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姬识相地快步离开后,他说。“婚姻需要该死的调适。你希望我用吊带,洁丝,我就用吊带。”
“它并没有破坏外套的线条。”她挑剔地审视他。“事实上,看来帅气极了。”她没有说明他看来打算外出,因为他穿着骑马服装。
“不必迎合我。”他走进她的起居室,从画架上拿起他母亲的画像,带着它走出她的寝室。
她尾随他穿过走廊,步下南边的楼梯,进入餐厅。
“你希望妈妈在餐厅,”他说。“妈妈就挂在餐厅。”
他把画像靠在椅子上,拉铃叫人。一名男仆马上出现。
“叫罗总管把那幅该死的风景画换成这幅画像,”丹恩说。“叫他马上办。”
男仆马上消失。
丹恩走出餐厅,穿过走廊进入他的书房。
洁丝紧跟在后。
“画像挂在壁炉上会很好看,”她说。“我在北塔找到一组漂亮的窗帘。我会叫人清洗干净挂在餐厅,它们比现在的窗帘更能衬托画像。”
他没有走到书桌后坐下,而是站在书桌前侧对着她。他低眉垂睫,下颚紧绷。
“八岁那年,我坐在这里。”他不自然地说,朝书桌前的椅子点个头。“我的父亲坐在那里。”他朝他平时的座位努努嘴。“他跟我说,我的母亲名叫耶洗碧,狗会吃掉她。他跟我说,她会下地狱。对于她的离开,他给我的解释只有这些。”
洁丝脸色煞白,不得不转开身体设法恢复冷静,但那并不容易。
她已经猜到他的父亲严厉苛刻,但万万想不到有哪个父亲能对一个害怕、迷惑、正为失去母亲而伤心的小男孩,如此残酷无情。
“你父亲的感觉想必是无比的愤怒和屈辱。”她强迫自己平和地说。“但他若真的在乎她,他应该是去把她追回来,而不是拿你出气。”
“如果你离家出走,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到。”丹恩激动地说。
如果,她能在他扬言要为她自杀时,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惊讶而摔倒,那么她现在也能,洁丝告诉自己。
“是的,我知道。”她说。“但你的父亲是个娶错妻子的刻薄老头,而你不是。你的母亲显然是个神经过度敏锐的人你就遗传到她的这一点他使她生活悲惨。但我一点也不神经过敏,我也不会容许你使我生活悲惨。”
“一如你不会容许那个该死的女人把她的小孽种带去罪恶渊薮的伦敦。”
洁丝点头。
他往后靠在书桌上,低头瞪视地毯。“你有没有想到,孩子或许不想离开母亲,那样的重大事件会”他的话声消失,一边思索合适的字眼,一边用手敲着桌缘。
他不必说完。她知道他讲的是他自己的经验:被母亲遗弃使他深受打击至今仍未完全复原。
“我知道那会很痛苦,”洁丝说。“我已要求他母亲事先替他做好心理准备。我建议她解释说,她要去的地方对小男孩太危险,最好还是把他留在她确定他会安全、并受到妥善照顾的地方。”
他迅速看她一眼,视线再度落到地毯上。
“真的是那样。”洁丝说。“如果巧蒂真心爱他,她绝不会要他承担那种风险。她会把他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一如你的母亲。”她大胆补充一句。“当没有把握养活一个小男孩时,她没有硬拉着他踏上危险的海上旅程。她的事很悲哀,令人不得不为她难过。葛巧蒂嗯,她在某些方面还是个孩子。”
“我的母亲是悲剧女主角,葛巧蒂是个孩子。”丹恩站直身体绕到书桌后面,但不是走向椅子,而是走向窗户。他望着窗外。
洁丝注意到风雨正逐渐平息。
“巧蒂想要漂亮的衣服饰物和男性的注意。”她说。“凭她的姿色、头脑和魅力我承认她真的有魅力她早就可以成为伦敦的名妓,但她太懒惰,太短视近利。”
“这个短视近利的女人一心一意想得到我的圣像画。”他说。“你在回家途中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见过画像,只是从一个村民口中得知它的存在,那个村民是听别人说的,那个别人又是听我们的一个仆人说的。但她却深信它值两万英镑。她不但告诉你休想还价,还要你付金币,因为她不相信纸钞。我倒很想知道她怎会开出两万英镑这个数字来。”
洁丝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我也很想知道,但我们没有时间查明,对不对?”
他短笑一声转向她。“我们?你很清楚根本没有我们。只有丹恩那个惧内的可怜虫必须依照妻子的吩咐去做,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如果惧内,你早就对我唯命是从,”她说。“但事实根本不是那样。你设法分析了我的动机,现在又尝试推断巧蒂的动机。你也开始准备要跟儿子打交道。你试着以他的立场思考,以便迅速理解那些令人苦恼的反应,并做出聪明有效的回应。”
她靠过去轻拍他的领巾。“请啊。说我在迎合你、操纵你,或正在做妻子会令丈夫讨厌的任何事。”
“洁丝,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他对她横眉竖眼。“要不是非常喜欢你,我会把你扔出窗外。”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不仅是喜欢,而且是非常喜欢。噢,丹恩,我想我要昏倒了。”
“现在不行。”他没好气地说。“我没空接住你。放开我,洁丝。我得赶去该死的后桥驿站。”
她猛地后退。“现在?”
“当然是现在。”他往旁边慢慢移动。“我敢跟你打赌那个婊子已经在那里了,这种无聊事越早解决越好。风雨已在减弱,那表示我还有两、三个小时的天光,也就是说我不太可能骑进水沟摔断脖子。”他绕过书桌向房门走去。
“丹恩,尽量不要对他们发火。”她在他背后喊。
他停下来恼怒地瞪她一眼。“我还以为我应该撂倒她。”他说。
“话是没错,但别吓着孩子。如果他逃跑,追他会把你累得半死。”她快步走过去。“也许我应该一起去。”
“洁丝,我能够处理,”他说。“我不是窝囊废。”
“但你不习惯应付孩子,”她说。“他们的行为有时非常令人困惑。”
“洁丝,我会去接那个小孽种。”他阴郁地说。“我不会为任何事困惑。我会把他带回来给你,让你尽情为他伤透脑筋。”
他上前拉开房门。“首先,你可以想想该如何安置他,因为我毫无头绪。”
丹恩决定带他的车夫同行,但不乘坐马车菲尔熟悉达特穆尔的每一条大道、小径和牛只踩出的小路。即使风雨再度变大,菲尔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两人到达后桥驿站。
此外,如果菲尔能帮他的女主人给她的丈夫惹麻烦,那么他当然能帮丹恩摆脱麻烦。
丹恩不知道洁丝怎能在短短几个星期内说服他忠心耿耿的车夫辜负他的信任,但他很快就发现菲尔终究没有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洁丝在最后一刻冲到马厩恳求同行时,菲尔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
“也许夫人可以替那孩子准备一个包裹,那样她心里会好过些,”车夫建议。“她担心他会饿会冷,但你赶时间,不会注意到那些。也许她可以找个玩具什么的让他有事可做。”
丹恩望向洁丝。
“那样大概也行,”她说。“但我还是跟去比较好。”
“你不可以跟去,所以你最好断了那个念头。”丹恩说。“给你十五分钟去准备那个该死的包裹。逾时不候。”
十五分钟后,丹恩坐在马背上瞪着主屋的前门。他又等了五分钟,便径自沿着长长的车道前进,留下菲尔去应付包裹和侯爵夫人。
菲尔在艾思特庄大门外几码处追上他。“是玩具耽误了时间,”他在并骑时解释。“她说她去了北塔,找到一个跟海战有关的西洋镜。”
“如果是我的玩具,那么一定是纳尔逊与帕克的哥本哈根之役。”丹恩笑道。“那应该是我被送去住校前唯一来不及毁坏的玩具,八岁的生日礼物。不必奇怪她是怎么找到的,我的夫人能够在大海捞到针。那只是她的许多特殊才能之一,菲尔。”
“是啊,我觉得那也不错,因为爵爷时常搞丢东西。”菲尔望向丹恩的左臂。丹恩一离开主屋的视野就扯掉了吊带。“搞丢了你的吊带,对不对,爵爷?”
丹恩低头看了看。“天啊,的确是。不过,没时间找了,对不对?”
他们默默骑了几分钟。
“也许我不该帮她找到那小子。”菲尔打破沉默说。“但我自从听说季安妮过世后,就一直很担心。”
菲尔说明,年迈的产婆是道明唯一知道的母亲。
“安妮过世后,没有人愿意照顾那小子。”菲尔说。“听说她妈妈在你的新娘面前闹事,我以为这下你非采取行动不可也许是用钱打发她走,或是替那小子找个保姆。但你一直没有派人去找她,连那小子把村子闹得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他在惹事,”丹恩恼怒地打岔。“没有人告诉我,连你都没说。”
“我没有立场说任何事,”菲尔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不会乱搞?夫人说你打算把他们母子流放海外。我觉得那样不对,爵爷。我曾经袖手旁观你爸爸乱搞。你爸爸把你送走时我还年轻,害怕会丢了饭碗,并且一位贵族老爷一定比一个无知村人懂得多。但我现在年过半百,对事情的看法跟以前不一样。”
“何况我的妻子能够说服你相信你在口袋里看到小精灵,只要那适合她的计划。”丹恩低声埋怨。“她没有说服你把她藏在你的鞍袋里,就算我走运了。”
“她试过。”菲尔咧子邙笑。“我跟她说,留在家里准备迎接孩子会更有帮助;例如找到其他的玩具木头兵、挑选保姆,和整理儿童房。”
“我只说我会去接他。”丹恩冷冷地告诉车夫。“我可没说那个小孽种可以住在我的家,睡我的儿童房”他突然住口,感到胃里一阵翻搅。
菲尔不吭声,直视着前方的道路。
丹恩等反胃的感觉消失。他们又骑了一英里,他的心结才放松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她称之为天大的问题。”丹恩再次低声埋怨。“看来我必须在到达后桥驿站之前解决它。西韦波河快到了,对不对?”
“再四分之一英里,爵爷。”
“从那里到后桥驿站不到四英里,对不对?”
菲尔点头。
“四英里,”丹恩说。“在该死的四英里内解决一个天大的问题。老天垂怜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