展没有到边的意思。这就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美丽的坦荡无垠的家乡啊!我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孩子。
未未倚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是太累了。她在我穷追不舍的强大攻势下顽强抵抗了两年,现在终于身心俱疲躺倒在我的怀中了。我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胜利的姿态和快感,我只顾了心疼我的未未彻头彻尾的疲累呢。我是要好好地爱我的女孩子。我会认真地爱。像对待一件最最神圣的工作那样认真负责。我除下我的外衣为她披上。她睡得真像一个孩子呢。
车到黄河的时候,我轻轻摇醒了她。我抓起她的小手指着窗外那条黄浪滚滚的宽宽的河流,那就是我们的母亲河了。她孕育了多少中华儿女啊!她从遥远的青藏高原一路跋山涉水,把她千年不变的精神根植进我们作儿女的心里。你看那些翻腾奔涌的浪花,那些泛着金子般光泽的浪花里,腾跳着的就是我们民族的血液和传统呢。
未未回过头来凝望着我此刻锁紧的眉头,凝重的面颊,我知道她终于发现了她一直想从我的身上寻找到的一些东西,尽管她不能确定,但她总算可以在我满脸的严肃与庄重里埋藏进一些美好的憧憬了啊。
当列车驶离黄河驶进济南的时候,未未似乎才从那种美好的感觉里重新回到我身边来。她说刚才你怎么没想起伊沙的那首著名的车过黄河?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她是想验证她的憧憬有没有值得信赖的根据。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我发现了一种强烈的希望之光呢。
我怎么可以让她失望呢?我的亲爱的女孩子,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快乐让你开心的。然而当时我正被一个可怕的发现困扰着,我努力把它驱赶开,再努力把下边这些话用嘴巴表达出来。
我说我想到了,但是当我直接面对黄河的时候,我的心里真正想吟哦的是我的高声赞美而绝对不是车过黄河。虽然我热衷于这样的诗,但我真的没有勇气把它当面读给我的黄河母亲听。就像我的半年前去过泰山一样,我绝对没有勇气在泰山面前提起它的一个字。
未未笑得好开心。她从我这里得到了她最想听到的答案。她真正是幸福的呢。然而我自己呢?那个可怕的发现是,我向未未表白的,恰恰是我当时内心所想的。可是那怎么可能呢?面对我的艺术,我的那个神圣的殿堂,我的内心里确实充满了反叛。而且我自信我为我的反叛义无返顾。可是事实上,当我面对传统面对一切的庄严和神圣时,为什么我的心里竟掀不起一丝诋毁的波澜呢?相反却总是为那一种气氛所感染而彻底放弃自己的原则立场呢?我的内心的深处原来是充满了无尽的矛盾的,而这时刻纠结在一起的矛盾的斗争实在是谈不上快乐和开心的,未未,你不知道我的理想和现实之间深藏了多少痛苦呢。而最让人痛苦的是这些痛苦我却不能向你说,不能从你的温言软语中得到慰藉和解脱。
“真想不到何尚同志还有这么一份庄重和神圣呢。”未未幸福地笑着。她把我的痛苦的凝重误当作神圣的延续了。我只好痛苦地笑笑,无论如何我不会舍得让她陪我不开心的。
我们到站台上去买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回到车上来,嘻嘻哈哈地说起一些让人开心的事。列车叮叮咣咣的重新启动,像老牛一样气喘吁吁地爬行在广阔的平原。车进济南的时候已经看见山了,小小的一座座孤立着的石头和土混合在一起的山。它们小得连名字也没有,但在我们这些常年在平原上生活的人的眼里,它们已经称得上是造物的奇迹了。未未紧紧依偎在我的怀里,望着窗外的这些孤单单的平原的卫士,和我一道陷入了对那更伟大的连绵跌宕的泰山山群的向往之中。泰山,你就在我们面前了。
未未温软的呼吸均匀地回响在我的耳边,摇摇晃晃的列车车厢像一个巨大的摇篮,我的亲爱的女孩子伏在我的怀里再次昏昏睡着了。她的长长的睫毛像放射的月亮的或星星的光芒,甜甜蜜蜜地排列成那一弯优美的弧线。我的唇不由自主地轻轻吻在那光芒上,饱蘸了我的爱与温柔。我歉这个女孩子的,也实在太多了。
未未的最终答应做我的女朋友,说实话并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感动。“何尚是个十足的情种。”“大情圣”的桂冠便是这样被公众推到我的头上来的。我自信当之无愧呢。
我对未未的爱也确实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我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的生活,尽可能的让她过的快乐开心,为她过生日,送她回家,接她回来。当然最最主要的还是我的一颗始志不渝的痴情的心。我爱这个女孩子的心完全是出于至诚的。也正是这份至诚支撑着我一路等下去一等就是两年。
未未也的确太善良了。多少次她都不肯狠下心来太伤了我的心,并且最终还是被我的痴情所感动“违心”地做了我这个她并不爱的男生的女朋友。虽然她知道我会待她好,真心待她好,但是她并不能真正从我身上找到她所需要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在我这个充满叛逆与悖论的人身上,永远都只是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我和未未不一样,绝不是一个对什么都充满美好幻想的“好孩子”
但未未是。她不允许自己发出对这个世界的诋毁的声音,也不希望她的男朋友会长出一颗不安分的心。
我真得好幸运,我的亲亲的女孩子怎么就委屈了自己做了我的女朋友呢?我温柔地凝望她美丽的脸庞,轻轻地吻着她,整个世界都如未未所愿,变成十分美好的了。
未未睁开惺忪的睡眼冲我微笑的时候,泰山已在我们的身边了。那连绵的起伏的山的群落,在莽莽苍苍的大平原上,钢铁巨人般地岿然矗立,有了它们的护卫,广阔的平原再也不怕豺狼虎豹的侵袭了。
我的确是以一个朝圣者的姿态来寻访泰山的。我不得不相信。我的神圣与反叛冲突着的斗争的灵魂愈发衬托出我表象的庄重与纯粹。
然而,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为登山而登山的游者,怀一颗朝圣的真卓的灵魂。
一群山羊在一个缓坡的下面啃着稀稀拉拉的黄草,有石头的山地,植被是不怎么景气的。放羊的孩子已爬上高高的坡顶。那里是一个突起的帽子样的风化了的大石,孤零零地高踞在坡顶,仿佛是一只飞得累了的雄鹰在空中发现了这块高地,于是俯冲下来落在上面作短暂的停留。未未,你看那个孩子,已经站在了大鹰的背上,伸展开双臂正欲飞上更高远更广阔的蓝天呢。
“有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未未先前是不喜欢我作这样的沉思的。因为气氛死板而又莫名其妙,仿佛高深莫测而她又想象不出我可能在想的是什么。我也说不准她此刻会不会爱屋及乌,因为选择了爱我而一并连我乌七八糟的沉思也捎带喜欢上呢。
“我看见一只鹰,在那边的山顶上飞上蓝天去了。”
我更紧地搂住了未未暖暖的身体,我们的体温像水一样流动起来融会在一起了。
车进了泰安市区,山却消失了。这座现代化了的城市和我们的德州没什么区别,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显示着人为的豪迈。人类真是伟大呢,居然把泰山藏在了不知哪一家楼房的阴影里了。
然而感慨不等我发完,未未的高声欢叫便把我重新置入神圣和庄严的氛围之中——我们已经站在红门宫的入口了。这里仿佛是一条窄窄的缝隙,在两旁挤挤挨挨的林木与建筑之间硬挤出一条山路来,作了这神秘大山的门户。
两年前我们就是从这里开始我们的行程的。未未多像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儿呀!跟两年前在这个地方初识时的她简直没什么区别。是纯粹的晶莹的透明的天性——也就是深深吸引了我的灵魂并被我赋予一个名称叫做“品位”的东西——像漫天飞舞的圣洁的雪花一样开满并占据了我的整个的心。我的不安分的心原来就是需要这样纯粹的一个伴侣呀!在灵魂的最深层的呼喊中,我听到了这样清晰而坚定的声音。我不能不爱她,我的雪一样的女孩子。今天,我们终于又回到这个我们曾一起出发的地方,重新体会一种别样的开始。前面或许会如这山路一样充满艰辛曲折坎坷,但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更在它前一步的高处呢。我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温暖便会在彼此之间流淌。不要在意我们不同的向往吧,正是它们才使我们与众不同呢。正是十八盘的高陡艰险,也正是天街的平静坦荡,才筑就了它们各自的威名吧。然而它们不是亲密的依偎在一起,一直相处得很好吗?未未你听,它们现在正躲在南天门的门洞后面交头接耳呢。
未未已经跑到前面去了,她的欢乐的身影融入我疏浚了的充满爱怜的眼神,变得更清晰却也更飘渺起来。我应该赶上去和她并肩去攀登这座伟大的山了。一切都不再难以想象。我会牵了未未的手,跋涉那漫长的山路;我们将穿过中天门的石坊,去攀缘十八盘的天梯;我们将漫步在天街,赶上日落之前租好我们的旅舍,然后再回到天街的漫道上,直到冷风把我们和天上的星星冻得一道瑟瑟发抖。我们会在那间舒适的旅舍里度过一个长夜。我们什么都聊什么都说,只要未未高兴的快乐的开心的我们便都高兴的快乐的开心的。我们还会做很多事情包括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我们还要静静地睡着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当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我会为未未披了暖和的外衣,握紧了她的手,一块来到日观峰的眺海石前,去迎接将要从正东方的宽广深沉的大峡谷里爬出来的那轮冲出云围的血红的温暖的美丽的太阳
脚下仍是出发地的山路。我拉起未未的手,抬脚迈向前方和高处。我什么都不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