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大的哈欠——
在屋子里谈生立息的人全被这声响雷似的哈欠声给引得回头,站在门边等著的彪形大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慕天秀微微一笑,这鲁三刀原本是父亲的贴身随从,虽然是个大老粗,却很有个人原则,两年前父亲去世,大部份的部属很自然地转投到承袭爵位的大哥麾下,鲁三刀却毅然辞去军职,坚持要跟著只有武散官空衔的他,对于这个重情重义的大叔他心存感激,一点也没把他当下人看待。
“三刀,你到外面透透气,等一下我再去找你。”
鲁三刀高兴地点头,轻快地跃下台阶,昂首阔步晃向由口字状的房子所围成的大广场。
广场上一摊摊大大小小的玉石摊子,众人看到这虎背熊腰的大壮汉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因为大家都认识这位蓝田别业的总管大人。
“少爷,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摆在这里的石头和外面路边的石头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这话引得鲁三刀回头张望,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们正和一个采玉工人说话。
采玉工人指著石头上粗略劈开的一个小洞“小扮,看这里,这个我们叫窗,有经验的人从这里一看,差不多就知道好坏了。”
江嫣红向窗中尽力看了看,的确有些光彩隐约流动。
蓝田自古产玉,蓝田玉质地之好、色彩之美,历代皇室与显贵都视为珍宝,想当然耳,当地有不少人靠玉维生,有许多采玉工人、玉匠、玉商等等。
采玉工人上山采玉,没有特定贩卖对象的就在赶集的日子拿到玉市上兜售,玉匠、玉商们也都会到玉市找货,身为蓝田县令的她怎么可以不知道玉市长什么样子呢?闲来没事就带著小书僮来逛逛玉市,了解一下风土民情。
“我看看。”米贝接过碗公大小的璞玉,对著所谓的窗拚命地挤眉弄眼“不过就刮掉一点点皮,石头还是石头呀。”
鲁三刀听了忍不住爆笑出来。
米贝不高兴地回瞪一眼,这么一瞪眼珠子差一点掉下来。妈呀!大熊穿上衣服上街了,而且就站在他后面对他龇牙咧嘴。米贝吓得丢开手中的璞玉,采王工人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哈哈哈,原来有人跟俺一样笨,不管二公子教俺几次,俺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鲁三刀说得高兴,熊掌般的大手就那么拍了过去,让米贝抱头惨叫。
“住手,你想做什么?!”江嫣红挺身护住吓坏了的小书僮,大声斥责突然出手的莽汉。
鲁三刀的大手突然僵在半空中,一双牛眼般的眸子直视著眼前的俊俏少年郎,啧啧称奇地说:“乖乖隆地咚,没想到有人长得比俺家公子还要俊。”
旁边的人们连忙上前缓缓场子。
“鲁大哥,别乱来,这位是县太爷。”
“大人别怕,鲁大哥只是长得凶,其实他人很好的。”
弄清楚对方没有恶意,江嫣红在胸口惊吓狂跳的心才渐渐?*吕础?br />
米贝还是很怕那只看起来很可怕的大熊,乾脆就躲在小姐的后面不出来。
鲁三刀恍然大悟地击掌“原来是县太爷,这就难怪了,连俺二公子都称赞的人当然是号人物了。”
“你家二公子?”
“宣城郡王府四品侍郎慕天秀。”鲁三刀骄傲地报出主人名号,顺手指向主人所在的方向。
江嫣红凝眸望去,可不是吗?敞开的门扉里,慕天秀和两位男人正在讲生意的样子,为免见面尴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拱手行礼,拉著米贝匆匆告辞。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
鲁三刀正想留人,但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妇人带著三个稚龄孩子哭著跑过去市广场,冲到慕天秀面前,哇的一声就哭倒在地,他见状立刻旋风似的奔了过去。
“侍郎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良人。”
原来,两个采玉工人一起上山采玉,过两天了还没回家,连市集的日子都错过了,两家娘子愈想愈不对、愈等愈害怕,跑来向侍郎求救。
情况的确不对,慕天秀立刻允诺会带著人马上山搜寻,玉商胡峻也很够义气地提供家丁支援。
一下子玉市就沸腾起来,别业的人马、胡家的家丁,再加上自告奋勇帮忙的百姓,一群人聚集在玉市前,几个带头的人正在商量该怎么做的时候,捕头阿胜领著一队衙役赶了过来。
“大人叫我们过来,听从侍郎大人的调度。”阿胜翻身下马,行礼之后递上一张书信。
鲁三刀想起来地大叫“哎呀,一忙就忘了。二公子,刚刚俺在广场上碰到县太爷和他的小书僮,呵呵,他长得就跟你说的一样俊,嘿嘿,那小子嘴上虽然没毛,办事倒是挺牢的,还知道派人过来帮忙。”
大夥儿听了哄堂大笑。什么那小子,人家可是堂堂七品叩县令,要比毛多的话,全蓝田县当然没人比得上大熊似的鲁三刀了。
慕天秀打开信,匆促写成的娟秀字体说著在四川家乡时曾经有孩子在山上迷路,当时乡民们是如何编队、如何进行搜寻、在广大的山区如何利用响箭和冲天炮等东西远距离地互相联络消息。
这对于初次搜山找人的他们很有帮助,于是按照信上的指示进行,准备妥当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人的冲天炮信号响遍了整个半山腰,跌下山涧受伤不能走动的两个采玉工人被大队人马抬下山了,两家子重逢,恍若隔世,抱头痛哭,而完成任务的队伍也开心地各自散去了。
阿胜带著弟兄们回衙门交差,听到采玉工人平安没事,江嫣红悬著的一颗心也放下了,拿些银子打赏辛苦救人的部属,阿胜高兴地领著弟兄们喝酒去了。
江嫣红重新坐回书桌前,觉得屋子里有些暗了,转身在书架上找打火石。
“你的俸禄都是这样花掉的吗?”
幽暗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受到惊吓的她猛然转身,看慕天秀蹲站在窗台上开心咯笑,她气得把打火石丢过去。
“你每次都要这样吓我吗?!”
他伸手接过火石,轻盈跃下窗台,点亮腊烛,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可没求你来。”说实在的,她还真有些意外这家伙会再来。
“你都这么够意思地帮忙了,我怎么好意思再为难你。”不过才多久没逗这小子,日子顿时少了一味,趁这个机会找个楼梯下,不然以后就没得玩了。
她哈的一声“你弄错了吧?再怎么说我是县令,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派人去找人是我的责任,你们才算是帮忙的吧。”
他恍然大悟地击掌“多谢提醒,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她愣了一下,有点后悔自己干么让他有机会讨赏,遂没好气地瞪著他。
四目相望,这么近的距离,他愈发觉得江青墨俊得出水,那些邪恶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江嫣红一睑纳闷地看着突然不说话的他。他干么这样瞧她?难道非要给个交代他才肯罢休吗?算了!看在他救人有功的份上,她就爽快一点,反正说声谢谢又不要钱。
“要怎么谢?听好了”她得意一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谢、谢。”
“什么?就这样?”他愕然反问。
“对,就这样。”这下换她耍赖了。
“哪这么便宜?至少也得弹首曲子当谢礼。”前几天的深深感动记忆犹深,他很想再听一次。
“再说吧,我现在没空。”她随手抓起书案上的卷宗,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他一**坐下,单手间闲地撑起下巴“没关系,我等,等你有空,总之,没听到曲子我是不会走的。”
看他一副赖定了的样子,她不得不认输投降,无奈地叫书僮过来。
米贝看到侍郎大人又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飞奔到小姐房里捧琴过来。
冷冷七弦上几个长音悠缓地滑过,慕天秀竟微微地兴奋起来,坐直身子等著。
优美流畅的琴音从江嫣红的纤指间流泄而出,梅花三弄,意境典雅独特,歌颂梅花凌霜傲雪,一如文人品格高洁。
他全神贯注地聆听。弹得真好,每一个音都触动他的心弦,听了半曲,不禁技痒难捺,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短笛应和起来。
清悦的笛音有如飞鸟穿林渡水而来,与古琴声会合,笛声、琴声就像两只找到伴侣的鸟儿相逐相嬉、缭绕盘旋,合而为一
江嫣红诧异地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的笛子吹得这么好,更没想到第一次合奏就能如此合拍,对上他炯亮的双眸,她的心跳漏了拍。
一曲弹罢,她沉吟一下,接著奏起了春江花月夜,想看看他跟不跟得上。
慕天秀会意一笑,激昂而兴奋的神情似火焰般照亮他少年的面庞,再度横笛于唇边,跟上古琴节奏。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泼泼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不错,真不错,惊喜映亮了她的美眸,美眸中倒映著一个春风得出息的少年郎。
他轻匀一口气,吹起了百鸟朝凤,这次换他出题。
她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纤指一勾,奏起了热情欢快的旋律,与笛音共呜,就像百鸟在新绿的柳林中纵声和唱。
终于,琴音渐渐低缓,笛声也徐徐吹尽,最后归于一片宁静
“真好听——”米贝大声拍手叫好。小姐和少爷不愧是双胞胎,反应一样敏捷,当初在进士及第宴上少爷和侍郎大人就是这样对起来的。
挤在书房门外的师爷何一问和衙役们也齐声叫好,大家都是被悦耳的琴笛合奏给吸引过来的,就连在后堂的汪母和阿柳也出来听曲了。刚刚不好打断合奏,现在大家纷纷上前行礼,很高兴侍郎大人又回来了。
慕天秀心情愉快地和大家说笑,眼角余光不时偷瞄静坐在案前的江青墨。
他从小精通音律,偶尔和人合奏,但总有知音难觅的感慨,就唯独这小子让他惊喜连连,几次斗曲、合奏,都让他有不同的领略与感动,特别是今晚,这种神会契合的感觉棒透了。
江嫣红真的很意外,意外他,也意外自己。
她从未和弟弟以外的人合奏过,但和他合奏的感觉又和弟弟合奏时大不相同,心头莫名地翻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害得她心情激动不已,到现在还不能平复,她悄悄地凝望他,没注意到那映入眼底的英挺身影悄悄地沉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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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嫣红和何一问轻装简从地到河边巡视修桥的工程,一回到衙门就听见叮叮咚咚的敲打声,进入内衙一看,一大班工人正在大肆地修理房子。
“师爷,我不是说晚一点再修的吗?”她吓得直冒汗,现在哪有钱付这么一大笔工程费?
“我没叫人来修呀。”师爷连忙否认,扯著嗓子问屋顶上的工人,工人们指著后面院子的方向。
“是侍郎大人叫我们来的。”
天哪,那家伙怎么这么多事?!江嫣红立刻冲了进去。
哇塞,里面更热闹,花园的这一头正忙著铺设花砖壶道,那一头正重新粉刷围墙,还有人在修剪野草一般的花草树木。
慕天秀站在庭院中指挥工人,回头看见江青墨冲进来找他算帐,他不禁莞尔。
“江兄,你回来了。”
她猛冲的脚步莫名地一顿,慕天秀身上的白罗锦衫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雪白,彷佛散发著淡淡光雾,光雾中一张俊朗的睑朝她粲然一笑,那笑容竟热了她的脸,怒气也莫名地消散大半。
“少爷,你看,侍郎大人帮我们修房子耶——”米贝高兴地跑过去。
“没有我的同意,为什么让他动工?”江嫣红没好气地弹了小书僮的额头一下。
“老夫人同意的,又不是我。”他委屈地揉著额头。
她傻眼了,刚开始以为慕天秀是对头,所以就瞒著母亲一些事,到后来是说不清楚,乾脆就不说了,没想到母亲竟然把慕天秀当成大贵人,这下可好了,叫她拿什么东西还人家呀?
“慕天秀,我什么时候拜托你修房子了?你这样擅自作主,我很伤脑筋,你知不知道?”
竟然连名带姓地叫?!苞在后面进来的何一问差点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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