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丝竹声调幽幽,霓裳羽衣曲儿轻轻飘送。
衣香鬓影佳人婷婷,红绢水袖舞儿娉娉飞扬。
台上舞伶挥洒香汗,宛如濒死的蝶,要在生命尽头之前留下最美倩影,尽其所能舞动鲜艳蝶翼,整齐的舞步,腕上踝上的银铃随着款摆娇躯清灵作响,美人脸上的笑靥取悦了眼,一曲未完,掌声已不绝于耳,然而美人真正想取悦的并非周遭众人,而是龙座上的至尊君王,盼能获得青睐与怜惜,可惜的是,龙座上的人,右手支颐,闭着眼,貌似熟睡,偏偏谁都知道他是清醒的,只是无心于此。
美人舞着,眼泪跟着流下,梨花带雨,可怜又是一颗破碎芳心。
“皇上,接下来是礼部尚书安排的表演,由尚书府三小姐高歌一曲。”
“嗯。”回答得佣懒,实际上更是佣懒到连眸都没张开。
台上美人换了一个,这回搬来琴筝,自弹自唱良夜春宵,嗓音干净清脆,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也听得某人昏昏欲睡,尤其刚喝了两杯酒,配上这曲摇篮歌,睡虫全都清醉过来作祟,真想唤人替他铺床备枕,他可以直接在龙座上睡一觉。
“再来是刑部尚书的巧联绝对”
“来来来,我出个上联,看谁能对出下联,嗯哼马蹄踏开岸上沙,风来复合。没人对吗?谁对得出来?”
冷场了啦。
“让我吟首诗,赞叹我朝国运昌隆!”新科状元也来卖弄文采,吟完之后,差点让李鸣凤想直接换人做状元。
这样的酒宴,还得持续三天三夜,光是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鸣凤,你要睡无妨,但嘴角边的甜笑可得给我挂着。”穆无疾低声在他耳旁提醒。
此宴虽名为与友邦交流感情,实则想探探邻邦近来越发频繁的动静,偏偏邻国众官还挺吃李鸣凤那一套,被几个笑靥给迷惑得不知天南海北。虽然出卖自个儿国家的君王有违道义,但与国家祥和摆在一块,李鸣凤,你还是捐躯吧。
再说,只是卖个笑,不伤国格。
“知道了,穆叔。”李鸣凤睁开微醺的眸,淡淡一笑。平时的他,长得已经够迷人了,加上两杯酒的效果,他的眸光几乎可以醉人。
“你们小心护着皇上,别随意让人近身。”穆无疾交代左右。现在半醉半清醒的李鸣凤美成这副德行,不小心守着,说不定会被爱慕者趁敬酒机会偷摸两把,太危险了!
叮嘱完护卫,穆无疾赶着与陆续到来的邻国贵客寒喧去了。
李鸣凤很认分也很听话地勾微嘴角,尽他这个皇帝最大职责,让笑容镶在漂亮皮相上。
反正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就在他快要打起盹时,一名小太监打搅了他。
“皇上,穆宰相要我来同您禀报一下,东邻国的韩将军、李将军、华将军及林太尉、赵御史等人都到了宫门口,您要不要”
小太监还揖身在说话,李鸣凤扬手打断他。
“朕知道。”
东邻国,大盛王朝,目前最有可能对他们发兵的伪友邦。
当年他以五岁稚龄上了战场,第一个面对的敌人就是大盛王朝。
大盛王朝的君王咽不下“欺负小奶娃”的污名而退兵,但也曾撂下等他成年,大盛王朝将兴兵再犯的狠话,这些年的相安无事,随着他年纪增长而走向紧绷,也难怪穆无疾要他特地去欢迎东邻国的文武将官,毕竟最危险的敌人是谁,他一清二楚。
这个伪友邦,可得好生“伺候”着。
李鸣凤从瘫坐许久的龙座上起身,宫婢伶俐为他整好衣摆,恭送他去逢迎卖笑。他踩下玉阶,不乘坐太监们准备好的抬轿,迳自走向宫门,那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爆门前浩浩荡荡的邻国人马,数数也有二三十名,正准备前往宴席,李鸣凤的出现,让他们又惊又喜,尤其是女将军,险些迷醉在当场。
“怎劳您亲自来迎?”
“客气了,让众位大人千里迢迢赶来,自当前来表达慰问之意。”笑容不用钱,所以李鸣凤毫不吝啬。“林太尉,许久不见了,你媳妇肚里的孩子也该出世了吧?”
“没想到您还记得!生了生了,都两岁了,是个女娃,我大媳妇和二媳妇都生男的,我们可盼著有个粉嫩嫩的孙女哩!”女孩子打扮起来活泼可爱,甜腻腻叫声爷爷,教人死都瞑目。
“取名了吧,叫什么?”
“叫吉祥。”
“好名!呀,那朕可得向这个吉祥丫头讨个吉祥。”李鸣凤随手摘下指上的玉戒“正巧,朕这玉戒也叫吉祥如意戒,就借花献佛,送个吉祥给吉祥吧!”随口胡诌来的戒子名,一点也不重要。如果今天小孙女叫快乐,这戒子也会即刻改名为快乐美满戒。呵。
“这这怎能”
“这可是送给吉祥,不是给你老人家,你不能推辞呀。”
“那老夫就代孙女谢谢您了。”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小小玉戒子。
解决一个,换下一个。
“李将军,什么时候再与朕及伏钢将军喝酒呀?”李鸣凤哥儿俩好地用力拍拍另一名邻国将军臂膀。
“上回输给伏钢将军,李某不敢再拚了。”那次吐得天回地转,恐怖的滋味一次就够了。
“可惜联这回酒窖里私藏了西邻国女皇送来的蜜酿,还想说等你来了,让你试试。”李鸣凤一脸遗憾。
“蜜、蜜酿?”如雷贯耳的酒名,让李将军眼全亮了起来。懂酒的人皆知,西邻国出产的酒堪称一绝,其中又以蜜酿为首,然而这酒产量极少,几乎只进献给皇室或外宾,没想到李鸣凤手里也有,而且还这么大方要拿蜜酿来让他们拚酒呃,就算吐死也一定要喝啦!
李将军马上改口“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坏了酒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好啰,李将军可别半途溜掉呀。”嘴角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啦,李将军。
“一定一定。”
李鸣凤视线继续往下扫,看见了女将营的大将军韩雁翎,她一脸陶醉痴迷,是邻国所有将官中最容易打发的,他心里老早就想好收服她的手段,只是话正当脱口而出,目光瞟过韩雁翎身后小兵,他怔住,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黑眸再溜溜地挪回韩雁翎身后,定住不动。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他的,晚艳姐姐。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通用,至少,在莫晚艳身上得不到证实。
她没变,还是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还是那对有些高扬的细剑眉,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怎么仍是十五岁时的模样,完全没长进,身高也停在他记忆中的十五岁?那时她还能与他平视,现在他都高出她足足两颗脑袋了。
现在她在他眼中变得好娇小可爱,那头蓬发同样扎着粗辫,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粗辫垂放在平坦的胸前,现在粗辫盘成两团圈圈挂在螓首,而平坦的胸幸好它很争气,没停留在十五岁。
“皇上?”一旁老太监见到李鸣凤停顿良久而没有下一步的反应,还以为李鸣凤是忘了韩雁翎这号人物,机灵地低低提醒“那位是韩雁翎将军,大盛王朝女将营的主将,今年四十六,未婚。最重要的是她很迷恋皇上您。”
李鸣凤当然知道她是谁,他只是将注意力全给了莫晚艳,看她的眼神,她也认出他来了,所以那对细剑眉才会微微蹙紧,而且,她在瞪他,呵。
不过,高兴见她是一回事,尽他的本分又是一回事,他懂孰轻孰重反正,不急在一时。
他望着韩雁翎一脸被他遗忘的巨大打击,换上职业笑颜“这位女将军我们见过吗?”
“我们”韩雁翎快哭了。她一心急乎乎想来见他,没料到他没记住自己。呜
“你长得有些像朕之前认识的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将军韩雁翎,她是个朕很钦佩的女英豪,但你似乎年轻了一些,让朕猜猜你是雁翎将军的妹妹?”
“我我我我我就是韩雁翎呀”原来他没忘记自己,还夸自己才貌双全!韩雁翎开心到结巴起来。
李鸣凤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朕与你上回见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你怎么越变越年轻貌美?”
韩雁翎从刚开始的失望,瞬间转变为无上的欣喜,李鸣凤变相地给了她最棒的赞美!
接下来李鸣凤已经无需再费任何唇舌,这个女人已经拜倒在他的龙袍之下,迷恋化成无数闪亮星辰,落在她眸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是卖笑还是卖淫呀哦好痛”
一声咕哝,随即伴随后脑门挨上一记巴掌的响亮啪声。
是莫晚艳与她身旁的凶副将,她可怜兮兮捂着后脑,知道要乖乖闭嘴了。
李鸣凤差点噗哧笑出声来,幸好他强忍住。
他领着邻国众官入席,把酒言欢,因为重逢的好心情,让他多喝了些酒,整夜的笑容也变得更多。
莫晚艳与副将一并站在韩雁翎身后,韩雁翎已经喝下第二十杯酒,脸红红的,咧笑的模样有些憨醉,副将试图阻止她多喝,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揪住韩雁翎痛骂,只能不断用眼神告诫她,但韩雁翎整晚眼神全落在李鸣凤身上,压根没空去瞄副将,气得副将一脸铁青,然后迁怒到无辜的莫晚艳身上。
她根本是副将带来的出气筒吧?呜。
酒宴持续到深更,喝瘫的人占了八成以上,幸好李鸣凤有命人准备休憩的宫楼,否则一群人趴睡在地板上的场景也很不雅观,尤其众人皆是官,总得留些好形象。
莫晚艳和副将将醉到不省人事的韩雁翎架回离酒宴不远的宫楼,副将狠狠把韩雁翎丢回榻上,韩雁翎只发出一声咕哝,连翻个身也没有,副将继续狠狠转头命令莫晚艳“去向宫女要盆冰水过来!”她要将韩雁翎的头压进冰水里,让她清醒清醒!
“是。”好、好阴霾的表情看来有人要遭殃了,韩将军,你自己保重。
莫晚艳走出房门时,还隐约听见副将在猛打将军脑袋的啪啪声,听起来很痛她加快脚步及动作,生怕逃命不及,又成为副将练拳头的悲惨小兵。
她很快找到一名秀美标致的宫女,讨了盆冰水,再端回房去时,看见韩雁翎仍是醉卧在床上,不同的是她脸上多了好多个拳头印,看来除了醉昏过去,还有一个可能性是被打晕的。
氨将接过她手上的水盆“你今晚不准睡,守在门外,要是将军半夜酒醒想摸出房去找李鸣凤,你给我拦住她!”
“将军今晚应该是醒不来吧?”酒是会醒啦,但被打成那样,说不定躺个三天三夜也醒不来
“少罗唆!我现在很火大,你少顶嘴惹我。”
“是!”莫晚艳没有第二句话,乖乖扛起她的兵器两颗锤子守门去,要是半夜韩雁翎真的有本事醒来,她也会再度敲昏她!
跨出房门,身子都还没站住,—道身影笼罩住她,她来不及惊呼,右手被牵起,那道身影奔驰了起来,连带被牢握着的她,双脚也主动跟着跑。
即使那道身影是背对着她,由那身鲜黄的至尊龙袍,也已轻易说明来者何人。
一股气恼让她挣开他,他回头,不放弃伸手过来钳握住她,她将双手藏在身后,就是不让他捉。
“晚艳。”他开口,唤着她的名宇,却省略掉两个字,她惊讶看他,一方面是惊讶于他竟还记得自己,一方面并不习惯他用现在这种男人沉嗓叫出她的名字。以前那个好可爱好甜美的声音跑哪里去了?以前那样腻腻叫人晚艳姐姐的童嗓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小鸣凤。
他,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认清这个事实的她,大受打击。
“我带你去用膳。你一整晚都站在韩将军身后,连滴水也没碰,不是吗?”他朝她笑,无害而可爱。
他说的没错,她饿到胃都痛了,当下属的又不能大剌剌偷将军盘里的珍馑吃,只能暗淌口水,看着他们大吃大喝。
“你不让我牵,那我不牵你,你跟着我走。”李鸣凤妥协了,半举高自己的双手,藉以证明自己不碰她。
他率先转身走,她没跟上,只是盯着他的背,他也没催促她,只是放缓脚步,直到她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她才用力深呼吸,追上他。
他淡淡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水榭及长廊,他似乎早已支开人,所以沿途走来并没有遇见宫女太监等人,不过等在前头的,是一桌子丰盛好菜。
他带她入座,为她布上碗筷。“吃吧。”
她不跟他客气,一个饿很久的人是不需要尊严的。
她握好箸就马上挟起满满的菜往嘴里塞,他托腮看着她,身上浓浓的酒味说明他仍带几分酒意,否则他的眸子不会眯得如此蒙胧,像笼了层薄纱,似乎在专注凝觑她,又似乎眸光放得好遥远,就算她努力将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也无法忽视他。
“这是多少?”她朝他伸出三根指头,想测测他的清醒程度韩将军都醉得那么惨,不比韩将军喝得少的他没道理到现在还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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