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转调到新竹,其后遇见现在的妻子,又生下一男一女,一家人日子虽然不够宽裕,却也平静安乐。
直到温道安找上门来,他才明白,原来当年辛堂抛弃妻子同一个已婚女人私奔。他们生下云开后,为了躲避父亲的眼线追踪,不得不把初生子送到平静的地方寄养,不料三个星期后双双车祸身亡。
令云开不解的是,事隔多年,辛几龄为何最近才开始调查他的下落?而且据温道安的说法,辛几龄绝对不符合宽宏大量的老爷爷形象,那么,他找一位身负丑闻的私生孙子回去做什么?
随着汽车弯进内湖一幢别墅住宅的车道,他心头的疑惑即将获得答案。
两人下了车,一路来到辛几龄的睡房,他并没花多大心思去打量室内奢华的装潢。
房间中央,巨大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严峻瘦削的老人,床畔立着几位伴护人员随时等待伺候他。
“云开,这位就是令祖父。”温道安简单介绍完,马上返到旁边,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也与自己无关。
“过来,我看看你。”苍老嗓音中自成一格威严。
他很老了!
云开趁他打量自己的同时也观察着他。辛几龄起码超过七十岁,眉眼之间的强硬显然敌不过岁月和风霜。
“为什么找我回来?”他直接进入重点,无法强迫自己对老人产生任何孺慕之情。
“假如不找你回来,辛家的事业后继无人。”老人眼角瞄向温道安,两人都缺乏明显的表情。
他找他回来当继承人!云开忽然想荒谬地大笑。他们没搞错吧?
“你原谅我生父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辛几龄不可能如此好相与。
“倘若我原谅他了,还找你回来干什么?”老人嘿嘿冷笑。“他当年随便拐了个女人就跑,置辛家的颜面于何地?而且他妻子娘家和辛家是世交,来头也不小,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代价才把对方安抚下来?”他停下来咳了几声,伴护人员马上递过一杯开水
。“我不但不原谅他,还想叫他一并把情债还清。如今辛家面临香火断绝的危机,让你代替他的位置也一样,反正父债子偿原本就天经地义。”
这是你说的!云开淡淡微笑,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服气?”辛几龄突然丢出一句别有深意的谜题。“不服气也没用,告诉你,你父亲欠我的债比你想像中的更多。”
那又如何?他不想探究其下的弦外之音,他无意加入这场两代争执的闹剧。
“你不怕将来我的翅膀长硬了,挟家族事业以自重?”必须承认,辛几龄大胆行险的招数倒是令他颇为佩服。
“你?”辛几龄忍不住嗤笑出来。“再练个二、三十年或许有可能。”
这毛头小子好大的口气!
“我不相信辛氏一族找不出半个活口。”他的用词接近讽刺了。
“旁系子孙没一个有出息的,我底下只剩你了,”隔了良久,老人才追加一句:“以及你大哥。”
不敢置信的眼眸直直对上老人。这回,他再也无法按捺下心头的震撼。
“没想到吧?”辛几龄显然很满意自己投下的超级炸弹。“你父亲与原配有个长你七岁的儿子,三年前发生意外变成植物人。”
原来如此!无怪乎亲生祖父对他如此苛刻冷漠!原来父亲为了追求一己的爱情,不但替辛家惹来一堆麻烦,连嫡亲的后代都不能替他赎罪,甚且落到必须终生靠人照料的下场。
“因为东宫太子出事,你才不得不找我回来。否则早就放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了,对不对?”他马上导出今天会面的真正原因。
老人不搭腔。
“辛老先生,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介入。”在他心中,只有欧阳中夫妇才是他真正的父母。“至于辛家的产业想必不乏温先生之类的好手来照料,凭我这种生涩的毛头小子哪济得了事?我不感兴趣,告辞了。”
凭他的微末道行也足以猜出来,辛几龄召他回来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新生代的辛家人才培养出来,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他的介入无疑会威胁到温道安的优势地位,尽管现在面子和里子做得十足十,日后两人在公司内朝夕相处,彼此都成为对方的心腹大患,真是何苦来哉!
“复天人寿”或许是一块大饼,他却不想撑坏肚子。
“站住!”居然有人可以拒绝一步登天的机会,辛几龄不得不佩服他的骨气。“即使不为你自己想,好歹也替你的家人朋友想一想。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杜墨玮?”
云开霍然停住迈出去的脚步。
如果姓辛的敢以玮玮的安全来威胁他,他纺会让所有敢轻举妄动的人付出代价。
“哼哼,果然和你老子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提到女人,什么骨气、志节全忘得一干二净。“凭你的资质,将来飞上枝头并非难事,可是非得十几二十年的奋斗才能见功。假如你不介意拖着她大半辈子吃苦,现在大可一走了之,我不会留你。”
他默默不接话,但也不继续走出去。
“时局不同了。”辛几龄接下去说道。“现在能白手起家的人少之又少,懂得利用时势者才能成大事。我有心栽培你,趁着年轻时去国外念念书,从国外分公司开始学起,日后回国入主台湾总公司。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老迈锐利的眼神对上年轻倨傲的眸珠,两人仿佛在沉默中较劲了两三回合,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败。
“我知道你并不把我视为真正的亲人,然而我们体内的血缘关系不容你我否认。”
老人首次在他面前露出疲惫的神态。“你恨不恨我对你这么冷酷?”
云开侧头沉思片刻,而后扯出一道极浅极浅的微笑。
“不,我不恨你。”他直直对上老人的眼睛。“我真的不恨。至于其他的事,请给我几天的时间仔细考虑。”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温道安难以猜透的眼神盯住他的背影。
偌大的睡房中只听得见粗重和轻浅的呼吸声相互交织着。半晌,辛几龄首先开口。
“道安,他知道你和辛家的关系吗?”
“不。”
老人脸上已不复原来讥嘲或冷漠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全心全意的深思。
“刚才,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不恨我”他沉吟了一会儿。“这小子倘若不是心胸特别宽大”
“就是心机格外深沉。”温道安替他说完。
两人又沉默下来。
心胸宽大和心机深沉这两种性格,欧阳云开究竟属于哪一种?
他决定走!
墨玮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
花可空心如木莲,人呢?人可否无心而活下去?
“我不管那些亲情、责任的鬼话。对我父亲而言,目前的生活他已过了一、二十年,银行存款的多寡并不代表什么,他只求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云开轻拥着她坐在套房床上。“我只在乎你。我要给你最好最美的生活。”
“我不在意日子过得苦不苦,”她从来就没祈求过大富大贵。“有你陪在身边就够了。倘若辛家的人不曾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一样要同甘共苦的。”
他怜爱地吻了吻她。
“问题是,他们出现了。以前我别无选择,只能要求你和我一起吃苦,而现在我却有第二条路,可以在未来提供你更舒适的生活环境。我想给心爱的人一个最完美的家,这种心愿你能体会吗?”
能,她能,可是她宁愿自己不能。
“我不希望你离开我!”她埋入他怀中啜泣。“你别走别走”
竟然让那位测字老人一语成谶。他真的要离她而去!早知如此,她宁可晚些认识他,省去这一场即将来临的相思之苦。然而,回思过往一年多来的生活,若非因为他,她又如何能明了与心上人相依相属的苦涩和甜蜜?
悔与无悔,往往在一念之间。
“玮玮别哭,我不会去太久。我打算用一年的时间抢修完剩余的大学学分,再用一年的时间拿下硕士学位,顶多花两年的时间留在国外公司实习,所以四年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竭力向她保证。“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不仅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在他心中,促使他奋力向上的原动力只有她“复天人寿”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她喃喃重复着,仿佛祈祷它成为咒语,化为真实。
两人狂烈地拥抱彼此,祈求这份眷恋的情意能够久久长长,捱过离合无常的风霜。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坚定的心不容游移,不容相隔两地的情思冲淡彼此的信念,然而
刻骨铭心的孤独又该如何排遣?
离别的时刻终究来临了!桃园中正机场的大厅,一行人伫立于熙来攘往的过客中。
江峰带着几名兄弟前来为他送行,一夜的救命之恩比任何交情更说得上话。
“峰哥,请替我多照看玮玮。”他恳求着。今天她说好了不来送别,因为看着心爱之人搭机远走的情景,比任何刑罚都来得痛苦。他能了解她的心情。
“我会。”江峰一口应允。
温道安默默站在一圈人之外。他会陪同云开出国两个月,安顿好学校和居所的杂事,此后便放他独自披荆斩棘去也。
砚琳挤上前来递给云开一个信封,眼眶红红的。
“老姊叫我交给你的。欧阳大哥,你要赶紧回来哦!”她偷偷指了指正盯着她看的温道安,声音压得低低的,传授云开几招杜氏求生秘诀。“告诉你哦,那家伙很有钱,出门在外有钱最重要,所以有机会不妨揩他一点油,他不会介意的啦!”
温道安低低笑了出来,显然听见她的倾囊传授了。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他提起一袋行李,经过砚琳身边时,忽然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这个小女生越看越可爱!
通关手续办完,在头等舱座位坐定。不一会儿,飞机引擎隆隆作响,滑入跑道上加速,转瞬间已然腾驾于云雾之上。
他拆开米白色的信封,清秀整齐的笔迹挥洒在同色信箴上。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