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的是,等他们真的在一起,不到半年就分手了。当初闹那么大,真不知是为什么”他上身赤膊,双手盘在脑后,长腿交叠着,瞧着墙上阴影。“所以我觉得,爱情没那么了不起,我很早就看破了,爱自己比较实在。”
“你还相信爱吗?”
“你相信?”
“如果不信”她想了想。“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干么一定非要扯到爱。”
“不然我们的关系是什么?”美乐抬眼看他。“你说呢?”
“为什么要确定什么关系?”他耸耸肩,吊儿郎当道:“就朋友。”
“朋友?”她忽然有点火大。
“好朋友。”他赶紧加一句。
“好朋友!”完蛋,她火气更大了。
“唔。”瞄着她,他小心翼翼再补充说明:“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瞪着他,脸胀红。他觑着她,眼神很无辜。
“噢,嗯。”她翻身,背对他。她有点闷,也不是要跟他要什么保证,可是听到“朋友”两字,心很酸。然后又因为心竟然会酸,被他影响了,生起自己的气。干么啊,好像很希罕他。如果他都不在乎了,她比他在乎,不是显得很傻瓜?
瞪着外头阴灰天色,她心情很坏。
天啊,查美乐,二十九岁的你,竟然开始了熟女的欲望生活,可以跟只把你当好友的人上床,最好她真有这么放得开
“喂”卓帝一靠过来,手横过她的身子,圈住她。“干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
“想什么?”
“想你说的话啊,如果只是朋友,还可以做ài做得这么尽兴,那我跟其他好朋友,应该也可”话都还没说完,就感觉他身子一僵,圈住她的手臂匆地收紧。
“别傻了。”他哑声道。
“哪里傻了?”
“跟别人不会这么尽兴。”
“你又知道?”
“我比较行。”
“哦,噢。”她笑出来。
“不是吗?”他欺身过来,压在她身上,瞪她。
她笑笑地说:“我不知道,也许等我跟其他好朋友”
“不行!”他脸色骤变,目光严厉。
喔,哦,美乐眼睛发亮,瞧,瞧这家伙,多霸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跟别人就随便,跟你这个‘好朋友’上床就不随便?”
“我建议你最好别乱来。”
“谢谢你的建议,但这种事,我可以自己作主吧?”
“不行。”
“不行?”
“可以。”
“又可以了?”
他脸色一沉。“不可以”
她好笑道:“又不可以了?到底可以还是不可以,行还是不行?卓帝一,你语无伦次啊。”
他瞪着她,想到她跟别的男人好,他很不爽,可是表现得太介意,又显得自己太在乎。可恶,他陷入自己结的网,被自己的自尊困住。他唾弃爱情,唾弃爱这字眼,认定爱是可笑玩意,但听见美乐竟然要跟别人睡,他慌了。他要阻止,他不喜欢,好不容易才跟她亲近,怎么容许别的男人靠近?
他忽然转移话题,问:“想不想去维也纳?我请你,我们去玩个过瘾。”
“干么忽然去玩?”
“就这么决定,我订机票旅馆,你负责打包行李,那里音乐会超多,还有很多艺文表演反正你现在都没什么事”他跳下床,拿起手机,就想打去旅行社。
很奇怪喔,美乐眯起眼睛。“不必,我又不想出国。”
“你不想去欧洲?你确定?你不用出钱。”
她摇头。
他急着怂恿:“去吧,那里很不错”
“你可以自己去啊,我没兴趣,出国很累啊。”
“好,不去算了!”
美乐看他一脸不爽,僵在床边,瞪着她的眼神很奇怪。
她忽然明白了,他急着要带她出国的原因。这家伙,怕她跟别人在一起,既然在意,干么又说大家只是好朋友?她感到心疼,看来他还没走出过去的阴影吧而她,也刚摆脱一段感情,又何苦执着爱不爱的问题?
拨拨头发,她低头,笑了。
“刚刚我说的那些鬼话,是开玩笑的我才不想随便跟好朋友上床,我没办法,或许你可以,但我不行。”
“我也不行。”
“才怪,上次撞见你跟你经纪人”
“她跟我吵架,动手动脚的,是你误会”
“算了,管什么爱不爱,都不重要,我也累了,谈恋爱也很烦的,不如我们一起唾弃爱情吧,想一起就一起,不开心了就闪人,这样多帅啊”她打呵欠。“奇怪,我又想睡了”抱枕,她缩着身,窝进被褥里。
他回床上,跪坐在她身畔,瞅着她看,戳她的脸。
“喂?”
“怎?”
“”“怎么了?”睁眼,看着他。
他侧躺,和她面对,拥抱她,鼻子蹭在她颈弯,贴近暖烘烘的皮肤。
查美乐摸摸他的头,微笑了。
“你也想睡了啊?”声音好温柔。
然后他就像个隐匿很久,彷徨无助了很久的小兽,隐晦地,暗暗震颤,听着雨声,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回想过往那些挫败,对父亲的愤怒,对爱人的怨恨,对人性的种种不谅解和防御,他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孤独王,默默建构出自己华丽王国的孤独王。
他的国土岌岌可危,这女人将那些城墙瓦解。
这个爱照顾人的女人,轻轻拍抚他的头。他闭上眼,所有逞强防卫,消弭不见。她没说什么安慰他的话,也没分析当初他遭挫败的伤口,就只是云淡风轻地陪着,跟他斗嘴,又对他让步,这些,含藏了包容与温柔,还有贴心的了解。
他贴近,被她温暖,心中震颤,说不出抽象的爱你,但他说了另一个等同爱的句子。
他埋在她颈弯,用一种哽咽的、艰难三声音说:“我觉得一个人很好。”
“唔。”
“但是,如果硬要多一个人生活如果是你,我想,我还受得了”
“谢谢你啊,大王。”真高攀他啊,哈。
他微笑,吻吻她的颈子。“你忙着对别人好,不就是很怕一个人吗?”他搔搔她的发。“我很讨人厌,没人受得了跟我生活,但是如果你不挑剔,我允许你赖着我而且你不用变得很有用,也不必讨好我。我也不缺什么,就算你是个废人,什么都不会好了,我允许你依赖我,随便你依赖多久。”
她闭着眼睛,笑问:“只要做吐司边给你吃?”
“只要负责吃掉被我挑掉吐司边的吐司。”
“你家要让我住?”
“可以。”
“我不用为你做什么?”
“不用。”
“不用帮你什么?”
“我比你聪明,你省省力吧。”
“我像个废人,什么都不必做,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让我赖着你?很奇怪。”
她卯足劲,累积十八般武艺,就为着贡献给需要她的人,然后借着被需要,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这么有用,才不会被抛弃吧。这算是她隐性的,被抛弃恐惧症吧。她已经习惯要无所不能,照顾别人,才会赢得爱。
现在,卓帝一说她可以很废,可以倚赖他。多奇怪,那么偏执孤僻的家伙,干么愿意对个什么都不必做的人很好?
她想不通。
他的理由很简单。“你管我为什么?我就是愿意让你依赖。”
“没有理由?”
“没有。”
“不需要做什么?”
“你陪我就好啦,这样可以吗?很智障也没关系。”说得够白了吧?
“你喜欢我陪?”这句话很有爱情的味道喔。
“嗯。”“因为我很会做吐司的吐司边?”
他火大了。“你智障是不是?跟吐司的吐司边无关啦!我其实讨厌吃吐司,所以每次都只嗑吐司边,了吗?”
“欸?”不爱吃吐司?所以嗑吐司边?什么意思呢?
“嗐。”气馁,瞧她一脸茫然,他只好说得更白一点点。“是那个因为你,才才开始爱吃吐司边”
她怔望着,内在有什么悸动着,騒动着。喔,现在不只有一点爱的味道,而是非常强烈的爱的感觉喔。这家伙,难不成,一直在暗恋她?所以拿吐司边做借口?
哇噻,查美乐快痛哭流涕了,原来自己这么有魅力,呜
“我说那么多,你到底听懂没有?”
查美乐看着卓帝一,感动到说不出话,她想,这个孤僻的男人,说要让怕孤单的她依赖。从他嘴里,听不到“爱”这个字,但是爱的感觉,非常强烈。她没有为这男人付出过什么,他却要让她依赖。她没强求他爱她,爱反而自然发生。
她想到小时被抛弃的恐惧,想到妈妈跟爸爸都不要她,想到她胆战心惊努力表现自己有多好,又想到长大后和卓千寻恋爱,也拚劲讨好他,却得到伤心后果。当她擅于为人付出太多,有个人,却要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废着陪着,就让她依赖,原来被爱是这么容易爱情可以不必太努力,只要那个人对。
美乐看着他,内在那隐隐騒动,越来越震荡。终于震透骨肉皮肤,震上眼角眉梢,眼泪就被那强烈的震颤抖落她没办法好好看他,因为盈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大抽口气,喉咙酸透,忽然哭了,缩着自己,一直哭。
早知有个人可以无条件爱她,她过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爱情根本没有那么难嘛,她以前真傻瓜。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他?卓帝一真好,对她真好。
她这一哭,把他吓坏,赶紧抱紧美乐。“嘘,不哭,不哭啦”
她在痛哭时,卸掉坚强面具,时间仿佛倒流,回到小女罕期。她似乎又看见自己赤足站在黑暗走廊,凝听父母的争执,当初是多么惶恐,又假装着没事,演着乖小孩的戏。
原来可以不用有十八般武艺,当查帝一说,要让她依赖,她觉得好安心哪。当他说,只要陪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做,她也终于放轻松了,卸下老是爱努力的逞强面具,赢回最素朴的自己。她其实是驽钝的,她其实很笨拙,她其实原本就是个不聪明的傻瓜,她只想憨憨度日。
现在,她整个放松了,变得好柔软,好脆弱,又好快乐。
是他,让被她遗忘很久,唾弃好久的那个真实自己,活回来。她把自己抛弃在那年那天那个惶恐的夜晚,戴上坚强面具,矜持到如今,成绩优异,而其实很累很虚,她一直在做别人,没有做自己。真正的她,其实喜欢当废人。
美乐泪湿他的臂弯,然后又在这潮热的泪水中,微笑明白,这是真爱,她知道了。当年那个小女孩,遇见了懂她的人了。
卓帝一抱着她,守护着,千言万语,都化作这无声拥抱。
我爱你,三个字,不必说。她的心,很实。她身体,很暖。她感觉,很安心。这样子,就是,在爱里。何必说,我爱你。他这样温暖窝心的拥抱,就是我爱你。他无条件要她依赖,就是我爱你。他这么紧张她哭,紧紧拥抱她,哄着她,就是我爱你。在他身上,在他眼睛,在他言行中,她看见,我爱你。
大王的爱,不太一般,可是大王的爱很真心,独一无二。因为这个大王,很清楚他要不要什么,爱不爱什么,决绝果断,绝不让步。
她喜欢这个偏执别扭的大王,不,不是喜欢。她在泪水迷蒙中想着,她爱上这个孤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