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星子点点的清夜,微风飘送楚叶的淡淡香味,那香味由可以近观夜色的半山腰上的几株青荆传来。
今夜景象如往常一样,她却辗转难眠,冒着一身的冷汗惊醒。
步出屋外,天空挂着洁白弦月,她吐纳绝然尘世的自然气息,稍觉心安。
青色的荆树,在初冬已泛成黄褐。
犹记得残月最后一夜要离去时指着荆树说:“红莲,往后我到楚国去,你可要睹物思人喔!”
只因这青荆又称楚,向来多愁善感的残月,尚未分离便起愁思。
她、残月、初雪、寒音四个孤女,被即将卸任的第三十任帝巫女所收留。四人依其心性,继承了四方圣巫女之职。
她继承了西方圣巫女;早熟又多愁的残月是南方圣巫女;温和却永远与人保持距离、总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初云,为东方圣巫女;冷漠又惜字如金的寒音,则是北方圣巫女。
直肠子的她脾气算是暴躁的,却与多愁善感的残月莫名其妙的对眼,加上两人初习巫术时同住芮城,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是情同姐妹。
“红莲,你知道吗?你虽然外表冷漠,实则是外冷内热,与寒音冷若冰霜的性子大大不同。”一日,残月突然这么说。
“大姐又有何高论?”红莲斜眼瞧她,一脸不甚感兴趣。残月性子比她好上百倍,但有一个令人受不了的缺点—— 嗦。
“就凭你愿意让我一同来芮城习巫术便可看出。小时候被丢弃在又黑又冷的林子里,我生来就怕黑、怕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你们作伴,没想到不到半年又要我们各自分开,我实在是不愿意也害怕哪!你瞧出我的害怕,所以自个儿请命要我陪你到芮城去,任谁怎么问,你也不说出是瞧出我的心事”残月晶亮的眸子像要摘出水似的,其中隐含着的东西叫做“感激”
“上次你已经讲过了,可不可以不要再重复?”再说下去,她的耳朵就要生茧了。
“你瞧,其实你心地极好,但奇怪的是就是怕人知道,呵呵!”残月的笑容如此自得其乐,好像出自于那种知心的快乐。
“讲完了?”
“嗯,不过,好事何须怕人言?还有呀”残月带着满足的笑意用力点头,沉醉在情深心贴的情境之中。
每次这样,红莲总会全身不自在的翻翻白眼,然后施展移身咒消失,以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还扫不起来。
“喂!红莲”使咒跃上树头的她,看着身法不及她的残月莫名其妙,一脸无辜找不到人的模样
红莲忍不住笑了出来。今夜,是一个适合回忆往昔的夜晚呢!
十一岁那年,天性好胜的她成为四位圣巫女中最早习成所有巫术之继承人;十二岁时,她被称与第一任帝巫女一样拥有绝高灵力的第三十一任帝巫女授予西方圣巫女之职,守护西方。
残月继承南方圣巫女后,便含泪挥别,到楚国去。至此之后,她便寄居在芮城山腰的小户人家里,那对夫妇无子无女,待她如同己出。
一日黄昏,她兴高采烈地为他们采得满篓桑叶,正大呼小叫的回到家门,却发现屋内器具散落一地,任她怎么高声呼喊、东翻西找,都遍寻不着他们的身影,尔后她在桌上发现了“快走”两个血字。
一篓青桑被她发颤的手打翻落地,满满的温情幸福散了一地。
从小是孤女的她,在这对朴实的夫妇一年照顾下,感受到家的和乐。
家这个她可能拥有、自此却将粉碎的梦。
当她赶到山下时,已是尸横遍野,不忍卒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近他们身边的,但见身首异处的他们,她好痛,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就永远不可能再要回来的痛。
是那男子灰色披肩、金色战甲,他是如此俊挺,但他率领大批人马,冷眼睥睨着所有人的生与死。
是的,除了杀人者之外,谁会有那么冷酷的神情?
他合该是万恶不赦之罪人!
“烈炎咒,乃西、万圣巫女独门秘术,施于男身必与施咒巫女交合,施于女身则以颈血方可解咒,非必要时不可轻用,受咒者须得是万恶不赦、无可感化之罪逆,否则受咒者将会绝子绝孙,切记、切记!”
严肃却不失慈爱的声音叮咛着她,这八年来,一直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
那是第三十任西方圣巫女赤姬师父传承她最后一项秘术“烈炎咒”时的嘱咐。
梦中——
灰蒙的夜空如同那一夜,天空是黯淡的紫,满地的血红如火焰。
她最初也是惟一的一次,施了烈炎咒。
满地火红,不灭的火将终其一生燃烧着那男子,她要他付出代价,永远记取这个错误。
万万没料到错误的是她,年少的她竟为犬戎所骗,显然犬戎国君早知西方圣巫女就在芮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不费吹灰之力,再有高强的巫术,也斗不过人心。
他,是无辜的,八年来,他是如何度过烈炎咒之下的日子?
窗外的夜,历尽人间风霜苦楚、悲欢离合,然而景色依旧,不似她内心日夜百般煎熬。
“嗡嗡嗡——”
寂静的夜传来“玉照铜镜”的响呜,她知道这是某一位圣巫女的呼唤。玉铜镜是圣巫女的王大圣器之一,玉焰铜镜属于西方圣巫女。
“红莲,帝巫女大人召见,十五日后回到王畿的神殿。”铜镜上交错着麒麟神兽,神兽之下那椭圆的镜面上若隐若现浮现一名女子的脸庞。
“是你呀!残月,这次帝巫女大人有什么要紧事?”
“确实是要紧事,事关于你。”那模糊的面孔传来的声音却清晰好听。
“关于我?”
镜中的面孔露出担忧之色。“红莲,近来你的气似乎愈来愈强,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能使烈炎咒了?”
她只是静静回视,不发一语。
“我早知道,凭我的能力是不能为你‘戒灵’,帝巫女大人恐怕也是知晓此事。你的能力恢复了,对吗?”
“他来了。”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吐出。
镜中的残月却大惊失色,连忙道:“红莲,你千万别去见他!你忘了帝巫女大人的告诫吗?”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终究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八年的煎熬下来,公子介已成为一个深沉冷酷的男子,你知不知道?”
“公子介在秦国是战功彪勋、温和有礼的公子。”
“这才说他深沉,他是戴着温和的面具行事,但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他早已冷血无情了”
“许久未见,你又增进了编故事的能力。”红莲笑着打断她的话,明白自己其实是苦中带笑。
残月早就习惯她的无理调侃,依然如故。“红莲,你真要明知故犯?!这么多年来,你还打不开心中的结吗?你不也是饱受煎熬才恢复灵力?想来你本该是四巫女中能力最强的,却为此事遭帝巫女大人惩罚,封印了你最强的灵能你不欠他,你偿清了!”
“有恩必报,有罪便偿,如此而已,没你想的这么复杂。”为了此事,她与残月争执了八年。
四位圣巫女各有所长,红莲是其中灵能最强的,残月则是封灵能力最强的。奉帝巫女之命,残月以她特殊的“戒灵”能力,设下防御最强的结界,让红莲无法接近嬴介。
最近,残月发现她的结界愈来愈弱,相对这代表红莲的能力愈来愈强。若红莲恢复原来的灵力,她的结界便再也禁锢不了红莲。
帝巫女也已发现此事,于是紧急召唤四方圣巫女回神殿一聚,四位巫女守护四方,要集合回王畿至少要半个月时间。
帝巫女知道此事在红莲心中压了八年,实是非同小可,于是又要残月转达一句话给红莲,期盼这叮咛能发挥些许功效。
些许就好“唉!”残月不再多说,只道:“帝巫女大人只要我告诉你八个字,你且听好。”
红莲挑挑眉,朱红的唇随意吐出“说吧!”
“因果轮回,三生石见。”
“什么三生石见?三生石是新的神器吗?”红莲听得莫名且一妙。
“呵!帝巫女大人此话必有深意,你慢慢解吧!只是,帝巫女大人要我此时便要传达这话,必然是在这十五天内会发生与八字箴言有关之事,你千万小心。”
“是,别又发挥你 嗦的本性,暂别了!”红莲轻抽一扬,要散去铜镜上的美丽脸庞。
只听残月最后传出不满咕嘀声:“你何时才能多些耐心?还不及道别呢!红莲”便失去踪影,只余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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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商。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
彼泽之陂,有蒲菡旧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为无,辗转伏枕。
角城城民喜称自己是“芙蓉城”它就像一株美丽的莲花,只消一株便能大放满是高贵馨香的异彩。
芮国地处冯栩临近晋国,国土南北为分,南为苗乡,北为芮城。
芮国又为姬周同姓之国,同为姬姓王室血脉,血统高贵。
然而夹在秦晋两个强国之间,又因其特殊的血源关系,芮国的处境显得特别尴尬。也因芮国为姬姓在西方诸国惟一血脉,曾为犬戎所觊觎,一度亡于犬戎,后为秦军相助才复国。
因此,芮国似乎又与秦国亲近些,不过,近来晋国频频向芮国示好,有意将晋国公主嫁与芮国,于是,秦晋两国的关系更显得剑拔弩张。
“芙蓉城”芮国,如今的处境,就好比一株无根的芙华任人摘取。
距离王畿的神殿之约,尚有十四日。
大街小巷出奇的热闹,连平素不抛头露面的闺合妇女都上街来,使得整个城镇热闹非凡。
“姑娘,今儿个采莲祭,买个同心结,今夜好结同心求个如意郎君!”店家的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同心结?红莲透过掩面的巾子微微一笑,摇头婉拒。
这世上最是麻烦的,便是女人家活像吃饱撑着,日也求、夜也求,就为求个如意即君。
采莲祭,其实是芮城少女芳心之托。少女将在闺房中缝制美丽衣裳,为这青春系上。角城街巷,充满了腼腆的少男少女。
而她,不是那该寄托芳心的少女。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红莲满足地深深吸饱一口气,白昼正是她能力最强的时刻。
残月不愧是守灵能力最强的巫女,竟设下结界禁锢了她八年。
不错,就在三天前,她惊觉自己已能催使“烈炎咒”八年来她咬牙苦修,终于恢复全部的能力。芮城的大街小巷是她所熟悉的,那敦厚的百姓,是她费尽心思守护的生命。一思及此,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她的生命不会浪费在男女情爱上面,守护生命所赋予的意义,远比守护一个虚幻的情爱好。
那年冬季,刺骨的风雪在她身上狂啸,娘亲绝艳的脸蛋扭曲着,一手将她推入湍急的河流,苍白的唇失去平素的娇美,凄厉沙哑地嘶喊着:“记住娘的话,永远别把心放在男人身上!”
闪着银光的刀在急坠的她的眼眸中发狠,四个大汉将娘亲羸弱的身躯四分五裂,在她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娘亲的躯体狂喷鲜血,染红了她的童稚与纯真。
当年老的帝巫女向她们四个人问起:“孩子,若上天要赐你们能力,你们最想要什么能力?”
当时她率先步出,毫不考虑的回答:“能最快置人于死地的能力。”
娘亲的嘱咐,要她不可尽信男人,因为直到临死之前,娘亲的心中还只是为了男人的不可倚靠含恨而终。
但她何必倚靠男人?
女人若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必会得到男人的宠爱,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生父是风流儒雅的文土公卿,娘亲生得花容月貌、才华洋溢,当年两人的结合,人人皆喻为天作之合。
然而,再怎么美丽的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娘亲再怎么高雅迷人,也敌不过男人的薄情寡义,当父亲受制于最受宠的小妾时,娘亲的衰败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但这都是男人的错吗?未必。
多年来,她已经明白这世间未必有什么真正的对错,抢在敌人前头拥有能力的人,就有资格说对或错。
明日即将启程前去王畿,红莲在脑中计算,采买的物品已然齐备,满手的大包小包,不知不觉有些出汗,正好前面有家茶肆,不如进去休憩一下。
掀开布帘,伙计前来招呼“姑娘歇会儿,来杯茶?”
“嗯!给我杯热茶。”窗边正好无人,红莲将手中包袱放置一旁,盘腿而坐。
暖冬,微风徐徐吹来,店内十来桌约坐半满,无食客之喧嚣,倒适合这优闲的午后。
西面的单桌也坐着一个孤客,他一身蓝色深衣干净利落,净白的侧面端正不移,虽然瞧起来如同一般的书生,却有一股不动而威的气势。红莲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
街上一群孩童正在嬉闹,一边奔跑唱着“蔡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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