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淹没了。
六千明军一面开枪,一边慢慢逼近,时不时地丢出一些手榴弹到负隅顽抗的人群中间。待到逼近时,他们开始用雪亮的刺刀对付起慌乱的众人。
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一个地方显得特别安静,那就是几位大喇嘛等宗教人士待的地方。枪声响起,突变骤起,大喇嘛身边的护卫僧侣刚要起身动作,却被几位大喇嘛按捺住了,众人围坐一圈,闭目念诵起佛经来。喃喃的诵经声在一片枪声和惨叫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一会,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冲了过来,他真是马马速该手下的大将哈格木台。
“几位佛爷,我护着你们快走!”
措南喀巴大喇嘛微微抬起眼皮道:“三位王爷呢?”
“都已经升天了,连几位王子都没有幸免。这些该死的明人,佛祖会惩罚他们的。”哈格木台满是泪水地说道。
“你们走吧,多了我们只是累赘,反而会拖累你们。我们是出家人,明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就算是为难,这副臭皮囊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哈格木台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然后咬牙说道:“几位佛爷安心,我冲出去一定带着兵马来报仇。”
枪声慢慢地疏冷下来,该死的人已经被打死,机灵点的也已经跑出去了,明军开始用刺刀收拾躺在地上的伤员,因此,会场上取而代之的是彼此起伏的凄厉惨叫声。
在这如同阿修罗地狱一样的环境中,几位大喇嘛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请问是措南喀巴大喇嘛、善行多巴大喇嘛、嘉木喀佑大喇嘛、嘉措细木大喇嘛和大萨满师别勒吉吗?”
“正是!”
“幸好找到几位佛爷和大师了。我家将军一直在担心,虽然下了严令,不得加害几位佛爷和大师,但是枪眼无情,实在不好说,看到诸位安然无事,我等就放心了。”这位明军少校笑着说道,“诸位,请随我来,常将军命我等务必将诸位安全护送到军营中去。”
几位大喇嘛刚准备动身,走在旁边的措南喀巴大喇嘛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趴在地上,正在使劲抓自己的脚腕子。
“佛爷,救我!佛爷,救我!”此人看上去伤得不重,只是腿脚被打中,并不致命,也没办法逃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这边来的。
措南喀巴大喇嘛看出来了,此人是卫拉特部的大贵族,往日里事佛甚诚,供奉也很丰厚。正当他犹豫时,少校军官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地上的人,也不多说,只是努努嘴,旁边两位明军当即冲了过来,端起滑膛枪向这位贵族刺去。
精钢打制的三棱刺刀刺入血肉之中只发出轻轻的噗嗤声,但是这一声又一声的噗嗤声却清晰地传入了几位大喇嘛的耳中,他们手里捻动的佛珠不由转得更快了。每刺中一刀,大贵族的身子便抽搐一下,四五下之后,已经浑身是血的身子终于不再动了。
“诸位佛爷,请!这里很快要清场了。”
刚走得几步,又出事端,嘉措细木大喇嘛大声地说道:“索南措达,你不走了吗?”
一位安静端坐在那里的僧侣合掌说道:“上师,弟子不走了。”
索南措达,又名秃鲁不花,是外刺部大首领的王子,从小跟随嘉措细木大喇嘛学佛。此人聪慧过人,精通藏、蒙、梵、汉文,不仅熟读佛经,还通晓汉家史经,深得嘉措细木的喜爱。
“上师,弟子的家人和族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弟子不愿苟活,愿与他们同路。”
嘉措细木眼睛湿润了,外刺部是漠北草原实力派之一,所以索南措达的父亲、叔伯、兄弟也成了重点照顾对象,早就被排枪打翻。
“大师,你知道留在这里的后果吗?”少校军官问道。
索南措达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脸上一副明白的意思。
少校军官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住你有用之身?”
索南措达依然没有答话,倒是嘉措细木大喇嘛满是痛惜地叫了一声:“索南措达!”
“上师,今日之果,百余年前便已种下了因。弟子历经这亲人生死离别之苦,对色空之相、苦集之谛心有明悟。所以愿意留在这里,只求能早入那无恨无怨、无苦无离、无生无灭的佛国。”
众僧不由合掌稽首齐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少校军官也变得神情肃穆,双腿并拢,身子站立,缓缓地向索南措达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护着几位大喇嘛和他们的随从离开了。
站在高台上看到这一幕幕的夏时安,开始的时候觉得一阵恶心难受,但是随着战事一边倒,他也逐渐地清醒过来。他想通其中的关节后,不由气得浑身在发抖。
“这是欺诈!这是屠杀!这置我天朝信誉何在?”
夏时安怒气冲冲地跑下高台,一把揪住常遇春,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武夫,你是毁我大明的信誉!”
“背信弃义?”常遇春一把就甩开了夏时安的手,淡淡地说道:“我大明可有正式文书允诺要册封会盟?”
夏时安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脑海一下子回忆起整个事件的过程。漠北使者求降,刘浩然在朝会上只是同意纳降,这册封会盟一事只是国史馆院士们上书提议而已,刘浩然并没有正式下诏认可,只是通过内阁含糊地说此事可行。结果国史馆院士们四处宣扬,搞得全天下人都以为要给漠北册封,准备会盟。接着刘浩然下诏书,只是言明尽快处理漠北一事,早日让漠北恢复和平,但是具体如何处理却没有说。外务部知会漠北使者时,也只是在书信中说,矣洽降成亦,大明定会册封众人,再进行会盟。
而给他和陶希言的诏书中也只是说出使漠北,处理洽降一事。这洽降两字可就意味大了,大明大可以说准备在洽降之后给予漠北众人册封,结果这些人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准备劫持使节要挟更高的价码,于是洽降不成功,明军便出手了。
跟在后面的陶希言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估计皇帝陛下早就没有册封会盟的意思,只是在和漠北这些粗通汉文的人玩文字游戏,心里早就想将其一网打尽。到了这个时候,陶希言已经深刻认识这位皇帝陛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事风格了。
“天平兄,常将军是奉谕行事。”陶希言拉拉夏时安的衣袖,低声提醒道。要是闹得太过了,他这位副使也脱不了干系。
夏时安一时明白过来了,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语中似乎对皇帝陛下有不敬之语,因为这件事情的主谋人应该就是这位皇帝陛下,想到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夏时安一时后背冒出了冷汗。不过他还算聪明,当即转开话题道:“常将军残杀降者,我一定要弹劾你!”
说罢便拂袖而去,与陶希言退回安全的军营。
常遇春理都难得理他,只是下令:“全军迅速退回军营,准备迎战,漠北残军很快要反扑了。”
不一会,六千明军护住几位大喇嘛和他们的随从以及七百多位真心想归附大明的漠北贵族退回了军营,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
北京行宫,刘浩然正在那里参观元帝在后宫修建的佛庙,说实话,元末年间,元帝信的喇嘛教连蒙古、西藏的大喇嘛们都有意见,因为元帝只关心如何修“欢喜禅”,至于什么佛义是一概不理。而请来的喇嘛也尽是些奸妄媚上之人,只是帮着元帝yin秽宫闱,那管它讲经念佛。这些佛庙都是装门面的摆设,但是也修建装饰得富丽堂皇。
“取天下之利为一己之利,故而败亡。”刘浩然看着这用中原百姓血汗堆积的寺庙佛像,不由叹息道,“如果佛有灵,不知如何受这供奉?”
过了一会,刘浩然突然转头问道:“存玄,今日是六月初四吧?”
“回禀陛下,今日正是六月初四,丁亥日。”
“那就好,天色也差不多了,该回去吃晚饭了。”
“陛下,要不要请随驾御医开些安神的药?”刘存玄迟疑了一会问道,跟在刘浩然身边久了,早就养成了习惯,心里千万不要藏话,哪怕说错了也没关系。
“存玄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你放心,我是该吃的就吃,该睡的就睡。”刘浩然当然明白刘存玄担心自己因为牵挂兀鲁回河战事的胜败,吃不香,睡不好。虽然这次行动精心策划了数年,耗尽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看上去天衣无缝,但是战事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清楚呢?
“存玄,不管如何,历史都会记住这一天,丁亥日!”看着北方,刘浩然最后悠悠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