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奇特的辫子头,又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喂,你刚才还没笑够吗?”米多多闷闷地将双手环在胸前,也懒得去打理他的头发了。
“继续笑啊!”牛采苹说着便抓过自己脑后的辫子,拿手指头比划着。“七姐姐,你说,我拿铺子里的珠子结在米多多的头发上,是不是像一条发亮的珠宝带子?”
夏七巧不方便回答,呃,米多多一路送她过来,帮她引路、提食篮、赶苍蝇,此刻他“有难”她不该落阱下石。
“你这打扮倒像是回疆的姑娘。”牛青云伸手去“捞”一把米多多的细辫子,说出他的旅游见闻。“她们结了几十条小辫子,头戴小花帽,袖子宽宽大大的,再穿上绣花边、缀满金银片的坎肩儿,一跳起舞来,辫子和裙子一起转圈圈,像是草原上五颜六色的花儿都飞起来了,煞是好看,就像这样”
他不光是说,嘴里还哼起小曲,一手撩起袍襬,一手比到头顶,学起回疆姑娘的舞姿,轻快地转了两三圈。
夏七巧看得目瞪口呆,别说她没看过回疆的舞蹈,就算在夏家里,兄弟姐妹莫不以礼相持,循规蹈矩,客气得像是外人似的,哪能像牛青云说跳就跳,更别说牛采苹黏在牛树皮身上,又捏又捶,逗得老人家好不开心,那父女之间的亲密感情令她好生羡慕。
“好了!”牛采苹实时抓住牛青云飞起来的辫子。“二哥,田里的老牛走路也比你好看,你别吓坏七姐姐了,看你怎么跟大哥交代!”
“采苹。”牛青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爹,你不能吃啦。”牛采苹没空理会大哥的警告,又忙着去抓父亲的手回来。“这是大哥的。”
“爹想吃,你就舀给爹吃。”牛青石道。
“不行啦,这是七姐姐知道大哥你受伤,专为你炖的葯膳,里头放了一只下午还活跳跳的乌骨鸡,还有当归、阿胶、熟地黄、一大堆很好的葯材,主要让你补气血,强身健体;爹年纪大,不能过补,不然肝火过旺,睡不好觉,反倒不好了。”
“可我肚子饿了。”牛树皮还是可怜极了。
“那还不简单,现成的大厨在这里。”牛采苹大眼滴溜溜一转,开心地喊道:“米多多,你来了正好,走!到厨房去,看你了。”
丰富之家的多多小爷怎会如此命苦啊?米多多欲哭无泪,他都快饿成米少少了,竟还得勒紧裤带为牛家煮消夜?
“米多多,厨房这边走。”牛采苹右手推着米多多,左手拉起父亲。“爹,我们去看大厨的手艺。二哥,你别杵在那里当柱子了,一起去。”
“君子远庖厨。”牛青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
“牛二哥,你是说我不是君子?有点过分喔。”米多多命苦归命苦,但仍懂得君子成人之美的道理,他一把扯走可能还不太明白状况的牛青云,笑咪咪地道:“走啦,过来看小人下厨了。”
于是乎,大厅留下牛青石和夏七巧,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半晌无语。
“你”“你”不说则已,一说就是同时出口,同时望向了对方。
“我先说。”七巧憋了很久了,她直视牛青石。“你的伤还好吗?”
“没事。”
怎会没事?七巧光看他让人扶出的蹒跚步伐,一颗心早就拧紧了。
再瞧瞧,他右手让一大块布给悬着,挂在肩膀上,神色也显得疲倦。
他一定早就睡下了,她却来吵他,让他不得不起来“会客”她这算什么探病!简直是来打搅病人,让他不得安心休养。
一想到此,她慌地起身拿碗。“我我盛碗汤给你”“夏小姐,不用了。”
“不吃就冷了,人家我”
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夏七巧忽地浑身一热,这话能讲吗?
她默默地舀汤,一瓢又一瓢,眼睛只瞧着手上的大汤勺,彷佛将自己所有的心意都放在这一小碗汤里了。
可不是吗?自知道他受伤后,她为自己那份害怕忧急的心情给震撼到了:明明牛青石不是她的亲人,她又怎会为他如此悬念挂心?
只因为,她的心挂到他那儿了,如同他是树,她是一只在上头筑巢的小雀,一日不见他,就好似一天不归巢
她将一个小碗填满,再摆上汤匙,推到牛青石的面前。
“你的手骨头没折到吧?”她心思翻腾,低下头问道。
“只是右手臂脱臼,已经推拿好了,再敷两天葯就没问题。”
“脚呢?”
“大腿瘀了一大片血,得待它慢慢消退。”牛青石的声音很平静。
“你”七巧心头一酸,眼圈儿便红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坏人,你没掂清底细,就追了上去,飞镖又不长眼睛,万一、万一”
“夏小姐”牛青石看得出她的担忧,却没想到她说着就哭了,他心一纠,忙道:“打我跟伯伯学商以来,拳脚功夫就没荒废过,出门在外总要有一套防身的本事,是我没抓稳,这才从墙头跌下来。”
“既然你扬州还另准备有一份贡米,烧就烧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坏人?”七巧哽咽问道。
“那人明显就是要陷害牛记粮行,不抓他来问个明白怎行?”
“坏人要抓没错可是你”出事了可怎么办呀!
万般心事,纠结如丝,七巧也明白,换作是她自己,要是谁敢偷她店里的东西,她说什么也是要逮偷儿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但无论如何,抓小偷是一回事,她就是不愿牛青石受伤啊。
“你吃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绞着手指头,轻轻抬了下巴,又急又恼地催促牛青石。
“好,我吃。”牛青石这才拿匙舀汤。
七巧趁他喝汤,侧过身子不让他瞧着,拿出帕子拭泪。
虽然她刻意别过脸,但牛青石还是见到滴滴滚落的泪珠。他百般不忍,是他令她担心了。唉,采苹怎么传消息的?不过是小伤罢了。
“这汤是你熬的?”他放柔了声音。
“不是,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七巧忙抹净脸,仍侧着身子,低头道:“是我去葯铺问方子、买葯材,再请多多小爷准备食材,然后是甜甜姐、软软帮我煮的,我只是站在旁边看。”
花这么大的功夫?牛青石更是细嚼慢咽,米家三人熬汤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她专程为他准备这锅鸡汤的心思。
“夏小姐,谢谢你,这汤很好喝。”
又喊她夏小姐!七巧一肚子的别扭,扭紧了帕子,不想响应他。
见她不说话,牛青石也只好闷头喝汤,而七巧就是将帕子扭来扭去,一下子就打了七八个小结。
“你这些日子住在安大嫂那边还好吗?”牛青石又问。
“很好。但我也不能一直叨扰他们”还有令她头痛的周家提亲问题。不想了!七巧抬起头,终于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那个呃,莲心姐姐现在还好吗?”
“你认识她?”牛青石微感惊讶。
“就上回啊,她不是来赊米?然后我听采苹说,你帮她找个活儿?”
“是的。我送她到木渎养蚕,她应该有一份足以持家的收入了。”牛青石不觉轻叹一声。“就怕她好赌的相公又跟她要钱。”
“你心疼她?”
他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尽饼去邻居的情分,帮她罢了。”
“可她她曾是你的未婚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已是许家人,心思都放在她孩子身上了。”牛青石神情平静地回答。
“如果当初她愿意等你,说不定”
“夏小姐,每一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一旦决定这样走,就不可能再回头,也无所谓去揣测如果当初如何,将来可能又如何。”
苞她说教?!七巧瞪着自己的指头,又将帕子打了一个死结。
那也就是说,她和他解除婚约之后,从此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既然已经分歧,那就只会越走越远,再也碰不着了吗?
好牛不吃回头草?!
“救命啊!有虫子!”牛采苹的惊叫声打破了沉寂。
“什么?!”七巧吓得站起来,她最讨厌夏夜里漫天乱飞的虫子了。
“呜呜,臭米多多!”牛采苹哭丧着脸,边跑边骂,还不断地往身上乱拍。“抓了菜虫就往我身上扔,好痒!好痒!”
“采苹,那不是”牛青石眼尖,想要制止妹妹乱喊。
“在你头发上啊!”七巧尖叫一声。
“啊呜!”牛采苹也跟着惨叫,忙用双手往头发乱打一通。
“啊”七巧无力地哀号,又吓得往旁边跳去,因为那只青色小虫让采苹一甩,就掉到她脚边。
“小妹,别叫了,人家还以为我们牛家杀猪了。”牛青云大跨步跟着进来,弯下腰捡起小虫,递到牛采苹眼前,冷冷地道:“吃了。”
“我又不是鸡啊鸟的,干嘛吃虫咦!”牛采苹才抚弄好头发,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不是冬瓜吗?怎地刻得像只毛毛虫?”
米多多大笑现身。“你不是说,只要雕出一只小虫,你就吃下去?”
“米多多!”牛采苹杏眼圆睁,夺过那只冬瓜虫,往米多多丢去。
“别别把虫丢到我这儿来呀。”七巧虚弱地闭上眼睛。
“别怕,他们闹着玩的。”牛青石柔声安慰她。
“我我受不了了”七巧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抓了衣襟就钻等等!她钻到什么山洞了,为什么这堵墙壁又软又热,还会怦怦乱跳?
她抬起脸,正好对上牛青石俯下的双眸,同时,她也感觉得到他的左手正紧紧地搂住了她颤抖的身子。
啊!这番惊吓非同小可,她反倒叫不出来,就只能揪住他的衣衫,靠在他的胸膛,呆呆地仰头看他。
“米多多,你站住!”牛采苹还在穷追不舍。
“哈!来追呀,想吃多多小爷的消夜,你得替我升火”米多多像个顽皮孩子在厅内打转,差点撞上迎面进来的牛树皮。
“哎唷,老大爷,你也来凑热闹了。”他赶忙扶住了老人家。
“嘻!”牛树皮左手扶着老是滑下鼻梁的眼镜,慈祥和蔼地道:“你们要找虫,我这里抓到了一只,我保证,这锅菜不会有虫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只真正的小菜虫正在他的指头上蠕蠕爬行。
那小虫通体翠绿,周身还有一圈透明的细毛七巧只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恶心欲呕,头昏眼花
“呜呀”不管了,她真的受不了了,只来得及低低惨叫一声,眼睛一闭,就晕倒在牛青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