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去上课的时候,夏绘溪十分疲倦。她站在讲台上,忽然觉得准备了许久的课程其实非常枯燥。于是,她思考了数秒,临时决定聊聊这次的学术交流。学生们对与会的心理学巨擘十分感兴趣,一堂课上得轻松愉快。
夏绘溪挎着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接到了心理援助组织负责人的电话,约她见面。因为要赶着去电视台,她便匆匆地挂了电话。
到了电视台,还是那个化妆师替她造型。年轻女孩子一看到她,就笑着说:"夏小姐,换发型了?"她微微笑了笑:"是啊。"其实也就是瞬间做的决定。
昨天从机场回来,路过校门口的美发店,她忽然想修下有些长的头发。相熟的理发师注意到了她额角还没痊愈的伤疤,于是建议:"要不给你修出个刘海吧,正好可以遮一遮这个伤口。"
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个发型剪出来,倒是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她拂了拂额前的发丝,坦然接受了。
在摄影棚里,刘菲见到她,勉强打了个招呼,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这一期的内容她只匆匆忙忙在地铁里看了几眼,此刻做功课已经来不及了,夏绘溪索性放下了稿子,等着来宾出场。
来宾是一对年轻的王姓夫妻,坐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室里,观众和主持人都只看得到微微晃动的模糊影子,他们的声音亦经过了特殊处理,叫人辨不出真实的嗓音。
刘菲的访谈技巧无疑是很娴熟的,三言两语,便将大致的情况问明了。
这对夫妻半年前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在出生数月后,因为一场急性肺炎外加迸发症,医治无效而夭折了,这个打击让年轻的父母无法承受。于是,在争执间,王先生道出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一段隐事。
他在妻子怀孕初期,发现了她和初恋情人有暧昧的短信往来。在孩子夭折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于是,二人互相指责,不停争吵,整个家庭,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这一期的事例,似乎和以往都不同。
她微微侧着脸,专注地那两个人影,仔细地分辨来宾被扭曲处理过的声调,并且不时地在手边的稿纸上记录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男人指责他的妻子:"你认真照顾孩子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忽然感染上肺炎?"妻子泣不成声,那种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夏绘溪突然站了起来,语气平静:"我能不能进去和两位来宾面谈?"刘菲愣了愣,这委实不符合夏绘溪的作风。她向来是安静坐在一旁,话越少越好,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出要求。
导演喊了"停",紧急协商了一下,最后镜头切换时,夏绘溪已经走进了那间小屋。因为随身佩带着麦克风,观众们清晰地听到了她十分柔和的声音传来:"这位女士,我有几个问题,希望可以了解清楚。"
夏绘溪仔细观察坐在自己身前那个年轻女人。王太太身材轻盈,留着如瀑的长发,微肿的眼睛和慌乱的神态反倒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她在王太太的身边坐下,抚慰般握住她的手:"请你告诉我,是谁想到要参加这个节目?"她不说话,王先生看起来有些烦躁,简单地说:"不是我。"
灯光是从磨砂玻璃外的大厅射进来的,整个屋子仿佛一个小小的蚕茧,因为这种层层渗透的白亮色泽,叫人隐约觉得身处云端。夏绘溪垂眸,目光落在了王太太的手腕上,她的手轻轻一抖,似乎想遮掩什么,可已经被夏绘溪握住了,挣脱不得,便只能轻轻翻过手腕。
"我看了你们的资料,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一直想问个问题,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是和夭折的小宝宝有关的。"
王太太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孩子是因为着凉才开始生病的。您是全职太太,也请了钟点工来帮助照看孩子。你觉得,孩子生病,您先生责怪你照看不周有道理吗?"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在外边坐着的观众,也听到了王太太重重的呼吸声。
良久,那个声音有些迟疑,可是还是答了:"有。"
夏绘溪的眸子好似一方上好的琥珀,柔和又清爽。这样的目光里,她所有说的话都不带有恶意质问的个人情感在内,亦没有冒犯,她继续问:"那么王先生说,你和你之前的恋人有联系,是不是呢?"王太太点了点头,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观众看清楚她的动作。
"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接,也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你是希望我戴着麦克风继续说,还是我们私下聊?"耳麦里传来了导播的声音:"小夏,节奏有些快,需要顾及一下主持人和场外的观众,能不能先缓一缓?"夏绘溪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注视着她:"王太太?"她的脸色煞白如雪,目光移到了她的丈夫身上,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需要我关闭麦克风吗?"她有些赌气似地摇了摇头。
"我想,你的孩子不幸夭折了,你又来上这个节目,是不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你一直想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像你先生说的那样,可能和你之前的恋人有关,这个我不敢胡乱揣测了。你觉得呢?"说到后来,夏绘溪的语速越来越快。与此同时,导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愈来愈严厉:"小夏,够了。"
大约同时主持人也收到了指示,刘菲也插了进来,声音中带了些许慌乱和不知所措:"呵呵现场观众有什么看法吗?"然而夏绘溪下一句话,又让全场寂静下来。
"如果你继续沉默,是不是就算认可我说的,你对你的孩子的死,应负有相当的责任?"在谁看来,这都是极为严厉、又缺乏客观事实基础的指责了。观众席上一片哗然。透过玻璃望去,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子侧影十分单薄,甚至在颤抖。
"夏博士怎么说话的呢?""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当众揭伤疤啊?"屋外的喧闹,好像和夏绘溪毫无关系,她只略微皱了皱眉,取下了麦克风,用桌上备好的纸笔写着什么,又对王太太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完又看了一眼她的丈夫,那个高大的男子,目光略有些呆滞地停留在某处。夏绘溪看得出来,他爱他的妻子,两个人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也是命运的安排?导播暂停了节目。
夏绘溪一个人走到后台休息,却听到屋外有人在说:"那个女人真可怜,刚才晕过去送急救了。"
她的心脏突地跳了跳,不受控制般握紧了拳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
导播脸色极差地走进来,语气克制地说:"今天的节目就录到这里吧。"
意料之中的态度。夏绘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解释一下,又有工作人员进屋问了一句:"今天的带子""什么带子?这样的节目怎么播出去?"导播低吼,饱含怒气。夏绘溪愣了愣,什么都没说,连妆都没卸,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
下午时分,阳光驱散了秋雨,行人们收起了雨伞,步履也略微显得闲适起来。夏绘溪看到不远的广场上站着的那个男子,着了一身休闲的米白色西服,背影挺立如秀长挺拔的白杨。
她觉得自己今天脑子就像一团浆糊,一点也想不出为什么苏如昊会在这里出现。她开口唤他:"苏如昊。"
他转过身,阳光染上他半边的侧脸,眸子幽亮而深邃:"我来等你一起回学校。"
这是回国后他们初次见面。
苏如昊没有开车来,他们一道走向地铁站,因为节目的事,夏绘溪心思恍惚,和他并肩走着,不知道该说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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