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娜最喜欢的童话是意达的花,小意达的花儿每天早晨都是神情疲惫,意达不知道其实她们晚上都去参加舞会了。那是妈妈还在的时候,有时候塞娜睡不着觉,抱着一只布偶对着天花板发呆,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响起就立刻闭上眼睛。妈妈进来,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塞娜坚持不住睁开眼睛,就开始大吵大闹的。这时候妈妈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本书,念故事给塞娜听。意达的花。塞娜就像意达的花一样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呆着,她向往有一场那样的舞会,她想飞。
塞娜一次一次地在妈妈的声音里睡着,她总是在深夜的时候听到有人念小意达的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可是她的花跟别人的不一样。
妈妈,妈妈。是你么?
吃抱了饭,路小野拍了拍肚子,塞娜笑。
等会你就去找他们吗?路小野问。
恩,你呢?
找了旅馆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起来继续找顺风车。
塞娜把脑袋伸进背包里看了看,除了衣服信和地图以外只剩下两只苹果。她把苹果掏出来说:我只剩下这个了。
可惜不能永远保存。路小野笑着拿起其中的一只咬了一口,说: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会过期?
塞娜笑。
然后他们告别。在一个窄小的饭馆里,很有年岁的桌椅,墙上掉了皮,班驳陆离。阳光被分割成一个大方块,门外有鸟飞过。一对相识了15小时的旅人,一场不需要见证的离别。
临走时路小野说:见了陶陶,告诉她我很想她。
塞娜愣住,看着他的背影涌入人群中。
然后她明白,陶陶就是那个陪着他走了一天的路,去寻找一张影碟的女孩。
塞娜继续走。
路过一个小邮局的时候她进去买了一张明信片,蹲在七月的槐树下的阴影里写:咻咻,我在三城。不久后,我就会见到大七。
投进信箱里的时候,天色暗了。
拥挤的夜市,塞娜在汗味道中穿过。路边的一个小旅馆的灯光隐隐传出。身上只剩下十四块钱,可是她迫切地需要洗一个澡,换衣服。身上的汗干了又流出,一层一层,结成膜。塞娜甚至感觉到背上有一条肮脏的小溪在流淌。头发是油腻的,浑浊的黑色。
于是她走进旅馆。
公共洗澡堂里还有另一个女人,蹲在地上好象是哭泣,手捂住脸。水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溅起了白色的花,一朵一朵。
塞娜看着她,然后笑。
女人抬起头,好看的眼睛和嘴唇,拼成一张迷人的脸。她问:你笑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而妩媚,是塞娜熟悉的。在大七的音乐里,她是有灵魂的精灵。
塞娜只是说:大七还好吗?
女人睁大眼睛看着塞娜,看她圆润的胳膊和明亮的眼睛,然后迅速披上一件衣服,又用一块毛巾包裹着塞娜拉着她跑了去。
门被踢开,房间里的三个男人看着她们。坐在地上的一个是木枷,长头发。靠在墙上的是蝎子,赤裸着上身,十字架一直垂到腰间。窗口,留着胡子,抽烟的男人,漆皮裤子,锐利的眼神,大七。是大七。
塞娜从来都没有想过是这样见到大七的。
大七从窗台上跳下来,扔掉烟头,笑着看着塞娜。塞娜也笑,右边脸颊有一个酒窝浮上来。
塞娜,你比我想象中要胖。大七说。好听的声音。
也许还要再胖一点。塞娜笑。
他们拥抱,大七的下巴碰到塞娜的头,于是额头就开始痒,梦幻的痒,是天堂玫瑰的刺。塞娜的头发还在滴水,空气湿哒哒的。她的脑子里有一个词飞过:视死如归。
大七,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面前,那我一定是在去天堂的路上。
塞娜跟着大七他们去露天体育场彩排。公共汽车上人很少。塞娜坐在最后一排玩大七的打火机,金属,银色,上面刻着johayde的头像。塞娜把它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印着字母的t恤和宽牛仔裤,头发胡乱地扎起来。大七坐在旁边,笑着看着她。再旁边是桃桃,木枷,蝎子。
早餐塞娜没有吃,她实在是太瞌睡了,一直睡一直睡,连梦也没有做。醒来的时候大七正看着她,蹲在床边抽烟。他说:今天去看我们彩排。他说话总是用祈使句,霸道得像个国王。可是塞娜知道,在她与他的世界里,他就个国王。他甚至是上帝,是世界,是她的宇宙中心。
现在塞娜的肚子饿了,她看着车窗外刚出锅的包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玩打火机,她现在只是期盼一些食物。
大七突然就说:我带她去吃东西。然后拉起塞娜要下车,桃桃却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她踮起脚尖咬住大七的脸,狠狠的。可是大七一直看着塞娜微笑。终于有血渗了出来,木枷猛地扯住桃桃的头发说够了。桃桃反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车上的人都朝这里看,塞娜目瞪口呆。
车停了,大七拉着塞娜下车。
他们,不会有事吗?
在路边的一个早点摊子,塞娜问大七。
不会。大七点了一根烟放进嘴里。
塞娜喝加了很多糖的稀饭,喝了几口又抬头看大七。大七的脸上有一排齿印,血已经凝固,像一枚印上去的红章。可是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塞娜想或许他已经习以为常,她甚至想像得到他身上到处都是这牙膏内的痕迹。她又想到a城的演唱会,他唱歌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去亲吻贝斯手,她咬烂了他的嘴唇,鼓点开始愤怒,急雨般的起落,像困在笼中的野兽。
吃饱后他们步行去体育场,阳光逐渐坚硬起来,满含恨意地灼烧着大地。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回家,公车站里大家拥挤着等待。有一瞬间塞娜看到了咻咻在他们中间,冷漠地看着自己和大七,转过头,他就消失了。
塞娜说:我看到咻咻了。
那个带你看电影的男生?
恩。
大七笑了笑,大手盖了她的眼睛一下,又搂住她的肩膀。塞娜看了看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指环,黑色的玉石。
体育场在一个中学附近。那所中学像极了塞娜曾经读书的地方,操场中央有喷泉,教学楼下是排列的鱼缸,里面有鱼在游动。很多的树,一课连着一课,年轻的,被太阳晒伤了树叶,流着气体的血。
塞娜上学的时候是很喜欢那些树和鱼的,有时候她把脑袋伸到窗户外面看着它们。其中的某一棵上写着塞娜的名字。圣诞节的那天,很多学生都在树上挂了礼物,写上某某某收。于是圣诞节那天,大家都跑到树底下,在包装精美的盒子上找寻自己的名字。塞娜一个人趴在窗户上看着大家。很冷的冬天,玻璃上雾蒙蒙一片。塞娜用手一抹,玻璃上就有一道道的印子。她看着她手印子里拥挤喧闹的学生,轻轻地笑。咻咻进来,问:你不下去看看吗?
塞娜摇摇头,但是她收到了她喜欢的礼物,是大七写在面纸上的信,最后一行:这个圣诞我答应想你就一定会想你。
直到圣诞过去了很多天之后塞娜才看到某一棵树的背后用刀刻上去的名字:塞娜。细细的刀痕,流露着新鲜的气息。她知道是咻咻的杰作,可是她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体育场门口有小贩在卖气球,大七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给塞娜。塞娜开心地把它抓在手里,怕它一不小心就飞了。地图上那只描在三城上的红色兔子,现在就在自己手中了。她也许可以拥有它一辈子,这多好。
塞娜听到飘在体育场上空的音乐声,杂乱的,但很有激情。她突然地问大七:大七,你什么时候才会吻我?
大七转过头看她,把手放在她的胸口,她的心跳得很快,好象童年的那一次。
大七问:小家伙,用了多大的力气跟我说这句话?
像你爱我那么大的力气。
两天之后,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塞娜换上洗干净的那条糖果色的裙子去找大七。大七不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木枷和蝎子在背着乐谱,为演唱会做最后的一点准备。
塞娜问:大七呢?
木枷指了指桃桃的房间。
门没有关,里面传出来了颤抖的声音。塞娜推开门,看到压在桃桃身上的大七,赤裸着的,背上有汗,肌肉坚硬。桃桃抱着大七的肩膀,指甲陷进大七的皮肤。
大七惊愕地看着塞娜,桃桃突然笑了起来,很大声地笑。
出去。大七突然愤怒。
塞娜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桃桃点一根烟放进嘴里,对塞娜说: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了,他不会再需要我。
住嘴!大七叫了起来。
桃桃却不理他,看着塞娜继续说:不久之后你就会躺在我的这个位置。
大七突然狠狠地打了桃桃一巴掌,桃桃尖叫起来,然后疯狂地反击大七。
塞娜关住了门,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撕打不漫骂声:怎么?不愿意承认?
她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呵呵,总有一天会一样的。
婊子!
现在叫我婊子,当初呢?!
塞娜跑回自己的房间,身体帖着门,心跳在小心翼翼地加速。好象有一些想法开始发芽。它们穿破硝烟的泥土,迎接爆炸。
鲜血溅出,雪花飞舞。这样轰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