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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花冠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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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修长微瘦,指节腕骨都很小,腕上套着一缘金环相映瘦削秀气的腕骨,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美感。施试眉缓缓低头,看着聿修拉住她的手。

    他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么握着她的手不放。

    但那感觉却比千言万语更令她难以再离开一步,他总是这么沉默,一言不发。做起正事来机敏睿智,观察力极强,但是对于正经事以外的东西,他却常常沉默以对。沉默是代表他不想说、不会说、不能说还是不知如何说?他到底在期盼什么、等待什么、希望什么?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就像他现在握住她的手,她就不知道他是想要她留下,还是只想握住她的手,或是有话要说,又或者是——他办案的一种手段?想到最后都要笑了出来,身子微微前倾,她做了一个要走的趋势。

    他的手指缓缓放松,让她走。

    他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聿——修”她本要说“聿公子”但话到嘴边忘了形,慢慢转过身来,望向仍然坐在椅子上的聿修。见他避开她的目光、见他缓缓收回右手、见他坚毅坚忍地抿唇沉默,试眉心中突然有一种怜惜,而后有千万种怜惜涌了上来,纠缠着数不清的歉然和愧疚,这样的他她怎么能忍心挑逗?怎么能忍心舍他而去?怎么忍心对他不好?她回过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慢慢低下头,双手揽住他的颈项,慢慢地把自己的唇送到他面前,慢慢地吻了他。

    他的吻生涩已极,说明他此生没有吻过任何人,他笨拙得很,纵然她教他如何吻得缠绵他依然不懂,但是但是她却吻到两颗泪珠自脸颊滑落。她没有想过吻一个人会吻到哭泣,没有想过僵硬默然的他的唇也如此柔软,柔软之余却充满了苦涩的滋味。为什么如此悲哀?为什么如此苦涩?聿修聿修,你的心中除却公理正义,其他的部分究竟是什么?每一次沉默、每一次不答,你的心里又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不想对人说、还是不能对人说?于是,她非但吻了他的唇,还解开了他的衣扣,她想对这个吻起来苦涩已极的人好她除却这一身姣好,什么也不能给他。

    “啪”的一声!

    聿修握住了她解开他衣扣的手,接着用力一摔,她整个人跌倒于地。

    “你嫌我脏吗?”她自嘲,觉得自己好可笑。

    聿修缓缓抓住了被她解开的衣扣,他摇头,再用力摇了摇头,他握着衣扣的手微微在颤抖,但他还是不说话。

    “还是你要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爱?”施试眉低低地自嘲“我是多情的女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她一手按住了脸,不知为何话说得好苦“我是可以爱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

    “你觉得对我不起。”聿修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微微有些哑“眉娘你你不必如此。”他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不必以身相抵。”

    施试眉掠了掠一头散乱的头发,缓缓坐了起来“我是情愿的。”眼望聿修,她涩然一笑“眉娘自视甚高,今生从未对哪个男子投怀送抱,更从未亲手解过哪个男子的衣扣,”她说得旖旎,但语调很是凄凉“连眉娘的衣扣也从未亲手解过,你明白吗?”

    他闭目,紧紧抓住那解开的衣扣,他又不是懵懂的孩子,怎能不明白?“眉娘,你不明白。”他低声缓缓地说“你不明白,不敢的不是你,有错的也不是你,我并没有我并没有看你不起,也没有怀疑怀疑你的诚心。”他的眉头紧蹙,终于显出了痛苦之色“不敢的是我,是我不敢爱你,不是你不是你不好。”

    施试眉凄然地看着他,她终于明白澹月的伤楚,这个男人害怕被爱,他不信自己能够给人幸福。也许是天生的固执和认真曾经伤害了许多人,也许是澹月的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也许是她那一句“爱上你是不幸”让他根深蒂固地认同,他不敢爱人也害怕被爱,所以纵然心动、纵然心中有多少火热都不能倾吐,所以即使拥吻得如此激烈,尝在唇中的滋味也是苦涩,所以吻到哭泣所以他爱得多深,就会有多痛苦。

    “对不起”她很少哭,但今夜的泪难停“我不该请你喝那杯酒。”都是她的罪孽,为什么要挑逗这个男人?为什么那么任性、那么任性地要证明自己谁都可以征服?为什么那一夜她希望被他所爱?为什么明知他不懂洒脱却还是逼他饮下同杯酒?其实在那个时候她就该知道自己在玩火、在玩他人苦痛之火啊。

    聿修眼有凄凉之色,缓缓摇头,他终是一手撑住额头,不敢看她的眼泪“有错的是我,不是你;不敢的是我,也不是你。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我帮你扣好衣裳。”施试眉的长发披散而下,她绾发的簪子跌在了地上,看起来甚是狼狈,是聿修刚才那一推摔的。

    聿修微微一震“衣扣我可以自己扣。”他低声说。

    “让我来,我只能为你做这个。”施试眉一个一个为他扣好衣扣,宛如贤惠的妻子。聿修如受酷刑,苍白着脸不言不动,他甚至不敢看她的长发。

    片刻之间衣扣已然扣好,两个人却都觉恍若隔世。她扣好了他的衣扣,看着他的脸“聿修聿公子中丞大人,”她连变了三种称呼,长长地换了几口气,伸手绾住自己的长发“我该走了。

    “且慢。”聿修低声道“你能等我片刻吗?”

    施试眉勉强一笑“当然。”

    他铺出一张高丽贡纸,换了一支小狼毫,微沽墨汁,略略思索了一下抖腕写道——

    碧云流水水似愁,明月为妆妆还休。

    何人觞解杯中酒,近日尘烟总上头。

    倦眼多怨眉未描,锦衾尚觉人偏瘦。

    一朝怨尽情归尽,万倾金樽洒翠楼。

    他的字素来峻峭挺拔,这一首七律写得却颇为秀丽婉转,笔力柔和不见锋芒,写完了微微一顿“这个你带回去临帖。”他极勉强地淡淡一笑“聿修不善诗词,这一首七律好生勉强,你若是不喜就自己改了。”

    这是他写给她的?为她写的?施试眉揭过纸张怔怔地看着。他绝非诗情画意的男子,却仿着女子的口气为她写了这一首七律是给她花冠大会的时候用的么?

    “还有我刚才摔你在地的手法,你还记得吗?”他淡淡地苦笑,脸色甚是苍白。

    她全然怔住,难道从刚才开始他就是故意让她吻,就为了他这一摔让她刻骨铭心?她当然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在最温柔的时候他给了她最惨淡的冷遇,也是为了她好?她用右手握住左手,缓缓仿着聿修方才那一摔的手法:握手、扣脉、拧转、拉起——然后向前一推一摔!连跌在地上的悲哀和疼痛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手指向左移过来半寸,”他指点她扣脉的位置,翻过自己的手腕“这里。”

    她依言模仿,练习七八次后已经大体掌握了这一摔的诀窍。聿修微微一笑“你学会了这一摔,无论对方有什么花拳绣腿你都足以把她摔倒在地了。”

    施试眉盈盈一笑,她让自己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这是什么绝招?中丞大人的独门绝技?”一边说着她一边小心翼翼收起聿修为她写的字帖。

    聿修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平时冷淡的脸色,但微笑还在“这只是一招简单的近身擒拿,但练得好的话足以抵御一般的武馆武师了,除非和你比赛的姑娘是一位高手,否则你不会输的。”

    施试眉笑笑“我是不是该改称你‘中丞师父’?”

    聿修淡淡一笑“学武易学精难,要吃许多苦头,你还是不学得好。”

    她收起了东西抖了抖衣袖就要离开,回首嫣然“你会去看花冠大会么?”“不会。”他回答。

    “连哄我一句都不肯。”她叹了口气,随之一笑而去。

    聿修绷直的身体直到她离开多时以后才缓缓放松,右手握住被她重新扣好的衣扣,他的心本已被她撩乱,从今夜以后恐怕只会更乱,而没有平息的时候。

    他突然很想问,当容隐爱上姑射的时候,当他又决定为了大宋放弃姑射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像他如今这样紊乱吗?也许不,容隐和他虽然都为人严肃,但是对于下决断而言,容隐比他干净利落多了。容隐不会像他这样烦躁纠缠,他也许认定了一个道理就做下去,虽然很痛苦但是他不会迷惘。可是他不一样,他是个会把事情反复想很多遍的人,从某方面来说他是谨慎细致,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拖泥带水。

    他从前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夜他突然明白一个问题:他比容隐脆弱。

    他也许比大多数人都脆弱,而她知道,所以她没有强迫他爱她,她甚至向他道歉。

    他是个自卑的人吗?脆弱的人吗?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排山倒海般涌来,让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自卑脆弱到不敢去爱的人,聿修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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