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牛老爷子才不傻,他是个好人,我让虫子给吓晕,我没哭,他倒哭得像个小娃娃似的,这么善良的老人家怎会被人误会了呢?我看呀,那些胡说的人恐怕才是傻子呢。”
牛青石无法再将目光放回枯燥的帐簿上,那无聊的白纸黑字绝对比不上她的明媚笑靥。
“你能了解我爹,我很高兴。”
七巧脸一红,又问:“如果你遇到好姑娘,你会主动上门提亲吗?”
“目前还没遇到。”他保持镇定地道。
七巧心口莫名一窒,指头用力将帕子打了一个结。
没错,她在家不从父,出嫁也可能不会从夫,所以她不算是他心目中的“好姑娘”喽?
“你会娶妾吗?”她继续打结。
“嗯?”牛青石很难得地抬了眉毛。
不回答就表示会娶了吧?七巧自然而然将目光放在他的左手,无法想象这只曾经抱过他的臂膀,又跑去抱其它女人,然后再来抱她
啊!不想了!七巧将帕子扯得死紧。对了,以后也会有别的姑娘帮他刷背,将一张粉嫩嫩的小白脸蛋贴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啊呀呀!不想了,说不想就是不想了!她更死命地用力打结。
“你你你你如果娶妾,我我我我就”
她能怎样?她又不是他的大太太,她哪管得了那么多事!
“夏小姐?”牛青石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我就不理你了啦!”
七巧话一出口,顿时全身发热,满脸通红。他去娶他的大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呀!
七巧恼极,就将手中扭结成一团小球的帕子朝他丢了过去。
才扔出去,她就后悔了。今天她是怎么了?像个疯婆子又吵又闹的,恐怕牛青石也要被她吓得退避三舍了。
眼角轻瞄,竟见那团手帕球掉进了他的怀里,正让他拿了起来。
糟了,捡不回来了,她干脆一扭身,转头就跑。
“夏小姐!”牛青石唤住她,本想将那团打满小结的帕子还她,心念一转,便握紧在掌心里。
凝望着那半边红扑扑的脸蛋,一股念头隐隐约约盘升而起,如丝如缕地纠缠上了心,那也是他这几日来刻意痹篇不去想的感觉。
他能不去想、不去管吗?既是避了开去,为何又放心不下?
每晚,总是远远地跟着她回去的脚步,看她走进丰富之家后犹不忍离去,就痴立街角,直到被汤元发现,笑嘻嘻地请他回粮行为止。
呃,身为一个老板,监督伙计“送货到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他这样遮遮掩掩的像什么话!这不是他向来的作风啊。
是否,他应该正视他如此珍惜、重视、呵护她的原因了?
他不觉抚上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夏小姐今天好像对牛某人很感兴趣?”他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道。
“谁对你有兴趣啊!”七巧背对着他,十足十的埋怨口气,脚步已经迈了出去。“没事我走了。”
“我明天一早出发到四川。”
“四川?!这么远”七巧脚步顿住,心头一揪,低声问道:“一定得亲自去吗?”
“这是例行的买卖行程,而且两年没见那边的商家;照理说是必须去拜访一趟。”
“去多久?”
“少则两个月,多则如果还要去其它地方办货,那也说不定。”
“唔。”七巧低下头,轻抚手腕上的铜钱。
“等我回来时,大概秋凉了,快近年底了。”
“那时候很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她简直是不知所云。
“你这段期间照顾好自己。”牛青石注视她低垂的睫毛,长长的,像是一把扇子,遮掩了她明亮的大眼;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走向前看清楚那对会笑、会哭,似秋水、如晨星、又常常偷觑着他的美丽眼眸。
他猛地站了起来。“如果你爹再为你安排婚事”
“我会拒绝。我一定会死守铺子,赚钱还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心底的念头呼之欲出,身随意动,立即大步跨向前,再无犹豫,定睛看着她,心念翻腾似浪,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一路上我会帮你留心好人家,特别是符合你心意的书香门第的公子。”
四目相对,七巧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话,她都明示暗示得如此明显了,他却一竿子打翻,直接将她打成狼狈不堪的落水狗!
那他干嘛这样子深深地凝视她!好像要将她看穿似地,害她自作多情,以为他就要说出他心底最真实的话
“牛老板,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再也不要了!我想嫁谁,我自己去嫁,不必你帮忙!”
她死心了!七巧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完就跑了出去。
“夏小姐!”
牛青石想伸手拉回她,却是迟疑了一下,只得眼睁睁看她跑过粮行,消失在外头的天光里。
他做了什么该死的事?!他做买卖的明快果决个性哪里去了?!
心绪一团混乱,他将掌心里的帕子捏得更紧,马上追了出去。
汤元赶了过来,缩头缩脑地道:“老板,我们船队上货了,还得请你过去瞧瞧。”
“这就去。”牛青石沉住气,将帕子收进了怀里。
唉!度日如年。
七巧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脸蛋枕在右臂,左手将一个肥胖的木头娃娃从中间打开,里头露出一个一模一样、尺寸稍微小一点的娃娃,她将娃娃拿出来,再从腰间掀开,里头又露出一个小娃娃。
“好有趣。这就是俄罗斯国来的神奇娃娃?”
“这里头到底藏了几个娃娃啊?怎么拿也拿不完呀。”
“我数过了,一共是十二个,由小到大一字排开,那可好看了。”
“哇!这画的俄罗斯国姑娘都是蓝眼睛呀?她们看出去的东西是不是变成蓝色的?”
“这问题大概只能问牛老板了。这娃娃就是他送咱七姑娘的。”
“嘻嘻,她想牛老板了。”
几个姑娘在她桌前吱吱喳喳,七巧置若罔闻,将娃娃一个个拿了出来,排列站好。
大大的水蓝眼睛,小巧的上翘嘴唇,卷曲的黄头发,色彩艳丽的异国服饰,十二个大小娃娃朝她露出神秘难解的淡淡微笑。
牛记粮行的船队离开三天,她也失眠三天了。
那天她故意迟些才过来开店,没去码头送行。采苹来时,就交给她一个盒子,说是她大哥要她转交给她的,里头就放着这尊十二连环的俄罗斯国木头娃娃。
没有半句话,娃娃套娃娃,心事藏心事,她也似乎变成里头的小娃娃,不知被谁给套住了。
她直起身子,瞪着一排十二个娃娃,再怎么相看两不厌,还是得打起精神开铺子吧。
“出去!你们全都出去!”
门口突然闯进两个衙役,口气凶恶,看到姑娘就赶人。
“你们做什么?!抢劫啊!?”牛采苹立即发难。
“将这铺子封了!”后面还有衙役进来,睬也不睬抗议,拿了封条,看见窗子、柜子、桌子就乱贴。
“这还有没有王法。”牛采苹气急败坏地道。
“本知府就是王法!”这屋子实在太小了,好不容易,终于轮到知府大人现身,当然要抚着一把花白大胡子,大摇大摆走进来了。
“出去!出去!”衙役们忙着赶姑娘,为大人清出一条信道。
事情来得突然,七巧稳住心神,走上前据理力争。“大人,我是店主,您什么都不说,就进来封屋子,这没道理呀。”
“呵!你是夏家大小姐吗?”老知府上下将她看了一遍,笑逐颜开地道:“道理是有的。左传曰: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夏小姐知书达礼,应该明白这个意思吧?”
“七姐姐,这老头子在说什么?”牛采苹焦急地挽着她的手。
七巧脸色刷地惨白,因为跟在老知府后面进来的竟是父亲、大哥,还有一脸不怀好意的周文德。
“牛家小娃果然目不识丁。”周文德殷懃地代为解释道:“今天教你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说,夏老爷爱护他的女公子,要以正当义理教导她,否则就让她走入邪魔歪道了。”
“听不懂!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又来做什么?!”牛采苹指着衙役和陆续进来的家丁、仆妇,整间铺子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老知府咳了一声。“哼,今日本官没空理会小姑娘。夏老爷,您瞧瞧,这屋子贴好封条了,您清点一下,再暂交知府衙门代管。”
夏公明拜个揖道:“多谢大人。”他随即转身吩咐道:“戴管家,将里头的货物造册,我想先沽个价,等摆完喜酒、忙完了再来处置吧。”
“是!”戴管家早有准备,马上指挥家丁查点。
“爹,你做什么?!”七巧惊骇不已。
“做什么!”夏公明怒视她道:“收回我们夏家的产业啊。”
“爹,我说过很多遍了,这铺子不是夏家的,是牛老板”
“你闹够了吗!马上跟我回家,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什么?!”有如五雷轰顶,七巧本能地倒退一步,但铺子人挤人,她竟是无路可退。
“妹妹,回去吧。”夏仲秋充当和事老。“文德可是盼着娶你进门,嫁衣都做好了。爹怕你嫁出去后,铺子没人管,会让牛家给夺了去,还特地请知府大人过来帮我们看管几天呢。”
“那有说成亲就成亲的!?你们太不讲道理了!”牛采苹气愤地道。
“婚事早就谈好了。”夏仲秋很无辜地道:“我们这几天忙着筹备,没敢让我妹妹挂心呀。”
“我要叫我大哥回来!我一定不让你们得逞!”
“呵!你大哥?”周文德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这下子他的船应该走到江西了,你这么一来一往通风报信,就算他赶回来,也得五、六天的时间,到了那时,嘿嘿,早就一树梨花压海棠,落叶满阶红不扫了。”
七巧听了,面无血色,用力握住左手腕的铜钱手炼。
“我管你家院子落不落花!”牛采苹听不懂,大声嚷道:“对了,我记得了,你妹妹嫁给这个老头子,你是他的大舅子,你们仗着官势欺压老百姓,胡乱封了我们的铺子!”
“咦!我哪有本事欺压百姓?这是知府大人亲民爱民,即使是小百姓的家务事,也要躬身关心啊。”周文德说着便向知府深深一揖。
“好说好说。”老知府笑呵呵地抚了一把花白胡子。
“七姐姐,我们去县衙投状!”牛采苹急道。
“别忘了,知县袁大人还矮我们知府三级。”周文德微笑提醒道:“牛青石不过一介平民,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顶多认识到袁大人、还有一个被摘官的过气知县,这已经是他的造化了,想跟我斗?门儿都没有。”
知府有些不安地问道:“我记得上回陈敖摘官时,有一个使了五鬼搬运法,气得巡抚大人吃下南游记的那个老儿呢?”
周文德哈哈笑道:“陈万利?听说他老人家去蒙古看赛马了,等他回来时,嘿嘿,我的爱妻都身怀六甲了。”
七巧竭力稳定心神,不管周文德再怎么嚣张,也不怕他抬出来的官儿再大,她还是说道:“爹,你不能这样,我绝对不嫁给姓周的。”
“由不得你!聘金已经收了,时辰也看好了,明天一早就给我嫁到周家去!来人,架回去!”夏公明不容分说,吩咐仆妇动手。
“我不要!”七巧惊慌地躲开,但四个仆妇身强体壮,早就候在一边,大掌一箝,扯着手臂,抱住身体,就是不让她逃。
“喂!你们不能强来呀,没天理了!”牛采苹被推到一边去,气得上前扑打,小小的手掌却像是打在乌龟壳上,完全撼动不了仆妇。
“爹,我不回去!”七巧拚命挣扎,激动地道:“我不嫁就是不嫁!”
“妹妹,不要这样。”夏仲秋赶紧靠近她,低声劝道:“要是强绑你回去,教外头人看见,不单坏了我们夏家的面子,如让周家长辈知道了,还道你真是不听话、不受教的女儿,以后嫁过去的日子不好过啊。”
爹要银子!扮要面子!七巧气得掉泪,那她能要什么?就连最起码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没有吗?
“不,我不嫁!我说什么也不会嫁给这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她更用力扭动手臂,试图挣脱仆妇的蛮力,两相扯来扯去,仆妇的肥大身躯站立不稳,往后撞去,将小桌上的东西撞落了地。
“我的娃娃!”眼见木头哇娃纷纷跌落,七巧心痛大叫。
“这娃娃挺有趣的。”知府大人以眼示意,要衙役捡起来。“不如拿回去给我那成日无聊到撕帕子的娘子玩玩吧,夏老爷”
“大人喜欢什么就尽量拿。”夏公明摆足了笑脸。
衙役将娃娃捡起来,一个个摆在盘子上,送到知府面前让那只鸡爪也似的老手摩挲玩赏。七巧看了,简直像是被割下身上一块肉,心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你们不能拿!”她放声大哭,顿时失去了力气。
“快!快送小姐上马车。”仆妇趁机架起七巧,走向大门。
“不能带走七姐姐啊!”牛采苹徒劳地去扳仆妇的肥手。
“真是吵闹!”夏公明不耐烦地搓揉太阳穴,随即眼睛放亮,向正在查点货物的管家问道:“这间铺子好歹值上一千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