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执意不肯回头了。
只有尉迟骏欣然一笑,师妹是真正想清楚了。
“爹,娘,是女儿错了。”李兮妫低着头闷声道。
李笑浑身一震,老泪纵横。刘盈欢喜的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儿不敢乞求爹娘的原谅,只想”李兮妫的话还未说完,刘盈早已打开门,飞奔而去。她一把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李兮妫,拖进了怀里“阿兮,我的好女儿,你受苦了。”
李笑虽保持严父作态,也是悄悄的抹了抹眼睛。
刘盈拉着李兮妫进门,尉迟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既是欣慰又有些心酸。欣慰的是,师妹能同师父前嫌尽释,和好如初,心酸的是,他父母过世的早,他永远无法再体会他们所给予的温情。
刘盈一高兴,就主动要求下厨亲自做几个小菜,李笑自是满心欢喜,自打李兮妫离家出走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笑的如此欢畅。
刘盈的手艺本是一绝,但出嫁以后,李笑舍不得她劳累,再加上李兮妫的事搅的她心烦意乱,她很久没有花心思在吃喝上了,这一次,女儿和爱徒同时归来,她要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
“娘亲,我帮你。”李兮妫缓缓站起,得体的一笑。
刘盈投以探究的眼神,李兮妫笑意愈深“娘亲不信吗?”
当年在娘亲羽翼庇护下的雏鸟已经振翅飞翔,也早就领略过那片广阔的天空,刘盈捏了捏李兮妫的下巴,颔首笑道:“我的阿兮长大了。”
李兮妫回以妩媚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刘盈年轻时的风采。
“你们爷儿俩聊着,我们娘儿俩也去说说体己话。”
李笑拈了颗花生放进嘴里,举箸而笑。
尉迟骏也是许久未见到师父如此开怀,李兮妫的出现将流失的欢声笑语重新带了回来。
“你师伯他过的好吗?”李笑忽而郑重问道。
尉迟骏迅疾回道:“师伯身体安康,无半分不妥。”
李笑点点头,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尉迟骏琢磨着他还会问些什么话,谁料李笑话题一转,皱起眉头问道:“你要狼牙草做什么?”
尉迟骏惊讶的仰起头,之前一直没有收到师父的回应,他以为飞鸽传书将信件弄丢,原来师父却是收到了。尉迟骏含笑道:“是给一位友人解毒之用。”
“为何还同那邀月山庄扯上了关系?”李笑说话的口吻是不紧不慢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尉迟骏挑一挑眉,小心斟酌着用词“那位友人便是邀月山庄柳慕枫的高徒。”提到云清霜,他眉梢眼角俱盛开满满的笑意。
李笑漫不经心的道:“以后少和邀月山庄的人往来。”
“师父,这是为何?”尉迟骏一愣,他在北辰国生活的那些年,为了替嘉禾帝笼络人心,三教九流皆有他的朋友,李笑从不干涉,这回是为哪般。
“这你就别问了,为师自有道理。”李笑面无表情道。
尉迟骏不死心,又道:“邀月山庄是名门正派,柳庄主又是备受尊敬的武林前辈”
李笑冷笑一声,打断了尉迟骏的话。“衣冠禽兽,世人被他蒙蔽了。”
邀月山庄同北辰国皇族的关系极为亲近,这点尉迟骏早就知晓,也注定了他和云清霜处于敌对的局面,但尉迟骏为人公正无私,他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肆意诋毁他人,师父李笑也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李笑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反倒是勾起了尉迟骏的好奇心。
此时刘盈恰好端着两盘菜出来,笑容可掬道“爷儿俩在聊什么呢?”
李笑乘机推托“这事儿你问你师母吧,她比为师更清楚。”
“什么事?”刘盈解下围裙坐到李笑身旁。
李笑简短道:“邀月山庄柳慕枫。”
刘盈会意的点点头,神色间染上一丝沉重。
李兮妫不知何时也从厨房走了回来,紧紧挨着尉迟骏坐下。
刘盈略一沉吟,娓娓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骇人。”说完这一句,她又陷入沉思。
尉迟骏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
刘盈清了清嗓子,再度开了口。“十多年前,我同你师父游历到北辰国。夜晚突降滂沱大雨,幸而寻得一间破败的寺庙暂且避一避雨。我和你师父那时尚未成亲”说罢,她抬首看了眼李笑。当年丁逸退出,一方面是因为容貌被毁,觉得再也配不上刘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师兄弟反目成仇。李笑深知刘盈同大师兄更为投缘,在刘盈心中其实是属意丁逸的,只不过不愿伤害到他,才一直没有做出选择。李笑重情重义,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愿落井下石,于是带着刘盈四处寻访丁逸的下落。
两人对望一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女儿也这般大了,这些年来他们互相扶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转为不可磨灭的亲情,无可替代。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我宿在后殿,他在前殿歇下。寺庙年久失修,经不住一夜大雨,三更时屋顶竟开始漏水,前殿再住不得人,我唤你师父进后殿,他脑筋迂腐,执意不肯,冒着大雨跑去找什么油毡布。”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刘盈低低笑出了声。
相似的场景在脑中弥散开,尉迟骏不由弯起了唇。同云清霜的初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暴雨夜,那时的他了无牵挂,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和她有这一生的羁绊,乃至如今仍是对她念念不忘。
“师兄你在想什么?”聪明如李兮妫,敏锐的觉察到尉迟骏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尉迟骏淡淡回应。“听师母往下说。”
“我等了很久你师父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焦躁,就在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起,我不愿多惹是非,就躲到了佛像背后。”刘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接着说道:“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我躲藏的位置视线极佳,可以透过残存的月光清晰的看清楚他们的举动,但他们却没有办法瞧见我。”
“那个男的定是柳慕枫。”李兮妫自信的插嘴道。
“没错,就是他。我事前并不认得他,多年后再次碰上时才得知他的身份。”刘盈声音不高,嗓子哽了哽又道:“他二人争执了几句,因外头雷电交加,我没有听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情绪都很激动。”
尉迟骏问道:“那名女子是谁?”
刘盈摇了摇头“她十分的美貌,我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但与她相比,也只能自叹弗如。”
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惜没能抓住。尉迟骏神情沉郁,似有所思。
“接着呢?”李兮妫迫不及待的追问。
刘盈长吁一口气“我亲眼看到柳慕枫杀了那女子。”
“啊,”李兮妫惊惧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尉迟骏不能相信自个的耳朵,江湖传闻柳慕枫英雄盖世,义薄云天,难道这全是假象吗。
“那女子苦苦哀求,柳慕枫不为所动,非说她妖媚惑众,不能留在这世上,一剑穿心,端的是心狠手辣。”刘盈说到激动处,攥紧了拳头。“当时师兄不在,我怕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稍微犹豫了下,他已经抱起女子的尸首离开了寺庙。”
尉迟骏自语道:“竟有这等事。”
“柳慕枫口口声声说那女子以狐媚术诱惑他的主上,但在我看来她眉目清秀,目光纯澈,绝对不是他所说的那种人。”刘盈义愤填膺道。
李笑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啊。”
“师兄回来后,我告知详情,他听后大怒,我们追出去几十里路都没有追上柳慕枫,兴许是走了岔道,于是作罢。”刘盈接着说道。
尉迟骏稳定了一下情绪“师母您后来遇上柳慕枫又是怎么回事?”
李笑脸色不太好看“他在雪山之巅同我抢夺锦绣草,大约是要我知难而退,报出了名号。”
“爹你和他交过手了?胜负如何?”李兮妫兴致勃勃道。
“打了个平手。只可惜须十多年光阴才能长成的锦绣草在争抢的过程中不慎掉下了悬崖。”说起这桩陈年旧事,李笑脸上仍旧懊丧不已。
刘盈伸出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给予他安慰。
尉迟骏心思不若李兮妫这样简单,他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锦绣草是作何而用?”
“药用。”李笑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尉迟骏思绪逐渐清晰,锦绣草可能便是配置早衰之毒的解药中不可缺少的一味草药。他能够理解这药草对柳慕枫的重要性,可为何师父也是势在必得。他疑惑的目光从李笑身上掠过,原本唇畔的一抹笑意隐去。
“别人家的事儿管这许多做什么,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菜都快凉了。”刘盈适时岔开话题,夹了一筷鱼肉送到尉迟骏面前的碟子中。
尉迟骏谢过刘盈,将心头种种疑问生生的压下。
翌日尉迟骏离开落枫坡时,星光还未完全陨落,他悄然无声的牵了追风,走出十余里地后,远远的朝着师父师母居住的方向拜了三拜。
跨上马背,一路西行,眼前流淌过的小桥流水迷人景色他无暇顾及,明日的比武事关尉迟家族的名誉声望还有他自己从小立志要完成的心愿,他需尽快赶回。
翻过两座山头,前方是一片密林。那是盗贼出没,最容易设下陷阱的地方。尉迟骏艺高人胆大,自是毫无顾虑的快马加鞭。
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尉迟骏拢起长眉,远山雾气弥漫,只隐隐绰绰瞧见几道人影。他神色一凝,继续驱马前行。
走近后才看清,被几名长相粗鄙言语猥琐的壮汉包围在中间的女子,是云清霜的师妹,曾在西茗国偶遇的绿衣丽人。
“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人冲着尉迟骏粗声粗气的道。
尉迟骏不及多想,跃下马冷冷道:“这桩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绿衣女子鬓发散乱,气息不稳,娇弱无力,形容狼狈。她以一挡十,看情形体力耗尽,再难支撑。
尉迟骏救她一则是因为嫉恶如仇,二则是为了云清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小子,你就受死吧。”大刀一挥,夹带着风声,扫腰击腿,恶狠狠的砍过来。
尉迟骏瞧都不瞧他一眼,横剑一挡,轻易化解了攻势,轻蔑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吧。”
歹徒一掌击空,抹不开面子,振臂一挥“并肩子上。”
尉迟骏身似游龙,剑光飞舞,疾如电掣,身法极快,一剑挥出必有一人倒下,盗匪心怯,四下散开。
那为首的眼见情势不妙,道一声“风紧扯呼。”先自遁走。
尉迟骏也不追赶,将绿衣少女扶起,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眼帘低垂“多谢公子。”
“荒郊野外,天还未大亮,姑娘怎会孤身一人在此?”尉迟骏心下狐疑,有心试探。
女子眼中波光粼粼,慢慢道:“我出门采药,没想到会遇上歹人,幸得公子相救。”她身上背着一个小巧的箩筐,地上洒了一地的草药,倒是没有说谎。
尉迟骏帮她捡起草药放进箩筐,女子一个劲的道谢,蔚然哂笑,绚丽动人若天边升起的朝霞。
“公子,我们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女子骤然开口问道。
尉迟骏避开她循循目光,淡漠道:“没有。”
女子触了个钉子,眉目闪过一瞬间的尴尬,旋即又道:“小女子名叫柳絮,在乾定城开有一家医馆,公子若也是往乾定城去,我们正好同路。”
尉迟骏神色如常,拾起一柄长剑递给柳絮,不答反问道:“姑娘懂得武功?”
“会一些粗浅的招式,不值一提。”柳絮理了理鬓发,镇定自若道。
云清霜的师妹,柳慕枫的爱女,所学又怎会是粗浅的武艺,尉迟骏心下透亮,却也不点破。
柳絮低头看着鞋尖,良久无话。
尉迟骏神情淡淡“走吧,我送你回乾定城。”他存有私心,希望可以从她那里了解到云清霜的近况。
柳絮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忙点头应允。
医馆设在城南,闹中取静。
柳絮放下箩筐,把尉迟骏让进屋里。
尉迟骏四下打量一番,不经意道:“就你一人打理医馆,很辛苦吧?”
“我一个人哪里打理的了,父亲大人和兄长这个时辰应该出诊去了。”柳絮笑语彦彦,面带春风。
尉迟骏略扬了扬唇角,开口告辞。
柳絮急忙道:“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不必了,”尉迟骏一口回绝。
柳絮鼓足了勇气道:“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尉迟骏带着疏离的微笑走出门,直到他策马离开都没有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轻雾中,柳絮眼中的光泽忽然黯淡了下去。
是夜,尉迟骏又一次来到听雨轩。
他和柳絮分手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林恒安的家中与他有事相商。林夫人热情好客,硬是留下他用过晚饭。告辞后,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到了这里。
老鸨给他的仍是那句话:颜菁姑娘患病,不方便见客。
尉迟骏再一次失望而归。
颜菁与娴琳公主在进宫后的第二日就开始实施先前定下的计划。娴琳求见太后,以婢女家人病重为由,恳请太后准其出宫。
太后本着仁义治天下,欣然应允。
互换身份后,颜菁将娴琳公主易容成婢女的模样,并亲自送到宫门口。
娴琳对着颜菁拜了一拜,颜菁忙要避让,娴琳压低了声音道:“你比我更清楚这里少不了萧予墨的耳目,我们得把戏做足了。”
颜菁只得生生受了她一拜。
娴琳格外的沉着冷静“往后的事我帮不了你,一切全要靠你自己,我在这里先祝你马到功成。”
颜菁不落痕迹的点了点头。
娴琳又道:“萧予墨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我听闻他身边的人也很有些本事,特别是一个叫做尉迟骏的,你需加倍留意。”
颜菁止不住的心跳,抿了抿唇道:“我会小心的。”
“我走了。”娴琳握了握她的手,双眸蒙上一层雾气。
“保重。”颜菁敛眉,但愿后会有期。
娴琳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颜菁挥了挥手,难掩惆怅之色。
孰料一人一马将其迅速拦下,抱一抱拳“小人林恒安,公主见谅,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离宫。”
无论颜菁怎么据理力争,并且搬出太后懿旨,林恒安毫不动摇。无奈,颜菁只得和娴琳公主返回锦华宫。
计划失败,需重新部署再做其他打算。商量下来的结果,颜菁仍然扮作婢女留在娴琳公主身边,待时机成熟,可随时交换身份。
颜菁生怕露出破绽,总是窝在自己房里,很少同旁人接触。幸好娴琳的贴身婢女经常陪她说说话,小怀口齿伶俐,也乐于解惑,使得颜菁对于宫廷礼节或是东裕国的民俗风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颜菁本以为混进皇宫就有机会接近嘉禾帝,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萧予墨根本没将四国公主放在心上,他从不出现在锦华宫,而四国公主等于是被禁足在皇宫的一角,难有作为。
如此一来,打乱了颜菁原本的计划,她势必要寻找其他的突破口,达到伺机刺杀的目的。
这一晚,颜菁等到夜深人静,换上黑衣黑裤,蒙好面巾,从后窗悄悄的溜了出去。
嘉禾帝虽未大婚,但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他又正值盛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颜菁要找到他的行踪着实有些困难。
宫内高手众多,守卫森严,即便轻功盖世,颜菁亦不敢托大,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
星斗没入天幕,黑漆漆的一片,对颜菁大为有利,她仗着卓绝的轻功,跃过御花园内的太液池,没有沾上一丁点的水渍,只余衣袂飘忽。
她对宫中地形不熟悉,完全凭借一己之力瞎撞瞎摸。碰见禁卫军经过,就在假山后躲上须臾,遇上宫女内侍,便跟在身后,力图打探到一些有用的讯息。就这样,竟被她误打误撞的寻到慈宁宫。
慈宁宫是太后的住处,于颜菁用处不大,她只暗中记下方位,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她看到嘉禾帝的随身内侍从偏殿走出,心中蓦地一动。
那内侍站在宫门口,不时的打着哈欠,却又不离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颜菁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中指一弹,那内侍身躯晃了晃,颜菁抢在他倒下前接住,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推进草垛里。
颜菁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态翻上房檐,吊下半截身躯,伸头窥视,可惜目力所及范围有限,什么都没有瞧见。她稍一琢磨,上了屋顶。她金刚指的功夫练的并不到家,但扒开几块砖瓦还是绰绰有余。她在心里默默数数,每隔几块便轻手轻脚的搬开一块,若无动静再原样放回。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出现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背影。
萧予墨果然在此,且没有护从相随,倒是个下手的良机。颜菁摸出一把短刃,倒提手中,待他一出慈宁宫,立即动手。
“皇儿。”有人突然出声,惊了颜菁一跳。她目光一直凝聚在萧予墨身上,加上角度关系,她无法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后。
萧予墨恭顺道“孩儿在。”
“刚才哀家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太后起身,走了几步,萧予墨忙上前搀扶住她,低眉道:“兹事体大,容孩儿再考虑几天。”
太后叹道:“哀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该找个人来替哀家分担后宫之事了。”
萧予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件事就由哀家替你做主了。”太后一锤定音,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予墨苦笑道:“孩儿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
萧予墨面上一喜。“什么?”
太后目光自他面上迅速划过“四位公主,你可任意立其中一人为后。”
“母后你索性替孩儿选了不是更好。”萧予墨眸中尽是笑色,看不出一丝不悦。
“哼,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哀家岂会不知。”太后撇嘴道。
萧予墨神色如常的陪笑着,克制住心底的黯然,纵然他身为一国之君,婚姻大事,他依旧不能肆意妄为。“孩儿明日就下诏书。”
太后满意的笑了。
他二人的声音并不大,颜菁将耳朵紧贴住房梁才勉强听清,她暗中琢磨谁会是萧予墨心中认定的人选。
为了成就统一大业,也为了安抚人心,同时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该如何抉择,其实萧予墨早就拿定了主意。
颜菁守候在屋顶良久,萧予墨双手背在身后,步伐稳健的迈出慈宁宫。颜菁右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暗扣几枚袖箭,只等他一靠近,双管齐下,就算他练过几年功夫,应变能力再强,如此近的距离,也难逃此劫。
成败在此一举,颜菁紧张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萧予墨忽而抬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颜菁吓的赶紧将头埋下,身体缩成一团,紧紧趴在屋顶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等到她再度抬首,发现萧予墨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另一人又矮又胖和水缸差不离,对这两个人,颜菁有所耳闻,他们本是魔教左右护法,魔教被灭后,此二人曾一度销声匿迹,不知萧予墨许以何等承诺,竟使之甘愿为他所用。
他二人中任何一人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论名声不在邀月山庄柳慕枫之下,颜菁毫无取胜的把握,若不是方才为躲避萧予墨的视线缓了一缓,她的行藏已然败露。非但刺杀不成,反而要搭上她的小命。她屏息凝神,将自己藏的更为隐秘。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离去,颜菁吁了口气,背脊上潮湿一片,风一吹凉飕飕的竟全是冷汗。危险虽已过去,她仍是感到后怕。
“有刺客,”突然,静谧的黑夜被一个凄厉的女声打破,颜菁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是被发现了,她下意识的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距离后不见有人追来,刚想停下歇息片刻,与迎面而来的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均是黑巾蒙面,全身上下仅露出两只眼睛,在暗夜里黑的透亮。
颜菁不愿惹事,扭过头就走,黑衣蒙面人也不阻拦,往相反方向而去。没走上几步,颜菁回过神,远处的火把点亮了半个夜空,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那个黑衣人才是被通缉的刺客,他身份不明,也许和自己抱有同一目的,若顺着他走来的路线走下去,不正是自投罗网。这黑衣人是要她背黑锅,险些就上了他的当,她暗暗咒骂一句,匆忙掉头。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颜菁急于赶回锦华宫,可越急越是容易出差错,夜黑风高本就方向难辨,加之心慌意乱,慌不择路,她踏上的根本不是回锦华宫的小径。
千辛万苦甩掉了追兵,颜菁心神俱疲。身旁的宫殿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想来无人居住,她一闪身钻了进去,先避一避再说。
殿宇廊庑,雕栏画栋,前殿有四根一人无法抱住的朱漆柱子,可以想象曾经的富丽辉煌。而如今的主殿破旧空旷,连张像样的椅子也没有。
颜菁继续往里走,双目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小心避过横七竖八的杂物,走入后殿。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惊,退出已然不及。
微弱的烛光下,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两人均未着寸缕,那女子檀口微张断断续续吐着破碎的呻吟。
颜菁懵了一下,面红耳赤,忙别转开头,她虽未经人事,但在听雨轩这么些时日,对于这种事不再陌生。
床上颠鸾倒凤的二人骤然仰起头,女的鬓云乱洒,酥胸半掩,男的长眉入鬓,风流蕴藉,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女子如一条泥鳅似的滑入被中,眯眼道:“涵,杀了她。”
那被称作涵的男子一扬手,一件华丽的锦袍从头兜下,勾起邪气的笑容“你是哪个宫里的,胆敢坏我的好事。”大概是突然发觉颜菁一身夜行衣,又以黑巾蒙面,脸色一沉“原来还是见不得人的货色。”
颜菁闭口不语,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前有豺狼,后有追兵,两面夹击她难以逃脱,唯有速战速决解决掉此二人,她才有一线生机。
女子抓过长剑奋力扔过去,男子跃起在半空中捉剑在手,用衣袖拂过剑身,傲然道:“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颜菁在心底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她不言不语,柳眉倒竖,一口气攻出了数十招。
“来的好。”男子不避不让,一剑当胸穿去,厉害之极,颜菁恨他招式轻佻,施展生平绝学,与之对攻。
男子低喝一声,攻势愈发紧迫,颜菁被罩在其中如一叶扁舟,上下翻腾,男子乘机挥出一掌,颜菁回护不及,但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衣衫被他撕裂,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男子大笑,颜菁又急又怒,挺剑疾刺,她放弃防守一味进攻,用的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男子退出几步,惊道:“你莫不是疯了。”
颜菁拢紧了肩头撕碎的衣帛,怒目相向。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下盘是他的致命弱点,一会儿你全力攻他下盘。”
颜菁四处张望,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人,显然帮她的绝不会是床上那女子。
“你不必找了,胜了他我自会现身。”那声音又道。
颜菁见识颇丰,知道他是用深厚的内力将声音凝成一道线送入了她的耳中,也就是传音入密的手法。她忽而凌空飞起,用力踢向男子的双足,男子忙用尽全力闪避,岂料颜菁却是虚晃一脚,她在空中转身“嚯嚯”刺出两剑,脚下动作分毫不停顿,上刺下踢一气呵成,一个旋身,短刃深深扎入男子的左臂。随着她将短刃拔出,男子的一条臂膀被鲜血浸湿。
女子失声尖叫“涵。”
男子不以为意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臂,唇畔沾染上鲜血,和他白净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反差,在惨淡的烛光映照下倍加阴森可怖。
不知怎的,颜菁想起了青面獠牙的鬼魅,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倒是有两下子。”男子阴恻恻道。
颜菁依旧不出声。
“喂,你不会是个哑巴吧?”男子又问道。
颜菁懒得和他废话,比了比手中的匕首。意思是还需比划的话,她自当奉陪。
那男子真当她是哑巴,回头和那女子道:“有点意思。”
女子不耐烦的道:“哑巴也有可能认字,你不杀了她灭口,迟早会捅出娄子。”
男子点点头,将一柄剑舞的犹如疾风骤雨,利刃锋利,直指颜菁的心窝,他身法不俗,剑术高明,颜菁在绝险的情况下,避过了几招,反手一挡,衣袖被削去了一截。男子一拽,颜菁用于遮面的面巾也被他扯了下来。
“这是为了报你方才伤我手臂之仇。”男子微露一丝笑意,淡淡道。
颜菁该庆幸她出门时带了张人皮面具,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姿色马马虎虎,”男子的目光上下扫视,鄙夷道。
颜菁惯于用剑,只可惜现在没有称手的兵刃,她的优势发挥不出,掌法本就不是她的强项,难免受制于人。她一咬牙,解下腰带,一卷一拨一拉,越展越快,如玉龙腾飞,男子剑法神出鬼没,身形一侧,手腕一沉,宝剑直刺咽喉,这一招式急如闪电,颜菁避无可避,男子以为得手喜形于色,不料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口,剑刺出的位置低了寸许,颜菁何等精明,觉出异样,立刻出手点他的穴道。男子胸口的“璇玑穴”被点了个正着,高大的身躯“咚”一声倒在地上。他情知有人暗算,但已无法开口。
“别去管他,赶紧离开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旁人看来颜菁胜的莫名其妙,她可是心知肚明。
颜菁顾不得床上那之前气焰嚣张如今吓的簌簌发抖的女子,迅捷走出宫殿。她不知救她的男子身在何处,朝空中抱了抱拳,低声道:“多谢。”
如她意料的无人回应。
颜菁仔细辨认回锦华宫的路,这皇宫里的宫殿样子都建造的差不多,如不熟悉地形,大白天的也会走错,何况是月淡星疏的深夜。
拐过几个岔道,耳中又稀稀拉拉的传来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幸好锦华宫已在眼前,只要立即回宫换下这身衣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蒙混过关。
她在宫门口撕下人皮面具,匆匆塞入怀中。踏进宫殿,不敢稍作停留,直接往屋里赶。经过西茗国夕华公主的卧房门前,门悄无生息的拉开一条缝隙,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进去。
这一晚上所受惊吓太多,纵然有再古怪的事发生也不足为奇。颜菁定睛一看,拽住她胳膊的那人和她一样身着黑衣,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发光。
“是你。”颜菁微微一怔。
“娴琳公主的侍女,三更半夜,你这一身打扮是从何处而来啊?”夕华公主整个人靠在门背上,闲闲道。
颜菁毫不示弱争锋以对道:“公主在寝宫内窝藏了一名男子,还是今夜禁卫军通缉的刺客,你又意欲何为?”双方各自握有对方的把柄,大不了相互抵消,颜菁没什么好担心的。
夕华公主不以为忤的灿然一笑“果真伶牙俐齿的。”
黑衣男子平平道:“没想到东裕国公主身边还有你这样一位身手了得的侍女。”
颜菁猛一抬头“你”颜菁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方才助他得胜的人。
“姑娘夜探皇宫,所为何事?”黑衣男子单刀直入的问道。
颜菁稍一沉吟,轻笑“我们将各自的目的写在手上,然后一同亮出如何?”
男子和夕华公主同时笑了,不约而同道“好。”
一位是长居深宫的公主,一个身份暂时不明,这两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颜菁暗自思忖。
夕华公主取来笔墨,将其中一支笔递给颜菁。颜菁大笔一挥,刷刷的在左手掌心写下一个字,仰首,黑衣人也刚好丢下笔。
两人齐齐伸出手,颜菁手上写的是个“萧”字,而黑衣人所书写的则是“嘉”字。
黑衣人低笑着摘下了蒙面的黑巾,他的面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浓密的剑眉稍稍上挑,英俊挺拔,气宇不凡。
颜菁又是一惊。对他颜菁自然不陌生,一个月前他曾去过听雨轩,也曾试探过她的武功。他便是西茗国大将夏侯熙。由此,他出现在这里倒也说得通。只不过,他和夕华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还是不妥。
“姑娘,既然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你我何不联手,共谋大事?”夏侯熙悠然笑道。
颜菁略一思量,沉静的笑容悄然攀上唇际“夏侯将军可是已有了良策?”
“你认得我?”夏侯熙沉沉道。
颜菁笑而不答。
“办法还没有想到,但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抵上一个诸葛亮。”说还未说完,夕华公主忍不住咯咯的笑了。
倒是个爽直泼辣的性子,颜菁暗道。她拣了张椅子坐下,神色一松“太后命萧予墨在四国公主中挑选一位册封为后,公主和我娴琳公主皆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夕华公主疑惑道。
颜菁微一扬眉“这是最好的接近萧予墨的时机。”
“你怎么有把握后位一定会落在娴琳公主或是我的头上?”夕华的眉眼间是重重的疑虑。
夏侯熙嘴角绽出浅浅笑纹“萧予墨心机深沉,必经过一番深思熟练,熙认为,娴琳公主是不二人选。”
颜菁目光微微一动,颇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我且先问姑娘,四国中谁与天阒国最为亲厚?”夏侯熙肃然道。
“自然是东裕国,”颜菁不假思索道。夏侯熙瞟她一眼,她似乎意识到话有不妥,停顿片刻,改口道“我东裕国与萧予墨有盟约,约定互不侵犯。”
夏侯熙语调平和“西茗和北辰的联盟已不是秘密,南枫地势偏僻,而萧予墨还没有同时征讨四国的能耐。贵国可以成为他坚实有力的后盾,同样也能够给予致命一击。他为了安稳人心,纳娴琳公主为后是上上之策。”
“将军分析的极有道理,小女子佩服之至。”其实早在归途中,颜菁就已想到这一点,现今不过是更为确定罢了。
“姑娘虽身手不凡,也不可小觑了萧予墨的能耐。他师从李笑,同尉迟骏名为君臣,实为师兄弟。他从不在人前展露武功,但据我所知,他的本领绝不在尉迟骏之下。”夏侯熙缓缓道来,仿佛不过是在诉说一件陈年旧事,情绪无半点起伏。
乍闻这个名字,颜菁稍有失神,很快稳定情绪“将军所言极是,我会小心的。”
夏侯熙摇了摇头“你如何近得了萧予墨的身?”
颜菁捋了捋长发,轻浅笑道:“这个不劳将军费心,我自有办法。”
夏侯熙面上带笑,神色却是淡然之极,眉头微微蹙起,好像是在思考其可行性。良久,他道:“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杀不了他。”
颜菁心中不以为然,但未表露于形,深深吸一口气“那将军希望我如何去做?”
“大婚之日,姑娘放出信号,你我里应外合,必教萧予墨身首异处,血溅三尺。”夏侯熙面色平静如镜,清朗的男声抑扬顿挫,豪气干云。
颜菁神色一凛,有一瞬间的沉默。
夏侯熙并不催促,长久的等待后,他终于听到颜菁开了口“就依照将军所言。”
“一言为定。”夏侯熙伸手与之击掌盟誓。
颜菁转眸一笑,轻轻吐了口气,三击掌,以此定下盟约。
夏侯熙雄才伟略,确有大将风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到,并制定下相应的应对措施,只等圣旨颁下,他可安排进一步的事宜。
如此严密而周详的计划,颜菁绝不怀疑,萧予墨的大婚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圣旨在翌日送达锦华宫。平地波澜,骤生变故,意外的令所有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