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巴士因为太空,我没注意,还坐过了站。
鲍寓空荡荡的。王净去了法兰克福。
我忘了消毒我右手伤口。大衣脱了,把暖气开到最强,就那么睡了。
***
就算失恋一百次,就算当事人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地球也不会因此停止自转,仍然会绕着太阳公转,日落月升也依然照常。
所以我的作息及日常生活的一切还是照常。
手背的伤口肿了起来,还有化脓的迹象。用得过力会痛,让我龇牙咧嘴。
我连抹葯都懒。
地铁上还是人叠人。情人的日子没什么不一样,没有我想像的喜气洋洋。
我直接到了琴室。昨天老弹不好的练习曲,今天我弹得激昂澎湃又轰轰烈烈的。可是右手一用力就痛,原该是一连串撕裂了鼓动的心的呐喊,走调成嘎嘎的呜咽。
“好了!”一双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头,接触到一双颦蹙的眉眼。
舒马兹杨在我练习时进来。我没注意。
他马上发现我手背的伤口,蹙紧的眉头反而拉平。
“你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没有一个学琴的人会这样躇蹋自己的手。
他没有道歉。
我缩回手。如果他良心发现跟我道歉,我想我或许会接受。
但也没有。他只是走出去,又走进来,手上拿了一个医葯箱,一句话也不吭,坐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细细省察着。
那么近,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淡古龙水香味。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说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禁瞪着他,瞪得很用力。
他帮我把伤口处理干净,消炎、上葯,包扎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这算什么?忏悔吗?
“舒马兹杨先生,”终于,我开口“你认为我的资质如何?请你老实说。”
我要一句老实话。倘若他认为我不堪造就,碍着曼因坦教授收我而不甘不愿的,再跟着他学习也没意思。
舒马兹杨抬头,说:“伤口记着别碰水。还有,最好去找个医生”
“舒马兹杨先生,”我打断他“请你老实告诉我。你并不情愿,可你为什么要收我?”
他凝着没动,把我看了有十秒钟。说:“因为我欠曼因坦教授一个人情。”
我吸口气。“那么你、你认为我”
换他打断我的话。“我既然收你,就会负责到底。但如果你想离开,尽管请便。”
“可是你”可是他到底不甘愿,我心里也有疙瘩。
他不理会我。说:“曼因坦教授不是会随便收学生的人?弦鹑丝隙ǎ蝗缱约合瓤隙ㄗ约骸!?br>
我不需要他的心理建设。僵着脸,别开头。
舒马兹杨单手弹了几个音。我认出来,是作品编号十e大调练习曲开头的几个音。
“别只把它当僵硬的练习曲,石头也有石头的灵魂。等你把萧邦作品编号十和二十五的练习曲都弹通了,我们再谈。”
我忍不住。“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像一个大人如小孩重新学走路。”
“基础稳一点,没什么不好。”舒马兹杨无动于衷。
“音乐这回事,不是勤劳就能补拙”
“那你还努力做什么?”舒马兹杨毫不温情的泼我一盆大冷水。“技巧是必须的。你老老实实的练习就是。”
“你不相信‘才华’这种事?”
“才华!”他冷哼一声。
他的反应让我意外。多少人把他捧上了天,钦羡他的才华然后我想到乐评家说的“江郎才尽。”
“你上回弹的那首曲子”舒马兹杨忽然又开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弹一遍。”
我有些讶异,照他的话弹起来。
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亲大人后,夜夜辗转,相思而不能成眠,为我母亲大人而作的。只为我母亲大人一个人弹,从不曾公开发表。
很浪漫对吧?
听过这故事的人都很感动。尤其是女人。我家的男人,浪漫得
弹到中途,舒马兹杨忽然加入,与我四手联弹。我不禁转头看他。我们并坐着,他的腿轻碰到我的腿,我们的肩膀微微碰触着。
我蓦然想及杜介廷,骤然停了下来。
我爹是个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缠绵。我听过我母亲大人弹它一遍又一遍。现下这一刻我没心情。
“今天就到此为止。”舒马兹杨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一口回绝。
“你今天心情很不稳定。”琴音就听得出来。
“没有。”我不承认。
“一起去吃饭吧。”他站起来。等着。
“弄伤我的手的补偿吗?”我的心地坏起来。
舒马兹杨脸色变了一下。“你可以去投诉我。”
我只能恶狠狠的瞪他。他始终没道歉。
“一起吃午饭不会有事。午饭是应酬,晚餐才是约会。”他说。
“我不担心这个。”我不想跟他吃饭。“也不要应酬。”
我连补偿都不想要。起身走出去。
***
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舒马兹杨的车子里,就在他身旁。街对面,是昨日杜介廷和我分手的街角。
“你还要跟着来吗?你应该有约会吧?”他没道歉,我也不道谢。
“约会是晚上才约的。现在这时候,是应酬。”舒马兹杨没让我的刻薄占便宜。
我意识到我受了伤的手。吓!他弄伤了我的手,所以当一趟免费司机应我的酬。
我一点都不会领情。
推门进咖啡馆。我也没有把握杜介廷和章芷蕙会不会在里头。
我想和杜介廷再谈谈。只要他肯跟我谈,也许能挽回什么。
我要了一杯咖啡。有人跟在我之后进来。是舒马兹杨。
他走向吧台。
许多人认出他,引起了一阵小騒动。舒马兹杨在乐坛的浪头就算已淘过,余波仍然在荡漾。尤其当时,是他自己嘎然主动斩断一切,原因不明,就变了传说。
一杯咖啡我喝了半小时,没让我白等,第二个半小时,杜介廷拥着章芷蕙推门进来。
看见我,杜介廷楞了一下,走了过来。章芷蕙跟着过来,看仇人一样看着我。
“理儿”杜介廷的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你想怎么样?”章芷蕙目光发狠,不退让又理直气壮。
谈起恋爱,好似女人总是比较奋不顾身,比较张牙舞爪。
我看看杜介廷。什么都不必再谈了。
母亲大人在维也纳浪漫地邂逅我爹,我到底没有我母亲大人的运气。
剩下半杯的咖啡我没喝完。我不要了。
结果跟杜介廷一句话也没说到,我哑了口,推门出去。
舒马兹杨跟着出来,我也不吃惊。我想他有点闲。
我没有哭。伤心是有一点,难过也有许多,偏偏眼泪就是挤不出来。根据一些心理学的理论,如果我能嚎啕大哭,对身体或许比较好,对情绪也有帮助,或者闷在心口,抑郁成疾,也许会得内伤。
我没说过,我不太喜欢弗洛依德或容格心理分析那一套。日耳曼是个太实事求是的民族,不怎么讨人喜欢。
“喂”舒马兹杨抓住我。他不是一个亲切的人,但连他也以为我大概迎风在掉泪。
“干嘛?”我皱眉。干干燥燥的眼眶和脸庞倒教他意外。
他示意我跟着他。上了车,我说:“你不去约会吗?时间不早了,下回去准备来不及。”
他点了根菸,吸了一口,看我一眼。“如果你想哭,我不会介意。”
这个人以为他是什么?神父?等我告解?
“是不是你还要慷慨的借出你的胸膛,让我俯在上头哭?”我讽刺。我不怕他了。没所求就不怕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
舒马兹杨一本正经,却教我恨了。
他全看到了。聪明的他以此类推,大概全部都了然。
“情绪渲泄出来会比较好。这里没有别人”
“你就是别人。”我打断他。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我不想说话了。撇开脸。
“刘理儿,你这样对你自己没有好处”
“你一定要我哭吗!”
“我看你压抑得很辛苦。既然那么在意,就不必装得毫不在乎”
“别说得你什么都知道似!你自己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对他大吼。“别人苦不得有机会站上舞台,你偏要装模作样拒绝慕尼黑国家剧院的邀请和玛琳夫人的赞助。你想表示什么?不屑吗?你舒马兹杨是天才没错但你的辉煌过去了,江郎才尽罢了!”说到最后口不择言。
哦,我不是有个性,我只是恼羞成怒。
“你”舒马兹杨的蓝眼珠窄起来,脸色铁青得吓人。
他扬起手臂。我以为他会打我,但没有。他忽然发动车子,没有示警,一下子就飞冲出去。我的胸膛狠狠撞了车座前缘,又弹了回去。
车子疯了。超过速限,疯狂地四处飞撞。下过雪,路滑,很容易失控。
“舒马兹杨”我受不住。全身被撞得发痛。
他没理我,继续横冲直撞。突然,车子拐进一条小巷子里,煞车不及地冲撞上一堆摆放整齐的垃圾桶。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身体侧弓,紧紧抓住椅背。
直到天地都安静了,舒马兹杨冷冰冰的赶我下车。
“出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是狠的。
“冰天雪地的,你要我自己走回去?”我全身都在痛。
“那不关我的事。”舒马兹杨身上流的血不是温的。
“可是关我的事!”我叫起来。我连身处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至少要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
“我没那个义务。”
“你有!”
“笑话!凭什么?”舒马兹杨居然冷笑起来。
我压下气。“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就有义务将我带回去。”
“我可没有绑住你手脚押你过来。”
“舒马兹杨,你绅士一点。”我瞪着他,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将我丢在零下一度的雪天里。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出去!”他的语气更冷。
我不动,和他冷刺的目光僵持着。
“你不出去是不是?好!”他打开车门,丢下我,头也不回就那么走掉。
“舒马兹杨!”我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被他丢下的。
车子陪着我也无济于事,我不会开车。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心情太恶劣的缘故,我不想跟任何人类说话。折腾到了快晚上十点,终于才到家。
又冷又累的关系,我抑不住的颤抖。胸前锁骨下青了一块,手臂也有多处瘀伤,就连胸侧也青紫一片。
我呆呆望着,手脚冰冷。怀念离开已久那亚热带的岛屿、太平洋湛蓝的海。太平洋连到地中海,我就又看到舒马兹杨地中?兜谋溲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