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具有一半法国血统的蓓雅,又是否公平呢?他忍不住又回首望了后座的 女儿一眼,不懂世事恩怨情仇的小女孩,只是以一抹天真灿烂的甜笑,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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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刚过七点半,坐落在天母的唐家别墅,宽敞气派的大厅里,豪华璀璨的巨型水 晶吊灯耀如星灿,楚禾珊刚用完晚餐,蜷缩在名贵的真皮沙发中一角,两眼无心无绪地 盯著电视萤光幕上的新闻报导。
唐家的菲律宾籍女佣玛莉,踱到禾珊身旁来,轻声用简单的中文问了句:“太太, 茶或咖啡?”
跟玛莉这位皮盾黜黑、身材健美的年轻女佣,禾珊向来都没什么兴趣多聊,两年前 玛莉刚到唐家来帮佣时,只会讲简单的英文,现在则换成简单的中文,她言语简单,头 脑也简单。
玛莉做事有些粗心大意,常常不是打破这个,要不就弄坏那个,还好禾珊没出去做 事,待在家里可多嘱咐交代,但是日子久了,也是烦累。
“咖啡吧!别加糖!”
禾珊意兴阑珊地回了句,玛莉又退下了。
算算日子,她和唐伟生结婚也有两年了,不长不短,正好是一种习惯逐渐定型的时 候。
唐伟生对她一向出手大方,在物质生活上,伟生从没缺过她什么,珠宝首饰、名牌 衣服,甚至连在台湾根本就用不上的貂皮大衣,她都有两件。
唐伟生不是个重规罗曼蒂克的人,他买礼物给禾珊,纯粹只是一种作丈夫的责任, 还有他对自己事业腾达的炫耀心理!
但是,伟生太不了解禾珊了!
禾珊生性温驯、内向,个性阴柔无火,她是不喜欢伟生交际应酬那一套的!
她跟伟生经朋友介绍,交往了三个月之后,两人便结婚了,这项选择她参与了一半 ,也怪不得谁。
当时禾珊并没有太多深层的考虑,伟生也是那种在友朋辈之中,属于精明能干型的 男人,他不是一个可以谈心的男人,但是他事业心重,脑筋机灵,这便是一般人所说的 “未来生活的依靠”!
他继承了唐家上一代开发起的贸易公司,在中东战争时期,他狠狠发了一笔大财, 一夕之间,不可一世;后来他又善于经营投资股票市场,资产更是五倍、十倍地翻上, 他的全部心思更不可能摆在禾珊身上了。
其实,这也是禾珊希望的,因为两年的婚姻生活,带给她的是难以启口的痛苦唐伟 生是个事业心重、而性欲又特别强的男人,他常常对她索求无度,而且喜欢在床第之间 玩点什么花样怪招,她从小生长在书香环境,礼数教育的观念又特别浓,对伟生的这种 “特别嗜好”她只感到恶心和心力交瘁!
唐伟生发达了之后,禾珊也心知肚明他在外头声色场合玩些什么把戏,她倒宁愿不 闻不问,好让自己图个身心清静!
玛莉替她端来了咖啡,她一手接过,一面两眼仍盯著电视新闻报导。
“太太,要不要给先生留饭菜?”
禾珊懒懒的,连眼都没抬地应道:“不必了,先生回来又不知道几点了!”
“噢,我知道了。”
禾珊又想起什么,便喊住正欲退下的玛莉问道:“我下午出门时,先生有没有打电 话回来?”
“没有。太太有事吗?”
“没事,你去忙吧:”
玛莉又走进了厨房,禾珊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这个家,包括玛莉在内,一共才三个人,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味。
禾珊也想过怀孕的事,但是她又心想,她自己已经够不快乐,怎能又让个无辜的生 命降临世间?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她究竟有没有爱过唐伟生?
她很怕去深究这样的问题,伟生对爱情的定义,是以赚的钱多寡、和物质生活的富 足丰裕与否来定量的,虽然如此,她仍可以感觉到:伟生是爱她的,只是方式不对!
至于她自己呢?
她不愿去知道答案,她只是让自己不忙的生活,用各种忙碌的事情来填补起来。
一个星期里,她有三天去跟一位知名的老师学水彩画,有两天去女子健身中心,她 去学日本插花,去跳韵律操,还排出固定的一天晚上,和妇协会里几名跟她情境相似的 阔太太吃饭、喝茶。
但是,她仍觉得空,心空。
禾珊叹了口气,很怕自己就这样过了一生,但是生活一成习惯步调,地似乎连挣扎 的心力都没有!
她目光茫然地盯住电视萤幕,新闻正在播报一名名声享誉国际的旅法画家返国的消 息。
“旅法画家江寄鸿表示,他将在三天之内举行记者招待会,回答任何有关他绘画生 涯的所有问题,然而目前许多人最关心的事,却是有关他和法籍妻子离婚的传闻。”
播报新闻的平板声音,流贯入禾栅的耳中,她倒没提起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有那 么一秒钟之久,镜头带过画家江寄鸿的脸,他手上抱著一名可爱的小女孩,而他的脸上 寒光透现,态度并不是很好。
禾珊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画家是什么来头?这么大的脾气和架子!?
江寄鸿?好熟稔、好特殊、又好诗情画意的名字,禾珊思索著,她肯定是听过这名 字的,而且似乎有一种地想不起来的关联,究竟是她正努力思索征忡之际,身旁茶 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震了一下,定过神来伸手去接。
“喂?”.
“禾珊啊?快!快看新闻报导!”
她听出是好友潘晨的声音,潘晨八成又要她看什么刚采访到的新闻画面,而担任记 者的潘晨又露倜脸什么的!
“潘晨,我正在看哪!又没看见你”电话另一端却传来她兴奋万分的语气,直嚷道:“看我干嘛?看你最欣赏的画家江 寄鸿啊!他回国了,真是名不虚传,他长得有够酷,帅呆了!”
个性乐观开朗,和禾珊同是二十八岁,而却仍是小姑独处的潘晨,一连迭像机关枪 扫射著。
“我看到了!只是,好奇怪!一下子又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潘晨先是一阵大呼小叫,然后夸张地说:“我拜托你好不好?禾珊,你是不是提早 得到老年痴呆症?你现在转头看你家客厅里那个大壁炉,然后再往上看一点点”
经潘晨这一提醒,禾珊才恍然大悟,她两眼不禁盯在壁炉上那一幅题名为“月光夜 宴”的油画上。
“啊!就是他!?江寄鸿!法兰尼.江!?”
“对啊!你不是说,你每天闲著无聊,就专门盯著那幅画发呆?哪,我告诉你噢, 现在只要是签上法兰尼.江或江寄鸿这法文、中文两个名字的画,价值都至少在数十万 、上百万以上新台币哪!”
禾珊没把潘晨的话听进去,她两眼仍盯著“月光夜宴”喃喃如呓语地说:“就是 他?想不到他那么年轻!”
“禾珊,你在嘀咕什么?”
她一回神,连忙又接说:“没、没什么:你就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个啊?”
潘晨满含促狭的声音又传来:“这还不够啊?你们家那一幅“月光夜宴”听说是江 寄鸿早期末成名前的作品,依那样的尺寸来看,现在拿出去卖的话,至少值个一、两百 万呢!”
禾珊对画苦笑了一下,迳说:“唐伟生怎么舍得卖?这是他附庸风雅的收藏艺术品 中,最珍贵的一件,他每次在家开宴会,都要大吹大擂一番呢!这种他没有的品味和高 尚,他宁愿抓著向人炫耀,也不会拿出去卖的!”
潘晨听出禾珊语气中的讥讽、冷淡,便关心地问:“你们还搞得不好啊?一点改善 都没有?”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说什么改善呢?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什 么时候一起出去逛逛?”
“好啊!等我这阵子采访忙完。哎,我还在电视台里忙,不能跟你多聊了,我再给 你电话吧!”
“好吧!那就再见你 ?
禾珊挂下电话,新闻报导已换成八点档连续剧,她把遥控器电源一按,又踱步到那 一幅“月光夜宴”前。
那画中是一名哀愁的盛装贵妇,背景模糊,但仍依稀辨出宴会宾客的喧闹,贵妇的 眼神凄恻而迷离,半合半闭地凝睇著前方,有一道柔柔的月光投影在她侧脸上。
画的名字是“月光夜宴”然而主题只是在哀愁的女人身上,其他的都朦胧不清的 ,那一道月光却像要把女人脸上的忧郁气质淡化,整个画面令人有种剖心掏肚般的寂寥 感觉,在一场最豪华的夜宴,却有著最寂寥的心!
楚禾珊从第一眼便爱上这幅画,因为感觉像她自己。
唐伟生一直吹擂当年他以多低的价钱,从原作者手上买到这幅画,而现在的价值却 涨了百倍以上!
唐伟生并不懂艺术品,但是他喜欢用赚来的钱投资在古董、书画的购买上,他把它 们全部炫耀在这栋占地一百五十坪的别墅里,墙上、桌上、柜中、架上,他不懂,但是 他喜欢以此哄抬自己的身分地位!
这些艺术品都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也不算够品味,除了那一幅“月光夜宴”!
而这些艺术收藏,就像唐伟生买给她、却没什么机会穿的貂皮大衣,也像那座在客 厅中占去一面墙、豪气巨硕的大壁炉||在不下雪的台湾,壁炉除了装饰,又能有什么 实质的作用?||这些都只是唐伟生傲视他人的装饰品!
两年来,她甚至感觉到:她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唐伟生的装饰品而已?他要她参加宴 会,告诉她要穿什么、戴什么;在床第之间,他又告诉她要摆什么姿势、要做什么,他 究竟想过她的感受没有?
他当她楚禾珊是个人吗?
即使有,他却要她同时是贤妻,又是一名床上荡妇!
禾珊内心中的屈辱无处可诉,甚至连大学同窗四年的好友潘晨,她都感到羞于启口 。
她只能千遍万遍地盯住墙壁上那一幅“月光夜宴”看着自己在最繁华灿烂中的深 刻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