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附近的小水塘是她时常游憩的所在,看鸳鸯悠游戏水,天鹅优雅地轻划水面,常有人不如鸟的感叹。荷花池则另有一番美景,尤以微雨中的荷宴最动人,盛放的馥郁使人不采撷也沾染一身的软甜。
这样的日子,有说不出的暖踏适意。
“但能享用多久呢?我不能够自欺欺人。”她咬咬唇。
坐在梳妆你前,雪柳有些失神地发呆,镜里朱颜已回复原貌,不再有瘀肿、五指印,也不再瘦得皮包骨,乍看之下也是眉眼秀美,清新稚嫩,但与“美艳华贵的堡主夫人”形象,则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免叹气。
她回想大娘与风梅姿的对话,曾嫌弃的说冷阳只是冷家堡的二当家,不是能独霸一方的堡主,嫁了委屈。雪柳不禁猜测,向风梅姿提亲的若是冷霄,或许风梅姿会乐意当堡主夫人,不远嫁京城了。
冷霄配风梅姿?男的俊美雄健,女的娇媚艳丽,光看外表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脾气呢?
雪柳不由得打个冷颤。
恐怖!恐怖!太恐怖了!
“狂风男配暴雨女,一阵狂风暴雨下来,哀鸿遍野,冷家堡还有安宁的日子过吗?不行、不行。”雪柳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呢?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风梅姿一心一意想飞上枝头,冷霄也绝不容许女人比他嚣张。
突然镜子里多出一个人影,将她吓了一跳,才回身,惊见冷霄不知何时回来了。
“啊!”才叫出声,便教一只大掌捂住口。
“不许尖叫!看到丈夫回来应该欣喜若狂,而不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冷霄不满的瞪视她。“我连夜赶回来,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明天再通知大家我回来的事,你就别吵醒所有的人。”
雪柳讶异地看着他.“你为了我赶回来?”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牛妈把你照顾得很好。”冷霄的锐眼在她脸上、身上梭巡了一下。“嗯乍看眉清目秀,细看则柳眉凤目,琼鼻樱唇,比我预想中美多了。我的小美人儿!”
像是突然听到吐番国语,完全听不听他在说些什么,因为太震惊了,雪柳吓得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想想,平日不是冷言冰语就是疾言厉色的冷霄,出一趟远门回来居然好言好语的赞美她,说她是“小美人儿”?!
好恐怖!这不会是新的整人花样吧?先把她捧上天,再重重摔下来?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对老公很失礼,但一双受惊吓如小鹿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转来转去。找找看有哪个地方可以躲人?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女人!
“怎么了?”冷霄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忍住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雪柳一句话到了舌尖又不敢说,只道:“没事,你一路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决定把他的赞美词当作没听见。
“怎么又低垂着脑袋?”他突然为她松开了发髻,帮她把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垂到腰下,笑笑道:“你自己拿下耳环吧!我手粗,怕弄痛你。”
如果不是他的长相独一无二,眉宇之间的霸气骗不了人,雪柳真要怀疑这人是冒牌的冷霄,因为太反常了。
虽然她称不上是冷霄的知己,只比陌生人好一丁点,但粗略的印象还是有的,天性的狂猛与鸶傲,处事的霸道与果断,就是欠缺柔情。
今夜的冷霄,根本不像冷霄!
“你是天生话少,还是见了我才说不出话来?”
冷霄此趟回来,便决定心平气和的对待他的新婚妻子,谁教她的胆子比一只雀鸟小,见夫好比见阎王,那日子多难过!除非他打算冷冻她,丢到一旁不理睬,否则便要想法子打开她的心门。
幸好他年长她许多岁,让让老婆也不算丢脸。
“我本来话就不多,大娘最讨厌下人多嘴。”雪柳真觉得他好奇怪喔!而且还帮她梳头发,多羞人!她是怕惹怒他不敢乱动,不然早逃开了。以前爹爹曾帮娘画眉,却不会梳头发。
“你不是下人,你是我冷霄的妻子。”他握住她的小手,这也是第一次,却不打算放开了。“柳儿,我晓得你心里慌、不踏实,因为我一己之专断,是以匆促成亲,又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头,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该如何与你相处,干脆避之在外,一来去调查一些事情,顺道访友,二来也方便你调养身体。”
雪柳红着脸道:“我早说你要后悔的。”
连自己的手都要不回来,怎么办?
“别再说我会后悔这种话,我会很生气。”
雪柳果然噤声。
“我说过我不会后悔,你偏要赖定我后悔,我怎能不生气?”他轻咒一声,决定不与她作口舌之争,转而关心的问道:“你的伤好了吗?还痛不痛?”
“不痛了。”
“我看看。”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顺手就要解开她衣襟,雪柳险些失声尖叫,跳起来躲到床上去,惊惶得抓住衣领。
“我我好了不必看”她结巴着。“不信你问牛妈”
他失笑了。“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自然会去问牛妈,但我们已经是夫妻,我若问她,她反会取笑我,堡主,你不会自己看吗?所以,我还是自己看好了。”他一边动手脱衣,一边踩着狩猎般的敏捷步伐接近她。
“你干嘛脱衣服”她满脸潮红,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睡觉啊!你不是要我好好休息?”他发现要等她习惯他的存在,大概要一百年,最快的方法就是上床做夫妻,由小姑娘变成真正的女人。
“你不睡书房?”她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缩进床角落,羞窘交杂的瞪视着他,而那黑瞳中的情绪太复杂,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迥异于平时凌厉迫人的眼神,好象有一团火在当中燃烧着。
喜色床幔放下了,只听见时而低语,时而轻呼。“你你不要脱我衣服啦”
“不脱衣服怎么看你的伤?”
“”“你你又想做什么啦?”那声音快哭了。
“乖,别乱动。你家里没教导姑娘嫁人后,要对丈夫唯命是从?”语气是哄诱的。
“有,大娘也这么教大小姐,但”
“风梅姿矫揉造作,对丈夫的顺从是一时的。但是,我的柳儿,我的小美人儿,才是真正的好姑娘,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你会爱你的丈夫,如同你娘爱你爹。”他的话近乎深情了。
“你怎么知道我爹娘的事?”
“但见石敏有多讨厌你,便可印证你爹娘当年恩爱的程度。”
“你真聪明!”
“嘘!别说话,春宵一刻值千金。”
“啊”所有的声音都被鸭霸的双唇吻住了。
终于,小白兔被大野狼生吞活剥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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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霄并非突然转性,而是有感而发。
除了展荣,没人知晓他前往京城一探安君业与风梅姿婚事的究竟,结果很令他满意。
理所当然,他住在结拜兄弟段侯爷家中,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守门的老张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年已七岁,姊妹俩生得一模一样,若说妹妹是耀眼的太阳,姊姊则如黯淡之星光,怎么会差那么多呢?
他找老张聊了聊,老张自己也纳闷,只说:“小的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拙荆唯恐她夭折,加倍的细心照料,几乎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她身上,去哪儿都带着她,总算不负苦心,她身体慢慢好起来,也越发令人疼爱了;相反的,大的天生身体好,不知为什么,越大越不引人注目。”
冷霄却豁然开朗,知道要如何对待他的妻子了。
风雪柳就如同双胞胎里的妹妹,先天不足须靠后天调养,疼之、抱之、宠之、爱之,慢慢的,她就会活出属于风雪柳的风格与美丽。
他可以凶任何人,唯独不能凶老婆;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脚下,唯独要把老婆捧在掌心!就这么办,他要让雪柳感觉到自己正被丈夫珍宠着。
月洒银辉,寝房里,冷霄唇畔带着满足的笑意,侧看身畔的小女人倦极入睡。
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能够影响他心绪的小女人。
爱吗?他迷惑地轻叹着,摇摇头,还不到那程度。
一开始是对风家的怨怒,再来是同情她、可怜她;然后为了赌一口气而强迫她成亲,使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不可分;今夜则生米煮成熟饭,再无退路。
怪的是,他丝毫不感到后悔,搂着她夜夜春宵似乎是很不错的主意。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等在北方牧场的两个小妾席香霓与岳天慈均是才貌过人,胜过娇小玲珑、胆小怕事的风雪柳许多,但没有一个女人像风雪柳一样让他花费那么多心思,他向来当她们是陪寝用的,相对的供应她们奢侈的生活而已。
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况且这是在遇见雪柳之前收的妾,他不可能弃她们于不顾,他也从不以为这是个问题,但现在他居然有点担心雪柳的反应,不晓得她能不能接受?
先前因为出远门,暂缓派人去北方牧场,如今还是再等等吧!等雪柳更适应他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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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了生机的早晨,蜂蝶在花枝上来去飞舞,黄莺逍遥自在的恰恰啼鸣。
雪柳过着恬适的新婚日子,因冷霄的用心体贴,她也不再那么怕他了。夜里依他而眠,他身上有股属于男人的气息,安稳强健,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会为她扛起来,使她觉得安心。
长年来那颗孤独无依的心灵,似乎找到了安歇的所在,雪柳好想这样一直倚靠下去;可是大娘对她的威胁仍如影随形跟着她,短时间无法完全根除。
不过,一大早冷霄对她说:“我带你出去走走、透透气。”
她的小脸霎时充满期待的光彩,冷霄看了更加怜惜,以石敏之苛刻,不可能放她出去透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有食物的香气,有鱼肉的腥味,有药店正在熬药的药味,有落拓书生当街卖字画的墨香,有困脂店的脂粉味有骨董店、金玉铺、布店、织坊、茶楼
雪柳看得眼花撩乱,像乡下人第一天进城,样样新奇。
冷霄还带她去选布料,只要她稍微看上眼的,就叫人打包送去冷家堡;首饰店则不必去了,真正上等的货色都是送到富贵人家厅堂以供挑选,摆在店里的反而不足一观。
“我叫段必武帮我留意,我要一串每颗均同等大小的珍珠项链,作为你的生辰寿礼,灵石镇这小地方根本买不到。”
在茶楼里用午膳,冷霄轻描淡写的告诉她。
“我从来不过生日,你何须破费?”雪柳又感动又受宠若惊。
“以前是以前,我的夫人怎么可以不过生日呢?”大手宠爱地摸摸她的小脸,他轻声道:“我会疼你的,而你也要安心的让我疼爱,不要有不自在的感觉。夫妻本是一体,我不在乎为你花多少钱,只要你快乐。”
“因为跟大娘赌气吗?大娘越讨厌我,你就越对我好?”这是她最大胆的质问了。
“一开始也许是,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保证道。
“那为什么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一定要有原因吗?你爹为何偏爱你娘?你娘会一直追问你爹为什么要对她好吗?”
雪柳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好笑的笑开了,心湖被他一次又一次的体贴,激出一圈又一圈动容的涟漪,整颗心变得暖洋洋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将他从坏脾气男子的刻板印象中脱离出来,因为他不再对她发脾气的缘故吧!每当她欲言又止时,他总会耐心地等她开口,不会不耐烦的喝叱,渐渐地,她愿意亲近他了。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另眼看待?连她自己都不明了。
虽然如此,但她的确慢慢地、慢慢地倾心于他。
这时,一道纤丽柔弱的身影抢进门来,娇呼“救救我救救我”
外头追兵已至,呼喝着要捉回去,那女子奔到冷霄桌前,跪了下去,哭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人声鼎沸的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或许冷霄生得高大,即使坐着也最引人注目,那女子识人的眼光倒是满精准的。
追拿那女子的是三、四个地方上的混混,身后跟着气喘吁吁、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几个认识的客人一看便知她是悦春楼的老鸨,心头都“哦”了一声,那女子必然是刚买进不久,一听说要接客便乘机逃跑的清倌儿.
老鸨乍见冷霄,即使他没去悦春楼捧场过,但谁能不识冷家堡的冷大堡主?赶紧陪上笑脸,诚惶诚恐道:“罪过!罪过!打扰了众位大爷用膳。冷堡主恕罪了,一个逃走的雏儿竟敢惊扰你与夫人,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冷霄对别人又一副冷眼横眉的凶模样“快把你的人带走,烦!”
“是、是。”老鸭陪笑,使个眼色,要混混上前捉人。
“不要啊!不要啊!”那女子捉住冷霄的农袍,求道:“我不想接客卖身啊!当初说好了卖艺不卖身,我才答应的若要我接客,我情愿一死!”
冷霄挥开她的手,这女人是吃定了他非救她不可?凭什么!
那女子又扑上来,哭道:“我叫兰玉,冷堡主,我爹是兰家庄的员外,因病早殁,不肖叔叔败光了家产,又将我卖到悦春楼,说要拿钱给我娘医病,谁知他们联手骗了我,我娘死了,现在又要逼我接客,我我死了倒好!冷堡主,求你见怜,兰玉愿意做奴做婢伺候你。”她伏拜于地,泣不成声。
冷霄坚决道:“我不缺女人,冷家堡也不缺奴婢。”
口口声声说要死的女人,最令人不屑了,即使接客上百个也不会真的去死,他见多了。
雪柳反而不忍心道:“堡主,她真的好可怜,你能不能”
冷霄正要拒绝,兰玉已抓住雪柳的手,哭道:“夫人救我!救我!我情愿终生为奴,也不愿接客卖身”
雪柳恳求的目光投向冷霄,很怕他拒绝的模样。
冷霄想到她不曾求过他什么,若是在大庭广众下拒绝她,怕她刚升起的一丁点自信又要消失无踪了。
“也罢!”他有点头痛却冷静至极的说道:“兰玉,看在夫人的份上,我为你赎身,但你千万要记住自己的身分,进了冷家堡,你是夫人的婢女之一。”
“谢谢堡主!谢谢堡主!”娇丽的容颜因喜悦而更加动人。
“谢谢夫人吧!”冷霄久历商场,歌台舞榭的日子过腻了,才喜欢长住北方牧场,他自信没看错,这个兰玉诱惑他的意味十分浓厚。
一位貌美出众,富家小姐出身的女子,怎甘心为婢做奴呢?
冷霄预感有点麻烦,但也还算容易解决,所以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没错,兰玉有幸脱离苦海,很快也很容易迷恋上富甲一方,深具男子气概的冷霄,杏圆的眸子里闪着耀眼的焰影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