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完全没有想得到些什么,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老天爷为何如此亏对她?
“夫人,离走之前,子戊有一事相问。”来到门外,子戊仍是忍不住回过头,只因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就走,他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只要她仍有所求
“嗯?”玉莲仍是微笑。“你说。”
看着那张平静的笑脸,子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夫人您还爱王爷吗?”
玉莲顿了许久。
“爱跟不爱,只差一个字。”过了片刻,她轻缓地回答,看着子戊的眼睛,她的表情有一丝黯淡。“但是我的情感,无法只用这几个字来衡断。”
“那”
玉莲笑着。
“子戊,我多希望你能明白,但穷尽我千万分的力量,我也无法向你解释这种痛苦。”
子戊蓦然一震,就在这个时候,玉莲已将门掩上了。
“或者,只好学着让爱与恨,尽遍尘上。”玉莲在门后轻声地说着,在于戊视线不能及之处,泪水自然而然地就像涨潮一般盈出了眼眶。
是夜。
承璿回到了隽王府,撇去跟从随扈,他迳自走入书房,原本阴郁的脸孔随着岁月的流逝似乎更增显威严,这是一张少欢寡笑的面孔,令人望之畏怯。
大步走到罗汉床前,承璿随手将外袍脱下往床旁一丢便斜靠在榻上,正合目休息的时候,他耳朵倏忽一动。
“是谁?”
出于灵敏的直觉,承璿弹坐起身,右手马上去抓悬在左腰的配剑,然而剑尚未出,一个人影便从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草民苏子戊,拜见王爷。”
“苏子戊?”承璿顿了半晌,眸光一利。“你是苏子戊?!”
“如假包换。”
当年沐香身亡之后,承璿才知道之前担任花匠的子戊原是沐香的亲弟弟,但那时他已经离开王府,下落不明,这让原意想要弥补的承璿感到遗憾不已。
“太好了,你究竟去了哪里?”承璿满腔疲惫一扫而空,眼中流露出了兴奋的光芒。“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寻你的下落,苏家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了,你父亲虽助纣为虐,但你们姐弟俩毕竟是无辜的,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找机会弥补”
“多谢王爷好意,但还请您不用费心。”子戊淡道:“草民现身在镳局之中,凭着几套拳脚功夫,也总算混到了一口饭吃,此趟入京也是因为得了空档,于是顺道来探望几位故旧。”
“瞧你说得倒是轻描淡写。”知道他有了好差使,承璿宽慰之余,微笑道:“隽王府虽非铜墙铁壁,一般人要进来倒也不是那么简单,你却在未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摸了进来,如若你是盗贼匪徒,本王项上首级而今安在?”
“王爷说笑了,”子戊笑笑。“草民只是擅长掩饰行踪而已。”
“是吗?”承璿勾着嘴角,双手轻轻一拍。“既然你不是来寻求我的帮助,又不足来寻仇,那么想必有别的事情了?说吧,你的来意究竟为何?”
“王爷坦率,草民也就不客气了,接下来草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僭越,还请王爷多加宽谅。”说是这么说,子戊的神情可没有任何祈求之意,显然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不过承璿也不介意,毕竟他很久没遇到一个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了。
“有话直说无妨。”
“草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王爷能够善待王妃。”
话一出,满室忽静。
承璿微微眯起了眼,面对子戊的坦然若素,一点都不因为说了隽王府中的禁语而感到半分慌张,他不禁冷笑出声。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草民以为草民讲得够清楚了。”要他说几次都没问题啊,子戊磊落地道:“王爷错待王妃了,十年来她孤身一人待在那间四壁萧条的厢房里,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十年了啊!王爷!”
“闭嘴!”承璿心烦意乱地打断他。“你莫名其妙地跑出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种事?”
“是的。”
“真闲哪!”承璿嗤道:“你没有别的事好做了,非得来王府闹腾不可?”
“草民不是无事生非。”子戊仍是不卑不亢。“草民只是不希望,因为姐姐的死,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连累无辜?”话说到点上,承璿脸色变了。“你可知道当初是谁逼你姐姐喝下毒葯的?”
“毒葯是我给的,和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是你给的,但那本来是拿来害我的。”承璿讽刺地笑。“只是最后却被她借刀杀人罢了”
“王爷,对于结发之妻,您的了解就仅止于此吗?”子戊抬起头来,直视着承璿。“为什么不愿意无条件的相信她?既然已经失去了对她的信任,又为什么不干脆休离了她,让她从此远离隽王府、远离您的视线,而非要将她软禁在这里消耗她的余生?”
砰一声!桌子乍然翻倒。
在一连串的质问下,承璿被惹毛了,他一手掀了桌子,一手倏地将子戊半个身子猛力提悬起来。
“你懂什么?!本王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轮不到你这个局外人来多管闲事!”
任凭承璿手劲多么狂大,子戊却不吭半声,今天来到这里,他早就有了会受到这种对待的心理准备。
“我为什么不懂?”他平静地回答,承璿愣了一下。
“你懂?”不知不觉地松了手劲,唇角浮出一抹冷笑,承璿放开他。“那你倒是说啊,本王倒想知道你又明白些什么。”
“王爷之所以不愿休妻,并不是像世人所说的,只是为了顾全情义,而是您从来不曾想过休妻之事,因为您心中还顾念着夫人。”
“笑话,你是本王肚中蛔虫吗?说得如此肯定?”
“如不是心有挂念,为何迟迟不另娶娇妻美妾?”子戊一言就把他堵了回去。“王爷年富力强、春秋正盛,且无龙阳之好,难道会不需要女人?除了王爷心有所属,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之外,草民不作二想。”
承璿哑口无言,子戊见状,声调微微降了下来。“王爷,您不愿休妻,其实是怕太后在那之后做出更不利于王妃的事,不是吗?”
不管玉莲是不是、有没有故意教唆杀人,只要太后的心狠一点,再做绝一点,想要归咎于她,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破镜重圆,她甚至有可能在遭休离之后被问罪。
乍看之下,他将玉莲八打入冷宫的方式不理不睬的软禁在王府之中,但实际上,却是做了最长远的打算
“王爷,即使被怨、被恨一辈子,您都没有关系吗?”子戊问:“让夫人抱着误解的心,直到终老,直到死去?”
承璿一震,旋即力作平静。
“即使是这样,也没办法。”他神情难掩落寞。“只要她一日是隽王妃,只要她能待在我触于可及的地方”只要是在他的羽翼之下
只要她能毫发无伤,安全的活着,那就够了。
“王爷,您终于说了。”
子戊的声音传来,承璿一愕。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岁月流逝,芳华渐老,连心也会慢慢的死去”子戊一字一句地道:“您真的愿意一辈子这样下去?”
承璿的神情明显受到了动摇,游思迷离处,净是玉莲的一颦一笑,是了,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很美的日子但现时今日,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王爷,您还记得老太后最喜欢的那盆山茶花吗?”
“山茶花你是说‘绿珠’?”承璿皱起眉头。
他当然记得,但他宁愿自己不要忆起。
那盆花是—条导火线,彻底烧掉了他对玉莲仅存的信任,他不明白,为何子戊会刻意提起它?
“王爷当年将王妃软禁起来之后,就远游到西山去拧猎了,当然也没人告诉您赛山茶的结果,对吧?”
“是又如何?”那很重要吗?最重要的山茶花苞都被掐掉了,还能怎么着
“当年的赛山茶,夺冠的花王正是‘绿珠’。”
承璿猛地抬眼,与子戊四目相交。
“没人告诉过我”
“当然没人告诉你。”子戊摊了摊手。“谁敢在当时一提起王妃就暴跳如雷的您面前,提起和她相关的任何事?”
“那为什么?”
“折花并非摧花,相反的是使剩下来的花开得更好、更美。”子戊缓缓地道:“就像王爷之于夫人一样不是吗?您的用心,夫人未必知道,夫人当时的用意,您也从不曾明白。”
“你”承璿深深的被震动了。
他迷惑地望着子戊,面前的这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啊?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才告诉他呢?时至今日,他又能如何?
无声的对望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以及喊叫声。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承璿回过神来,快速地扫了子戊一眼,便撇下他走出内室去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深更半夜竟如此不顾体统?!”
眼见来敲门的家丁脸色慌张灰败,承璿心下陡地略过一阵不安。
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启启一果王爷方才宫里来人啦!太太后、太后娘娘她”
承璿心下一紧。“她怎么了?”
那家丁哭丧着脸。
“太后娘娘仙逝了!”
承璿顿了几秒,直觉地,他回身冲向室内,但此时此刻,到方才为止都还在的子戊,却突然像轻烟似地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